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月旺
今天的歌坛只不过是公开的公众的夜总会而已。我觉得我和往常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改变了服务对象,去面对一些看起来更庞大更无聊的男男女女。
一浴镜面前久久地立着一个女人,她保持着衣冠完整。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她面无表情,她的眼神似乎充满着嘲弄与鄙视。她没有更换姿势,就这么站立着,双手抱在胸前,长裙拖在地板上,像一具古典而又前卫的雕像。
镜子里的女子看起来更冷艳,黑色的嘴唇青色的眉毛,把一张白皙的脸完全地衬托冷致。
这个女人就是我。我就是这个女人。
我感觉到太阳爬上了楼顶的声响。阳光从楼对面射进窗玻璃,玻璃里那层乳白色的窗帘更加明亮起来。阳光是从中间的窗缝里溜进来的。
我的手轻轻地游动着拨着上衣的钮扣。我喜欢在这个轻缓的过程中看到一个女人是怎么甘愿裸露自己的肉体的。其实我自己的肉体是没有什么好看的。我的身上这时只会逸散出复杂的异性味,男人和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各种烟味、酒味等等,但是我已经习惯。
我发现我的肉体仍然是那么冰清玉洁。我是圣洁的。我为什么不圣洁呢?我是帝王夜总会的歌手。在我唱歌的那个夜总会,只有我一个人在台上清醒寂寞地吟唱着,我那件超短裙伴着屁股同时扭动并不代表我的灵魂,我的心和肉体常常脱离。
他们在灯光闪烁或昏暗的角落里,总喜欢点我唱那首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流行于上海滩的旧歌曲:你呀个假正经,假正经……我开始歌手生涯已经有半年了,但是漫长的没有意义的半年里,我已经领略够了男人的风情,完全成了一个风尘女子。
准确地说我不是什么歌手,而是专门讨男人喜欢为男人唱歌的歌奴,是歌奴不是歌妓,我还没有卖身。舞台上的精彩往往能得到台下的喝彩,特别是男人的喝彩,他们兴奋的掌声和叫声是每个晚上的大餐和高潮,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一切的表演都将是多么的寂寞。
我往往要连唱一个夜晚,口干舌燥,心中直作闷,但是男人仍不发腻。他们在这时从来没有表现出厌倦,一丝也没有,香槟和高贵的名酒沾在他们的嘴唇上,就像是他们的兴奋剂,不到清晨拂晓,他们是很难作鸟兽散的。
我的经理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姓李,人称李帅,他还兼任我的情人,或者说我是他的情人。他总对我说,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一个夜总会的歌手,你的一切只是在表演,在表演!他强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又说,你要善于调动男人的神经,他们的神经是相当脆弱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在这里已经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理智与风度。他们要的是疯狂和娱乐,钱他们是不计较的,你只要半个裸白的屁股,再加上一个挑逗的眼神都可以让他们掏空口袋。
我总是无动于衷地看着满脸激动的李帅,这个蛮有风度的男人半年前在校园的舞厅里出现时,他是多么的让人陶醉!粗眉宽肩,高大威武,男人味特浓。但是这个男人进校园的舞厅是居心不良的,他是为他的夜总会捕猎所谓的歌手而来的。我在学校一次十大歌手比赛中捧走了冠军,被他一些不明不白的条件迷住了,就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夜总会。
我嘲讽地对李帅说,是的,我知道我时刻在表演,你也在表演,总有一天我会结束我这种没有意义的表演。
李帅的脸部发生了复杂的变化,似笑似怒,他无力地摇摇头,摆摆手,就掏出他的香烟叼上一支。他总是表现出对我的无可奈何。
我把室灯调到最能容我心情的灰黄的亮度。在大白天我仍然喜欢摆弄这种灯光。
我慢慢地浸入浴池,泡沫几乎覆盖了我全身。我躺着,身心是多么的疲倦。
门铃在叮叮当当地响。我昂着头含了一口水往天花板上喷着,门铃与我无关,一听那熟悉的按铃声,我就知道谁回来了。
果然门自己打开了。屋里响起一阵男人的沉重的脚步声。他有钥匙,但是他总是喜欢以这种按门铃的动作试探我。他每次都是徒劳的,我不会为他开门,更不会还像个热恋中的情人满脸笑容地倚在门口,等着他抱着我进屋。
男人自己也脱光了衣服。他身上的味道更杂,都是他那身弹性的肉在作怪。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他也浸进了浴池,从背后抱着我,帮我搓着肩膀。他的动作很轻,我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他一脸的僵笑。
他说,你在想什么呢?我说,我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他的笑仍然僵着,我捧起一把泡沫朝对面的镜子上扔去,镜子上立即出现了两个面目全非的人。
我说,李帅,当初你说你会帮我,让我当真正的歌手,而不是只是专门侍候男人的婊子!我知道。李帅轻轻地说道。他的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像苍蝇嘤嘤的在细叫。
可是你给我介绍的唱片公司呢?你不是说整个中国的娱乐界到处都有你的朋友吗?我用力地挣扎开他的环抱,把他的两只手狠狠地往墙上甩。
你知不知道我受够了你那个鬼地方?你叫我在那里试唱,试你个鸟唱,还说是先当什么夜总会歌手,摆明还不是为你赚钱,给你照顾那帮色男人,你以为你那个夜总会是天堂啊!我转过头对着李帅,我的双手夹着他的脖子,李帅几乎要窒息了,他努力地挣扎着。
够了!李帅用力地向我挥来一巴掌。有本事你自己去当歌星,你以为你是谁呀,掉毛的鸡还以为自己是凤凰。
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我迷茫地望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曾给过我幻想的男人。我裸露着站了起来突地又无力嘣的一声跌倒在浴池里。浴池里的泡沫像一朵朵凄美的花,高高地盛开在天花板上,墙上,又凋谢得无声无息。
二酒精的味道很好。白色的液体从嘴唇里灌进肠胃,然后又慢慢地渗进神经系统,麻木但又很舒服。我的头还能摇晃,我不知喝了多少和喝了什么。我歪着头对着舞台上笑着,笑声咯咯地像只打鸣的母鸡惹得她们都扭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她们是一群女人,一大群女人。这里是女性俱乐部,女人的世界,但这并不代表要拒绝男人,舞台上几个男歌手轮流上台叽叽喳喳地在叫着。他们的动作性感,更富有挑逗性,衣服穿得特别少,有的甚至跑下台来抱着女人的腰扭动着,像个表错情的公子哥,但从来不被人拒绝。
这世界真他妈的好玩。我又咯咯地笑道,我在帝王挑逗那帮鸟男人,在这里竟然还有男人在侍候女人。但这里的女人神经似乎比男人更不易挑逗,个个脸无表情,谈笑风生的没几个,疯狂叫喊的也没几个,看起来这里都是一大群性冷淡者。
哎呀,小姐,一个人喝酒好闷呀,我来陪你喝一杯吧。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响起,同时她的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摸上了我的左屁股。
我斜着眼眯了她一眼,咧着嘴干笑着,女人一张大嘴,淡眉,极是妖媚。她看我没有表情又靠紧我拥着我说道,小姐,来,我陪你出去聊聊天怎么样?这里好闷呀。
女人的目光充满了暧昧,她的左手像条游刃有余的水蛇游过我的腰又摸上了我的胸和我的脸。我的脸干燥地喷着酒气,我对她怪笑一声就猛地往女人身上倒了过去,干吐了几声。女人却吓得如碰上了瘟神,她像只妖媚的猫蹦跳着跳开了,说,真讨厌!我又咯咯地干笑着,这女人我想是个女同志,这世界真她妈的变态的太多了。
女同志这个词我老早就听说过,意思是女同性恋。李帅也曾跟我说过,他说的时候目光像贼一样在我身上游移不定,仿佛要从我身上嗅出什么不祥的另类的女人味。
但是我讨厌女同志,她们像苍蝇一样不小心地落在我的酒杯时只会让我作呕。
我摇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重粉浓抹,像戏台上的花旦。她拍了拍身子,确定是一场虚惊,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这时舞池里的音乐响起来了,一些男舞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陪着各种各样的女人滑进了舞池,在这种地方他们像是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秘过客。
但那些音乐的旋律听起来怎么就像我经常唱的那首你呀个假正经,假正经……小姐,一个人喝酒?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在我的身边响起。这种声音不讨厌,男人的声音,还有点彬彬有礼。男人穿着很规整的西装,他叫了一杯香槟,白皙的皮肤,手指纤细,白嫩,风月场上混久的男人的特征。
我咧开了嘴对他干笑着,我说,是呀,一个人,你来陪我吧。
男人很有风度地撩了撩我散落在肩上的碎发,说,小姐一看就知是有心事的人,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找来的。
莫名其妙。我说,你在说什么呀。
像小姐坐在这里喝酒等机会的女人我见多了。男人的嘴角稍微动了一下算是在笑。
我说你知道我在等什么?男人说,机会,各种各样的机会。不过小姐喝酒的模样挺可爱的,喝酒可爱的女人往往能得到男人的恩宠。
我嘴里又倒进了一大杯液体,液体的功能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发生了一定的作用。
我说,帅哥,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你是不是想说是男人给这个世界机会?我是在等男人!在等你这种人是不是呀?男人抽烟的姿势很美,他昂着头轻轻地吐了一口不淡不浓的烟然后对着我似真似假的笑了。他说,小姐,看来你真的喝多了。
我摇着头说,喝多了又怎么样?帅哥,你站着看我干嘛!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呢?那男人看着我,他的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稍微犹豫了一下,把夹在指头上的烟头捻灭,拥着我走进了门外的夜色里。
当我朦胧地睁开眼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时,男人也醒了,他给我点上一支烟说,你有什么心事,给我说吧,或许我还能帮你什么呢。
我吐着烟雾,斜躺在床上,我很不习惯一个陌生的男人对我的关心。但在做爱之后问我这种问题还是值得我惊诧的,这种问题一般是男人上床之前的过渡性的话语。
我没有说话。男人斜着眼看着我又说,现在还来得及的。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哪里工作?夜总会。我说,目光痴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烟一圈一圈的从我嘴里鱼贯而出,我用手一捏,它们又马上四处飞散。
你在夜总会是做什么的呢?男人问道。我转过头看着他时,他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我,很有表情。
我说,歌手,专门为男人唱那首你呀个假正经,假正经的歌手。我说着就用一只手指轻轻地刮过男人的鼻子,男人躲也不躲,他轻易地就抓住了我的手。他突然地跳了起来,骑到我的身上,他身上的肉感很强,是很健康的那种肉感,肌肉比李帅的还富有弹性,结实。
他说,离开那个狗日的夜总会,我来帮你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我还要让你的唱片打进东南亚娱乐市场。男人的脸上涌上一些因为兴奋而激动的红色,他的皮肤保养得像个女人。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话和他的人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真实,像一堆泡沫一点就破。我干脆咧着嘴,这次不是干笑,而是又咯咯地笑了,男人的目光在笑声里仍旧是那么的专注,一点迷茫感和被戏谑感都没有。
三男人叫木江,是我喝酒的那个女性俱乐部的一名舞郎。他把我带上了一幢二十四层楼高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四十有余,木江一进去就嗲声嗲气地扭着屁股挤到办公厅桌前叫了一声,哎呀,表姐,好久不见了,想死你了。
女人的笑容像一堆塑料花,没有一点的生气,她还没有说话就看见站在门口边上的我。她的脸马上阴了下来,打掉木江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少给我来这一套了,我看你无事不登金銮殿。
哎呀表姐,人家是给你送宝来了嘛,不要狗咬吕洞宾,来来来。木江说着就向门口的我招招手,但他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怎么就那么的不舒服。
女人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故意把我晾在一边,她正对着木江说,什么人?木江的脸又堆上了一组无力的笑容。我这时才发现他脸部的肌肉其实并不健康,很松弛,他一笑马上就堆成一道道没有弹性的肉。他说,一位歌手,在夜总会唱歌的,声腔不错,我就给表姐你的唱片公司挖来了,你看看,光她的形象……女人却没有听下去,她白了木江一眼,木江莫明其妙的就停止了说话。他看了看我又看看那个女人才说道,表姐,给个面子吧,你带她去试唱一下,行就留下,不行就算了。
女人又狠狠地白了木江一眼,一只手很有气势的叉在腰间,她刮着木江的鼻子说道,你每次都说给我挖来人才,但每次都是杂草一堆,都是只懂哼那么几句啊呀呀。你以为我这里是杂戏班子呀?木江一点都没有尴尬,他又笑着说,表姐呀,这次可不同,真的,不信你带她去试试看。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俩,真好玩,可惜木江的演技太差了。
女人这时才半信半疑地转过头看着我,她盯了我半响,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地扫视着。
她说,你在夜总会唱的什么歌?我说,一些无聊的歌。
她又说,你进夜总会多久了?我说,半年了。
她接着问,你进夜总会之前是做什么的?我说,读一个音乐学院自考班,可去可不去的那种学校。
女人停止了问话,她向木江挥了挥手,收拾了办公桌文件说,叫她和你一起跟我来。
木江给我使了个鬼脸,但一点都不滑稽,我没有笑。什么狗屁女人!我这时才注意到我走进的是一家不简单的娱乐唱片公司。在这些办公室里,只要它的主人愿意,你可以马上就成为明星,但如果她不高兴,也可以让明星一夜之间如流星殒落人间。女人在一间繁忙的工作室门口站定,她朝里面招了招手,手指就牵出了一个男人。这是个录音师。她说,把这位小姐带进去试唱。
录音师回头向我点了一下漠然的头说,跟我来。我看着木江没有动,他微笑着向我点了一下头,他这时的笑容才是最灿烂的。
录音室里站着好几个女人,她们的脸都洋溢着一种做梦般的兴奋。一个女人头上正戴着耳机,她看了看我,又看看录音师和站在门口的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她很不愿意地把耳机摘下了扔给了我。
录音师问我道,你会唱什么歌?我说随便放一首。
录音师似乎不信任地看着我,说,我就给你放一首《红粉》吧。
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音乐轻缓地响了起来。这是一首区别于夜总会的歌曲,它的音符清晰饱满,旋律清新。当然,它是一首伤感的怀旧型的流行歌曲。我被它触动了我一根几乎要麻木的神经。歌词像是在嘲笑一个红粉多薄命的命运。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校园的舞台,一个女人莫明其妙地跟着一个叫李帅的男人翩翩起舞,再仔细一看,那舞台的下面满是咧嘴作乐的男人,这是夜总会的舞台,我们在跳着那首你呀个假正经,假正经的舞曲。
OK!录音师的手有力度的挥了一下,他眼里那些不信任的眼神不见了,一脸的兴奋。我蓦的发现我的脸上有两道咸咸的泪痕,嘴角涩涩地像粘着一些盐水。木江一直叫的那个表姐跨进了门,她本来一直站在门外,好像是时刻准备抽身而退。她这时的目光仍是迷糊不清,给我伸出一只手说,你明天可以来上班了。
我的手僵了一下马上接住了她的手。她又说,我姓张,就叫我张经理吧。
木江从张经理的背后跳了上来,他说,表姐呀,你怎么感谢我呢?我早就说了……张经理的脸呈现着一些不痛不痒的笑,她打掉了木江又勾在她肩上的手,对着我说,公司的宗旨是挖掘新秀,制造娱乐新星,小姐怎么称号?我说我叫阮娟。
张经理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说,祝你成功!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木江看着我,他脸上铺满了阳光,比我还兴奋。这是一个难得偶尔也幼稚的男人。但是我却觉得头很疼,昨天的酒喝得太多了,眼前忽的变得有点虚幻起来,木江的身被分成了两半,他们向我走来,把我夹拥着走出录音室,走下大楼,太阳的光辉闪烁不定。我用力地捏了自己,一些疼痛让我感觉我眼前的世界是真实可信的,只是还是有点缥缈不定。
四手提包里的手机在不停地响着,木江看着无动于衷的我问道,你怎么不接?我说不接,就让它响个够吧。
我和木江躺在一张阴差阳错的床上。我感觉这一切的组合真的很滑稽,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我们都在抽着烟,其实木江抽烟还带着风度,没有我的姿势这么的放纵和前卫。
手机又在不停地响着。它只休息了片刻又不知疲倦地响了起来。我抓过手提包,倒出个小巧玲珑的东西,我朝它大声地吼道,谁呀,你到底烦不烦人呀?我听到了一个男人阳痿似的低浑的声音,他已经没有了得意。是李帅。他说,是阿娟吗?我说先生你找错人了,我叫阮娟不叫阿娟。
对方犹豫了一会才非常的不情愿地重新说道,阮娟,现在你是明星了是吧,说话的口气好大啊。他的声音像是一只丧失了雁群的孤雁的鸣声,愤怒而又非常的无奈。
我冷冷地说,托李老板的福。
李帅尽量地保持着风度,他说,我一个朋友最近开了一家新唱片公司,他正需要新秀加盟呢。你要不要转过来呢,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我咯咯地笑着,笑声让木江莫明其妙地看着我。我说,先生,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了,给你的那帮阿娟们介绍去吧,你找错人了。说着,我把手机关上,朝天空一甩,机子打了几个转扑的一声落在了床上。
木江懒懒地说,起来吧,小心迟到了。
我仍躺着抽着烟,我的作息时间在这间房间里已经开始恢复了正常,它符合星球和身体正常的运转规律,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但是木江这只雄性动物一大早就弄醒了我,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身体上有一种官能般的快感正一阵阵地燃烧着我,睁开眼一看,只见木江兴奋地呻吟了几声就倒在了我的身上。他和李帅一样,都是精力过剩的动物。
我甩开木江的身子走下床去坐在化妆镜前。我发现我还没有老掉,眼睛重又焕发精神。唱片公司说我的形象适合设计一个清纯的玉女的形象。我是一个玉女吗?我一想到这就从心里暗暗地冷笑。镜子里的这个女人眉清目秀,再加上一张酷似十六七岁少女的瓜子脸,这难道就是她成为娱乐界玉女的资本?这就是那帮什么都敢玩的少男少女的偶像?但是不管怎么样,公司已经把我推向了歌坛。张经理她甚至亲自请来了当今歌坛两位响当当的作词作曲家,他们是我的老师,专门给我写词谱曲。现在主打歌已经出来了,正在各大电台打榜,海报像是天女散花一样到处飞。人们发现一夜之间中国歌坛又冒出了一个新秀。
但怎么化妆和穿着去参加三教九流的晚会,在更多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倒像个三岁的小孩子,尽管看着他们在忙,给我涂上各种各样的颜色,披着五花八门的性感的衣裳,然后我再按他们的意思去出场演唱就行了。我发觉我已经成了唱片公司的傀儡,唱片公司那帮设计师天生具有了解和掌握着公众情绪的能力,他们是根据公众的审美能力来设计我的,然后让我走上前台去煽动公众的情绪,使之疯狂。当然,公司的唱片销量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润。为了利润,他们成了一群和公众狼狈为奸的小丑。如果说李帅的夜总会是暗性的,男人的夜总会,那么今天的歌坛只不过是公开的公众的夜总会而已。我觉得我和往常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改变了服务的对象而已,去面对一些看起来更庞大更无聊的男男女女。
我每天上班总是先要绕过楼梯口躲过那帮出其不意的娱乐记者,直上张经理室打个招呼,然后再接着拐进录音室,录音师和设计师会在那里等我。但是今天张经理的办公室聚集了一大帮神通广大的娱乐记者,我一走进去的时候他们就举着相机像苍蝇闻到肉香一样啪啪地跟了上来。
阮小姐,你对你的主打歌打榜有没有信心?阮小姐,你认为当前流行乐坛疲软的原因是什么呢?阮小姐,你这次参加省里义演是不是在炒作你自己呢?顿时一群无聊的人和问题包围着我,我觉得头顶好像飞着无数的蜜蜂在嗡嗡地叫。我目光游移不定地站着,什么话都不说和那帮人互相地看着。
张经理从办公桌的后面走了过来,她极有风度地拨开了人群说,好了好了,各位,今天阮小姐还有相当要紧的事,失陪了。说着,张经理和几个保安挡着那帮娱记的相机,把我拉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我说,这帮人早早就来干嘛呀,真是莫明其妙。说着,我掏着香烟,叼出一支,但张经理的手在我的面前一扫,烟落在了她的手里。她说,别在这里抽烟,小心外面那帮记者,几幅相片和一堆垃圾评论就足够让你这个玉女形象好受的了。
我摆摆手,无所谓地看着张经理。她又说,今天公司要举行新闻发布会,向外界透露这次参加省里义演的一些消息。他们这么早来是要来挖掘唱片公司一些新的消息,别忘了他们是无孔不入的,把香港那帮狗仔队的绝招都学会了。
张经理表情适当,这个女人的修炼已经相当到家。她正对着我又说,外面的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观火者。你千万给我记住了,别给我出什么漏子,对那帮娱记应该客气的就客气,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还有公司的苦肉计。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张经理拍了拍我肩膀又说道,我发觉她是一个不讨厌训话的女人。
我却没有说话,把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游过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的脸,看着窗外模糊不清的天空。张经理又看了我半响,不再多说一句话了,她在我身边刮过一阵气流,身后门嘣的一声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五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次省里的义演唱片公司出了大部分的赞助。赞助的条件是让主办单位请来中央电视台转播这场演出。所以,张经理特别叮嘱设计师一定要把唱片公司的几名当红歌手的形象设计好,我也是其中之一。演出是否成功表面上似乎是关系到歌手本身,但背后却是关系到唱片公司的唱片销量及影响能力。那些滚烫的钱哪!公司里,一会儿录音师在叫,我只好沿着声音一会儿往录音室跑;一会儿那边设计师在喊,我又像一位小学生似的跑出去听他们那字字含金的有关演出的安排及和歌迷见面时必须注意的有关问题。
木江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像一只跳蚤在公司里上窜下跳,他一有空就往公司里钻,我却总是目不斜视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跑来跑去,他抱着手放在胸前,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的嘴里喜欢嚼着一块进口的口香糖,眉毛和嘴角一直在笑,却从不敢骚扰我。当我疲惫地忙完最后一道工序时,抬眼四处寻找他,却发现他像鬼魅似的已不知消失在哪里了。
一场无聊的义演把唱片公司全体人员的神经紧张了几个星期。下午我刚走进录音室,录音师在那叼着一支烟擦着他心爱的宝贝器材。他说,阮小姐,公司今天放半天假,明天早上准备出发。
我拍着头,自嘲地苦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妈呀,我怎么还像个钟摆随着惯性在摇呀。
我慢吞吞地折出录音室,办公大楼里的走道很安静,没有人,这个世界也有安静的时候。我落在我办公室的椅子上,从手提包里掏出烟和火机,烟雾开始弥漫开来了。我昂着头,倒靠在椅子上,双脚勾上了办公桌,这是一个安静和寂寞得舒服的世界。
我倒过身扭开了音响,一阵音乐像一阵宁静的泉水轻轻地在山涧流淌着,这些古典的音乐更能给人一种艺术的感觉。一个歌手的演唱也是需要灵感的。太阳暖洋洋地从窗玻璃外投进来,房间是透明式的,我像是一只缺氧的金鱼在玻璃缸里呼吸着,不知怎么的却有一种想喝酒的冲动。
我驱车来到了木江的酒吧,要了一些酒找个安静的角落坐着。这是一个让我发生了转折的地方,到现在酒吧里进进出出的仍然是一些没有目的的人。
酒吧里这时走进了一对男女,他们相拥着直走上楼去。我唇上的酒定住了,眼睛呆呆地跟着他们。他们是木江和张经理。今天是不是一个最适合玩游戏的好日子?我冷笑着饮完了最后一杯酒,就走上楼去。我站在二楼最左边的一扇门前,门外挂着一块可笑的闲人免进的牌子,但是我的高跟鞋还是踢着门了。
好一会儿,门里伸出了一个头,是木江,他似乎要发怒的脸顿时收敛了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我。但我看都不看他,拨开了他把头伸进房间里去,我看见了一张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张经理。她也惊讶地披上了一张床单,准备要站起来。
我用夹香烟的手向他们挥了挥手,冷笑着说,对不起,走错门了,打搅你们了。
我无聊地坐在那辆鲜艳的跑车上,夕阳懒懒地铺在身上,这个下午真的好没意思,竟哪也不想去,也没有一个让我想去的地方。
张经理和我同车上路了,同去参加义演的有一大队人马。我一直看着窗外,真的不想和旁边的这个女人搭话。还是张经理先说话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宠物,别太在意。
我哼了一声说,张经理,他本来就是你的。
张经理眯着一双狡猾的眼看着我。她说,男人不属于谁,像木江这种男人本来就是属于所有的女人的。
我说,张经理,真的,他才是你的,是我不应该和你抢,好了,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了,对不起。然后我又扭着头看着窗外,给自己塞上了一副耳机。
义演的现场果然很热闹,张经理恢复了一个女强人特有的工作魅力,她和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然冷静地指挥着大队人马。我走上舞台时,台下顿时人潮涌动,各种各样的闪光和霓虹灯迎面向我扑来,歌迷个个像是吃错了药,挥着小旗子朝我喊着阮娟阮娟我爱你,然后是一阵阵乱七八糟的口哨和掌声。
我寂寞地僵着笑容缓缓地在那个被规定的舞台上踱着步,每一步都没有我的意志,一举手一抬足都是别人用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着。我像是一个表演的木偶,那帮愚蠢的观众也是,幕后那个自以为是的张经理也是,世界上只有一个清醒的观众,那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上帝。
演出后唱片公司照例又要举行一个记者招待会,张经理主持。现场一群如苍蝇乱飞乱叫的娱记嚓嚓地举着相机。一个戴眼镜的娱记问我道,阮小姐,这次义演取得了相当大的影响,你作为一个走红的签约歌手,听说在你成功的背后有一个成功的男友?我眯着双眼皮的眼睛笑着。这帮人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来的,我知道这句话只是一个铺垫而已,他们那一套问话的方法已经成了一些无聊的圈套。我说,没有,在我成功的背后同样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那个娱记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问道,阮小姐说的那个成功的女人指的是不是你们唱片公司的张总?你个人认为她这次赞助义演是不是在炒作?传闻你和张总因争一个男友而大打出手?有没有这个事?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中断和她的合作关系?能不能向歌迷透露一点的内幕?张经理在人群中斜视着我,她的目光充满着一个铁女人不可阻挡的力量,她旁边的几个娱记一听到这边有一个敏感的问题也赶快把头掉过来围着我。
娱记们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相机和话筒都激动地对着我。这帮娱记的消息也太灵通了,昨天的事今天就已经被他们传得面目全非。我却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毫无顾忌地拍着一个娱记肩膀说道,老兄,这个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你还好意思问哪?!娱记们一片哗然,他们显然捉摸不透我这句模糊不清的话。这时我看到了张经理的脸色和那个高贵的发型极不协调,青白不分。她僵着笑容连忙挤了进来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和保安像抓着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把我拉出了重围。
六这是我临时租的一间单人房间。屋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我躺在床上,嘴里吐着烟,床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女人的半裸的图画,舒琪的一张写真照。这是一个凄苦的女人,大嘴,大眼,厚唇。她紧抱着自己的上身,她还能抱住什么?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暧昧的眼睛。但是她在我的眼里是神圣的,真的,这是一个其实比许多女人都纯洁和美丽的女人。
木江不费力气地就找上了门来。门是虚着的,他倚在门口,不调皮了,很严肃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搬出来呢?这个警犬一样的男人不知是怎么找上门来的,长期的寄生生活使他培养了一只嗅觉很灵敏的鼻子。女人跑到哪,他都能循着蛛丝马迹追踪而来。我懒洋洋地看着他。我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木江的脸努力地笑着,但仍是白费,他笑不起来。他说,我知道你迟早要离开我的,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我鼻孔哼了一声,冷笑着说,有什么与众不同,都是女人嘛,一躺下去自然有男人压上来,没什么不同的。
木江不说了,他也变得懒洋洋的,掏出自己的烟点上。小小的屋里两个人较劲地抽着无聊的烟。这种气氛真没意思,木江起身捻灭了最后一根烟头,斜着眼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哼地就推门出去了。门不轻不重的关上,他好像不是来和我吵架或是耍赖的,他太懂得游戏的规则了,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我租的这间房在市中心,楼下是一条商业街,商业街两边都有各种各样的酒吧馆和咖啡馆。我下楼去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家酒吧。我不喜欢咖啡馆,那是一种无法给人感觉的摆设。这家酒吧稍微清静一点,它只卖酒。我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习惯性地掏出香烟,这时一个礼貌的声音在我掏香烟的同时响起了,阮小姐,您对面的这个位置有人吗?我的手已经夹着烟嘴了,烟抽出了烟盒一半,男人却指着我对面的座位,他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穿着一套整洁的西装,但是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
我的手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彻底地抽出来叼在嘴上。我说,没人。
那男人刚坐下就给我掏出一张名片说,阮小姐,我是《明星娱乐周刊》的记者,请笑纳。
我苦笑地耸了耸肩。我说,你又想挖我什么新闻?我今天不想接受采访,要喝酒就一起来。对面的这个娱记一点拘束感都没有,他一唱一和地说道,好呀,和阮小姐喝酒真是受宠若惊啊。
当我要给对面的这个记者倒酒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李帅,他正和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在聊天。他也看到我了,他仍然是那么帅气,保持着勾引女人的美好脸孔和身材。李帅拍了拍他旁边的那个男人,他们一起向我走来了。
李帅手里还拿着半杯酒,他装着笑容举着酒对我说道,阮小姐可好呀,怎么又换了男朋友?我只是瞄了他一眼又低着头给那个娱记倒酒,但是对面的这个男人站起来有风度地说道,两位是阮小姐的朋友吧,我是记者,来采访阮小姐的。
看来是我误会了。李帅搂着他旁边的那个发福的男人对我说,阮小姐,这位是星星唱片公司的王总,相信你很有兴趣认识他。
我不在意地喷了一口烟,尽管让他们站着。我说,谢谢李老板,我什么都不感兴趣。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然后我向服务员招了招手,把桌上的烟塞进口袋里就站了起来。
但是我的这一连贯的动作惹恼了李帅,他的脸显得非常的不好看。他说,阮小姐,生意不行我们也要做个朋友吧,坐下喝几杯都不行吗?我说,对不起,你们自己喝吧。
哼!掉毛的鸡还以为自己是凤凰!李帅在后面阴阴地说了一句。
我猛地回过头,定定地盯着李帅,说,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你是婊子,你以为你是谁呀?李帅把脸对着那个娱乐记者说,她在我那个夜总会当了好久的三陪舞女,不知走了什么狗运当了个明星还说是什么清纯玉女!李帅的话刚落,我的手提包就朝他身上甩去,紧接着我抓起桌上的一瓶酒猛地朝他头上砸去。酒和血顺着李帅的脖子流了下来,他只是迷茫地望着我几秒钟,然后又扑向了我。
这是一场非常刺激的戏,旁边的两个男人扯开了如只疯狗的李帅。我却又向他扔去一瓶酒,我身上已被李帅抓得伤痕累累。我跳过那两个拦架的男人,双手抱着李帅的头乱咬。我叫道,狗日的,老娘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七张经理的办公室乱七八糟的挤满了人。她焦头烂额地逃避着记者那些无聊而又让她恐惧的问题。我在电话里听到她对我嘶吼道,你到底过不过来,我快要被你给逼疯了。你为什么要和一个三流痞子过不去?!现在麻烦来了,整个娱乐界都在看着你的热闹呢!她的电话里满是乱哄哄的吵闹的声音。我说张经理,男人这东西,对他们不要太软弱,我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之徒而已。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赶快过来向记者澄清一切事实。记者都在等着你。张经理又在吼道。
我说我不过去了,那帮人其实不用我去也能想象我要说什么,他们是一群靠想象吃饭的,让他们随便写吧,我是什么人已不重要,三陪也好,妓女也好,玉女也好,我确实是不想去见一群没水平没人格的动物。说着我就把手机给关了。
屋里很安静,我在抽着烟,今天的烟雾很浓。我躺着的床上放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报纸,它们上面印刷着一些触目惊心的题目:清纯玉女原来是三陪玉女——撕开歌坛新秀阮娟的面具;一女两嫁的玉女——官司正在等着她。等等。
我把它们统统丢下床去,外面的没阳光的光线还是有点耀眼,我跳下床去把窗帘拉上,扭开音乐,整个房间顿时充满了麻木而又充实的惬意。这才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房间,美好的世界。我又昂着头喷着烟,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乱哄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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