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星期天,凌晨2点
短暂的令人紧张的沉寂之后,凯奇转身冲向房门,同时他的手滑进他放枪的外套口袋。里兰德快步走过去,伸手按住凯奇的肩膀拦住他。
“没事的。”里兰德静静地说,“你不用担心。”
“妈的!”凯奇甩掉对方的手,踏入走廊。
走廊两旁的门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开,探出一个个满脸惊恐莫名的脑袋……
“都给我回房间去,老实在屋里待着!”凯奇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外,对着走廊咆哮着。
我们可以听到好多房门再度关上的声音。显然,不论是谁,警官的威慑,使他们只有缩回到自己的天地去了。
困惑又踌躇不定的警官怒气冲冲地转向里兰德,后者正站在门旁,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态。
“这尖叫声是从哪儿来的?”他质问道,“搞什么名堂?”
里兰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斯泰姆已经叫嚷起来了。
“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他气急败坏地说,“请你们离开吧!你们已经造成够多的伤害了……请你们现在就出去,听到没有!出去!”然后他转向霍尔德医师,“医生,麻烦你上楼看看我母亲,她又发作了——都是因为他妈的家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
霍尔德医师躬躬身离开了房间,我们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
凡斯对斯泰姆的无礼并不怎么在意。他悠闲地抽着烟,限睛眯缝着看着床上的男人。
“斯泰姆先生,我们十分抱歉打扰了你的母亲。希望你明天会好些。好啦,马克,我们下楼去吧?”
我们已经走出房间,下了楼。凯奇却还待在走廊,仰头往上打量着三楼。
“下来吧,警官,”凡斯招呼他,“你太紧张了。”
凯奇把手从外套口袋里拿了出来,一步一回头地走下来。
到了会客厅,凡斯坐进椅子里,里兰德又拿出他的烟斗,慢慢地装着烟草。
“那是斯泰姆的母亲,玛蒂达·斯泰姆,”他解释道,“她住在三楼。她这儿有点问题,”里兰德轻轻地指着头,“不过不具危险性,只是举止古怪,偶尔会有幻觉。”
“听起来像是受过什么刺激,”凡斯说道,“也许她有些深藏在内心的恐惧。”
“你说的很对,”里兰德回答,“几年前,有位精神科医师建议她住进疗养院,但是斯泰姆不同意。他让他母亲住进了重新布置过的三楼,还请来人二十四小时陪护。斯泰姆夫人身体硬朗,得很,大部分时间脑子也很清楚,不过她不能离开这屋子。不管怎么说,她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此外三楼还有一个大阳台及一间玻璃温室让她散心消遣——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栽培花草。”
“她的病多久发作一次?”
“据我所知,一年两三次。虽然她对人、对事总是有许多怪里怪气的想法,不过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发作时的情形呢?”
“那不一定。有时她会跟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吵架。有时她又会歇斯底里,喋喋不休地叨唠她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她又会突然无缘无故地骂这个骂那个。”
凡斯点头,“典型的症状,”吸了几口烟后,他又随意地问,“斯泰姆母亲的阳台及温室是在房子的哪一例?”
“在东北角。”
“噢——”凡斯慢慢地从嘴里拿开他的香烟,“正面对着卧龙池,是吧?”
里兰德点点头。迟疑片刻,他又说道:“卧龙池对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她可以一坐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出神地凝视卧龙池。帮忙照顾她的德国女人希思太太——一个很能干的看护—告诉我,斯泰姆夫人每天晚上一定要站在面向卧龙池的窗户前好一会儿,才肯上床睡觉。”
“很有意思……对了,里兰德先生,你知道卧龙池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吗?”
里兰德皱着眉思索着。
“说不好。我想是斯泰姆的祖父最早着手兴建的,是他盖了那道水坝。接着是斯泰姆的父亲耶叔华·斯泰姆在池的这一侧建了护堤,以防止河水流向屋子这边。一直到了斯泰姆这一代,卧龙池才被当做泳池使用。由于池里有时会有垃圾流人,斯泰姆希望能过滤并随时截断水流,因此他装设了滤水系统及闸门。”
“那这卧龙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凡斯依旧不经意地问。
里兰德轻轻地耸耸肩。
“天知道。有可能是来自古老的印第安传说吧。这附近的印第安人曾经给它取了好多个名字,有龙之家、龙的住所,但叫的最多的应当还是卧龙池。它在我们印第安的方言里,意思最“水怪栖息之处”。在我小的时候,我母亲总是用这名字来叫这池子,显然那时卧龙池的名字已是家喻户晓了。卧龙池算是相当传神的名称,从这儿生出了许多神话故事。水怪不仅是一种陆生动物及海洋动物杂交生下的邪恶产物,甚至还是一种具有超自然力的生灵。因此,过去老人常用此来吓唬那些调皮不听话的小孩子……”
马克不耐烦地站起来,看着手表。
“都快一个小时了,”他抱怨道,“还没完没了讲这些没意鹰的神话。”
凡斯朝马克笑了笑,仍然把注意力放在里兰德身上。
“另外,我还要问一个问题”他接着问,“在斯泰姆夫人身体欠安时,是不是就会如刚才那样吓人地尖叫?”
里兰德犹豫了一下,最后回答道:“是的,有时候。”
“而通常这些尖叫是否都跟她对卧龙池产生的幻觉有关?”
“是的,应该说是这样。”接着他又补充说,“不过谁也不清楚她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有一次斯泰姆试图从她嘴里找出一个答案,但她什么也说不清楚。她好像很害怕虽然现在没发生、但早晚会发生的事情。这大概就是幻觉的症候,我敢这么说……”
这时帘子拉了起来,霍尔德医师满脸为难地看着我们。
“我很高兴各位还在这里,”他说/斯泰姆夫人正处于某种异常的心理状态,她坚持要见你们。她的老毛病刚又发作了——不过我向你们保证,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她看起来似乎很亢奋,也不肯吃我开给她的药……我真不想向你们提这些事,不过就目前来看……”
“我已经向这几位讲过斯泰姆夫人的情况了。”里兰德平静地说。
医生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他继续说道,“我可以坦白跟你们说,我有点担心。她坚持要见警方——她这样称呼你们——而且是马上。”他停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认为你们现在去一下最好了。不过,我提醒你们,她有轻微的幻想症,我相信你们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凡斯已经站了起来。
“医生,我们完全理解你和夫人此时的心态,”凡斯劝慰似地说,接着他又强调,“跟斯泰姆夫人谈谈可能对我们大家都会好的。”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们重新上楼,穿过二楼的走廊,来到斯泰姆夫人在三楼的起居间。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里面摆得满满的,都是早期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地面铺着一块破旧、暗绿色的地毯,墙上则是早已褪色的墨绿壁纸;几把丝面椅子也是肮脏不堪;一个巨大罩篷床摆在门的右手边,上面覆盖着粉红色的缎子3颜色几乎褪尽的类似缎料的东西,挂在宙户上作为宙帘。床的对面是壁炉,壁炉前方有一套磨光的海螺贝壳;一个长圆往形的架子立在一旁,里面塞满各式各样的小饰品;墙壁上,缎子打的蝴蝶结吊挂着数件褪了色的大型油画。
当我们进入房间时,有个穿着围裙的灰发妇人退到一旁,她的身材高大,看起来很精干。
“希思太太,你最好也留下。”当我们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医生低声告诉她。
斯泰姆夫人站在房间靠近窗户的那一侧,身体靠着一张格子,双手搭在椅背上。她的眼睛里冒着光,用一种非常恐怖的表情盯着我们,让人不寒而栗。斯泰姆夫人是个瘦小的女人,但在现场的我们都明显地感受到她有一种内敛的威慑力量。此外,她骨节凸出的大手在紧握着椅背时,看起来就像是男人的手。她的鼻梁高而窄,紧紧闭成一条直线的嘴巴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霍尔德医师有些紧张地向她说明着什么,而斯泰姆夫人却根本没在听,只是带着一丝扭曲的笑容,紧紧盯着我们,好像是在为了某件只有她知道的什么事情而窃笑。突然,笑容从她胺上消失了,一副令人恐惧的冷酷表情爬上了她的脸。她的嘴角微微张开,眼里的火花燃烧得更加强烈。
“是水怪干的!”这是她开口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我告诉你们,是水怪干的!你们拿它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斯泰姆夫人,什么水怪?”凡斯平静地问。
“什么水怪,问得好!”她报以一个轻蔑的笑,“它就住在我窗户下面的池子里。”她含糊地用手指了指,“你想,为什么这池子叫卧龙池?我告诉你,因为这池子是水怪的家。这水怪守护着斯泰姆一家老小。每当我们家庭遭遇危难,水怪就会愤怒地从水里升起的。”
“那么为什么你会认为,水怪今天晚上从水里升起了呢?”凡斯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同情。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知道!”她恶狠狠地说道,眼里射出一道狂热的光,唇边也再度浮现出可怕的笑容。
“我一个人坐在这房间里,年复一年,但是我心里明白得很。谁想瞒我,门儿都没有。这里发生的事,我全都知道。我非常清楚那些打我们家庭主意的阴谋。刚才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就走到楼梯口。我听到我儿子说,赛夫尔·莫达戈跳到池里,却没有浮上来!他没法浮上来,他永远不会浮上来的!水怪杀了他,水怪在水里捉住了他,缠住他不放,最后杀死了他。”
“可是,”凡斯和善地问,“为什么你们家庭的守护神要杀他呢?”
“莫达戈先生是个坏蛋,”老女人宣称,把椅子推到一旁,“他迷惑我的小女儿,梦想跟她结婚。但是,他配不上我女儿。他一直对她花言巧语,但只要我女儿一不注意,他又去跟别的女人乱搞。唉,最近这两天我看到许多次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凡斯点点头,“不过,所谓的水怪,难道没有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么?”
“传说?”这女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反驳着,“不,它不是传说,因为我已经见过它无数次了。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对水怪印象极深。当我还只是个小女孩时,我还跟那些亲眼目睹过水怪的人谈过话。此外,村子里的老印第安人也有很多人曾跟它打过照面——当我拜访他们的印第安小屋时,他们会跟我聊有关它的事情。夏日黄昏,我每每会坐在悬崖上等着看水怪从水中出现,因为它只在日落后出现。有时,当雾气沉到了河面,它还会从水里升起,飞向北方。我经常偷偷起床,守在窗边,整夜不睡地等着它。只有当它回到我们的池子里后,我才能安心地上床——我知道它会保护我,因为它是我的朋友。有时我在崖壁上等候时,水怪会轻轻晃动水面让我知道它已经回到池子里了。不用熬夜等它回来。”
斯泰姆夫人站在我们前面,手臂静静地垂在两旁,虔诚和迷离的视线越过我们的头凝视着北方。
“实在很有意思。”凡斯礼貌地说道,“不过,你跟我们所说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你要知道,所谓水怪完全是不符合现代科学的概念的。”
“现代科学——呸!”她鄙夷地转向凡斯,并近乎恶毒地说,“科学——科学,是啊!那是用来掩盖人类无知的名词。有谁懂得生老病死的法则?有谁知道水底下的世界里面到底都有什么?地球最伟大的成分就是水——它是那样深不可测。我儿子收集了那么多的鱼——但他知道海洋有多深吗?他敢说那儿没有住着任何他根本不知道的怪兽吗?他连那几尾他养的鱼都搞不清楚。又有谁敢说了解那些鱼呢……年轻人,别跟我谈科学。我知道我这昏花的老眼看到了些什么!”
“你说的很对,”凡斯低声附和着,“但就算我们承认的确有某种水怪生活在池子里,难道它能洞悉你家的家务事?你是不是把它想得太有智慧了?”
“人类自以为没有其他生物会比自己更聪明,”她不屑地反驳,“为此他们甚至还沾沾自喜。其实他们怎么能有资格对他们一无所知的生物做智力评估呢?”
凡斯淡淡地笑着,“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人。”
“我恨人类,”这女人毫不遮掩,用一种恶狠狠的口气说,“如果人类能从造物计划中被去除的话,这世界会变得更美好、更干净。”
“对的,对的,当然。”凡斯的口气突然间变得很合作,“不过。我能不能问一句——你知道,时间很晚了,为什么你坚持要见我们?”
女人的身体突然哆嚷了一下、几欲跌倒。极端歇斯底里的眼神又再度回到她的脸上,她的双手颤抖着。
“你们是警察——不是吗?而你们来这里不也就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吗?我要告诉你,莫达戈先生是怎么丧命的。听我说!没错!他是被水怪所杀的——你听懂了吗?他是被水怪杀死的!这房子里没有人跟他的死有关系——没人!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
凡斯仍然冷静地注视着她。
“不过,斯泰姆夫人,”他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怀疑这里的某个人害死了莫达戈呢?”
“如果你们没有这么想你就不会来了。”她气呼呼地反驳,眼里闪现一丝狡黠。
“你尖叫前听你儿子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头一次模糊地联想到谋杀的可能性?”凡斯问道。
“是的!”斯泰姆夫人冲口说出,但接着她又急忙补充,“几天前我就知道悲剧无可避免地要在这儿发生了。”
“那么你干吗还要尖叫,斯泰姆夫人?”
“当时我吓了一跳——可能还很害怕,当我意识到水怪干了什么的时候。”
“但是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水怪让莫达戈消失在水里的呢?”凡斯质问。
这女人的嘴再一次扭曲成一抹冷笑,“因为在今晚早些时候我所听到及所见到的事情。”
“你听到和见到了什么?”
“嗯,那可是真的!大概一个钟头以前,因为我睡不着,就从床上爬起来。我站在窗户旁,往下看着卧龙池——突然我看到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熟悉的翅膀扇动声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我看到水怪扫过树梢,停在对岸的悬崖上。随着响亮的扑通声,我看到水怪潜入池里,在它消失的池面上溅起了白色水花。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水怪回家了。”
凡斯走到窗前,往外看出去。
“这儿相当暗,”他估量着,“我不认为从这儿能看到崖壁,甚至连看到池子也很困难。”
“但是我看得到——我看得到,”那女人对凡斯摇动着她的手,强烈地抗议着,“我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告诉你了,我看到水怪回来了……”
“回来?”凡斯重复着,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从哪里回来的?”
她报以一个诡秘的微笑。
“我不能跟你说——我才不能说出它的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继续说,“恶龙把尸体带走藏起来了。”
“莫达戈先生的尸体?”
“当然了。它从不会把死人的尸体留在池子里的。”
“还有其他死人吗?”凡斯询问道。
“有很多。”她阴阳怪气地说,“而且它总是把尸体藏起来。”
“如果我们在池子里找到莫达戈先生的尸体,”凡斯指出,“可能会推翻你的理论。”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找到他的尸体?在池里找到他的尸体?你找不到的。尸体不在那儿!”
凡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接着弯腰行礼。
“斯泰姆夫人,谢谢你提供给我们的消息及帮助。我希望今晚的事没有过度困扰你。”
他转身走向门口,我们其他人也随着他出去。
来到走廊上时,霍尔德医生停了下来。
“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他告诉凡斯,“我想现在我能让她睡下……不过,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把她今晚说的话当真。她常有某些这类的妄想。”
“我完全理解。”凡斯回答,跟医生握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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