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着马车,向前飞驰,路边的树木向后倒去,道路在我的面前像梯子一样竖起来,又像猎物一样被我们压在身下。耳边风声呼呼,我感觉马车已经跑得很快很快了,可是,回过头去,却看到日本人的坦克像狰狞的怪兽一样紧追不舍,距离我们更近了。
我挥动着马鞭,“驾,驾”,马鞭在马耳边爆出了一声声脆响,马张大嘴巴喘息着,嘴边涌出了一堆白沫。那一年,我跟着为二师叔追赶那个玩嫖客串子的,坐着马车,那名车夫曾经这么说,如果马的嘴边泛起了白沫,那么马就距离毙命不远了。
马拉着马车,拼尽全力向前奔跑,但是,坦克的隆隆声还是愈来愈近。血肉之躯的马匹,怎么能跑过现代化的钢铁机器?
坦克在后面追赶,马车在前面奔逃,虽然距离越来越近,日本人却并没有开炮。这里是空旷的原野,一望无际,原野上长满了紫色的薰衣草,日本人知道我们难以逃脱,反而减慢了速度,他们一字排开,悠悠然跟在后面。
我想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当猫吃饱了肚子,又发现老鼠的时候,他并不急于捕杀老鼠,而是把老鼠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直到老鼠再也跑不动了,猫也没有了玩耍的兴致,这才扑上去把老鼠一口咬死。
可惜,虎爪和豹子纵然有高超的武艺,在日本人的钢铁机器面前,也无计可施。
这样下去,三个人都必死无疑。
二师叔说:“呆狗,你和师父下去,我把日本人引开。”
我说:“我把日本人引来。”
二师叔从我手中抢过了马缰绳,他瞪圆燕子说:“快点呀,再耽搁就来不及了,要是日本人追上了,三个人都得死。”
我放开缰绳,抱起躺在车厢里的虎爪。虎爪受伤很重,我摸着他的胸脯,摸到了一手鲜血。一颗枪子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撑到了现在,再也撑不下去了。他脸色蜡黄,口中吐着血沫子。
师父虎爪和二师叔是从张家口的方向逃来的,师父虎爪负伤,日本人的坦克紧追不舍,那么说明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张家口。从张家口向南是北平,日本人开足马力,是要向北平发起突然进攻的。
前面出现了一道斜坡,坡下是郁郁葱葱的荒草。二师叔边赶着马车,边对着我怒吼:“快点跳。”
我看到二师叔双眼圆睁,目光中充满了焦急;我看得到拉车的马也双眼圆睁,目光中充满了无奈。我想要抱起师父虎爪,但是虎爪身躯高大壮硕,异常沉重,我抱不动他。二师叔突然飞起一脚,将我踢了下去。我的身体像一颗石头一行在斜坡上蹦蹦跳跳,最后落在了草丛中。
落在草丛中后,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想要爬起来,可是手臂火辣辣地疼痛,疼痛让我浑身无力。我看到二师叔吆着马车,车上载着师父虎爪,越跑越远,日本人的坦克轰隆隆地从我的身边驶过,我看到一只土黄色的蜥蜴爬在草梢上,被震落在了地面,慌手慌脚钻入了草丛中。
日本人的坦克很快就驶出了我的视线,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寂静。那只土黄色的蜥蜴从草丛里钻出来,惊魂未定,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它感觉到再也没有了危险,这才慢悠悠地爬向远方。
我查看着自己的手臂,没有看到伤口,但是我站不起来,肯定是膀子脱臼了。我慢慢爬起身来,俯下上身,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然后慢慢加力,膀子传来了被钻心更为疼痛的疼,我咬紧牙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然后再突然一用力,听到了一声脆响,脱臼的膀子终于又合上了。我躺在在地,疼得全身都是汗水。
我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地面又传来了叩击声,声音杂乱,像乱锤敲响鼓。我坐起来,看到远处奔来了日本人的马队,日本人的马队一眼望不到边,马是高头大马,显得极为骄横;人在大声谈笑,显得同样骄横。我爬在草丛中,看着他们像一群蚂蚁一样离开了视线。
手臂上的疼痛渐渐消失,我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继续赶路,突然看到远方又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人群像乌云一样,又像龙卷风一样。他们穿着土黄色的衣服,肩上扛着长枪,枪上上着枪刺,枪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粼粼波光。我知道这是日本人的步兵。
日本人占领了张家口后,继续向前推进,最前面是跑起来不知疲倦的钢铁机器坦克,后面是跑起来时间长了就会疲倦的骑兵,最后面才是用两条脚板行走的步兵。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编排体例是违犯军事常规的。因为坦克只能做纵深打击,而不能做近身防卫。如果中了埋伏,坦克就是一堆废铁。所以,战场上,坦克绝对不能跑得太快,后面必须跟着保护的步兵,步兵用枪支来保护坦克攻击不到的死角。至于骑兵,在现代战场上,几乎就是一种摆设。但是,在那个年代,中国绝大多数士兵根本就没有见过坦克,他们看到这个钢铁做成的庞然大物开过来,只会掉头逃命。所以,战争初期,日本人的坦克在中国战场上长驱直入,无坚不摧,而中国士兵无可奈何。
战争是一架高速旋转的车轮,一旦动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来。个体的生命是无法阻挡的。如果贸然阻挡,只会被碾为齑粉。
日本人走过去后,黄昏也就来临了。我想着,日本人重兵南下,南面一定会有一场大仗要打。
我爬起来先向南面走,越走天色越黑,我想要找到师父虎爪和二师叔。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我突然意识到用这种方法是找不到他们的。旷野辽阔无边,天上星辰漫天,我仅能够看清楚几丈远的地方,我找到天亮,也不会找到他们。何况,他们也许早就跑出了这片旷野。
我想了想,又折回去,走向那片树林的方向,燕子和三师叔他们还在那片树林里等着我。
我一直走到了后半夜,才找到那片树林。我在漆黑的树林里摸索前行,惊恐不安。黑暗中有什么动物跑过去,地上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什么动物在窥视着我,它的颜色在黑暗中发出黄绿相间的光芒。我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大声叫喊着,给自己壮胆。
我在树林中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那条可以行走一辆马车的道路。我沿着这条道路,就可以找到燕子他们所在的那座村庄。
我走了一个时辰,东边的天际开始放晴了,一抹白色的亮光挂在了树梢上,树梢上开始有了鸟雀杂乱而清脆的叫声。
天色越来越亮,头顶上的云朵被霞光染红了,我看到路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头猪,一头黑色的家猪。猪站在路面中央,呆头呆脑地看着我,然后就哼哼着,摇晃着尾巴走远了。
我感到有些奇怪。这种猪野外生存能力非常弱,它平时都被圈养在人家里,今天怎么会在树林中见到一头猪?我继续向前走,突然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而且越向前走,焦糊味越浓重。
我突然预感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我想着前面奔跑。跑过了一段被车辙压出的道路后,我来到了那座树林中的小村庄。
然而,眼前的一切让我大吃一惊,昨天还是风和日丽的小村庄,此刻变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了,墙壁烧掉了,村道上躺满了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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