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星期日,凌晨1点35分
马克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狠狠地捻熄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怒气冲天地盯着凡斯。
“你到底有完没完?”他烦躁地说,“我提议我们现在就回家。”
“噢,我亲爱的马克!”凡斯不紧不慢地又点燃一支香烟,将整个身体靠向椅背,“不跟艾克娜夫人照个面就打道回府会让我抱憾终身的。怎么,你不想现在就见见她。”
马克恨恨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凡斯转向凯奇。
“请你带管家进来,警官。”
片刻之后,凯奇同管家一同进入图书室。管家五十多岁,是个矮胖的男人。他的眼睛小而精明,鼻子扁平,嘴角下凹,头上戴着一顶既不合适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发,一身制服皱皱巴巴。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显露着着一股似乎不容轻慢的自大。
“我知道你叫切诺。”凡斯说。
“是的,先生。”
“很好,切诺,今晚这里发生的事似乎有不少的疑点。这就是为什么检察官和我会来这儿的原因。”凡斯的眼光落在这男人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
“要照我说,先生,”切诺以一种拿腔作调的声音恭敬地说,“你们能够过来,实在是太好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凡斯抬脸扬了扬眉毛。
“那么,你认为这里面的确有问题?能不能请你向我们谈一谈的看法?”
“噢,那可不敢当,先生。”这男人桀骜地抬起下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先生,我还是谢谢你征询我的意见。”凡斯换了个话题,说道:“霍尔德医师刚才告诉我们,斯泰姆先生今晚醉得差点送了命,而我也从里兰德先生那儿得知,聚会的客人都去游泳的时候,斯泰姆先生又要了一瓶威士忌。”
“是的,先生。我给了他一夸脱装的苏格兰威士忌,那是他最喜欢的牌子……虽然,为了他的健康,我劝阻斯泰姆先生不要再喝了,因为他已经拼命地喝了一整天。但是斯泰姆先生竟然对我破口大骂,我只好告诉我自己,就让他去吧。您一定明白,我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的。”
“当然——当然,切诺。我们绝对不会要求你对斯泰姆先生的行为负责。”凡斯理解地点头。
“谢谢您,先生。无论如何,我还要说,过去这几个礼拜斯泰姆先生过得很不开心,他一直心事重重。上个礼拜四他甚至忘了喂鱼。”
“我的天!一定有什么天大的事才让他如此心烦意乱……切诺,那么礼拜四你有没有帮他喂鱼呢?”
“噢,当然,先生。我非常喜欢那些鱼。而且我敢说,多多少少我还是这方面的权威。事实上,我跟我的主人就如何喂养这些稀有珍品常常有不同的看法。我甚至还瞒着他对水质做过酸硷度的测定,然后,我据此增加了金钱鱼那缸水的硷性。正因为此,喂养它们就容易多了。”
“我个人也偏爱用硷性水质来养金钱鱼,”凡斯笑着评论,“不过让我们先放下这个话题。请你通知艾克娜夫人,我们想在会客厅这儿见她。”
管家鞠躬告退,数分钟后他引进一位体态丰满的女人进来。
蒂妮·艾克娜大约四十岁,从她的举止穿着来看,她是拼命想给人以年轻的印象。当她坐进凡斯为她拉近的椅子时,她看起来相当平静。
凡斯首先简短地说明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然后进入正题。
“调查这类案子时,”凡斯启发性地说,“如果现场的某个目击者觉得事情有疑点,那是再好不过了。对莫达戈先生的失踪,好几个证人都认为另有隐情。”
不料,这女人仅以一个冷笑代替回答。
“艾克娜夫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呢?”凡斯仍然非常耐心地问道。
“不寻常?哪方面不寻常?我真的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她以一种恶毒的声音回答,“毫无疑问,莫达戈死了。如果今天失踪的是别人,我们也许还可以猜想那可能是个玩笑。但是莫达戈从来就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事实上,他极端缺乏幽默感,因为他太自负。”
“我知道你认识他很久了。”
“是的。”这女人回答,语调中有一种怨恨。
“有人告诉我,当莫达戈没浮上来的时候,你在泳池边大声尖叫。”
“这是年轻女人最常有的一种冲动,”她有些不以为然,很快又补充说,“当然,到了我这年纪,是应该稳重点。”
凡斯咬着香烟,接着问道:“你应该没有在那时候就认为这年轻人遭到不幸了吧?”
艾克娜夫人耸耸肩,眼神里流出一丝警戒的光。
“没有,我没有想那么多,”她回答,“虽然我一直希望如此——就像许多其他人一样。”
“很有趣,”凡斯感叹道,“那么在莫达戈失去踪影后,你急不可耐地在池面上找什么呢?”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表情有些疑惑。
“我实在不记得我那时在想什么,”她回答,“当然那种情况下,这是很自然的,不是吗?”
“当然——噢,非常自然。当跳水者没有浮上来,自然每个人会本能地搜寻池面。”
那女人把眼光转向里兰德,一个轻蔑的微笑缓缓地展现在她的脸上。
“我心里很明白,”她冷笑道,“这个杂种一直试图让自己脱离嫌疑。”她非常快地又转向凡斯,“我告诉你,先生,对这件事,里兰德知道的比谁都要多。”
凡斯郑重地点点头。
“里兰德先生已经告诉我们许多令人惊讶的事了。”凡斯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端详着手里点着的烟,“此外,有件事情你可能有兴趣,就在数分钟前,卧龙池——我相信就在你用眼光搜寻过的池面上——突然发出了扑通一声巨响。”
蒂妮·艾克娜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双手也哆嗦起来。
“真的啊?”她于涩的嗓音由于惊恐而发颤,“你真的确定?”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凡斯。
“当然,”凡斯不容置疑地回答,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她,“不过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惊恐不安呢?”
“我知道太多关于水怪的恐怖传说了……”她开口,却被凡斯打断。
“喂,这些传说是很恐怖。不过,你该不是迷信的人吧?”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噢,当然不是的,不过,你那么一讲我是真的吓着了。这屋子跟周边的一切都会让你神经过敏……这么说,扑通声真的是从池里响起的?我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紧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迟疑地看着凡斯。
凡斯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
“没有了,夫人。”他告诉她,“该问的我都问了,不过目前必须请你留在你的房间。”
蒂妮·艾克娜起身,夸张地摊摊手,“噢,我早就知道,反正只要有死人,就会这样乱七八糟、处处不便的。”
她向凡斯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转身离开房间。
这时,霍尔德医生出现在门口。
“斯泰姆先生正在床上休息,”他告诉凡斯,“护士正赶过来。现在你可以跟他谈谈。”
斯泰姆的卧房在二楼楼梯旁边。当我们由霍尔德医生领进他的房内时,斯泰姆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冷冷地看着我们。
斯泰姆头顶微秃,两颊凹陷。一张憔悴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有一双锋利的眼睛,眉毛乌黑浓密。虽然躺在床上,我还是看得出来他个头高大得很。虽然他现在苍白虚弱,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很棒,属于那种耐力极好、精力充沛、适于进行冒险活动的那一类男人。
“就是这几位先生想见你。”医生帮我们引见。
斯泰姆虚弱地抬了一下身子。
“好,那么你们是谁?要干吗?”他的语气低沉焦躁。
凡斯向他解释了我们是谁之后,紧接着说道:“斯泰姆先生,今天晚上在你的住所发生了一桩悲剧。我们是来调查的。”
“悲剧?你这是什么意思?”斯泰姆锐利的眼光紧紧盯着凡斯的脸。
“我们认为,你今晚邀请的客人中有一位恐怕已经淹死了。”
斯泰姆突然一下于变得狂乱起来,他的双手不停地在丝质床单上来回动着。
“有人淹死了!”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在哪儿?是谁?我希望是格瑞弗,他已经骚扰我好几个礼拜了。”
凡斯摇摇头,“不,不是格瑞弗——是年轻的莫达戈。他跳水入池后就没有再浮起来。”
“噢,是莫达戈。”斯泰姆的头重重躺回他的枕头上,“那个自负的混蛋……那么伯妮丝还好吗?”
“她睡了,”医生安抚地告诉他,“她当然很伤心,不过她明天早上就会好的。”
斯泰姆似乎放下了心,过了一会儿,他费力地把脸孔转向凡斯,“我想你会问我一些问题?”
“我们听说有一位受邀请的客人最后没有来。”凡斯马上接腔。
“没错,那又怎么样呢?”斯泰姆回答。“这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吗?”
“噢,不,没有,”凡斯附和道,“我们只是感兴趣而已。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斯泰姆迟疑着,别过头去,最后才喃喃道:“艾伦·布鲁特。”
“可否请你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她的情况?”
“有限得很,”这男人不情愿地回答,“我是在一艘从美国到欧洲的船上第一次遇到她的,第二次则是在巴黎。关于她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她为人平易谈吐不俗。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跟她联络了,直到上个礼拜我意外地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她告诉我她刚刚从东方回来,并且热情地说我们之间应当多走动走动。正好我们有个聚会,所以我就邀请她来参加。但星期五早上她又打电话来,说她临时得到南美去,不能来参加聚会了……这就是全部的情况。”
“你有没有跟她提到你还请了哪些人?”凡斯问道。
“我告诉她苔莉尔小姐和莫达戈也会来,这两人都在演艺圈混过,我想她会听到过他们的名字。”
“那么她说她认得他们吗?”凡斯刻意把香烟举到唇边。
“我记得,她说她曾在柏林见过莫达戈一次。”
凡斯走到窗边又走回来。
“奇怪的巧合。”他喃喃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斯泰姆睁大眼,不解地问道。
凡斯耸耸肩,走近斯泰姆。
“这我还不知道。你知道吗?”
斯泰姆整个人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警戒地看着凡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泰姆先生,我的意思很简单,”凡斯不紧不慢地说,“到目前为止,跟我们谈过话的每个人似乎都对莫达戈的死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他的死还不能排除谋杀的可能性……”
“那莫达戈的尸体呢?”斯泰姆打断了凡斯的话,“你找到尸体了吗?那应该可以说明一切。也许莫达戈在做花样跳水以吸引女士们的目光时,正巧撞碎了他的脑袋。”
“目前他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因为现在时间太晚了,我们需要弄一条船到池里去打捞,而且……”
“用不着那么麻烦,”斯泰姆又一次打断了凡斯,“滤水系统的两道闸门关上,可以把上游的水堵住。下方的水坝则有个引水口能把池水排干。我就是这么清理池子的,一年一次。”
“喂,那太好了。”凡斯赞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操作闸门跟引水口困难吗?”
“四五个人一个钟头就可以搞定。”
“好的,”凡斯舒了一口气,礼貌地说道,“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就会过来试试。”
突然,凡斯又换了一种口气,紧紧盯着对方说道:“还有,警官凯奇的手下刚才报告说,就在不久前,池里传来巨大的扑通声——好像是……”
“应该是有部分石头从那要命的岩壁上掉落下来吧,”斯泰姆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它们已经松动很久了。但这有什么可疑吗?”
“艾克娜夫人对此似乎感到很震惊。”凡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神经病,”斯泰姆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里兰德可能跟她说过一些卧龙池的故事……不过,你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
凡斯淡淡地笑着。
“我奇怪的是,今晚在卧龙池有人失踪了,这档子事当然惊动了不少人。但没有人真的想这只是个意外。”
“胡说八道!”
斯泰姆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头往前倾,眼神变得狂野,脸也突然开始抽搐。
“难道一个人就不能被淹死吗?”他的声音既嘶哑又刺耳“莫达戈——呸!这世界少了他这个混蛋才好呢。他连我的古比鱼都比不上……”
斯泰姆的抱怨出其不意地被打断了。突然间,楼上二阵女人发狂的恐怖惊叫声从开着的房门口清楚地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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