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青衣女子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急急道:“禀姑娘,‘九江’来人……”
白衣女子话声也有点急:“让来人稍等……”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进来:“不能再等了!”
随着这句话,微风飘然,“香舍”里多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白胖,一黑瘦;白胖的穿白,黑瘦的穿黑。
不管是白胖的,黑瘦的,都一样是目闪精芒,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两个内外双修的好手。都是内外双修的好手,但白胖的满脸堆笑,黑瘦的一脸阴冷。
阴冷的让人心里发毛,让人怕,满脸笑的也未必让人舒服,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么两个人。
这么两个老者。
白衣女子说了话,说得相当客气:“原来是两位。”
白胖、黑瘦二老者也说了话,说得可不客气,白胖老者道:“不错,可不是老夫兄弟。”
黑瘦老者道:“你还当是谁?”
两个人都没看关山月一眼,这显示根本就没把关山月这个人放在眼里。
对白黑二老者的不客气,白衣女子似乎下在意,她仍然客气,轻抬皓腕:“两位请坐。”
白黑二老者依然不客气,白胖老者道:“不坐了,老夫兄弟还要赶回去覆命,不能耽误。”
黑瘦老者道:“老夫兄弟不是来做客的,也不能再等了,把人交给老夫兄弟带走。”
把人交给他二人带走,什么人?
白衣女子道:“人没能到手……”
人没能到手,又是什么人没能到手?
黑瘦老者冷笑:“老夫兄弟这么大年纪了,你把老夫兄弟当三岁孩童,没弄清楚,没有把握,老夫兄弟不会找上门来。”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在‘鄱阳’派的行人得知你的人已经得手,而且已经回了‘小孤山’。当初说好了的,一旦得手,你立即把人送交‘九江’,‘九江’一直等到如今,没见人去,才派老夫兄弟前来要人,已经是仁对义尽了。”
“‘鄱阳县’你的人已经得手。”这是说……
难道……
白黑二老者咄咄相逼,白衣女子似乎仍然下在意:“人未能到手,信不信任由二位,我愿意退还酬金……”
还有酬金!
白胖老者道:“‘九江’要你交人,不是退还酬金。”
白衣女子道:“可是我人未能到手。”
白胖老者道:“你别是想吃‘九江’吧?”
白衣女子道:“我真……”
白胖老者道:“‘九江’知道你是个角儿,特意找上你,还先付酬金,对你不能说不够礼遇;你要是想吃‘九江’,那可是打错了算盘,给自己招大灾,惹大祸!”
他始终是满脸堆笑,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他依然是笑容不减。不但不减,看上去反而增添了几分。
黑瘦老者忽然转望关山月:“这后生是什么人?你这‘小孤山’不是不容外人擅来么?”
白衣女子道:“这位是我一位客人……”
“客人?”黑瘦老者道:“你别是想一个人两头卖,这后生是另一个买主吗?”
白衣女了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没想到遇上了明白人。”
白衣女子忙道:“你……”
关山月道:“芳驾,既然遭明白人看穿识破,再不承认那显得小家子气。”
黑瘦老者阴冷而笑:“果然,还真让老夫料着了,华寡妇……”
白衣女子忙道:“不,阴老不可听他的……”
白胖老者笑哈哈的抬手拦住白衣女子:“华寡妇,正如这后生听说,你显得小家子气,以你这么个角色,不该!”转望关山月,接道:“后生,哪儿来的?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你不愿说就算了,老夫不愿勉强,可是你知道老夫兄弟是哪儿来的,老夫兄弟是什么人?”
关山月道:“那也无关紧要。”
黑瘦老者目闪寒芒,冰冷道:“后生……”
白胖老者抬手又拦住了黑瘦老者:“都无关紧要,真说起来,倒也是,哪儿来的,是何许人,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落谁手,谁能把人带走。”
关山月道:“这才是明白人说的话。”
白胖老者道:“老夫再说一句,恐怕更是明白人说的话。”
关山月道:“我乐于听明白人说的话,请说。”
白胖老者道:“既然华寡妇有意一人两卖,你我双方也都想要这个人,恐怕比价比不出高下来,那也会便宜华寡妇,我看只有一个办法,谁能把人带走,人就归谁。”
关山月道:“不错,的确是明白人说的话。”
白衣女子说了话:“这两位是黑白两道大大有名的‘黑白双煞’。”
显然,这是告诉关山月这两个老者是何许人。
当然是让关山月知道,这两个老者不好惹。
关山月神色没有变化,而且只说了一句:“谢谢芳驾。”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俱都目闪寒芒,白胖老者道:“而且谁也不必去抢人,去带人,只要把对方撂倒了,人自然就归谁了。”
这是明说,只要除掉争人的对手,人自然就到手了。
关山月道:“说得是,好办法。”
白衣女子又说了一句:“这两位是黑白两道大大有名的‘黑白双煞’。”
关山月神色仍然没有变化,也仍然只说了一句:“再次谢谢芳驾。”
白胖老者道:“华寡妇,你白费心了,人家这后生没有把老夫兄弟这‘黑白双煞’放在眼里。”
黑瘦老者阴冷而笑:“后生,多少年来,不把‘黑白双煞’放在眼里的,你是头一个。”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我把‘黑白双煞’放在眼里又如何?我能作抉择么?我能说不么?”
这倒也是。
白胖老者道:“老夫喜欢听实话,也喜欢说实话的人,只要后生你撒手,不要争着要这个人,老夫做主,让你全身离开‘小孤山’。”
关山月道:“好意恐伯我只能心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就此撒手。”
黑瘦老者道:“老大,人家不领你这个情。”
白胖老者道:“说不得那只有把他撂倒了。”
黑瘦老者道:“我来吧!”
话落闪身,一步欺到,抬手就抓关山月。
这一抓抓的虽是关山月的胸口,但却是轻描淡写。
也难怪,以“黑白双煞”对付这么一个后生,恐怕连出手都有失身份,既然出了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抓奏功?
可是,那一抓的腕脉落进了关山月手里,关山月手一带,底下再一伸腿,黑瘦老者不但半身酸麻,而且立足不稳前冲,两腿的迎面骨又绊在一根铁柱似的东西上,疼得他差点没叫出声,踉踉跄跄冲过去,不是急忙提气沉势,非摔个嘴啃泥,满脸开花不可。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白衣女子惊住了。
白胖老者也为之老眼睁大,脸上变色,脱口道:“怪不得!”
“黑白双煞”哪受过这个,尤其受的是一个还不知姓名的后生的,黑瘦老者顾不得两条腿疼,阴冷一声叫,转过身又要扑。
白胖老者拾手拦住,寒芒连闪的两眼紧盯关山月:“后生,你哪里来?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说过了,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刚才无关紧要,如今不一样了。”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后生……”
关山月道:“我认为如今还是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你是不说?”
关山月道:“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白胖老者道:“老夫就不信,你才多大年纪?”
这是说关山月年纪轻轻,他不信关山月的一身所学能高到哪里去。
或许,刚才只是侥幸。
话落,没让黑瘦老者再次扑击,他就近出手,闪身而到,掌劈关山月。
他距离近,出手又快,“黑白双煞”之名不是虚名,在黑白两道还真是大大有名,就凭这,这一掌应该是十拿十稳。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这是说对一般高手,而不是对关山月。
关山月只一闪身,白衣老者这足以碎石裂碑的一掌落空了,不但落空了,还招式用老了。
白衣老者是十足的老江湖,知道在招式用老的那一瞬间最让人有机可乘,是多么危险,他为之惊急,就打算撤身。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关山月的一只右掌已拍上了他肩头,他为之大惊失色,都叫出了声。
也难怪,因为他知道,任何人也都明白,这一掌,足以让他肩骨粉碎!就算一掌手臂不废,也好几个月不能动一动。
也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关山月这一掌只是拍得白衣老者肩膀生疼,脚下站立不稳,人横里冲出去好几步。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为之惊住。
如今,想必他信了!
关山月说了话:“两位以为,人该归谁?”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同时定过了神,白胖老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黑瘦老者神色更凄厉,两个人要一起扑击。
也难怪,堂堂“黑白双煞”,怎么能就这么把人拱手让给一个还不知姓名的后生算了,往后还要不要待在江湖上了?
关山月又说了话:“我只要人,不愿伤人;只是,两位要是再不知进退,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请自抉择!”
白胖老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黑瘦老者一双目光也闪铄不定,突然,白胖老者跺了脚,铺地花砖碎了一块:“老二,咱们走!”
这是说……
够明白了,两个人要瞳。
关山月又说了话:“请两位暂留一步。”
这是还不让走。
白胖老者、罢瘦老者收势停住,白胖老者道:“你……”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籍籍无名,只是一向说话算诂,请两位在临走前答我一问,‘九江’的什么人不惜重金要这个人,为什么?”
白胖老者说了话:“老夫兄弟把人让给了你,已经是颜面尽失,难以交差,难道你还要老夫兄弟出卖东主?”
关山月道:“奸吧!我不再为难两位,请吧!”
有了他这一句,白胖老者跟黑瘦老者扑出“香舍”就没了影。
白衣女子似乎这才定过神来:“阁下,阁下能连败‘黑白双煞’……”
又是“阁下”,不是“你”了。
关山月淡然道:“没什么,侥幸而已。”
白衣女子道:“阁下忒谦,我也算得上是个行家,阁下只用一招,这绝不是侥幸。”
关山月道:“我又要说了,这无关紧要。”
那么,什么才关紧要?
白衣女子明白,她微微低下了乌云螓首:“我得先谢谢阁下救了我主婢。”
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关山月道:“我为的只是让芳驾愿意把人交出来。”
应该是实情实话。
白衣女子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该谢谢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我认为这也无关紧要。”
这是再次暗示。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事既经‘黑白双煞’当面说破,我又欠阁下一份情,不能不承认,我确实指派侍婢,远赴‘鄱阳’劫掳了董公子。”
终于承认了。
这才关系紧要。
关山月道:“为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是受雇于人。”
关山月道:“‘黑白双煞’?”
白衣女子道:“‘黑白双煞’也只是奉命行事。”
关山月道:“他二人是奉谁之命?”
白衣女子道:“我认为是‘九江’官里某人。”
关山月道:“芳驾认为?”
白衣女子道:“‘黑白双煞’没有明说,我认为我也不必多问。”
关山月道:“那芳驾怎么会认为是‘九江’官里某人?”
白衣女子道:“若不是‘九江’官里某人,既有‘黑白双煞’这样的高手,就自己动手了,不必假手于我,更不必付出重金;实然是身在官里,怕一旦事泄,朝廷难容,株连身家。”
有道理。
关山月道:“‘黑白双煞’也没有告知芳驾,他二人那主人为什么不惜重金,要这位董公子?”
白衣女子道:“没有。”
关山月道:“芳驾已经收了‘九江’官里某人所付的重金了?”
白衣女于道:“是的。”
关山月道:“芳驾人也已经到手了?”
白衣女于道:“是的。”
关山月道:“既已收重金,人也已经到手,芳驾又为什么不肯交人了呢?”
白衣女子乌云螓首低垂,半晌才拾起,也半晌才说话:“董公子让我一见倾心,我舍不得把他交出去。”
原来……
关山月为之一怔:“芳驾……”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我是个孀居之人,我不该,可是,我难以自持,不能自拔。”
关山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本来就是,问来问去,问出个这种原因,他能说白衣女子不对,还是能表示什么意见?
白衣女子如此直接了当,如此大胆剖白,是敢做敢当,敢爱敢恨,不作世俗女儿忸伲态,还是不知羞耻,不守妇道?是该感动,该佩服,还是该不屑,不齿?
白衣女子又道:“阁下应该听见,‘黑白双煞’适才叫我华寡妇了,我姓华,双名绮云,先夫过世,我认为再也无人配看我的容貌,我也决心不再以面目示人,这是因为我夫妻情爱甚笃,我矢志守节,今生不贰,哪知李公子却让我……”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她不必说下去,谁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话锋微顿,她接着又道:“我也知道愧对先夫,不容于礼教,可是我……”
她又住口不言。
她还是不必说下去,谁也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关山月说了话,他不能不说话了:“芳驾,我不这么想……”
白衣女子华绮云想必一怔,她忙道:“怎么说,阁下不这么想?”
关山月道:“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华绮云道:“阁下以为,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关山月道:“我要直说一句,是情非孽,爱本不是罪。”
华绮云道:“阁下真这么想?”
关山月道:“不错!”
华绮云的话声,显示出了她的激动:“我没想到……阁下恐怕是这么想,这么说的第一人,我感激。”
关山月道:“芳驾不必感激我,我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只是,我这么想,这么说,并不适用于芳驾之对董公子。”
华绮云应该又一怔:“阁下这话……”
关山月道:“芳驾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来自何处?”
华绮云道:“阁下虽然一直没有说,但我想得到,阁下一定来自‘鄱阳县’,一定跟‘鄱阳县’全家有关。”
关山月道:“芳驾,我确实来自‘鄱阳县’,只是我不止跟董家有关,我也跟董家的亲家有关。”
华绮云扬了声:“董家的亲家?”
关山月道:“不错。”
华绮云道:“阁下这是说……”
关山月道:“这是我为什么说,我之所以这么想,这么说,并不适用于芳驾之对董公子的道理所在了。”
华绮云道:“据侍婢禀报,她几人在‘鄱阳’数月,所知董公子还没有娶妻成家。”
关山月道:“董公子是还没有娶妻成家,不过,董公子已经订了亲了。”
华绮云或许神情为之一松:“那还好,我还当……”
关山月道:“那还好?难道芳驾认为订亲与娶亲不同?”
华绮云道:“阁下,订亲与娶亲本就不同。”
倒也是,订亲没有迎娶,没有行成亲礼,没有洞房花烛。
关山月道:“我却认为,亲事既订,亲事即定。”
华绮云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亲事虽订,亲事未必即定;悔婚、退婚的大有人在。”
关山月道:“那毕竟不是好事。”
华绮云道:“阁下说的,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关山月道:“董公子不是江湖儿女,反倒是有功名在身的堂堂孝廉,而且,这门亲事是他中意的。”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若是认为欠我援手之情,我请芳驾放手,把董公子交给我带走。”
华绮云道:“董公子能让我这心如止水,矢志守贞的孀居之人再次动情,足证我跟董公子有缘;我也为董公子食言背信,得罪了‘九江’某官,更不惜为董公子不顾世俗耻笑,不顾礼教指责,请阁下成全。”
关山月道:“芳驾,我不能,也不敢。”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既爱董公子,切勿害了董公子。”
华绮云道:“我顾不了那么多。”
关山月道:“董公子是县令之子,又是堂堂孝廉,省城官府,甚至于朝廷,必不会坐视,我这也是为芳驾着想。”
华绮云道:“阁下,为董公子我都顾不了那么多了,为我自己,我还会顾那么多么?”
关山月道:“因为情非孽,爱不是罪,也因为芳驾敢于选择自己往后要走的路,并没有错,所以我愿意一再好言相劝……”
华绮云道:“再次请阁下成全。”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也不敢。”
华绮云道:“那么,华绮云我愿意为董公子死,请阁下看着办吧!”
情非孽,爱不是罪,她敢爱敢恨,以一个孀妇敢不顾耻笑,反抗礼教,本就令入感动,何况她更不惜为董公子死?这叫关山月怎么忍心用强?
可是,不用强又能怎么办?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芳驾,我愿意再退一步。”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情之一事,必得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不能一厢情愿,请芳驾请出董公子来,让我问之当面,若是董公子不愿意,请芳驾立即放人,把董公子交给我带走,如何?”
华绮云道:“要是董公子受我感动,愿意呢?”
关山月道:“只要董公子愿意,我二话下说,马上就走。”
华绮云道:“话是阁下说的!”
关山月道:“记得我刚才说过,我初入江湖,籍籍无名,但是我一向说话算话。还好,凭我,若是强问芳驾要人,并不难,是不?”
华绮云螓首-点:“蒙阁下援手,感激阁下不加耻笑,知阁下用心良苦,华绮云要是再不知进退,就跟一般女子没两样了,又哪配倾心董公子?阁下,就这么办。”
一顿,轻-:“请董公子‘香舍’相见!”
请董公子“香舍”相见,而不是带董公子。
一直侍立不动的那名青衣女子躬立恭应,扬声传令:“姑娘有令,请董公子‘香舍’相见!”
外头有人恭应,随听有人疾快行去,轻盈步履声由近而远。
想必是有侍婢带人去了。
关山月道:“我担保,不管董公子是留是去,‘鄱阳县’方面都不会追究,但我还是认为‘小孤山’不宜再留,芳驾尽快迁地为宜。”
华绮云道:“阁下是说……”
关山月道:“省城、朝廷方面恐伯不能见容,‘九江’方面也不会善罢干休。”
华绮云道:“多谢阁下,我晓得。”
只这两句话工夫,听见步履声了,由远而近,而且不止一个人。
很快的,步履声到了门外,停住,有女子话声恭声禀报:“禀姑娘,董公子请到。”
华绮云道:“有请!”
门外女子话声恭应,随即,一名青衣女子扶着一名白衣人进了“香舍”。
白衣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身白衣似雪,没有破损,也不见脏乱,显见得他是被待若宾客,没有受到一点凌辱折磨。
白衣人玉面,胆鼻,方口,典型的书生,典型的文士,也典型的独世佳公子,只是两眼被一条黑巾蒙着,看不见他的眉目,他也什么都看下儿。
华绮云道…“取下董公子蒙眼翠巾。”
扶着白衣人进来的青衣女子,恭应声中抬手取下了白衣人的蒙眼黑巾。
看见白衣人的眉目了,长眉凤日,配上那玉面,胆鼻,方口,十足的美男子,再加上那高雅气度,难怪华绮云会一见倾心,不能自持,不能自拔。
恐怕还不止华绮云,任何一个女儿家都会像华绮云。
唯一的例外是姜芸,是么?姜芸是不是只是认为门不当,户不对,齐大非偶?
白衣人也什么都看见了,他长眉微扬,冷然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等到底……”
华绮云道:“董公子,不是你等,只是我,跟这位无关。”
白衣人董公子董孟卿凤目一凝:“你?”
华绮云抬皓腕,水葱似的两根玉指也取下了蒙面纱巾。
能令人眼前一亮,清丽如仙,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跟董孟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璧人一双。
只是,华绮云的年岁稍大了些,可是,没人会嫌她大,只觉得她成熟风韵更醉人。
关山月不由为之心神震动,暗暗-采。
董孟卿也为之一怔,一双凤目中倏现异采。
华绮云说了话,轻轻的,慢慢的,无限甜美,无限动人:“我叫华绮云,江湖中人,是个孀妇,是我派人远赴‘鄱阳’,把公子劫掳到了此地。”
董孟卿道:“是你派人远赴‘鄱阳’,把我劫掳到了此地?”
华绮云道:“是的。”
董孟卿道:“远赴‘鄱阳’,此处什么所在?”
华绮云道:“‘鄱阳湖’口,‘小孤山’上。”
董孟卿道:“我董家跟你有仇?”
华绮云道:“无仇。”
董孟卿道:“有恨?”
华绮云道:“也无恨。”
董孟卿道:“那你为什么派人远赴‘鄱阳’,把我劫掳到了此地?”
到目前为止,董公子他知道遭劫掳,知道远离家门,也知道正面对劫掳他的江湖中人,他不但不怕,其至连一点怯意都没有,不愧堂堂孝廉公,的确不同于一般读书人。
关山月不由又为之暗自点头。
华绮云说了,实话实说。
听毕,董孟卿道:“不是你要劫掳我,你是受雇于人,替人劫掳我?”
华绮云道:“是的。”
董孟卿道:“那不惜重金,雇你劫掳我的,又是什么人?”
华绮云也说了,也是实话实说。
听毕,董孟卿转望关山月,道:“他就是‘九江’方面派来的人么?你这就要把我交给他么?”
误会了,这误会还不小。
华绮云又是实话实说:“这位无关,事实上这位是远从‘鄱阳’来救公子的。”
董孟卿一怔:“怎么说?你这位是远从‘鄱阳’来救我的?”
关山月说了话:“孝廉公,我是令亲姜家的朋友,赴县城‘崇文馆’拜会孝廉公,却由令妹董姑娘乔装接见,因而得知孝廉公失踪,由令尊、令妹带领,赴孝廉公住处查看,又得知孝廉公是遭人劫掳,我查得线索后,毛遂自荐,赶来‘小孤山’营救孝廉公。”
静静听毕,董孟卿倏然激动:“这么说,你这位真是远从‘鄱阳县’赶来救我的,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举手一揖,就要拜下。
关山月伸手拦住,道:“孝廉公言重,我不敢当,更不敢受此大礼。”
董孟卿拜不下去,董公子他虽是个读书人,却不同于一般读书人,想必知道遇上了江湖能人,倒没有怎么惊讶,道:“阁下……”
董公子他也“阁下”了。
华绮云道:“公子跟我都该好好谢谢这位,我派往‘鄱阳’劫掳公子的侍婢,把公子带回‘小孤山’之后,迟迟不肯把公子送住‘九江’,前不久‘九江’方面派来两名江湖高手找我要人,我却不肯把公子交给他二人,他二人就要出手抢人,我自知不是他二人对手,他二人一旦出手,我必遭他二人所伤,公子也势必遭他二人抢去。幸亏这位及时出手救了我,也救了公子。”
董孟卿道:“是……”
关山月道:“以‘九江’方面不惜重金,假他人之手劫掳公子看,公子一旦落入‘九江’方面之手,必然是凶多吉少,多亏华姑娘改变心意,拒不交人,让我得以在公子还在‘小孤山’时赶到,以我看公子倒是该谢谢华姑娘。”
这不是帮华绮云说话,这是实情。
华绮云道:“阁下让我惭愧。”
关山月道:“芳驾,我只是实话实说。”
董孟卿又望华绮云,要说话。
华绮云已经先说了话:“公子,千万不可,若能蒙公子不加怪罪,我已是侥幸,于愿已足,也感激公子,他这位知道,我拒不将公子送交‘九江’是有原因的……”
董孟卿转望关山月:“阁下……”
这是要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我认为这原因应该由华姑娘自己说。”
这倒是。
董孟卿又望华绮云。
华绮云娇靥生霞,那红意都透了雪白的耳根,她螓首微垂,又抬起了螓首,当螓首抬起时,娇靥上的红霞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肃穆:“只因为公子的人品让我一见倾心,不克自持,不能自拔。”
她说了,当着董公子的面,她毅然说了!
董孟卿为之神情震动,道:“芳驾……”
华绮云道:“我是个孀居的人,自知不该,但我不怕世俗耻笑,不避礼教责骂。我夫妻情爱甚笃,先夫过世后,我曾经矢志守贞,终生不贰,也认为再也没人配看我的面貌,今生不再以面目示人,不想如今我遇见了公子,让我情难自禁,深深倾心,不能自持。也就因为这,我取下了覆面纱,面对公子……。”
董孟卿再叫:“芳驾……”
华绮云道:“这位许我情非孽,爱不是罪,也怜我情真而痴,不强我交出公子。相约公子的去留只凭公子一句话,若公子愿意,这位他立刻就走;若公子不愿,我则立刻放人!我已尽掬肺腑,细诉衷肠,但听公子一句了。”
董孟卿为之一阵激动,也为之动容,沉默了一下才道:“芳驾让我佩服……”
不同于一般的读书人。
华绮云道:“不敢,公子不以不贞见薄,华绮云于愿已足,而且感激。”
董孟卿道:“我此话由衷,发自肺腑。”
华绮云流下了珠泪两行:“公子……”
董孟卿道:“芳驾不是世俗女儿,董孟卿也不是世俗男子。”
华绮云道:“是,华绮云感激。”
董孟卿道:“该感激的是董孟卿,芳驾抬举,芳驾好意。”
的确不同于一般读书人,也不同于一般人。
关山月再次暗自点头。
华绮云要说话。
董孟卿先说了:“只是,芳驾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华绮云娇靥颜色一变:“公子……”
董孟卿道:“芳驾听这位说了,我已然订了亲。”
华绮云道:“我知道……”
董孟卿道:“所以……”
华绮云道:“公子只是因为已然订了亲么?”
这话……
董孟卿道:“正是。”
华绮云道:“若公子只是因为订了亲了,那好办。”
董孟卿道:“芳驾是说……”
华绮云道:“公子可以把这门亲退掉。”
真说起来,是可以这么做,姜家的姑娘姜芸,也绝对愿意。
董孟卿神情一肃,正色道:“芳驾,董家没有这种人,也没有退这门亲的理由。更何况这门亲是我自己中意,央求家父带我,父子一同登门求来的。”
华绮云道:“这么说,公子是……”
董孟卿道:“芳驾,董孟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关山月为之动容。
华绮云花容惨变,颤声叫:“公子……”
她螓首倏垂,泪水已然湿了衣襟。
董孟卿为之不忍,道:“无论如何,董少卿不会忘记芳驾这份情,董孟卿永远感激。”
华绮云抬起螓首,泪已满面,看得出,她已是强忍泪水,颤声道:“华绮云太痴,也过于奢求,公子如此相待,应该与愿已足,虽死无憾了,不敢再多留公子,公子请吧!”
这是放人了。
关山月道:“芳驾真是信人,令人敬佩。”
华绮云道:“阁下太抬举华绮云,华绮云愧然,以阁下的一身所学,大可以强带走公子,绝不是华绮云主婢拦得了的,阁下却念华绮云情真而痴,许以但听董公子一句话,华绮云永远敬佩,永远感澈。”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能结识芳驾这么一位奇女子,也蒙芳驾交还董公子,我已不虚此行,为让董、姜两家及早安心,我不再多留,就此告辞!”一顿,向董孟卿:“孝廉公,咱们走吧!”
董孟卿没有马上走,凝望华绮云,道:“这位说得好,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蒙芳驾如此相待,董孟卿无以为报,愿许来生。”
华绮云娇躯剧颤,泪又夺眶,悲呼道:“公子,华绮云感激,即使是千死,万死,也心甘情愿了,今生无憾,候来生再与公子相聚,再与公子厮守。”
董孟卿没再多说,转身外行。
关山月也要走。
只听华绮云道:“一直没有机会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就算有机会请问,恐怕阁下也下会赐告,如今……”
关山月道:“我姓关,关山月。”
他跟在董孟卿之后行了出去。
华绮云没有出来送。
关山月跟董孟卿也没有再回头,而且谁也没再说话了,只有在下了半山以后,董孟卿问了一句:“阁下,贵姓关,大号山月?”
关山月答了一句:“不敢,正是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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