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死尸跟前,看到他们都是被机枪射死的,身上的弹孔血迹模糊。我一具一具翻看着死尸,没有见到燕子他们。
昨天,当日本人来洗劫村庄的时候,燕子他们逃走了。
燕子他们逃走,一定会给我留下标记的。我在被烧焦了的村庄四周寻找着,终于看到了一棵杨树上留下了标记,上面刻着一只展翅腾飞的燕子。
杨树下还有一片杂乱的脚印。按照脚印判断,追赶燕子他们的日本人,至少有几十人。可是,这些脚印不是皮鞋脚印,而是布鞋脚印。日本士兵一般都穿着猪皮鞋,少数穿着牛皮鞋,按照脚印来判断,应该不是日本士兵,但是他们又有机枪,那时候的中国士兵很少装备机枪,中国警察更没有机枪。所以,按照脚印来判断,这些人应该是穿着便衣的日本特务。
李幺傻曾经看到过两份资料,一份是二战时期中国军队的装备资料,一份是二战时期日本军队的装备资料。按照人数来说,日军一个师团大约相当于中国一个军,日军师团下分别是旅团、大队、中队、小队、班。中国军队的军以下是师、团、营、连、排。日军一个班的人数,是12人,大约与中国半个排的人数相当。但是中国军队一个排里没有一挺机枪,只有步枪,而日本军队一个班里,有机枪,有的还有掷弹筒,其余为步枪。
这伙日本特务有机枪,他们的人数肯定不会是少数。
现在战争,打的是装备和武器,而不是人数,所以,抗战初期,中国军队的人数多于日本军队,但仍然不是日军的对手。同样的,燕子他们尽管个个身怀绝技,但仍然会被日军赶得满山奔跑。
我离开那棵杨树,继续向前追赶,可是,我无论怎么寻找,都再也找不到印记了。地面上是杂乱不堪的脚印,我爬在地上仔细辨认,也找不到一个燕子纤细的脚印。
没有看到燕子的脚印,但是我看到有一群蚂蚁排成两行,手忙脚乱地爬上一面土坡。抬起头来,突然发现空中阴云密布,远处的云朵,如同奔马一样向头顶上聚集。头顶上的云朵越来越厚,越来越重,似乎就压在头顶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向前追了两步,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头顶上黄豆般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在我的背上,我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我没有避雨,继续向前追赶。
追出了树林后,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雨帘像瀑布一样从空中向下倾倒,低空中升起了一层雨雾。旷野上的荒草东倒西歪,地面上涌出了条条小溪,溪水四散奔流,冲走了所有印记。
我坐在雨地里,任狂风暴雨吹打着我。我的心中充满了万千惆怅,刚刚找到燕子,燕子却又离开了。
日本人的到来,打碎了我的生活和梦想。
那场大雨直到夜晚才停歇。我坐在雨水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泪流满面。
现在,我该怎么办?师父虎爪刚刚见面,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负伤的,就突然又分手了;我和燕子只来得及拉拉手,她又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豹子、三师叔、熊哥、光头、瘦子、小眼睛……他们一个个都是多好的人啊,现在却又突然找不到了。
我在旷野中漫无边际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星火光。我走过去,我湿淋淋的脚步声在这个雨后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响亮。我走到火光边的时候,突然看到高高低低站起了几十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形同鬼魅。
我大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我听到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娃娃,莫怕,莫怕。我们是逃难的。”
我一听他们是难民,一下子不害怕了。我说:“我也是难民。”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那你跟着我们走。”
我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苍老的声音说:“谁能知道?家都被日本人烧光了,年轻人被日本人抓走了,妇女也被日本人抢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死老汉病娃,只能逃难。”
另一个听起来很幼稚的声音说:“我们往南边走。”
我说:“南边不能走了,日本人的铁乌龟都开过去了,还有骑兵。往南边走,就会碰到日本人。”那时候,和所有没有知识没有见识的中国人一样,我还不知道那种轰隆隆作响的铁家伙叫坦克,我把它叫做铁乌龟。
人群里听到我这样说,一阵骚动。一个在篝火边烤衣服的人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借助着篝火忽明忽暗的亮光,他打量着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我说:“我昨天爬在草丛中全都看到了,日本人太多了,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你们向南边走,刚好会和日本人碰了对面。”
那个人好像是头领,他一说话,别人就都不说话,都在听着他说。我看到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年龄大约有四五十岁。
他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八岁就被老渣贩卖了,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不过,最有感情的还是雁北大同。
我说:“我是大同人。”
那个人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我不能给他们说实话,再说,实话那么多,那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干脆说:“我来这里找朋友,没想到碰上日本人打过来。”
那个人又问:“大同有没有日本人?”
我前几天才刚刚从关中道上赶过来,经过了雁北,在那里没有见到日本人。我说:“大同没有日本人。”
那个人说:“那就去大同吧。”
天亮后,这群人就出发了,他们老老少少一大群,都来自于张家口郊外的一座村庄。日本人烧毁了村庄后,他们就结队逃出来。
那个人确实是这群人的首领,他在这群人中说一不二,别人都要听他说话。我听到大家都叫他保长。保长是民国时期乡村最低层机构的领导,大小相当于今天的村长。
我们向西面走出了不远,队伍中出现了一个掉队的。掉队的是一个孩子,他拉了几天肚子,此刻身体虚弱,脸色蜡黄,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落在了队伍后面。那个声音沧桑的老人提议说,让大家歇一会儿,等等那个拉肚子的孩子。可是,保长不同意。保长煞有介事地说:“军情十万火急,岂能因为一个人而耽搁军情。”
保长带着大家是去逃荒,而他居然认为是带着去打仗,我一听到他这样说,就感到好笑。
老人说:“大家都是逃难的,都不容易,就等一等海娃子嘛。”
保长问:“你是保长,还是我是保长?”
老人吓得不敢说话,其余人也吓得不敢说话。
我们和那个孩子拉得越来越远,此后,在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保长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在说话的时候,别人一定要竖起耳朵听他的,不能有一丝反驳,否则,就会遭到他的痛斥。保长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这样的:“你是保长,还是我是保长?”别人一听到他这样说,立即哑口无言。
村庄都被日本人烧了,保长都变得有名无实了,可他偏偏还把自己当成保长,时刻不忘向别人提醒,他是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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