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山醒来了。他醒来便见舱中烛影摇红。
他身上多了一条毛毡,萧凄梧坐在灯下看书,听不见橹声了,但是汨汨水声异常清晰可闻。
他一惊要动,论栖梧闻声抬起了头,娇榕上是一抹甜笑:“你醒了,给你送吃的来,看你睡得很香,没敢叫你,谁知道你一睡这么久,饿了吧!我给你煮了一点八宝粥,还有几块桂花糕,都是甜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还在火上温着呢,我这就给你拿去。”她放下书站了起来。
江山一阵激动地道:“姑娘……”
萧栖梧眼波微凝,美目清澈而深邃,充满了柔和的光芒,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怎么了?”
江山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口齿启动了几下才道:“姑娘让我不安,真是人谢谢姑娘了!”
萧栖悟道:“别这么说,也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你现在在我的船上,我还能不给你饭吃吗?”
江山现在知道他该说什么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了下去。
他知道萧栖悟所给与他的绝不仅仅是一顿饭,一顿饭根本没有什么,可是这顿饭跟世人吃的饭硬是不同。
八宝粥也好,桂花糕也好,都是甜的,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他知道,他心里明白,可是,他不能说!
萧栖悟袅袅往后去了,留给他一阵淡淡的幽香。
这阵淡淡的幽香还没有散尽,萧栖梧又来了,纤纤玉手端了个漆盘,漆盘里一碟桂花糕,一碗八宝粥,都是热气腾腾!
萧栖梧搬来漆儿,把两样吃的东西放在江山身边,雪白的几块桂花糕每块上头都沾着几点桂花,放在一个小玉碟上,不但甜还带着清香。
那碗八宝粥,细瓷小碗儿,还有一把小银匙,小红豆加米煮成粥,里头还掺着莲子、桂圆、栗子等。
美餐、美仑、色香味俱佳,别说是吃了,看看,都让人垂涎。
江山看直了眼,腹中也直翻腾,他喃喃地道:“姑娘,谢谢,真是人谢谢姑娘你了。”
除了这,他似乎没有别的话说。
其实,他有很多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便启齿。
只听萧栖梧柔声说道:“干嘛老说谢,先吃糕,还是先吃粥?”
江山道:“都行,我恨不得一块儿吃。”
萧栖梧淡淡她笑了。
她笑得好甜,好美,瞟了他一眼,道:“那就喝一口粥,吃一口糕吧!”
她搬过一把椅子生了过来,端起那碗八宝粥,拿起那把小银匙,雪白的玉手,雪白的细瓷碗,要多美就有多美!
江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候,那只玉手以小银匙舀起了一匙浓浓香香的八宝粥:“张嘴呀!”
江山定过了神,忙道:“不,这叫我怎么敢当,我自己来。”
他抬了抬手,手能抬了,可是他自己知道那只手有多么乏力。
萧栖悟把眼波投注在他脸上,道:“你能自己吃喝么?”
江山苦笑一声,把手放了下去,道:“姑娘,这怎么好?”
萧栖悟凝望着他道:“我打白天一直把它温到现在,你要让它凉了么?”
铁石人也不忍心,江山只好张开了嘴。
一匙八宝粥入了口,香而且甜,淡淡的甜,但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咽下了这口八宝粥,又是一块桂花糕,一小块,两根玉指掐下一小块,入口松松的,而且一股清香。
“还可口么?”萧凄悟轻问了一句。
江山忙道:“何止可口,简直世上第一等美味,只是……”
萧栖悟道:“只是什么,太甜了,还是不够甜?”
江山道:“不,姑娘,我感激!”
萧栖悟垂下了目光,道:“我不要你感激。”
江山忍不住还待再说,萧栖梧已轻轻又道:“别说了,快趁热吃了吧!”
江山没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
一切似乎都是静的,只有烛影在动,隐隐还可以听见烛蕊轻爆!
休道甜糕、八宝粥,这银匙玉人手,一口口,默然相对烛影动,已令人梦魂缭绕,终生难忘。
小瓷碗空空了,小玉碟只剩下几点桂花,萧凄悟展颜面笑,望着江山说道:“饱了没有?”
江山陪着笑,是那么的不自在道:“饱了。”
萧栖悟道:“你躺着一会儿,我收拾收拾,马上就来。”她端起了漆盘。
江山道:“姑娘,什么时候了?”
萧栖悟道:“快二更了,怎么?”
江山微微一怔,道:“我怎么睡这么久,姑娘该歇息了。”
萧栖梧摇摇头道:“我不累,也没有-意。”她端着漆盘往后去了。
望着那晃动的烛影,江山心里又起了一阵激动,他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番遇合,怎么也没想到!
带着那阵熟悉的淡淡幽香,萧栖悟又来了,她又坐回灯下。
江山道:“姑娘该歇息了。”
萧栖悟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累,也不。”
江山道:“我睡足了,我不能让姑娘这么陪着我……”
萧栖悟道:“我不是陪你,我爱这湖上夜色,也怕错过了碧湖清晓,几天来我常常一个人熄了灯,打开窗户这么坐一夜,一直坐到日头老高才去睡会儿。”
或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抬手熄了烛火,站起来支起了两边的窗户,今夜有月色,银白的月光立即由窗口泻了进来。
月光的映掩下,萧栖悟更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只听她道:“看,在睡梦中的人,谁能享受到这个?”
江山由衷地说道:“这湖上月色的确美。”
萧栖梧又坐下来,就坐在窗前。她静静地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地说道:“我知道我是不该有这么一问,可却又忍不住想问,你真叫江山么?”
江山的心头震动了一下,道:“我不该瞒姑娘的,我不是姓江,也不叫江山。”
萧栖悟道:“能把你的真姓名告诉我么?”
江山一咬牙道:“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给与我良多,我本不该隐瞒姑娘,可是我有不得已苦衷,还望姑娘原谅。”
萧栖悟道:“我本知道我不该问……”
江山忙道:“姑娘……”
萧栖悟道:“你别误会,我一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他的隐衷,就拿我来说吧,要不是我哥哥白天赶来闹那么一阵,我绝不会让你知道我也是南宫家的人,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些事是必须要隐瞒的,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你没有对我隐瞒你身上带有一页三招‘轩辕刀法’,我已经很知足了。”
江山道:“我很抱歉,也很不安。”
萧栖梧微微摇头道:“别这么说,你这么说反倒是我会感到不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要知道,想夺这三招刀法的,绝不止我哥哥一个人。”
江山道:“谢谢姑娘,我知道。”
萧栖悟沉默了一下,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告诉我么?”
江山道:“我只是不愿意我的真名实姓出现在武林中而已。”
萧栖梧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再问了,我知道你叫江山也就够了。”
江山道:“谢谢姑娘曲谅。”
萧栖悟看了他一眼,道:“你干嘛老把这个谢字挂在嘴上?”
江山窘迫她笑了笑,没说话。
萧栖悟缓缓地转望窗外,也没说话,舱里一时又陷入了静寂之中,似乎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什么,江山觉得有点不安。
过了片刻忽听萧凄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真快啊!二更都过了。”
江山道:“夏日本来夜短书长。”
萧栖悟道:“我在这儿,过了不少个夏日了,从不觉得时间过得像今夜这么的快。”
、她凝望着窗外,看不见她睑上的表情,但她这句话是包含着令人回肠荡气的幽怨。
江山心头跳动了一下,没接话,他不敢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好。
沉默了一下之后,萧栖梧又道:“等你中的毒完全怯尽,体力恢复了之后,你就要走了,是不是?”
江山一咬牙道:“是的,姑娘。”
他不忍承认,可是他不能不承认。
萧栖悟道:“你原打算到哪儿去,能告诉我么?”
江山道:“我打算到嘉鱼去。”
萧栖悟轻“哦”了一声,道:“离这儿不远嘛,你到嘉鱼去有什么事儿?”
江山道:“我要去访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
萧栖悟道:“这么说,你在嘉鱼有一段时日的停留了!”
江山道:“不一定,那要看我是不是能够顺利的找到我那个朋友了。”
萧栖悟道:“你原是那门派的弟子,住在什么地方?”
江山道:“我也不知道我该属哪个门派,应该说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至于我住的地方,我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因为我没有家,我总是东瓢西荡……”
萧栖悟道:“你的家,你的亲人呢?”
江山道:“家破了,人也没了。”
萧栖悟道:“你不愿你的真名实姓出现在武林中,恐怕跟你的家和你的亲人,有很大的关系。”
江山微微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萧栖悟道:“照这么看来,你可能身负血海深仇,而不愿意让你的仇家知道你已出现在武林中了。”
江山道:“是这样。”
萧栖悟道:“这么说,你进入江湖还没多久,江湖上的人和事,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一点,告诉我你的仇人都是些什么人,也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江山苦笑着,道:“多谢姑娘,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
萧栖梧转过了脸,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你怎么找他们?”
江山黯然地说道:“我正在找一个人,只能找到这个人,我就知道我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了。”
萧栖悟道:“就是现在在嘉鱼的那个人?”
江山道:“不,不是他。”
萧栖悟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方便告诉我么?也许……”
江山道:“多谢姑娘,我不能说,不是我信不过姑娘,而是当世之中只有他知道我的仇家是什么人,设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血海深仇……”
萧栖梧说道:“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个关系这么重大,你片不应该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江山不安地道:“姑娘千万原谅。”
萧栖悟摇头,说道:“别这么说,我不会怪你的,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样……”顿了-,又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
江山道:“并不知道,不过不要紧,只要我能找到另外一个人,自有人会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萧凄悟目光一凝,讶然说道:“你这话……”
江山道:“有一个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这个人要我代他找另一个人,如果我能帮这个人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这个人就会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萧栖悟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这是条件吗?”
江山道:“不错。”
萧栖悟道:“这么说,你现在是为别人找人。”
江山道:“也等于是为自己找人。”
萧栖悟道:“你现在要找的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应该可以告诉我吧,我长年在江湖上走动,我刚才地说过,对于江湖上的人与事,我知道的也许比你多一点儿,说不定我知道你现在要找的这个人在什么地方。”
江山道:“我要找的这个人是个残废老人,瞎眼、无舌、两只手毁了、满脸疤痕……”
萧栖悟美目微睁,轻叫道:“怎么会是这么个人!”
江山道:“我也不知道,是那个人这么告诉我的。”
萧凄悟道:“你要找的这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山微一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是被什么人伤的。”
萧栖悟道:“什么人这么狠,手段这么辣?”
江山道:“真正心狠手辣的恐怕是这个贱废老人,他夺人爱妻、毁了人家的家,以他过人的心智,使得被害人一-莫展……”
“谁是被害人?”
“就是要我找他的那个入。”
“原来如此,那个人自己为什么不找他?”
“他找过,而且找了不少年,可是他始终没能找到他这个仇人”。
“你能找得到?”
“我势非找到他不可。”
“万一他已经死了呢?”
“不要紧,只要我能证实他确实已经死了,就算找到他了。”
“我常在江湖上走动,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儿有这么一个残废老人,不过以后我会留意,只要一有发现,我马上会想办法通知你。”
“谢谢姑娘!”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忽然一线金光跳进了舱中,萧栖梧娇躯震动了一下,道:“天亮了,这么快……”她吁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窗外,紧贴着湖面涌出一个金轮,金光万道,连湖水都被染成一片金黄,像无数条金蛇在水面迷毡∥碇写芏。
萧栖梧生了一夜,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她此刻没望着窗外,一双与晨雾一样迷盏拿滥客着江山,道:“差不多已经一个对时了,你还有你的事,我不敢多留你,你起来走动试试吧!”
江山这才猛然想起一个对时的确已经到了,他忙挺身站起来,伸伸手,抬抬腿,暗中再运气一试,什么不适之感也没有了,完全跟往日一样。
萧栖梧香唇浮起了一丝笑意,本是笑,不知怎的,看来却让人心酸:“你中的毒已经清除净尽了,可以走了,我这就去让翠吟把船摇到岸边去。”
她没容江山说话,迳自行进舱后。
江山想要说话,可是他要张口时,萧栖悟已经进了舱后,他不得已只好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望着萧栖梧美妙的身影,心中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很清晰,可是他却说不出那是什么。
只有一点他知道,他胸口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塞得他有点透不气来。
望望眼前的一切,一搴一动好似作了梦一般,有一点痕迹,但却摸不着。
船动了,橹声哎呀,但却没有看见萧栖悟到舱里来,一直到船近岸时,才见到她婚姆地行了进来。
江山忙抱拳道:“姑娘,大恩……”
萧栖梧娇面上堆着笑,但眸子里那迷盏奈砣幢雀詹呕古了几分,她道:“你我都不是世俗中人,能不提这个么?”
江山道:“那么只好把姑娘给与我的记下了!”
萧栖悟道:“别记着这个,你该记着你身上带着一页三招“轩辕刀法”,还有我那哥哥随时都会再找你!”
江山道:“谢谢姑娘,我记得,我会小心的。”
船靠岸了。萧栖悟道:“你走吧!我不多耽误你了。”
江山想说的话很多,但一时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上身移动了一下,只说了一句:“姑娘,珍重,异日再谋后会。”一抱拳,飞跳上岸走了。
他没回头,也没敢回头,他怕那双眸子。
事实上这当儿那双眸子里的雾更浓了,萧栖悟桥面上的笑意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幽怨,令人望之心碎的幽怨口“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翠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
萧栖梧缓缓地道:“不让他走又怎么办,他还有正事。”
翠吟道:“婢子知道,婢子也看得出,你从没这样对人过,怎么也该让他知道一下,怎么也该让他留下旬话。”
萧栖悟微微摇头,刚刚要说话,只听一个清朗的话声传来:“以找看来,姑娘这番心意恐怕要白费了。”
萧栖悟与翠吟霍地转眼望夫,只见左后方靠船尾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一个唇红齿白、俊俏异常的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是够俊俏的,只是眉宇间带着迫人的冷意口翠吟双眉一扬说道:“你这个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萧栖梧轻叱道:“翠吟,不要无礼!”
目光一凝,望着那白衣少年道:“你刚才说……”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我说姑娘你这番心意恐怕要白费了!”
翠吟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抬手往江山逝去的方向一指道:“他叫江山是不?”
翠吟微微一愕,说道:“你认识他?”
白衣少年道:“我何止认识他,我跟他的关系还不浅呢!”
翠吟轻“哦”了一声,说道:“那你是他的……”
白衣少年道:“我妹妹是他的未婚妻,你说我是他的什么人?”
翠吟脸上却变了色,叫道:“你妹妹是他的,他……订过亲的?萧栖梧微微一怔。”
白衣少年道:“订过亲有什么稀罕,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在我们那儿像他这个岁数早为人父了。”
翠吟转过脸来,道:“姑娘,他怎么没告诉……”
萧栖梧嫣然笑道:“傻丫头,他说这个干什么,那不是交浅言深么?翠吟道:“交浅言深,你……”
只听白衣少年冷冷地道:“我不管你跟他是什么交情,一大早他从这条船上下来,难免瓜田李下之嫌,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跟他一刀两断则还罢了,如若不然,我头一个不会答应。”
他一蹬脚,船板上“噗”地一声,船身也震动了一下,随见他飞身掠起,往江山逝去的方向飞射而去。
翠吟厉声喝叫道:“站住,你给我站住。”
她要追,但她身躯才动便被萧凄悟拦住了。
翠吟可气白了脸,气呼呼地说道:“姑娘,这种人你还容他,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谁稀罕他这个妹夫……”
“他稀罕!”萧栖梧平静地说道:“这是人之常情。翠吟,他没说错,江相公一大早从咱们这条船上下去,难免会招人动疑,换了我,我也会打翻醋罐。”
翠吟道:“你怎么还替他……”忽地她一怔,笑笑地说道:“你怎么说换了你是他,你也会打翻醋罐子?他吃的是哪门子醋?”
萧凄悟微微她笑了笑,说道:“她瞒过了你,但是却没能够瞒住我,其实她也是个红粉女儿身。”
翠吟为之一怔,诧声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呢,刚才那个……他是个红粉女儿之身?”
萧栖悟道:“她约五官,她的手,还有她扎的耳孔,这都瞒不了我。”
翠吟两眼发了直,道:“嗯,听你这么说婢子也……”
两眼猛地一睁,道:“姑娘,这么说她是江相公的……”
萧栖悟道:“她是个红粉女儿是没错,是不是匹相公的末婚妻恐怕还不一定,江相公告诉过我,没有成家,也没有亲人,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翠吟道:“那这个丫头是……”
萧栖悟道:“这还用问么?是怎么回事想想就知道了!”
翠吟两眼又是一-,说道:“婢子明白了,原来……是个不要脸的皮厚丫头,姑娘,你就这么让她……”
萧栖悟神色一点,道:“翠吟,咱们出来的时候,谷主是怎么交待的,难道你忘了,我要没有点头答应,咱们能出来么?”
翠吟眉梢微扬,还待再说。
萧栖悟道:“不要再说什么了,把船摇开吧!”转身进舱而去。
红日衔山,霞光万道。
长江岸,那峻拔千丈、奇陡如削的赤壁上,衣袂瓢瓢站着个人,一身白衣,俊逸挺拔。
他就是江山。
江山站在赤壁上往下望,滚滚长江东逝水,帆影来往,尽在脚下。
他看见了,赤壁下确有个洞。
以整座赤壁的高度看,那个洞的所在离江面有三分之一,离壁顶却有三分之二,这三分之二约莫有五十女高低。
壁上没有树、没有藤,更没有路往下去。
洞口方有一点凸出,但那块凸出来的不过尺馀,要想从上头跳下去,踏上那一块凸出的地方,希望恐怕只有百分之一,万一失足非掉进波涛汹涌的大江中不可。
以江山的轻功造诣,他有十成把握从那处洞口掠土来,但他没有一成把握从上头跳下去,落在洞口那块凸出的石头上。
江山站在赤壁上往下看了一阵之后,他皱了皱眉,眉锋锁得深深的。
他后悔没带根绳子来,当然,县城里到处可以买到绳子,可是江山不愿意跑个来回,他急着到洞里去见那个可能是他离奇失□多年的父挚的残废老人。
那怎么办呢?这一带连个绳子头也找不到。
江山正在思索着该如何从赤壁坠下,到达洞口。
突然,他发现眼前不远处是一片矮树林,他飞身掠了过去,软了十几棵小,树,把那小树的树皮全削了下来,再把树皮一条条接起来,赫然就是一条绳子。
当然,要是常人单凭这条绳于是禁不住的,可是江山有一身高绝的轻巧造诣,只要有一线可攀缘的东西,他就能坠下百丈赤壁。
江山掠了回来,把绳子绑在一块巨石上,把另一头掷了下去,然后他抓着绳子纵身跃下。
只在石壁上蹬了两三蹬,他使落在洞口下方凸出的石块上。
这个洞穴入口处只有半人高,江山凝目往里看,洞里黑黝黝的,难以见底,再凝神听听,洞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提一口气凝功护佐周身要穴,矮身钻了进去。
江山脚下放得异常缓慢,一步步地往里走,走了约莫三、四丈远,洞势忽然变宽,而且逐渐下降。
往下走了约莫五、六丈,忽然一阵哗哗水声传入耳中。
江山略一辨别,立刻听出了水声来自下方,就在听见水声的同时,一阵腥味钻入鼻中,腥味之中,还带点臭。
江山心头震动了一下,加快步履往下付去,走没有两步,下方居然腾起一条光亮。
就在这时侯,一缕劲风破空袭到,这缕劲风来势极速“而且相当强劲,风中还带着适才那股腥臭。江山早就防着了,身子往石壁上一贴,那缕劲风带着一丝轻微的异啸从面前射过,“叭”地一声打在丈馀外石壁上,然后落了地。
江山没心情思忖那是什么暗器,他现在心里泛起了一阵激动,刚才他闻见了那股强烈的腥臭,他本以为他要找的人已然陈尸洞底,现在既有这么一宇暗器袭来,那就证明洞中是有活人的,也就是说他要找的人还在人世。
江山心中刚泛起激动,又听洞底方向传来一阵悉簌异响,很矩促一阵,旋即就归于寂然,如今能听见的只有那不绝于耳的哗哗水声。
江山略一凝神倾听,突然扬声发话说道:“容我请教,洞底可是齐九皋齐老人家?”
洞中响起阵阵嗡嗡回音,但却听不见任何反应。
江山提气又道:“齐伯伯,我是云秋,你还记得小秋么?”
这句话刚说完,洞底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个苍老的话声急急说道:“你是小秋?”
江山猛然一阵激动,不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他闪身扑了下去。
扑下雨三丈,眼前大亮,他看见洞底又是另一个洞穴,内宽外窄,窄处通壁外,江水阵阵内涌,光线也是从那个既窄又低的洞口中射进来的。
这个洞,不但是内宽外窄,而且也内高外低,江水涌进来了五、六尺远近,便又自动地退了回去。
被江水冲击过的地方,石色发黑,扔满了鱼骨鱼刺,还有一堆堆既腥又具的死鱼。就在那堆堆的死鱼之中,靠着石壁,坐着一个长发披散、衣衫破碎几难蔽体的老人。
这长发的老人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之外,到处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寸完肤,两条胳膊还是好好的,但两条腿齐膝以下全没了,那张脸,色呈惨白,自得没有一点血色,但看睑上的长眉、凤目,想当初必是位不几的俊朗人物。
此刻只见他右手一指指着心窝,似乎蓄势待发,两只眼直瞪江山。
江山心中了然,忙收住扑奔之势,道:“齐伯伯,真是我,小秋,你看看”那长发老人右手缓缓垂了下去,瘦弱的身躯突然泛起了一阵颤抖,只见他嘴张了张,颤声说道:“小秋,真是你……”
江山一步跨到长发老人跟前,曲膝跪了下去,伸手抓住了长发老人一双皮包骨而且满是疤痕的胳膊,急急说道:“齐伯伯,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是谁……”
长发老人抬起惨白而青筋毕露还带着颤抖的双手,反抓住江山的胳膊,哑声说道:“小秋,先别问这些了,没想到齐伯伯还能见到你,而且竟含在这个鬼地方见着你,虽然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但是齐伯伯从你脸上还能找出你小时候的模样,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江山匆匆忙忙的把他邂逅郭桐夫妇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急不可待地道:“齐伯伯,你……”
长发老人叹了一口气,打断了江山的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我一把匕首递出去,竟把你给召来了,这也许是天意……”
江山忍不住道:“齐伯伯……”
长发老人倏然而笑,笑得凄楚,道:“你的性子怎么这么急,好吧,让我告诉你,我怎么会……”
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堆江山忙道:“小秋,离我还一点儿,我一身都是腥臭,我自己闻了都恶心。”
江山抓着长发老人的一双胳膊没有松下手来,说道:“齐伯伯,您这是什么话,我还怕这个吗?”
长发老人道:“小秋,听我的……”
江山截口说道:“齐伯伯,你是我的父挚,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我的亲人,今天要是换了我是你,你会不会嫌我?”
长发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于,还是跟小时侯一样拗,你总不能这么半跪半蹲的听我说话啊,后头有块乾净的地方,你过去坐着吧,也好让你齐伯伯安心的说。”
江山迟疑了一下后,松了长发老人的胳膊,向后走去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生走后,长发老人看了看他,摇摇头说道:“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在这鬼地方,一直觉得渡日如年,现在竟然觉得日于过得不慢,小秋,你今年多大了?”
江山道:“算了,齐伯伯,你……”
长发老人抬手拦住了江山的话,道:“记得我最后见着你的时候你才十五岁,咱们已有五年没见了。嗯:五年,我在这鬼地方已待了五年,这段日子可真不矩……”目光一凝,望着江山道:“小秋,你问我为什么含在这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么?”
江山忙点点头道:“是的。”
长发老人道:“没有人告诉你么?”
江山一怔道:“没人告诉我,谁会告诉我,你这话……”
长发老人哼哼一笑,道:“看起来我这心意是白费了,不,我不该怪他,这是我答应他的,他不这样怎么能骗得过他们,嗯,他没有错。”
江山诧然地说道:“齐伯伯,你说什么,你说该怪谁,不答礁谁……”
长发老人笑笑摇头道:“没什么,我是说我一个朋友,不提他了,小秋,这些年来你爹可好,他知道你到这儿来找我吗?”
心中一点,道:“齐伯伯,你不知道,我爹爹已经过世了……”
长发老人两眼一睁,道:“怎么说,你爹已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山道:“五年前,就在你失□后不久,他老人家就是在这个地方道人围攻,身中乱刀之后从上头掉下了江里。”
长发老人两眼睁得老大,半晌才道:“你说什么?小秋,你爹是在赤壁上道人围攻,身中乱刀之后从上头掉下了江里?”
江山悲痛地点点头道:“是的。”
长发老人两眼发直,喃喃地说道:“竟会有这种事,看来我这番心意的确是白费了,他仍没能逃过他们的毒手。”
江山道:“我爹爹他当初的情形你是知道的,那些白道上的侠义之士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长发老人突然向着自己腿上猛声一拳,说道:“只怪你爹他自己也太不小心了,为什么还让他们找到他。”
江山道:“我爹的脾气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么?他老人家根本就没躲、没避的打算,当天晚上只交待了我几句之后就去赴约了,其实您是知道的,他们既然找上了我爹,也不容我爹躲避。”
长发老人忽然间满脸诧异之色,望着江山道:“小秋,当天晚上你爹交待了几句之后就去赴约,那天晚上,你可记得是哪一天晚上?”
江山点头道:“我记得,我不会忘记那一天的,那是七月十五晚上。”
长发老人为之一怔,道:“七月十五晚上,你爹到赤壁上赴约?”
江山点点头道:“是的,齐伯伯。”
长发老人的脸色变了,诧异欲绝地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先听你说你爹遭到他们毒手,我还当他们后来又找上你爹了呢,如今看来……这不对啊,你爹要是在七月十五夜到赤壁来赴约,我怎么会不知道?再说,当初他要是打算赴约,又怎么没去找我,这,这究竟是……”
江山说道:“齐伯伯,你这话……难道我爹在赴约之前有去找过您?他当初没有打算要赴约……”
长发老人目光一凝,道:“小秋,这件事离奇,我本不打算让你知道,可是现在咱们俩势必得对一对不可了,你说你爹根本没有躲的打算,当天晚上交待了你几句之后,就到赤壁来赴约了!”
江山道:“是啊!”
长发老人道:“后来你爹就身中乱刀,从赤壁上掉进了江里!”
江山道:“是有位前辈到家里去告诉我的,他还把我带到赤壁上来烧过纸呢。这位前辈自称“世间伤心人”……”
长发老人道:““世间伤心人”吗?他没有告诉你他性什么,叫什么?”
江山道:“没有,我问过他,但是他不肯说!”
长发老人皱眉沉吟说道:“是谁呢?是武林中的哪一个……”
抬眼望了望江山,又道:“小秋,把这位“世间伤心人”的相貌描述一遍,让我听一听。”
江山道:“他有四十多岁,长眉、凤目,人很清烟,也很俊朗,是个相当不凡的人物,个子跟我差不多高……”
长发老人道:“说话什么地方口音,可有什么特徵?”
江山想了想,说道:“江南的口音,好像江浙一带,至于特徵,我已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徵。”
长发老人道:“江南口音,江浙一带,这就奇怪了,我怎么想不出江浙一带有这么个人!”
江山道:“齐伯伯,你想知道这位前辈是……”
长发老人目光一凝,道:“这件事咱们待会儿再说,小秋,你可知道,你齐伯伯也是五年前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在赤壁上遭一些白道侠义围攻,身中乱刀,从上面掉进长江的!”
江山为之一怔,道:“齐伯伯,您也是……这,这是怎么回事?”
长发老人道:“先别问我是怎么回事,听我说,你可知道,你爹在赴约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十四跑到我那儿去找我,在我面前流着泪说他很害怕,他不愿意去赴约,他想带着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躲往别处……”
江山霍地站了起来,道:“齐伯伯,您这话……”
长发老人道:“小秋,不是我诬蔑你爹,也没有诬蔑你爹,事实上你爹那种怕并不是真的怕,而是夫妻、父子之情绊住了他。”
“他说得很明白。他说你娘临终的时候,一再叮嘱他无论如何要把你抚养长大成人,他也曾亲口答应过你娘,在你没长大成人之前绝不远离你一步,所以他并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你明白么?”
江山道:“可是后来……”
“后来?”江山凄然她笑道:“后来我答应第二天晚上代你爹到赤壁来赴他什么都没说,给我磕了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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