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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帶編卷五

   雜綴兼詩話

  越上聳翁 金埴 苑蓀一字小郯  鰥鰥子述

  埴曾王父太常府君, 諱艸下門字,門內柬字,號楚畹,中天啟乙丑進士,歷官太常寺少卿。 崇禎間官應天督學御史,聞命焚香,告天矢志,立誓不抑單寒,不通請謁,不徇故舊。題一聯,盟于試卷之尾云:「竊國名器,以媚私交,大干國憲;違天休命,而淹寒士,必有天殃。」至今江南北傳流有「金宗師不賣銀秀才;富知縣 令姓富 。專剝窮百姓」之謠,蓋實錄也。

  貴池吴文烈 鄉人私諡。 應箕,字次尾,為復社君子之冠 ,殉國難者。乃先太常部下諸生也。先太常獨以風節相期,憂危社稷,與之畧勢分 而敦道義,非特文字知己而已。閱八十年康熙再壬寅之冬,埴交其孫復古銘道于禾中,授埴以文烈致先太常尺牘一通,及自記庚、辛、壬、癸錄一則,埴見之大慰,因節錄于此,以留示諸弟姪并後人焉。 尺牘云「先生大節回天,清風扇世,蓋不自今日始也。即邇者持衡南國,亦耳目以來一人而已。顧箕下愚不肖,獨荷殊知。此即傳之書冊,猶為美談,而況不肖躬親受之?所謂禽息之首可碎,豫讓之身可漆,則不肖今日之蓄積(音恣)矣!」云云。記錄云「庚辰三月,予至句容送督學楚畹金公,且合諸名士歛金作屏贈其行,亦前此未有也。金公督學以國士待予,予亦古道相成,即所校士之文,命予與劉伯宗選而梓之。然金公實知文號得士,又有執持,人不敢干以私,侮以上,駸駸有起衰還雅之風。求督學如金公者,何可多得」云云。復□又以金壇周禮部仲 (鑣) 與文烈手書一通見示,並節錄之。書云「金□□真千古以上人,其于兄翁一節,亦真千古以上事。初從圮孺聞其端,繼從眉生知其詳。今日身在事中,不知其異。使千古以下見金、吴而先生一番酬對,其欷歔嘆息不知如何矣!欲成一小紀,付定生刻入彙編,此亦不可緩」云云。埴按:周禮部鑣為阮大鋮謀殺之,其人矯矯有風節者。

  孔子作春秋,號稱素王闕里者,素王之庭除也。歷代之庭,曰帝闕,曰金闕,曰玉闕,曰鳳闕,曰魏闕,曰闕下,皆帝庭之稱也。聖人之庭曰闕里,諸弟子所以尊聖人,乃別 羣祀之稱也。按劉熙釋名:「闕,闕也。在門兩傍,中央闕然為道也。」崔豹古今註:「人臣至此,則思其所闕,故謂之闕。」金埴曰:凡讀孔子之書者,一至闕里,亦當思其所闕也。一說闕里始于魯恭王,宮有雙闕,故名。存考。

  櫺星門者,取疏通之義。凡壇壝,但有壇,無宮室,則周垣設櫺星門為限域,以通神明之氣也。莽蕩宏闊,雖別內外,而實無內外也。天下孔廟亦用櫺星,是神明孔子而與天地神祗並重也。

  曲阜縣令但世職而不襲。世職者,世以孔氏為之。其應替此職,則衍聖公主委□□□學諸生之賢者,主名請于朝,然後受事。或五年、七年、十年為之終其職。或不能稱 則黜之,與他邑令同,而從未有得陟者,雖絃歌如武城,弗問也。夫舉錯賞罰,天下古今之所並行,乃有黜無陟,獨施于聖人故里之官,似非所以崇先聖而勸循良也。家太守一鳳刺兖,于康熙五十五年具牒臺憲,請酌行之以聞于朝,而不獲所請。蓋慮大部之泥 循成例也。夫天下事之沮于成例之泥者,不知凡幾矣!

  埴客魯最久。嘗偕孔稼部東塘尋靈光殿故阯,郡齋風日清融,則取王文考賦讀一過,真奇文也。昔後漢劉琰在蜀,號為華侈,侍婢數十人皆能為聲樂,悉教誦讀靈光殿賦。琰,魯國人,風流善談論。其好斯賦也,至令 紅顏亦熟于口,則好之至矣!埴因製美人誦靈光殿賦賦一篇,以寫其聲焉。東塘極推可之。

  世人敬奉三元者徧天下,顧不曉三元所自。按單志:唐貞觀 中,有陳子春者居于單 ,尋真採藥,拯物濟人,遊東海之濱,龍神妻 以三女,各產一子。及長 ,皆入山學道。道成,證位三元,為天、地、水三官。子春亦得道尸解, 音賈。 葬于故里。單人至今稱陳祖墓,建三元廟焉。又云:海州雲臺山,三元得道處。埴考道藏 無確指,竊思鬼神者,造化之跡。其稱天、地、水三官者,體天主生,體地主成,體水主養,各有所司,故謂之官。物生于春,故以正月為上元;成于秋,故以七月為中元;水旺于冬,故以十月為下元。蓋天人相感之機,神靈變化之妙,有未易以言語形容者。如道藏 所稱文昌七十二化,無非出沒人間,利人濟物,則三元之為神,豈無化理?其托生于陳氏,或亦一化歟?

  寧波史狀元立齋大成,鄉試杭州,占 籤于萬安橋西之關廟,神示籤訣云:「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頭作釣翁。」心怏怏,謂一第今無分耳。是科為順治甲午,榜發中舉人。明年乙未,大魁天下,始解神言謂「亨通在甲、未」也。噫異矣!後六十年為康熙甲午,慈谿裘庶常殷玉璉,年七十有 又仝 一,試京兆,禱于正陽門之關廟, 俗稱前門關廟,亦甚靈應。 亦示此訣,遂中。明年乙未聯捷,讀中秘書。史、裘仝郡人。 又按:裘中三甲第一,其次則姓江名濟,所謂「江頭」也。抑更異矣!

  族阮一士根,辛卯元日占籤于村中神祠云:「做盡平生惡,必定見閻君!」人為憂之,一士自若也。是年秋試,僑于杭,忽抱患,人更憂之,而一士□病入闈仍自若也。試畢,其嚴君文學又源兄宗濤見闈吏手一紙,列分校官姓名,則有詩經房長興縣知縣閻姓者,喜曰:「吾兒中式于閻君矣!」果然。此一士為予言。

  先伯祖文學桓,以平生孝母獲免雷擊。陸雲士次雲西湖雷院紀事載之云:「紹興諸生金桓,孝友人也。康熙六年七月二十一日,夢長眉仙語 之曰:『爾有夙孽,明年今日,當為雷擊。』桓寤,深以為憂,事母益孝。日禮大士以求懺罪。至次年七月二十一日,桓見天變,知將不免,恐驚其母,預往跪于文筆峰浮圖下。頃之,風雨大作,霹靂轟鳴,家人驚泣,以為死矣!踰時天霽,往觀之,訝其猶生。桓曰:『適似夢中見大士,露洒楊枝,持鏡一照而醒。』」吴青壇震方說鈴亦著其事。

  李匡義曰:「揚州者,以其風俗輕揚,故名其州。」 語出資暇錄。 蓋唐時,每重 城向夕,倡樓飲閣之上,常有絳紗燈萬數,輝羅耀烈空中。繁華靡麗之風,相延迄今,不甚懸殊也。所謂「九里十三步,街中珠翠綺羅,繽紛填咽」。以及「驘綱船埠,亦助喧騰;鎖榷通津,彌增雜遝」。輕揚之輩,馳逐其間無虛日,究其所以,則皆兩淮巨商 鹺業豪盛,較勝兩浙、長蘆、河東,以致成斯風俗。其所從來者,敻已!

  流聞邗上鹵賈數十家,于康熙四十餘年某月日,一夕間,家家門首牆版之上,各題四大字,率多不祥之語。主人旦起見之,謂此不過小人忌妒,乘昏偷寫,以快私忿耳。迨見家家題徧,玩其筆勢,無弗逼肖董文敏,如悉出一腕者。且數十家居止參錯,夜闌人靜,為時幾何?斷非人力所能為。仙耶?妖耶?且驚且愕。一時傳為怪事云。

  四字之義,多貶少褒。各有品定,不能悉記。大約其家自題門後,善惡吉凶,無弗明驗。試舉一二,以例其餘。聞李翁錫萬者,一生樂 善好施 予,揚人多德之。其題則「為善最樂」。嗣是其家福盛倍增,羣商莫望。而富人某者,平生以財驕人,僭擬王侯,挾雄資所在行鹺,則題曰「抄家滅族」。其人素與大中丞為平交。一日,中丞密奏其罪狀,詔獄按贓抄家沒產。雖禍不及族,而身死非所,絕無嗣息,四字驗矣!計其被逮時,去題門三載,善惡之報,弗爽毫髮。既預以示人,而人不知警。天道彰明,可畏也哉!

  埴先大母勅封孺人馬太君,自號生生子。國初,為吾越閫秀之冠。曾外祖參議公維陛,幼課以書。後學詩于祖舅玉起隱君,太君弟也。每吟一詩,書于片紙,即揉之而密寘于牆隅版隙間。嘗謂閨侶曰:「香匳翰墨,自宜韜晦,可令人見乎?」雖大父,亦未之目也。迨大母蚤世,大父偶拾得一紙,有手書「只許青山見曉粧」句,始驚異之。因與祖舅遍搜遺墨,得詩一帙。先太常序之,題曰遂閒居詩艸,刊以問世焉。

  草木之為功於世有補于人者,多在衣食間。若牡丹一花,祗供賞翫,雖大無成。翻不若微小之春桑秋棗,結實成絲,以資衣食之用。彼高官厚祿,豪侈榮華,于國步民艱,畧無裨濟,而終淹落無聞者,皆牡丹類也。明朱文康咏牡丹:「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微可作絲。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竟空枝。」而宋人咏棉花:「採得西風雪一籃,禦寒功在倍春蠶。世間多少閒花草,無補其人亦自慚!」埴謂:任他魏紫姚黃,天香國色,空枝無補,終自慚棉,亦祇為一閒花草耳。噫!若人之為閒花艸者,豈不更自慚乎!

  予曾客吴衛守瞻岳輝祖戎幕,偕過海昌,正及蠶候。蠶婦之苦種種,察之猶未奇也。聞一婦覓葉飼蠶,拮据萬狀,奈力竭莫可如何!婦則絕食悲號,亶以目注蠶三晝夜,蠶亦齊齊昂首,張吻向婦作乞哀狀,三晝夜而婦與蠶交殉矣。嗟乎!蠶命即婦命,竟爾人物併命耶!奇矣!昔人有題蠶婦圖詩:「蠶未成絲葉已無,鬢雲撩亂粉痕枯。 此句擬改葉無蠶與婦同殂。 朱門羅綺輕如布,爭得王孫見此圖。」今之為圖者,亟宜補繪此段,進于朱門。俾知蠶事之關人生命,如此!

  邑父母楊公為棫由, 進士,湖廣巴陵人。 宰山陰三載,性仁慈,甚有循政。康熙五十六年致政歸,吏民走送,哭泣不絕。有民謠云:「歸囊不著一錢行,三載真留慈父名。落得小民幾多淚,包 一作收 將歸去作人情!」或疑包淚所出。埴曰:昔嘉興許應逵守東平,臨調 去,百姓感恩,多泣送者。迨夕許至逆旅,謂其僕曰:「為吏無所有,只落得百姓幾眼淚耳!」僕嘆曰:「阿爺囊中不著一錢,好將眼淚包回去做人事送親友。」許為一撫掌。楊公殆類是歟?

  莊親王睿, 名允祿,號愛月主人。 為今上第十六皇弟,賢王也。其王長子阿哥 皇子與□□並稱阿哥,本朝制也。 延餘姚鄭孝廉亦亭世元課文藝,而書法則家弟上舍墨香堂叨預臨池焉。雍正四年冬,亦亭以浙江舉人避嫌,力辭王門,歸晤予禾中,盛述親王好賢之誠,下交賤士凡兩載,相與酬對吟和無虛日。阿哥年十四,天才雋異,文藝書法並為九重宸褒。因舉似其送別二絕云:「先生學貫古人心,二載名叨桃李林。忽爾言旋留不得,相思相望等商參。」「遙瞻紫氣日摳衣,絳帳空懸道漸違。一簣未成平地止,東家丘已識前非。」家弟墨香書來,亦嘖嘖頌美阿哥與亦亭一詞。天潢之秀,方髫年,即超凡拔萃乃爾耶!

  莊邸稽古齋世子讀書處,黛參、墨香兩人帳設焉。王駕日臨,分題拈韻。命設一磁瓶于几,高三尺許,凡得句,投其中,王名之曰「詩瓶」。詩瓶之名甚佳,亦亭賦一律以呈王:「團瓢古錦總相宜,何似磁瓶更出奇?弗用小奚收字稿,聊將佳句當花枝。投來銅匭非關密,貯比金甌不卜知。自此梁園增逸興,時時分課一臨池。」王甚賞之。

  皇家文藻,自昔推唐。然以較本朝,則唐萬不及一。自聖祖仁皇帝與今天子繼列祖右文之治,御製天章,超絕隆古。且前後大修典籍,以弘萬世文教。以是天族之彥,矯矯拔俗者,不勝 縷指。如埴所□,前有紅蘭主人、 又號玉池生。 拙齋主人,近則紫幢主人、 又號茶翁。 潜室主人 即輔國公。 咸擅文藻于皇家。始知天族多奇,玉林皆寶,為天下士林千秋斗山之仰 ,而獨恨艸莽小子,未獲一窺其籓籬也。

  壬午、癸未間,紅蘭親圖瓶花一幅,賜寄吴子尺鳧焯于瓶花齋。風致天然,白描神品。尺鳧,錢塘才士。齋,其新築也。予與尺鳧,三十年契好,常得游息于此。仰睇斯圖,祗深天際真人之想耳。

  族弟上舍青耔壁,宗室吟客也。向為紅蘭所禮,而青耔落落自如,言無媚屈,不肯遷就一職。紅蘭終不能強 ,而敬愛有加。嘗以所纂孟賈寒瘦集示青耔,而青耔謂是書選評尚未盡善,其戇直多此類。

  羅□□云:「曩予館于貴室,一日,聞主人命市 薪六百貫,有卒微哂曰:『官人今日不知明日事,乃買柴六百貫耶?』予竊嘆,士大夫之見,有不如此卒者,多矣!

  朱晦翁詩:「葱湯麥飯兩相宜,葱補丹田麥療飢。莫笑老夫滋味淡,前邨還有未炊時!」甘矮桉,其徒有為御史者。來謁,與之飯,示以一詩:「葱湯麥飯煖丹田,麥飯葱湯亦可憐。試上 樓頭高處望,人家幾戶有炊烟?」二詩一意,此仁人所當念也。邇來農歲偶荒,輒見哀鴻四起,城鄉一望,多有未炊,待哺嗷嗷,而督賑之官,勢難遍及,奈之何哉!

  向于吴門,見上官抑奢 教示,頗有俊語,因摘數聯云:「妻孥□味,無如春韭秋菘;朋戚言歡,何必山珍海錯!」又曰:「始而綺襦紈袴,猶曰子弟之常也;今則鳳采龍章,家家效縉紳之飾。始而繡袿花袖,猶是女工之製也;今則輕裘重緞,人人修命婦之容。」吴俗奢風,數語如畫。然自今天子登極以來,更崇儉返樸,而此風亦多節損矣!

  吴歌體□有賦、比、興,惟蘇州為佳。如:「月亮彎彎照九州,幾人歡樂幾人愁?幾人高樓飲 美酒,幾人飄蕩在外頭!」此賦體也。「樹頭掛網枉求蝦,沙裏淘金空撥沙。刺蓼樹邊栽枸橘,幾時開得牡丹花?」此比體也。「高山頂上鵓鴣啼,聞得親爺娶晚妻。爺娶晚妻爺自樂,前娘兒女好孤栖!」此興體也。近有一歌:「邨邨少婦向城來,笑指牌樓道鏡臺。為唦鏡臺能樣大? 杜臥切,音惰。 幾人照面幾人擡?」大抵今之吴歌,即唐人之婢僕詩體也。 楊誠齋詩:「輸與山雲能樣嬾?」此吴歌用「能樣」所本。

  今天安門月選 官掣籤者,相傳有口號云:「時運通,掣二東。通又通,掣廣東。時運低,掣四西。低又低,掣廣西。」

  內典亦有作壯語而偉甚者,如云:「辟如獅子,百獸之主。為小蟲吼,則為衆所笑。若在虎狼猛獸中奮迅大吼,則為智人所可。」埴曾遊于四明提帥吴公郡幕府,偶以舉似于公,公曰:「大吼者,大將也。小吼者,偏將也。詳其義,足使人增勇而起怯。」

  宣和間,有成郎中,貌寢而多髭。再娶之夕,其姑詬曰:「吾女美如菩薩,乃嫁一麻胡耶!」命作却扇詩。詩成,大書曰:「一牀兩好世間無,好女何曾有好夫?高捲珠簾明點燭,試教 菩薩看麻胡。」夫此麻胡吟得好詩,韻殺菩薩矣!

  樂天有感詩:「莫養 瘦馬駒,莫教 小妓女。後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馬肥怕行走,妓長 能歌舞,三年五載間,已聞換一主。借問新舊主,誰樂誰辛苦?請君大帶上,把筆書此語!」今稱揚州養女者曰養瘦馬,本此。埴季父訓導公 諱烺,字子闇。 蚤有才名。 向有綺霞詞行世。 著廣陵竹枝詞三十首,有云:「十三學畫學圍碁,十四彈琴工賦詩。莫管人稱養瘦馬,祇誇家內有嬌兒。」此首尤傳人口。

  今人久茹素而親鄰設酒殽以相煖熱,名曰開葷。此風已見于六朝東昏侯潘妃喪 女,閹豎共營珍羞,為 天子解菜,正此義。又梁武帝斷酒肉文第四篇有「解素」之說。今江北人謂喫齋曰喫菜,當本于解菜。

  今俗語曰小食,曰點心,其名亦有所本。梁昭明太子傳曰:「京師穀貴,改常饌為小食。」唐鄭傪為江淮留後,夫人曰:「爾且點心。」又傳燈錄:「德山往龍潭,于路乞點心。」

  前人咏白髮詩多矣。明有女冠朱桂英一絕甚佳:「白髮新添數百莖,幾番拔盡白還生。不如不拔由他白,那得功夫與白爭!」此渾 然有道氣語也。

  北齊王晞被遇孝昭時,將用為侍中 ,苦辭不受,謂人曰:「我閱人多矣!充詘少持,鮮 不敗績。且性實踈緩,不堪世務,人主恩私,何由可保?萬□□獨求退無地,非不愛作熱官,但思之爛熟耳。」予從弟文孫兆瓏,辛卯舉于京兆,令濟陽八月,力請解職,改教諭,遂返籍。予贈一聯云:「寧退熱官思爛熟,聊支冷俸就清閒。」乃用晞語。 退字有擬易避字者,不如退字勝。

  韻語陽秋評僧祖可詩多佳句,清新可喜。「然讀書不多,故變態少。觀其體格,不過烟雲草樹,山川鷗鳥而已。焦弱侯謂:「此數語深中學者之病。世乃有謂詩不關學者,遂欲不持寸鐵,鼓行詞壇,豈不怖死!」埴觀今之作者,此病更甚。以空踈之腹,為寒儉之詞,僩然自足。見博雅之製,輒以食生鐵、點鬼簿誚之,不自愧其疎陋,良?a class="__cf_email__"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data-cfemail="19d09e59cbab">[email protected]。「讀書破萬卷」,始成其為少陵。世之君子,足以語此耶!

  覆 方目反。 水乃太公望之事,今傳 奇家以為朱買臣,謬也。按韓詩外傳:「太公望少為人壻,老而見去。」說苑:「太公望故老婦之出夫也。」國策:「姚賈對秦王曰:『太公望,齊之逐夫。』」蓋太公少壻馬氏,如今之贅壻。迨老,被妻家遣逐也。□□既封齊,道遇前妻,再拜求合。公取盆水覆地,令其收 之,惟得少泥。公曰:「若言離更合,覆水定難收。」婦抱恨死。此見類林史註、鶡冠子注。

  符昭遠以茶為冷面草,皮光業以茶為苦口師。埴謂苦口師之名佳甚,學者能以苦口為師,則無味不甘矣!按學林新編:茶之佳品在社前,謂春社前也;次則火前,謂寒食前也;下則雨 前,謂穀雨前也。佳品色白,若碧絲者,乃常品。且芽蘖細微,不可多得。其取數多者,皆常品也。佳品皆點啜之,其煎啜之者,亦常品也。齊已茶詩:「甘傳天下口,貴占 火前名。」又「高人愛惜深岩裏,白瓿封題寄火前。」白居易謝人寄新蜀茶詩:「紅紙一封書後信,綠芽十片火前春。」凡此皆言火前,蓋未知社前之品為尤佳,惟吾越日鑄山有之,而得之不易。

  見人咏小豬詩,頗有理,錄之:「倚闌閒看小豬兒,一箇強梁把衆欺。縱使糟糠獨食盡,先肥未必是便宜。」夫世之妨人利己,自誇便宜,而終失便宜者,皆小豬類也。有不先受其殃乎!

  伯瑜綵衣娛親,見子建靈芝篇:「伯瑜年七十,綵衣以娛親。慈母笞不痛,欷歔淚沾巾。」困學紀聞曰:「今人但知老萊,罕知伯瑜。」按左芬離思賦云:「昔伯瑜之婉孌兮,每綵衣以娛親。」

  李伯珍與醫帖云:「白金一錠,奉納以備橘黃之需。」始不曉所謂。及觀□世說有云:「枇杷黃,醫者忙;橘子黃,醫者藏。」乃知時使然耳。

  宋人稱蠟梅花為黃梅花,從無佳咏。同里何明府端書經方有云:「夢憨尋過揚州去,此種何曾到我家?」移于他人不得。予與龔廣文少白汝賓亟稱之,端書詩名大起。

  法書要錄載蕭翼賺蘭亭帖事,有云:「辯才設缸面酒,江東曰『缸面』,猶河北之甕頭,謂初熟酒也。」埴按:所云江東,即予鄉越上。今越上臘春之交,人家初熟酒,有缸頭黃之稱,即唐時之缸面,不若稱缸面黃為古。

  釀酒家酒初熟時,缸面澄清,恒隨日轉。清晨則清在東,畔午時在南,日落在西,夜半在北,驗之無爽。

  文文山死宋而其弟文溪附元。時人譏以詩:「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吐谷渾阿柴有子二十人,病時命諸子各獻一箭,取一箭授其弟慕利延使折之,利延折之。更取十九箭使折之,利延不能折。阿柴喻之曰:「汝曹知之乎?孤則易折,衆則難摧。戮力同心,社稷可固!」言畢而逝。

  滑稽之義,人多不解。史記:「淳于髠滑稽多辯。」崔浩曰:「滑,音骨。稽,流酒器也。轉注吐酒終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詞不空 竭,若滑稽之吐 酒。」揚雄酒賦:「鴟夷滑稽,腹大如壺。盡日盛 酒,人復籍酤。」是也。

  凡度 高低曰高度,深淺曰深度,廣狹曰廣度,長短曰長度,厚薄曰厚。下高、深、廣、長、厚字,並去聲,不如字讀。

  古今絕藝,未有不精而能工者也。陳無己登覽得句,急歸臥榻,以被蒙首,謂之吟榻。家人知之,即嬰兒稚子亦抱寄鄰家以避之,徐竣其起就筆硯,即詩已成,乃敢復常。蓋其用意精專,自吟句云:「此生精力盡于詩。」真不虛矣!此如薛道衡每搆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人聲便怒。二公之沉思 如此,宜其為千秋絕藝也。

  古人文字有須後人添一二字始明了者,如史記司馬相如傳贊:「易本隱 之顯。」由隱而顯也。「春秋推見至隱」。由顯而隱也。「見」字讀「現」,與「顯」同義。今世讀者以推見之「見」作見物見字解,而謂春秋能推見至隱之處,左矣!只將本文添一「以」字云:「易本隱以之顯。」「春秋推見以至隱。」則即明已。

  子建七步之後,有三步、五步與十步之才,今但知七步。唐文宗時柳公權應詔邊城,賜衣詩曰三步之才。開元時史育自薦能詩,賦除夕詩曰五步之才。 後人誤以為王涯。 北魏元勰賦大松詩曰十步之才。又李賀唾地三而文成三篇。王勃弈下 四子而詩成一首。鍾嶸詩品,謝靈運半日吟詩百篇,頓落十二齒。

  高宗紹興五年,皇后訃音自北庭來。唐煇疏文一聯:「十年罹難 ,終弗返于蒼梧;萬國銜寃,徒盡簪于白柰。」是時正從徽廟蒙塵,其對偶精切如此。按晉史:成帝時三吴女子皆簪白柰花,傳□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已而后崩,其言遂驗。又晉書:都人簪柰花,即今之茉莉。佛書茉莉花,言柰花也。

  成州牧乾夫永健,淮上名宿也。以日照令攝篆沂州,埴適在焉。未往而先 施予,一見,謂予曰:「君以成乾夫為風塵吏,不一見過 耶?」遂延予署齋,盤桓累 月。嘗口述其所撰李義山詩評數十條,悉超前論,發人慧思 者。予聽之娓娓,隸□□□簿書至,則予起避席,成曰:「文學何妨政事?安用避席為!」惟是方洽清談,而遽聆敲撻嚴刑哀號之聲,咫尺慘于客耳。甚矣!州縣之不可為也。」迨膺召北行,執予手曰:「君何以教我?」予曰:「先生詣闕,自躋崇階。但用刑一節,似須留意。」成遽色變,答曰:「吾為酷吏耶?」久之則曰:「君真良規,吾初不自覺耳,謹受教。」蓋其三十年外吏,從無一人規及于此者可知。後成遷寧海州知州,閱二載,予遇其部民旅中,嘖嘖頌州官輕刑卹命,百姓稱為「慈悲成佛」,則予之一言,似不為無補已。

  人知王右軍捨宅為寺,在吾越郡城,而不知臨沂其世居,亦曾捨宅為寺。王氏隨元帝南渡時,右軍纔十餘齡,今沂有澤筆池、晒書臺,皆其逸跡。而寺名普照,即故宅也。乾夫來牧,首新右軍祠,徵詩名流。時西泠陳閣學緘菴恂過沂,題詩稱最。乾夫瀕行,謂予曰:「右軍祠陷,壁碑帖,多前人名跡,未及補其缺落;普照寺柳碑,久仆未復......種種不了而去,則竣之後官好古者耳!」

  泲上潘氏,巨族也。其先世某翁,年八十無嗣。一日,佃人詣求穀種 ,踰時久矣,翁曰:「今何時而尚下 種耶?」一婢年十八,在旁趁口曰:「阿爺,不然,但要地力盛,下種遲也得。」佃去,翁思其言有理,入話于嫗。嫗亦異之,笑曰:「焉知此小妮子不堪下種耶?」遂于是夕梳飾之,置之別闥,醉翁以酒,強 婚焉。果產一子,且成名,迄今纓簪弗絕。泲人相傳翁八十一得子詩:「婢語何心似有知,果然產得老來兒。耄夫榜樣留人看,地力無妨下種遲。」此老來子,千秋佳話也。

  前人謂唐人工于為詩而陋于聞道,然劉禹錫詩「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二語,乃詩人聞道語也。夫沉舟之側,宜片帆不過,而過千帆;病樹之前,宜寸木無春,而春萬木,非道乎?作詩要須有聞道語,方稱得詩人。趙宮坊秋谷極愛斯聯,以為白傅所推也。

  順治十四年科丁酉,京闈及江南鄉試,皆被論劾。世祖章皇帝震怒,御殿親校,可□□天仗森嚴,士子驚懼,多不能成文。有全椒吴公國對捧卷手戰,僅書「天子獨憐才」五字。御覽大賞,准中舉人。是科戊戌,遂賜榜眼及第。世祖之憐才如此!此五字足以傳矣! 按戊戌會場,世祖命題,御題自此始。丁酉所闈,艸榜已定,忽落卷盈堆者,自翻自動,兩主司驚異,復選□□落卷內,而盡黜前定者,榜下士論稱公。

  丁酉江南榜下,有無名氏題黃鶯兒調一首云:「貧富命題中, 首題「子貢問曰貧而無諂」全章。 黜貧生,取富翁,『詩云』『子曰』全無用。切嗟未工,琢磨欠通,其斯之謂方能中。告諸公:聖門子貢,貨殖舊家風。」

  埴向過嘉興,頗極煖熱,今衰邁矣,偶來謀為館客,不能得,至自餐。即尋常書卷,無從假觀,旅況之惡可知。憶老學菴筆記載:「嘉興聞人滋,老儒也。喜 留客食,然不過蔬豆而已。郡人求館客者,多就謀之。又多蓄書,喜借人。 借,讀跡,凡假于人曰借,音子夜反。因人借而與之,子亦反。左傳:「計功則借人。」韓非子:「權勢不可以借人。」晉書:「顧愷之假還,殷浩以布帆借之。」已上並讀跡,今但知子夜反,不知子亦反矣! 自言作 門客牙,充書籍行,開豆腐羹店。 豆腐見于此。」 予感其事,為一絕云:「謀館多艱覓食疎,旅禾誰與借 書娛?此鄉自斷聞君後,羹店牙行總絕無。」噫!獨禾中也哉?恐是處皆然已。按唐人資暇錄有借借書籍, 上借子夜反,下借子亦反。 俗言「借一痴,借與二痴,索三痴」。

  錢牧齋狎一歌童,甚愛之,一日有詩送其入燕,而洒涕為別。熊侍郎文舉次韵以譏之云:「金臺玉峽總滄桑,細雨梨花枉斷腸。惆悵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淚送王郎。」

  杭州逕山寺僧至慧,銖積 既充,復 扶又切。 欲歸俗,乃作一詩:「少年不肯戴儒冠,強 把身心付戒壇。雪夜孤眠雙足冷,霜天削髮禿頭寒。朱樓美酒應無分,紅粉佳人不許看。死去定為惆悵鬼,西方依舊黑漫漫。」

  劉原父嘗言:「好箇歐九,極有文章,但可惜不甚讀書耳。」東坡聞之嘆曰:「吾輩將如之何!」

  錢塘高宮詹江邨士奇,其次君軒才美而蚤凋,宮詹痛之。昉思寄詩云:「風敗叢蘭休過惜,修桐已向五雲深。」宮詹得詩而慰。蓋其長君巽亭輿方讀中秘書,兄弟均美才也。

  四明姜編修西溟宸英,墨妙為世所珍。其生平翰跡本少,存時已難得之 矧身後耶!本朝書家,久推第一。有寒士迫于飢窮,其父執某憐之,慨然以姜帖一冊畀之。士私喜曰:「以之易粟,吾八口可飽半載。」而忽落于袖,沿途號 泣不能歸。埴友柴子上林梓廷,鄞之好義君子也。見有老兵持姜帖易酒,上林喜甚,即以家釀兩甕得之。方開卷摩玩間,忽聞有號于門者,叩之,即失帖者也。亟取帖還之。士林賦柴上林還帖詩,傳為佳事。

  元世祖定笞、杖、徒、流、絞五刑。笞、杖罪既定,曰天饒他一下 ,地饒他一下,我饒他一下,自是合笞五十,止笞四十七;合杖一百十,止杖一百七。天下死囚,並不加刑,皆老死于囹圄 。惟秦王伯顏始出囚一刑,故七、八十年間,老稚不覩斬戮之慘,見一尸元,輒相驚駭。若元代者,可稱重民命矣!然終未有如我朝之一天下,實以不嗜殺人而享久安長治者也。自太祖至聖祖,歷朝積德累 仁,輕刑薄罰。今聖天子尤不嗜殺,西曹所決罪,每歲不過三四十人或二三十人不等。上 一獄則必宸慮詳審,求其可生。詔曰:某情猶可矜也,某決尚可緩也。所謂勝 殘去 殺者,惟我朝為然。天下黎民,共在海涵春育之中者,近百年矣!

  明太祖以張士誠拒命,歸怨于吴民,竟以民間入租之數,定為輸官之數,有為東南民力竭賦載一詩云:「一畝田無八斗收,先將七斗送皇州。止餘一斗為婚嫁,那得農夫衣食周!」吴民受困三百年,至本朝始蘇。雍正三年,今聖天子復推廣聖祖仁皇帝仁恩,特減蘇、松兩郡糧三十萬兩,又贖減嘉、湖兩郡糧若干萬兩。向之民力竭者,今漸致家給人足矣!民何幸而生逢今世耶!

  王文恪修姑蘇志成,楊循吉一見標簽即斥去。後語 文恪曰:「志修于我朝,便當以我朝之名名之。姑蘇是吴王臺名也,可以此名志乎!」埴近見新修嘉興府志,題曰嘉禾郡志,皆失檢也。此如為人表墓誌石而以古官名、地名施之于今,必非作者。

  臨海金賁亨與仙居應大猷以道義相友善,金解龜家居,而應復起用。金謂應曰:「君此出,他日回來,要將一照樣應容菴還我。」兩人各保晚節。埴謂今之出仕者,能照樣不改其平日之操持與面目回來,方始終稱得君子。

  馮具區館試前一日,闔戶理舊業,屠赤水曰:「足下言宦情太薄,欲早尋僕西湖之上。僕信人也,且先詣湖漘竣君矣。今若爾英雄欺人哉!」

  梁武帝謂:臧盾之飲,蕭介之文,即席之美也。 南史蕭介傳。 埴謂:今稱即席賦詩,當本諸此。又詩賦多用「即事」二字,見于列子, 周之尹氏篇。 言老役夫晝則呻呼而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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