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象放到前景,通常要我们去命名那些难以名状的存在,以增加其可讨论性。贝蒂·弗里丹关于主妇现实生活的批评名篇就是一例,她探讨了一直以来人们对主妇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所持的沉默,"这个问题被掩埋着,无人提及,这么多年,一直埋在美国女性的心里"。另外一个例子是《晚间热线》一期特别节目,在这期节目中,主持人泰德·考佩尔只是大声念出了上百名死于伊拉克战争的美国士兵的名字,以强化在公众领域被淡化的人员伤亡。这种做法是以某种程度的直率为前提的。委婉语和"绕弯子"是人们用来否认真相的策略,要推翻这一策略,我们需"打开天窗说亮话",借此打破沉默合谋。
记者沃尔夫·布利策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直截了当地问克林顿总统,他有没有什么想对莱温斯基说的,毫无保留地质疑其对认识"那个女人,莱温斯基小姐"的极力否认。
把大象放到前景要做得有匠心,还要做得有幽默感。我们不妨看看《乔恩每日秀》的一个讽刺剧,美国当局从国会报告中自作聪明地删掉28页内容,以"避讳""9·11"袭击中,沙特阿拉伯扮演的不言而喻而令人难堪的角色,冷面喜剧演员斯蒂芬·科尔贝把这28页内容描述成一件艺术精品:"可是,来瞧瞧这份报告吧。我是说好好地把它瞧上一瞧。注意看看对粗黑线条的运用,再来看看这件作品在向我们发问:'政府报告是什么东西?它需要包含信息吗?'读者被迫陷入痛苦的思索,重新审视我们社会对事实、名称、日期、地点等信息的依赖性……我得说'干得漂亮,布什政府,这份报告太妙了!'"难怪说围绕着性、身体机能等传统禁忌话题,以及那些本来在"政治正确"话语规范庇护下的社会群体总是有那么多的幽默因素。的确,在某些政治环境下,这是把大象安全转移到前景的唯一话语方式。毕竟,即便是在纳粹德国,人们也至少可以隐晦地指出,他们领袖的实际长相和他们高调捍卫的完美雅利安男人形象之间是有强烈反差的。有这样一句蛮有讽刺意味的笑话,完美的德国人应该"像希特勒一样白晳,像戈培尔一样高大,像戈林一样苗条"。
当然,打破沉默的不仅仅有个人,还有赖于许多社会运动致力于提高公众意识,让人们看清那些被淡化了的社会问题。20世纪70年代末的阿根廷,"五月广场母亲"集体游行,抗议对不同政见者发起的"肮脏战争",这是用集体力量把大象拖到前景的典型实例。与此类似的,还有旨在提高妇女性暴力公众意识的"还我夜晚"集会,以及各人权组织为促使公众去关注血汗工厂工人、难民等一直以来被忽视人群所做的努力。
和沉默本身一样,打破它也需要整个社会系统的通力合作。第一个提到房间里的大象的人,只是开启了承认它存在的过程的第一步,皇帝的新衣里面小男孩的父亲让我们认识到,其他人必须紧随其后。确实,要真正地结束沉默的合谋,那么,合谋者一个不剩统统消失才不会有人继续合谋。
可以想见,要消解保持沉默的团体压力,人们通常也会借助团体的力量来打破沉默。正如在家庭成员的戒酒和戒毒问题上,家庭作为一个整体去干预该成员对自己行为的否认,是非常有效的。"一个人说些什么,很容易不起作用也不被重视……但当全家一起劝说时,他们就很难置之不理了。团体的力量足以打碎沉默,呈现真实。"
如前所述,沉默的合谋者越多,那么那些处在少数境地,为大多数所压制的人,他们面对这种压制性的,要求其保持合谋沉默的压力就越大。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打破沉默的队伍中来,前述情况的态势将最终发生迁移,并达到一个引爆点。即要求承认大象存在的社会压力逐渐加压,最后,这种施加于剩下的沉默合谋者的社会压力将超过要求他们继续否认的社会压力。
然而,在这种可能发生之前,合谋的人们也需要对故事中那个孩子宣称国王没穿衣服一事做好准备才行。安然公司的莎朗·沃特金斯发现,当她告诉总裁肯尼斯·雷有关公司的会计方法存在问题时,她显然是低估了"国王没穿衣服现象的严重性……我说他没穿衣服,然后他转向其他围绕着他的大臣们,他们说……您当然穿了"。
确实,正如卡桑德拉和拉奥孔警吿特洛伊人对要小心希腊人的木马这个建议被无视一样,我们对于那些试图让我们看到真相的人的最常见反应,就是忽视。正是通过吞噬掉试图打破沉默的人,我们扩大了合谋的沉默,使我们免于承认眼前大象的存在,并且有效地将其淡化为背景。
再以1968年发生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暴动事件为例。激进的学生领袖马克·鲁德从他靠近走廊的座位上起身,然后……走到了圣保罗小礼拜堂的台前……当副校长戴维·杜魯门准备就"赞颂"马丁·路德·金发表讲话时,他挡住到校长先生,站在了麦克风前……"杜鲁门博士和柯克校长正在亵渎我们对金博士的纪念,"鲁德平静地说……怎么能够,他质问道,他们怎么能够一边称颂这位为清洁工人们建立工会而被刺杀的人,一边多年来与学校自己的黑人和波多黎各工人们的工会为敌?……怎么能够,鲁德继续追问,哥伦比亚大学怎么能够一边赞美一位推崇非暴力不合作的人,一边又限令禁止它的学生们参与和平抗议?……他从台上走下来……沿着座掎中间的过道,一直走出了小教堂的大门……后面跟随了另外40名学生。杜鲁门走到麦克风前,继续开始他的颂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事实上,这正是"皇帝的新衣"的结局。当观礼皇家仪仗队的人们开始喊叫着他没有穿衣服时,国王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国王颤抖着,因为他确信他们是对的;但是他想,'我必须坚持到结束。'于是他更加趾高气扬地走着,身后是两位皇家侍寝官亦步亦趋,手捧并不存在的长袍下摆。"可以想见,我们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忽略打破沉默的人,大多取决于他们有多大的权力。比如,如果发出宣言的不是马克·鲁德而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长柯克本人,那么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一个人权力越小,旁人就越容易公开地无视他。
比如在托马斯·芬特伯格的电影《庆典》中,男主角克里斯蒂安突然在父亲海尔格六十大寿的家族庆典中宣称,他和他前不久刚刚自杀的姐姐琳达在小时候都曾被自己的父亲所猥亵。尽管琳达自杀前的遗言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当他说完后,没有人对此作出任何表示,这提醒我们,只要持续被忽视,即使是被公开暴露的秘密,最终仍然会成为看不见的"大象"。
沉默的合谋者也会试图积极地把人们的注意力从打破沉默的人那里引开,或者会要求人们"向前看",不要"纠缠"于他们披露的大象。比如小布什试图用"现在没空玩责备游戏"来转移卡特里娜飓风后公众对他的批评。此外,阿诺德·施瓦辛格在2003年竞选州长时祭出危机公关手段,试图化解多篇有关他对女性不妥行为的、令人不忍卒读的广泛报道,其手法也如出一辙。他们通常还会质疑打破沉默者的信誉度,借此暗示大象的不可信,要么,就会试图让他们闭嘴。实际上针对凯瑟琳·哈里森的《罪之吻》,有一篇充满敌意的书评就是以"闭嘴"结束的。
像告密者一样,打破沉默者通常也会被挖苦,羞辱,而且常常被孤立。除了这些立竿见影的惩罚效果之外,这些招数还被用来恫吓那些围观打破沉默过程的看客,它们也确实起到了防止更多潜在的打破沉默者加入进来的作用。
事实上,这种威胁不仅仅只是针对所谓的潜在的打破沉默者而已,它是针对所有关注的人。毕竟,只有当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说,不看,不听,我们所说的大象才能真正在房间里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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