11
在南州市一个偏僻的小区里,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
地面是油漆,而不是南州人常用的花岗岩;墙面也没有墙裙或墙纸,仅仅涂了一层白色的涂料。家具非常简陋,客厅里的那套黑沙发,靠背和扶手的皱纹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的白色,右边的那只扶手上,还出现了一个破洞,露出了一部分海绵。
电视机也不是南州人非常普及的29英寸大彩电,甚至是纯平或液晶,而是一台老牌子的小电视。
在富冠全国的南州市市区里,这样的住宅显得有些落伍,其中的摆设更让人觉得它的主人一定是南州市的贫困户了。可是,它的主人并非外来打工者,也并非下岗工人。它的男主人是原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一室主任、现任青云市委常委兼纪委书记,女主人则是南州市建设局规划处的副处长。以这样的地位,住这样的房子,大约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南州人实在是太富了,有好事者按男性人口统计,南州市每个男性平均拥有住房两套。一些富裕户和部分领导干部,甚至拥有多处豪华住宅。开洋车住别墅的不在少数。
但这确实是易锋租住的一套房子。
八十年代中后期,作为一名正营职干部的易锋从部队转业,档案转到了南州。一起转业的战友不少,大家争着去金融系统和邮电、财政等部门。确实,同是国家工作人员,行业之间分配不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选个条件优裕、待遇优厚的部门去工作,也在情理之中。易锋为人正直,在部队干过团党委纪委委员的工作,而且文化程度高,还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当时,邮电、财政部门也愿意接受易锋去工作。同样有军转干安置名额的市纪委,则看中了易锋团党委纪委委员的头衔,也提出让他到市纪委去工作。不少人都劝他去邮电、财政部门,因为那里“油水”足,收入高。可易锋最后却仍然选择了当时党政机关中最清苦的纪委,以至于好多战友们在电话里大骂他是书呆子。易锋就是易锋,他刚正不羁的性格脾气,他玉洁冰清的人格,使他与纪委的职责实现了一种天然合一。他热爱纪检工作,他觉得自己也比较适合纪检工作,从此,他就无怨无悔地走上了一条纪检之路。数年之后,由他领导的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室,扳倒了一个又一个县处级领导干部,最后,在富甲南州的青云市,掀起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廉政风暴”。这才让人觉得,易锋的选择其实又是历史的选择,也是纪检工作的选择。
易锋刚到南州市纪委工作时,只是一名普通科员。当时,妻子萧小芳在一家企业担任常务副厂长,这位能干好强的女子,把一家集体办的小企业搞得红红火火。但是,两夫妻的家庭生活却非常拮据。易锋的父母亲都是山区里的农民,不时需要易锋的接济。他们的孩子年幼,负担就更重了。两夫妻的收入勉强维持住这个家,要想买房或造房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再说,那个年代也根本就不兴这个,大家都是规规矩矩地等着单位里的分房。房子的面积都不大,但数量有限,队伍排得长长的,得论资格,论级别。
开始时,还是沾了岳父母的光。易锋一家三口借住在岳父母家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半年后,他们自己出钱在外面租房子住,几年时间里多次辗转,租住的房子从十几个平方到三十几个平方。
再后来,易锋有了职务,从案件检查室副主任到主任,从正科级的主任到副处级的主任。级别有了,资格有了,分房的机会也来了。但是,单位里需要房子的人很多,有的年轻人等着房子结婚。易锋知道这些同事不容易,他不希望年轻的同事因为住房问题而耽误了婚事。于是,他把两次分房的机会都让给了年轻人。就在他到了副处级以后不久,他终于分到了一套六十几个平方的旧房子。但是,由于南州市城市建设发展快,旧城改造的力度很大,位于旧城区的住房,刚分到就面临着拆迁。于是,易锋又开始了租房生涯。
好在易锋两袖清风,家具不多,而且不值钱。现在的这套房子,正是他多年漂泊之后的又一个停靠站。正是在这套租住的旧房子里,他在享受着家庭温馨的同时,也为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琢磨出了一个又一个崭新的设想。
一家三口正趴在桌子上吃晚饭。这时,儿子易瑞想起了一件事,道:“爸爸,今天我们家一个堂叔来过了,他不拎来两只鸡。”
母亲萧小芳道:“你刚才怎么没说啊?”
易瑞道:“我只顾做作业,忘了。我把两只鸡放在楼下的柴间里了,呆会儿我去拿上来。”
易锋道:“哪个堂叔?”
易瑞道:“就是那个左脚有些跛的那个。上次我到青云去看你时,他也到你宿舍来找过你。我记得那次他还带了一个人来的。”
易锋道:“对,我想起来了。他的一个什么亲戚在青云一个乡里工作,上次他就是带着这个亲戚来找我的。”
萧小芳道:“他找你干什么?”
易锋道:“还会有什么好事?他肯定是在他的亲戚面前吹牛了,说我是他的堂弟,可以帮忙什么的。否则他把人家带来找我干什么?我那次正好有事要出去,想想他的来意也就那么回事,我就没怎么接待他。”
萧小芳道:“我估计他还会来找你。不然,他怎么会把鸡送来呢?”
易锋道:“对了,易瑞,你怎么能收下人家的东西呢?”
易瑞道:“不就是两只鸡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更不是人民币嘛!再说,他与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堂弟,我的堂叔呀。”
易锋道:“他也不是我的亲堂叔,而是转了一个弯的。在我们老家的村子里,这种堂亲表亲多得很。我们平常也没什么来往的,我想他一定是受人之托,有什么事要让我办。很可能呀,是来替人跑官要官,或者其他什么非份之想的。”
萧小芳道:“现在风气就是这样,你的亲戚不跑,其他人照样跑。你不帮人家跑,自然有人在帮助跑。最后,吃亏的是老实人。都是现在的风气害的。所以,你也别怪人家跑官要官,遇到这种事,有话要好好说。我怕你说话一上火,人家心里受不了。”
易锋听妻子说到一半,刚要生气,被她后半句这么一劝,一股火慢慢地往下憋却又不太憋得下去,便道:“现在风气确实不好。不过,人家怎么样暂且不说,反正我们自己不能往歪风邪气一边倒下去。再说,我还是纪委书记呢,我得带好头。如果我也扯在里面瞎搞,青云的风气还会好啊?”
易瑞笑道:“爸爸,现在先进人物可不吃香啊!”
易锋用筷子指了指易瑞道:“我正要批评你,没有我们同意,你怎么能收下人家的东西呢?”
易瑞道:“他一定要送,我有啥办法?我说我爸爸不会回来的,他就把鸡硬塞给我,我就把它放进楼下的柴间里了。”
易锋道:“明天想办法把它给送回去。小芳,这件事你负责啊,你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反正我对你们就一个要求,任何人的东西都不能收,哪怕就是一只鸡,一只鸭。”
萧小芳道:“两只鸡还要送回去?你老家那么远,送两只鸡的路费可以买多少只鸡啦?”
易锋道:“这我不管,你明天没空就暂时把它放在柴间里养几天。等有空了,或者有人回老家,再给带回去。哪怕是赔上路费,也得送回去。至少他们下回知道了,我易锋是不收人家东西的。今后就再也不会有人送了。”
萧小芳道:“易锋,这样怕不好吧。上回你那个亲戚送给你一只火腿,你也给退回去,害得人家很没面子的。人家在背后骂你,说你没有人情味,无情无义呢。”
易锋叹道:“我也只好让他们骂了。你知道,我这个纪委书记不好当啊。现在青云的案件查得正紧,什么人都有。有的千方百计到我这里说情,自己出面不便,就叫出我们的亲戚朋友来。如果我们自己不把住关口,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到时候话就说不响了。”
易瑞道:“所以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先进人物了。我说我爸爸如何清正廉洁,同学们要么就不相信,要么就说你背时。”
易锋道:“你的同学们这些思想是不对的,我不相信大家都会这么想。对了,易瑞,还有一点,你不应该在他们面前说你爸爸是纪委书记。我告诉你,以后对谁都不要提起你爸爸的职务,更不许背着你爸爸的名份在外面干坏事。”易锋又转过头来对小芳道:“你也是一样,能够不让人家知道你丈夫是纪委书记的,尽量不要让人家知道。”
萧小芳一听这话,放下了碗筷,心里很难过地道:“你还说这话,你想想,你这个纪委书记对我们家里究竟做过什么贡献呢?我们母子俩跟着你受苦受罪也就算了,可我父母呢?他们那件事到现在都没解决,我的亲戚都在说我,说你丈夫的官是怎么当当的?怎么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
易锋心里也很难过,的确,这件事他没有尽到一个女婿应尽的责任。
两年前,他的岳父母和儿子一起回到荣嘉县农村老家住。由于和邻居为了中间的一个烟囱发生争吵,邻居仗着人多势众,带着一帮人过来殴打,其中一个人竟拿着锄头把他岳父的头给挖破了。这还不解气,他们还强行推倒了他岳父母家的一堵墙。
邻居打人推墙,显然不对。但易锋岳父母和小舅子四处反映,都没有结果。后来听说,是邻居“路上有人”,当地故意拖着不办。当时,很多看不过去的人就对易锋的小舅子说:“你的姐夫不是在南州市里当官的么?明明是人家欺负你,你的姐夫总不会不管吧?”
小舅子到南州来找到了姐姐和姐夫。当时,易锋一方面正忙于办案,另一方面,他觉得靠自己的权力去压制对方影响不太好。作为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一室主任,他负责查办了一个又一个县处级干部。许多县里的领导,特别是屁股不干净的领导,一听到易锋的名字都有些害怕。要打个招呼,说点什么事,效果还是明显的。但他犹豫再三,始终没有向有关部门打招呼。他反复劝说妻子和小舅子,要通过正当的途径来解决,如果对方违法了,不妨通过法律程序来办。
小舅子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了,但法院迟迟未开庭。所以这件事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有个结果。
易锋见妻子吃不下饭,就劝道:“你别闹情绪,这件事,还是要相信法律。我不去打招呼,你也别去找人打招呼。你可以让你弟弟多找找法院的同志,可能法院还在取证呢,现在法院也忙啊。这件事,只要我们有理,总会解决的。”
萧小芳道:“你就管人家的事,不管家里的事。”
易锋道:“人家的事我也不是什么都管,是管职权范围之内的事。家里的事我都想管,可管不上没办法呀。”
易瑞不耐烦道:“好好好,你们别老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了。赶快吃饭吧。”
12
轿车绕了一个又一个弯,最后向神秘的铜山湾招待所驶去。
年轻而颇懂世故的小蔡道:“易书记,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易锋道:“什么事这么犹豫?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小蔡道:“我怕你批评我话多。像我们做司机的,本来是不该多说话的。可我明明知道了,不说出来心里难受。”
易锋道:“难受就说出来吧,我不批评你。”
小蔡道:“那我就说了啊。这次不是要查骆财生的事了么?我劝你要小心一点,陈仁威不好查,骆财生更不好查哩。”
易锋道:“这话怎以说?”
小蔡道:“陈仁威不好查,是因为市里面有后台;骆财生不好查呢,不仅市里有后台,他在我们纪委内部呀,都有内线呢!”
“内线?”易锋吃惊道:“快说,是什么人!”
小蔡压低嗓门道:“我们单位的卢北夫和姜一冰,你可要小心。这两个人,是骆财生的老朋友呢!”
易锋道:“哦!”
小蔡继续道:“骆财生这个人很有本事的,他在我们青云,是和任厚根齐名的人物。任厚根叫太爷,骆财生叫财爷,也叫财神爷。任厚根用跟踪盯梢的办法拿住这些当官的把柄,听他使唤,他在哥们面前把青云的干部叫做狗,他说这些当官的都是听他召唤的狗。他比哪个官都大,所以叫做太爷。而骆财生呢,他虽然没有太爷那么狂妄,但他的势力也是很大的。他的特点是有钱,光青云江电厂这个项目,总投资达六个多亿,第一期工程就三个亿。这些钱里面,哪些是公家的,哪些是他自己的,谁都说不清楚了。他手上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市里这些当官的,也都听他的话。他的名字叫财生,谐音就是财神,所以大家叫他财神爷。为了把他和任厚根放到一块叫,所以一个叫太爷,一个叫财爷。”
易锋道:“这是青云的两大祸害呀!”
小蔡道:“是啊,在青云,谁敢和这两个作对呢?易书记,如果你把这两个人扳倒了,那可是替青云了除了两大祸害啦!”
易锋道:“我就不信除不掉他们。小蔡,你再继续说,给我说说卢北夫和姜一冰的事。他们和骆财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蔡道:“究竟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在青云开车开了好几年啦,有些事情,我听到的比别人多。至于卢北夫和姜一冰两个人,其实是私心比较重的,也比较喜欢在外面吃吃喝喝。骆财生摸到他们脾气后,就把他们拉笼了过去。”
易锋道:“怎么个拉笼法?”
小蔡道:“我也没看见骆财生给过他们什么。但是,我看到过他们在一起过。骆财生常在饭店里吃卢北夫和姜一冰吃饭,有时是请其中的一位,有时是两位一起请。而且,卢北夫和姜一冰还让我开车送他到青云江电厂去过。卢北夫去过次数多一些,姜一冰少一些。因为用我的车,所以我也认识骆财生的。”
市纪委副书记兼市监察局局长蓝屏山,市纪委常委兼市监察局副局长林朝虎,市纪委案件检查室主任年绍昆,副主任封强、祝侃,还有市审计局龚有劳及他手下的几名骨干人员一起,都在小会议室里等候易锋。
本来,今天的会议是在市纪委或市审计局召开的,但这个案子关系重大。特别是在陈仁威的事被暂时搁置起来后,易锋丝毫不敢大意。他意识到青云的办案环境比当初在南州市纪委时复杂得多了。市纪委是铜山湾招待所的老客户,这里环境幽静,不太受外界干扰,易锋便选择在这个地方召开这个小会。
“听说收获不少啊?”易锋在向大家招呼了以后,便笑道:“你们都辛苦啦!”
大家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的,龚有劳道:“有你们市纪委在背后撑腰,我们的工作要好做多啦!”
易锋笑道:“是吗?怎么样,你们先说说吧。”
蓝屏山道:“这次审计和初核工作,的确收获不小。还是先请龚局长谈谈吧,呆会儿我们补充。”
龚有劳把审计的基本情况谈了,道:“这次因为和市纪委一起去,骆财生他们不敢马虎。上次我们去审计时,有些账本他们不肯提供,这次他们都提供了。我们审计人员经过几天几夜的努力,把财务情况基本搞清楚了。近年来,青云江电厂的确私设了小金库,而且还不只一个。这个厂是新办的,这为我们审计工作减少了很多麻烦。上次我们审计发现他们在采购钢材和购买机器设备过程中,差价共达三千多万元。他们承认有这笔差价,而且也明确了其中的一个小金库账号。但是,这个账号里总共只有一千多万,其中还有两千多万的缺口,这个数字是非常宠大的。另外,还有一个招待费的问题,这个厂招待费数目惊人。其中,仅今年一到五月份的五个月时间里,招待费就达九百多万。我们查了招待费的一些发票,很多餐费发票都是上万元一张的,至于开会送礼,数目就更大了,好多发票都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块钱一张的,而且有时一天要开出好多张。这个里面的漏洞,实在是太大了。”
蓝屏山道:“是啊,我们在查小金库时,开始他们还不太配合。后来我们把骆财生找来谈了,骆财生罗嗦了老半天,才让财务人员把有关小金库的账册提供给我们。骆财生在旁边不停地给我们递烟倒茶,还让办公室的人到外面采购水果。可是我给全体审计和核查人员发话了,要大家尽量不要抽他的烟,吃他们的东西。这几天,骆财生一个劲地要请我们吃饭,我们都说易书记给我们定下纪律的,不准我们在这儿吃饭。”
年绍昆道:“我和封强、祝侃他们负责到外面买盒饭。审计以审计局的同志为主,我们从纪检的角度努力去寻找一些线索。同时,也做好服务工作吧。”
林朝虎道:“我们也发现了一些线索。比如,有一张写明是买礼品的十万块钱的发票,上面是用复写纸复出来的,但发票的反面却没有复写纸的字迹。证明这张发票是没有第三联的,也就是说,是撕下来单独填写的。还有一张发票,也是买礼品的,是一张十三万块钱的发票,但写礼品的笔迹和下面写大写的数字的笔迹是不一样的,上面工整一些,浅一些,下面草一些,写得有力一些。显然是不同一个人写的。”
易锋道:“这些发票都得好好查一查。还有什么情况?”
蓝屏山道:“下一步是怎么查骆财生的问题。我建议暂时不要惊动骆财生,先把证据搞得充分一些,再向上面汇报,省得我们下一步被动。”
易锋道:“对,证据越充分越好。取证工作要一步一个脚印,一环扣一环,让人家没话说。”
蓝屏山道:“是不是让检察院提前介入?”
易锋迟疑道:“借用检察院的力量,也好。”
这时,易锋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蓝屏山的肩膀,把他叫到门口,轻轻地问道:“检察院的人可靠么?有没有骆财生的人?”
蓝屏山道:“检察院的人也很复杂的。骆财生的人,当然也有。不过,我们接触得多的是反贪局的人,其中反贪局局长石勇和副局长雷媛媛这两个人,思想素质非常好。特别是那个副局长雷媛媛,虽说是个女同志,但她对的性格很泼辣,嫉恶如仇,办案很有思路,是一块办案的材料。”
易锋道:“这两个人可靠的话,我们就先让他们来。叫他们暂时保密,连本院的同志也最好不要说出去。要查骆财生的案子,仅靠我们纪委的人手是不够的。”
蓝屏山道:“其实,检察院反贪局那边,也很想介入我们的案子。以前,我们都是案子办得差不多时再移交给他们的,他们没有多少事可做,心里还不太舒服。现在讲文明办案了,检察院的权力越来越小,不像我们纪委,查处党员干部属于党内谈话,时间长一点没关系。所以现在检察院都千方百计要借用我们纪委的力量,争取多办案呢。现在反贪局的正副局长这两位,事业心很强,就担心办不出案子。如果让他们提前介入进来,而且是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易锋道:“那好,我们进去再说吧。”
易锋走进会议室,重新坐下道:“刚才我和蓝局长商量过了,建议检察院反贪局提前介入。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石勇和反贪局副局长雷媛媛,这两个人我们纪委以前合作过多次,相互之间也比较信任。你们看怎么样?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办案组,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早日突破这个案子。”
龚有劳道:“好啊,这两个人比较过硬的。”
林朝虎道:“都是老朋友了,我去通知他们吧。”
林朝虎用手机拨通了石、雷二人的电话,回来对大家道:“他们两个都在办公室里,说是分析案件线索呢。我让他们马上来,他们说过一会儿就赶到这里。”
易锋道:“好,我们再等一会。”说完,易锋又想起了什么,推了推蓝屏山,示意到外面去走走。
13
铜山湾是一个非常优美的地方。在青云日益繁华的今天,这里可以说是一个幽静的世外桃源,是一个良好的避风港。铜山里蕴藏着大量的铜矿石,早在唐代时期,这里就已经设铜官采石练铜,故名铜官山,又叫铜山。由于多年停采,这里的山林变得郁郁葱葱,空气里弥温着一股青草和松香的气息。
青云市纪委有许多个常用的办案点。由于纪委办案任务越来越重,按理是应该搞一个专门的办案点的,最好是像检察院或公安机关一样,搞一种类似于审讯室的地方。但上面有规定,纪委办案是属于党内谈话阶段,对党内同志不能采取法律的强制措施,纪委办案也不能违法。因此,各地纪委虽一直想搞一个固定的谈话场所,终因政策及经费原因而未能办成。青云虽不存在经费问题,但前几年基本上没有办过什么案子,市领导包括市纪委的领导对查处党员干部违法违纪案件根本就不重视,当然也没有必要搞什么谈话场所。据青云市纪委的同志介绍,这几年来,纪委只查过一些乡镇干部或支部书记的案件,部门单位里的市管干部,查处的是微乎其微。他们办案的场所是市里的几家宾馆和招待所,但用得最多的,还是这个铜山湾招待所。据说,铜山湾招待所对于纪委办案来说有几大优点:一是伙食不错,价廉物美。每餐都能上点海货,而且东西非常新鲜,对老客户的价格也比较优惠,可以互相商量。甚至对于上什么菜,也可以自己提出要求,招待所尽量想办法满足;二是这里设施比较安全。由于这里地处山区,为了防止歹人骚扰,招待所有一个大围墙,而且招待所的第一、二层的每个房间,窗户外面都设有铁栅栏。当初招待所设铁栅栏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可对于纪委来说,却是能够起到防止被审查干部逃串的作用。而且这个招待所的路径设置也有些特别,如果不熟悉里面的情况,进得了招待所,不一定出得了招待所。当初个别纪委干部新来到这里,在里面来回绕了好几圈,像是进了谜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最后是在服务员引领下才走出去了。三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比较可靠。这里的所领导再三向工作人员交待过,除了做好服务工作外,其他事情一律不得过问,也不得向外宣传。所以,近年来青云市纪委在这里办的一些案件,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
易锋到青云不久,就来这里好几次了,也在招待所里吃住过几次。他觉得这个地方确实不错。他曾经对办案人员说:这个地方不太容易受外界干扰,文人墨客可以到这里吟诗作画,老干部可以到这里修身养性,我们办案人员可以一门心思地办案,被审查对象呢,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考虑问题,把问题想清楚,讲清楚。
易锋和蓝屏山二人踏上了招待所门口的一条小山路。易锋对蓝屏山道:“屏山,我听说我们纪委内部有人和骆财生的关系比较铁,你知道这事吗?”
蓝屏山道:“你说的是姜一冰吧?”
易锋道:“是啊,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蓝屏山道:“姜一冰这个人,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们纪委的几任领导,都拿他没有办法。要说吧,我们纪委是管人家的,所有的干部应该是百里挑一,素质应该是很高的。可是,说实话吧,我们中国的事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明明有些干部素质不高,你还拿他没治。现在企业已经纷纷改制了,我们青云市的企业,大多是私有企业,或者股份制企业了。在企业里当工人,如果不好好干,非开除不可。可我们党政机关呢,一个干部如果不犯错误,你就不能辞了他。甚至连批评得重一点,对方也受不了,急了就和你吵。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易锋道:“我们纪委竟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是宣教室的副主任呢!”
蓝屏山道:“是啊,他不好好干工作,还一直想转正呢。几年没给他转正,他就闹情绪,想不开。现在啊,成了我们纪委的一个包袱。”
易锋道:“真是岂有此理!”
蓝屏山道:“他的父亲是南下干部,原先干过我们青云市的商业局局长。他父亲倒是一个不错的干部,在青云市还有一定的名望。以前清正廉洁的干部也不少,那个时候的风气就是比现在好。姜一冰的父亲就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干部,机关里面大家都买他的帐。所以,在他儿子初中毕业后不久,人事部门就特别给予照顾,把他招进了工商局下面一家工商所工作。姜一冰这个人,要说坏也不坏,对同志也是挺热情的。特别是刚开始参加工作那会儿,工作也挺积极地,人缘也好,所以干了两三年以后,就干起了工商所的副所长,后来又干了所长。但是,当他干了所长以后,就开始学会了吃吃喝喝,所里开始有了反映,听说还有吃拿卡要的行为。后来在人事调整时,工商局的领导另外调了一个所长进来,让姜一冰担任党支部书记。这下他就更不干了,非要调离工商部门。他找了好多社会上的关系,也找了纪委的领导。他说自己执法太严,得罪了人,并且说自己很适合干纪检工作。工商局的一位领导也是这样介绍他的。当时我们纪委也缺少人手,正在四处物色人,而且需要有一定工作经验,在各方面的业务上拿得起来的人。考虑到工商局待遇好,我们纪委当时是所有部门里面待遇最低的,工商局的同志愿意放弃那么好的待遇来干纪检工作,想想也挺感动的。于是大家就同意把他给调过来了。刚开始,市纪委任命他干纪检室副主任,可他在办案时经常开小差,他插手一些案子就不太办得下去。所以后来就安排他干了信访室副主任。信访室原先一直是比较清闲的,每天就是收收信,接待接待,从来就不去搞什么初查。可姜一冰一来呢,他就把信记工作的职能‘发挥’出来了。他拿到一封他认为有‘价值’的信后,就大刀阔斧地去初核,掌握到一定证据以后,就采取勒索的办法,逼一些有问题的干部就犯。经常让一些干部请他吃饭,给他送东西。他一天三餐喝酒,整天都醉醺醺地,根本就不像一个纪检干部了。纪委常委会上讨论过好几次,准备把他这个副主任给免去,可他却经常来找领导,要求把他给转正。你说好笑不好笑?”
易锋道:“后来怎么样?”
蓝屏山道:“纪委领导考虑到他在信访室长期下去不行,又不敢把他这个副主任给免了,怕惹急了他拿刀子杀人。于是就把他调到了宣教室,还是副主任。因为宣教工作比信访室更加清闲,说实在的,我们纪委的几项工作,这几年都没有好好抓起来,比如这宣教工作吧,也没有怎么抓。特别是姜一冰来了以后,纪委领导也不想宣教室抓什么工作,怕他一抓上就抓出问题来。于是,姜一冰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抽烟,有空就拨电话,把青云市里有职有权的一些部门都在脑子里想一遍,今天让这个请客,明天让那个请客,他的工作不是搞宣教,而是组织一批食客轮流开会。听说他们还组织了一个什么会,姜一冰就是这个会的常务副会长。”
易锋道:“他和骆财生有什么关系?”
蓝屏山道:“骆财生能看得上他什么?还不是给他吃几餐饭,给他点小纪念品?拉笼他的目的,就是想在我们纪委安插一个卧底,将来好帮他开脱罪责。他不知道姜一冰在纪委的名声这么臭,还真以为像姜一冰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路路通呢!”
易锋道:“骆财生为什么想在纪委安卧底呢?”
蓝屏山道:“骆财生这个人说起来也有三天三夜好说。他这个人,既是个能人,也是个屁股不干净的人。青云市纪委、南州市纪委和省纪委,都曾经查过他,可他每次都没被查倒。不过,他也认识到了纪委的重要性,千方百计地讨好纪委,怕有朝一日被纪委扳倒了。但是,我和纪委的干部们反复说过,不该吃的饭别吃,不该拿的东西别拿。特别要注意骆财生这种人。所以,我们其他干部对骆财生都有意避开的,不和他发生什么关系。只有姜一冰,还有……”
易锋道:“还有谁?”
蓝屏山正要回答,这时,林朝虎跑了上来,喊道:“易书记,他们来啦!”
易锋回道:“好,我们马上就来。”
蓝屏山一边走下山路,一边对易锋道:“另一个人,就是我们的市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卢北夫。这个人没有姜一冰那么嚣张,不过也有一些嫌疑。他的事,我下次再抽个时间向你汇报。”
反贪局的正副局长已经在会议室就坐了。两人一见是易锋,便都热情地站了起来。
易锋还不认识他们,不过,已经听纪委的同志介绍过好几次了。这位个子一米七五左右,长得白净斯文的地,一定是石勇了。他听说过,这个石勇不简单,他在部门里是个驾驶兵,后来进了青云市检察院,也是给领导开车。可是,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却一步步从检察员干到了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易锋也是部队出来的,对当过兵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用力地握了握石勇地手,道:“反贪局长,久仰啦!”
石勇笑道:“哪里哪里,易书记!”
易锋与石勇握完手,就与旁边的一位女同志握了握手。“这位一定是雷局长了!”易锋道,反贪局以前只是检察院下面的一个经济科,副局长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长。易锋叫了声雷局长,听起来也是有些响当当地。这个雷媛媛,长得有些与众不同。虽然是个女同志,可长得脸大嘴大,鼻正眉粗,似乎比身边的男同志还要英武几分。易锋便鼓励道:“果然是个女中豪杰!”
三个单位的领导都坐了下来,把骆财生的有关疑点又通报了一遍。
石勇道:“骆财生这颗‘钉子’,可不太好拔啊。我们检察院和纪委的同志都知道,大家查他的问题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可越查他翅膀越硬,关系网越厉害。说真的,这几年我对办案都不太有信心了。我作为反贪局局长,社会上给我的压力也很大。当面和背后骂我的,都不少。我也实在吃不消啊。这次易书记到我们青云来,大家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只要用得着我们,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雷媛媛道:“我们要根据现有的线索,进一步地追查证据。一定要有一两笔,最好是两三笔非常可靠的证据了,才去动他为好。我们要吸取前几次的教训,让骆财生一步步走进我们为他设计的陷阱里去。”
易锋觉得雷媛媛的声音很宏亮,有一种韧性和穿透力。他特别欣赏雷媛媛“设计的陷阱”这句话,于是肯定道:“是啊,我们是应该好好设计一下。以前我们在办案中的主动性是不够的。虽然我们都办了多年的案子,但仔细分析起来,大多数的案子都是自己冒出来的,或者说是冒出一点之后再顺便拖一拖的。主动出击,运用谋略去办案,我们做得都还很不够。像骆财生这个人的问题,特别是在一种复杂的环境里,我们办案子不能等、靠、要。我可以肯定地说,在青云这个地方,等、靠、要是办不出案子的。”
蓝屏山道:“我承认,我们纪委这几年也确实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案子。作为监察局局长,我是有责任的。”
易锋笑道:“你也别忙于检讨,我们今天不追查谁的责任。我们都要把眼光盯住前面,努力地突破一些大案要案。骆财生是青云的财爷,财爷不仅有财,还有很大的能量。我们纪委和检察院,当然还有审计局,要是把财爷给扳倒了,威望也就树起来了。所以,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办理这个案子时,我们一定要记住两条:一是要敢于办案,将来这个案子办起来后,必然会遇到种种干扰和阻力,甚至我们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但是我们一定要有这个胆量,一定要用正气去压倒邪气;二是要善于办案。办案是一门科学,是一门技术,办案还是要讲点谋略,讲点战略战术的。我希望大家在办理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多动动脑子,就像雷媛媛所说的那样,给好好设计一下。”
石勇道:“现在主要还是要做好基础工作。”
雷媛媛道:“钢材水泥和机器设备的采购的确是个漏洞,市场价格的调查是必不可少的。”
林朝虎道:“那些有疑点的发票,还要继续追查一下。这方面也需要反贪局配合。”
易锋最后总结道:“大家都谈了啊,我看是不是这样,初查工作分两个小组进行,第一组由石勇带队,我们纪委的同志配合,到市场上摸清钢材水泥和机器设备的价格,还要摸清供应商的电话地址,准备下步行动;第二组由龚有劳带队,林朝虎和雷媛媛配合,再去把财务上的几个疑点核实一下。雷媛媛同志对财务比较懂,也有这方面的经验。相信会有收获的。”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
蓝屏山补充道:“还有,就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易锋道:“对,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今天谈的,就限于我们在坐的知道。对于骆财生问题的初查工作,我们也不准备召开纪委常委会的。”
以前纪委办案,不论是两规、立案,还是初查,都要通过常委会。现在易书记说不需要通过常委会,林朝虎感到有些奇怪,道:“不开常委会啦?”
易锋道:“对,不开了,特事特办嘛。再说,我们纪委负责办案工作的常委也都在这儿了,等到案子有一定的进展,我们再开常委会吧。”
石勇道:“我们检察院那边也要做好保密工作。骆财生这个人手伸得很长,我们也得防他一手。”
雷媛媛对石勇笑道:“我是没问题的,反正在反贪局,我的工作也是由你分配的。你那边可要小心,到时候检察长找不到你人怎么办?你敢不汇报?”
石勇道:“我尽量应付吧。”
龚有劳道:“我们就尽量打着财务审计的旗号开展工作。国有企业的财务制度也需要进一步地规范,纪检监察和审计部门都有这方面的监督职能。”
易锋道:“好,我们暂时就这么说,特别是到青云电厂,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好吧,大家分头干起来吧。有情况及时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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