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乌家,曹雪芹当面交卷;乌思哈细细看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曹雪芹知道“榜上有名”了。
“太好了!世兄真是高才!”
曹雪芹不大会应酬这些套语,只谦逊的笑着;曹頫便说:“奖饰逾分,助长了他的娇气。”
“真的好!”乌思哈喊道,“阿元你送进去给太太看。”,阿元应一声,接过素笺先捧在手里看;这不成规矩,乌思哈开口呵斥了。
“你又懂什么!还不快拿进去!”
阿元笑一笑,向曹雪芹看了一眼,转身飞快的走了。曹雪芹心想,原来乌太太也通文墨;转念想到安岐,便不足为奇了。
“房子看得怎么样?”乌思哈问曹頫。
“太大了一点儿!”
“大一点好,将来通声来住也方便。”乌思哈又说:“年里就搬进去吧。明天我派人去收尸。那里门房、花儿匠、打杂的都有了;老四,你还要添什么人?”
“行了!”曹頫又说,“倒是得找一个能写字、又能打算盘的人,要托大哥物色了。”
“容易,容易!现成就有。”接着,乌思哈提了两三个人,年纪不一,各有长处,年纪大的,比较稳重;年纪轻的,手脚勤快。在曹頫自然取稳重的。
正谈着,阿元回来了,站在当地,郎然说道:“太太说的,真亏得芹二爷,七幅春联,幅幅都好;大门跟花厅上的两幅更出色。不过还得请芹二爷再补一幅。”
“喔,”乌思哈问到:“还缺那儿的?”
“挹爽轩。”
“好,”乌思哈转过脸来抱一抱拳,“请世兄还要费心。”
曹雪芹急忙站起身来答说:“不敢当,不敢当!”
“老爷,”阿元又说:“太太还有话。”
“还有话?你怎么不说?”
“太太说,索性请芹二爷大笔一挥,如果今天来不及,请芹二爷改天来写亦可,反正年前写出来就行了。”
曹雪芹心想,原来“考官”是乌太太,考文字还考书法,倒要露一手给她瞧瞧。
争胜之念一起,随即说道:“写倒方便,不知道笺纸现成的不是?”
“现成。”阿元答说:“太太说,现在还是国丧,不用梅红笺,仿照宫里的规矩,拿白宣纸写好了。不过墨得现磨。”
听得这话,曹雪芹就不响了,他当然不能自告奋勇,连磨墨的差事都揽了来;可也不便要求人家即时磨墨。
“我去看看,”阿元自己把话拉回来,“昨儿剩下的墨汁,还能用不能用。”看了回来时,剩下的墨汁,还能写两三幅,问曹雪芹的意思如何?
“那就先写吧!”他说,“能写几幅就几幅。”
“就写一幅好了。”乌思哈接口,“写好一幅,咱们喝酒。”听这句话,考验的意味更浓了,曹雪芹矜持的微笑着,随阿元到了东间,先试笔墨;然后相度笺纸,折出落笔的部位,很用心的将贴在后门上的那幅八言春联,先写了下来。
“写完了,怎么办?”曹雪芹问。
“就晾在地上,等墨干了,我拿进去给我们太太看。”阿元接下来,“我领你到延爽斋去吧!两位老爷已经先去了。”
曹雪芹侧耳静听,外间毫无声息;当下随着阿元到了延爽轩,听差迎上来说:“老爷陪着曹四老爷到箭圃,看新掘来的几块石碑去了。芹二爷先到屋里坐吧!”
“不!我就在外面看着好了。”曹雪芹对阿元说:“你请回吧!”
目送阿元的背影消失,曹雪芹收拢眼光,看这座建在假山上的延爽轩,地处东偏,向西开门,当门远眺,是一片画屏似的蜿蜒山峰,高岭空阔,令人耳目一爽。背面是一带危栏长廊,远处楼阁参差,映着青山,不由得想到,还有一幅春联要做;转年寻思,何不作副嵌字的楹帖,用“挹爽”二字冠顶,应该不会太难。于是徘徊觅句,到得遥遥望见乌思哈与曹頫的身影时,那副春联的结构,大致已经建立起来了。
“怎么样?”曹頫问到,“还差一幅补起来了吧?”
“是!差不多了。”
“慢慢儿来,不要紧。”乌思哈说:“咱们先喝酒。”
进了屋子,随即入座;肴馔精洁而曹雪芹却有些食而不知之感,因为曹頫已经在催问了,他急于将那副对子做出来,专心一志的逐字推敲,什么都顾不得,连该敬主人的酒都忘掉了。终于完工了,曹雪芹看另一张方桌上有纸笔,便既说道:“做是做得了一幅,不知道能不能用;我写出来请乌大叔跟四叔看。”
须臾写就,交到乌思哈手里,他接过来一看,便惊喜地说:“这是一幅嵌字的对子。”接着念道:“挹退延宾东阁在;爽明接地北辰尊。”
“我看看。”曹頫看了向乌思哈说道:“但愿如雪芹所颂,使拜相的先兆。”
“这是指东阁延宾的典故,我可不敢当。”话虽如此,乌思哈确是笑容满面;然后又说:“我觉得下联倒真是好。”
“‘明’字牵强的很,为了平仄有点儿硬凑了。挹退虽可做谦退,究竟前浑成。其实这副对子命意还不坏,不如不用嵌字,还可以做得好——”
“不,不!”乌思哈抢着说,“嵌字好,嵌字好!”接着分赴听差,“你把这幅交给阿元,让她送到上房里去。”
“慢着!”
曹頫要改动一个字,最后的“尊”字改为“居”。因为“辰尊”连读,拗口而不响,“爽明接地北辰居”,不但音节上好的多,而且用“论语”上的话,“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也比泛写的“尊”字来的典雅。
“改得好!”乌思哈很高兴的,“我得找造办处的好手,把这副对子做成乌木嵌银的,挂起来才够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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