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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东瓯杂记
余寓居杭州五阅月,藉口于不以筋力为礼,酬应阔疏,惟时与王礼门观察、
金亚伯少卿、张仲甫中翰,罗镜泉、许子双二广文。往复剧谈,以消日力。当事
则与赵蓉舫学使、固莲溪将军屡有西湖之游,间为小诗唱答而已。而恭儿以听鼓
应官,略无暇晷,委谳之狱,层见叠出,委查之件,络绎而来,自言两月中往复
钱唐江已六度矣。一日,楚香中丞语余曰:“日来温州守缺人,敬叔可到班顶委,
君能同往而不惮远行否?”余正色对曰:“此上台用人之大柄,余何敢以私意可
否其间。”时恭儿方奉委三衢,查询要案未回。越日院檄即至,同班中竟有觊得
而生妒心者,亦有知为瘠地而不屑就者。窃念东瓯为四十三年前旧游之地,彼时
系由福州陆行,越福宁一府,入平阳、瑞安而至永嘉。此时由杭州东去,则皆行
滕所未经,舟舆屡换,诚为周折,且由东路则须越严州、金华、处州三府,由西
路则须越绍兴、台州二府,极边之郡,千里而遥,无怪英俊者之裹足不前,而爱
我者为之踌躇至再也。而余业已浪迹江湖,游兴吟情,正因之勃发,遂尽谢招饯
俗缘,刻日成行,随地随事,笔之于纸间,或铺之以诗,不自知其为老衰,亦聊
以存一时之泥爪云尔。
◎首涂杂诗
悬车已六载,未能达乡里。一年再俶装,浪迹何所止。兹行聊自慰,就养名
颇美。且偕子舍欢,都忘筋力弛。或较地肥瘠,或妒且或诋。是皆流俗情,但堪
笑露齿。闭门谢饮饯,束行李。留供扁舟中,偷闲理故纸(时方校补《三国
志旁证》,挟稿自随)。亦有惜别者,慰以相见迩。所惜一畦花,明春姑舍是
(新种牡丹数十本,属赁屋者善视之而已)。
温州浙东郡,更在海东偏。佥言千里程,舟舆境屡迁。逼仄复逼仄,老衰非
所便。我意殊不尔,怀安岂能贤?有家未得归,远近奚择焉。况我旧游地,回头
三年。昔为饥驱客,今学地行仙。江山旧识我,但饶雪盈颠。朝发富春渚,暮
过鸬鹚原。举杯看钓台,诗兆非偶然(八月间《观潮诗》:“遐心便拟乘潮去,
直溯桐江上钓台”)。顺风更相送,无烦百丈牵。飞腾越三州,吟情早轩轩。
永嘉本古郡,古来山水滋。华盖矗其颠,蜃江周其湄。谢客有池楼,右军有
墨池。往时贤太守,卧理自所宜。比年萃渊薮,海水方群飞。屡报蛟鳄警,且防
犬羊窥。莫矜斗山险,但为孤屿嬉。居安不弛备,万事凭一麾。专城即长城,庶
其敬听之。
迢迢桃花岭,登降六十里。其高切青冥,其势尚迤逦。[A084]松作山骨,修
篁被岩趾。我来方贞冬,小阳春可喜。桕花白如梅,红叶衬其里。一重复一掩,
时复露{山列}{山施}。近山竞平揖,远山可俯。万朵青芙蓉,簇簇落眼底。名
同斤竹佳,路颇仙霞似。遥开台宕奇,雄控瓯括峙。绝顶境愈幽,〈害牙〉然洞门
启。所以怀玉仙,直将剑阁拟(杨文公诗有剑阁之比)。
青田蕴名胜,久擅山水窟。石门仙所都,旧是洞天一。门前千重云,门内数
片石。容可万人余,想自三古辟。最奇一条水,云外泻千尺。其端若匹练,天绅
绚绝壁。其末如散玑,氵翁氵翁雨韬日。或署为仙泉,或题作喷雪(皆洞中亭名,
见志乘中,今不可考矣)。惟余《圣水碑》,斑驳字犹赤。亦有磨崖诗,未足称
名笔。开自康乐公,重以诚意伯。人杰地始灵,我惟眷陈迹(洞中有诚意书院,
堂中有刘文成公像)。
山行日日晴,徒侣无怨咨。夏湖甫登舟,浓云先四垂。颇闻大田乾,麦苗方
待滋。冬温亦可虑,洒润良所宜。船背忽送响,溪心暗增肥。既免沾湿苦,无愁
滑路危。一酌聊自快,卧成喜雨诗。转枕天已明,船窗漏朱曦。洗眼入东嘉,悠
然卸征衣。
◎夏湖舟行诗
自处州至夏湖登舟(俗又称为下河),中经青田入永嘉,皆顺水,而沿途多
滩,舟行荦确中,颇似吾闽建溪,但不如建溪之艰险耳。距温州郡城百里而盈,
即须候潮,盖本系顺水,为潮所冲,反其逆流,故又必俟退潮,始克随潮前进。
此江自青田县承处州府大溪,东经七十二滩,流入永嘉境内,始安流少石,因称
安溪,又绝似吾闽自关至竹崎关一路,故余有诗纪之云:“笋将换得木兰只,
荦确声中走怒泷。七十二滩都历遍,安溪真似竹崎江。”“诗思迟于下水船,瞥
来双塔涌中川。推窗细认江心寺,已隔前尘四十年。”
◎过温州旧事
乾隆四十四年己酉,余先叔父太常公,以庶常入京散馆,途出温州,访张莪
圃先生慎和于分巡道署,张与公为乙未会试同年,话旧甚殷。时海盗充斥,温与
吾闽接壤,盗案之到官者,月常百十起,大半皆闽人,而诬扳者亦多,甚至水师
弁兵,妄拿无辜,以觊功赏者。适有吾闽渔船五十余人,为盗匪所扳,公熟闻其
冤,为言于张,登时讯释,舆论翕然,此五十余人者,遮道拜谢而去。越十五年
为嘉庆九年甲子,余亦薄游东瓯,时分巡道东粤陈观楼先生昌齐,为先资政公会
试荐卷师,先生本词垣老宿,余以门下晚生礼进谒,甚承款接,谈艺极欢。适有
同邑长乐渔船无辜被扳者,其数亦五十余人,余为乘间言之,登时饬县尽行开释。
吾乡人在温州商贩者甚多,一时欢声雷动,谓前后十余年中,方便功德,遥遥相
对,不谋而合如此。今相距已数十余年,而温郡东关外,吾闽商贾尚啧啧乐道其
事。惟念太常公及余,彼时皆不速之客,信宿其地,而各有此一段善缘,今恭儿
以一麾莅止,手握郡符,诚以康济为心,亦何善不可为,何冤不可理,因述旧事
以勖之。
◎永嘉闻见录
余在武林,行箧本无多书,温州道阻且长,更未便于携带,计惟于到日从事
一而已,而孙雨人学博同元语余曰:“此间文献销沉,除府、县志外,直是无
书可借。”余为惘然。学博为诒谷先生志祖哲嗣,能世其家学,著作裒然,司铎
永嘉垂二十年,余久耳其名,一见遂如旧相识。晤谈之次日,即出所著《永嘉闻
见录》两卷相示,则积十馀年之力,扌摭坠简,辨章旧闻,与夫山川之显晦,
祠廨之兴废,旁及方言物产,靡不广记而备言之,余粗为披寻一过,已如获异宝。
学博今年七十有七,而老学不衰,健谈靡倦,俾余得稍知东瓯故实者,独赖此人
此编,则虽无书可借,不为忧矣。又学博为余言:“永嘉学中有两茂才佩云、
云者,爱客礼贤,喜储书籍,家有园林之胜,近人称为曾园,来斯地者,必往游
焉,将来可为借书地也。”余心识之。
◎温处道署
康熙中,铁岭高且园公其佩分巡此邦,即题道署后园为且园,有小轩,额曰
剜绿轩。余于嘉庆甲子游东瓯,谒陈观楼先生,先生携余游且园,见轩名而疑之,
不敢质也。后十余年,朱沧湄先生文翰继任此职,乃考之曰:“此间俗相传为冠
绿轩,按冠字从寸,此扁字分明从刀,宋人有诗云‘剜破琉璃绿一方’,似即名
轩之义。完刂字本应作剜,亦可省笔作元刂,其从完作剜,想有所本,要即剜、
剜之通假字耳。”沧湄先生之言如此,亦未知当时果是此字否,要殊胜呼作冠绿
耳。沧湄先生有自制楹帖云:“妙作画图观,五色目迷高铁岭;恩叨江海住,三
年心醉白香山。”甚工切,余已录入《楹联三话》中。昨庆云圃观察廉招余饮园
中,始知旧分十景,惟剜绿轩尚是高公旧迹。乾隆间,三韩徐公绵复加修扩,有
衔远山亭、筠廊、藤花径、亦舫、养竹山房、小春草池、莲勺、梅花书屋、松花
石斋之目,各系以诗,并为《小记》勒石。此后昆明杨公氵堇又有《重葺且园记》
及诗,汾阳韩芸舫先生克均有《且园栽花记》,亦勒石壁间,惟余师静乐李石农
先生銮宣五古十首,则词意俱超,实足为此园增重矣。
◎温州郡署
建炎三年己酉十二月,金人入临安,高宗航海,至庚戌正月二十一日入温州
港,二月一日次温州江心寺,赐名龙翔,十七日幸府城,驻跸州治,三月十四日
降旨移跸,十九日发温州,遂自定海还越州。此见《建炎笔录》,《乐清县志》
引之。盖宋高宗实驻今郡廨三十二日,今廨内外规模壮丽,而遗迹无一存者,惟
东客厅中有柱础四方,又两半方,石色灿然,雕镂精致,迥非寻常廨舍所有,其
为当时旧物无疑。忆余巡抚桂林时,节署为前明德藩旧址,其规制极恢闳,而旧
物亦无一可考,惟二堂后两大门兽,铜质极精,雕镂极细,外间所未(睹),
亦可信为王府之遗,恰与东瓯柱础,可成匹对。按旧志载晋太宁间,州署建于华
盖、松台两山之间,谢灵运、颜延之典郡,多亭阁园池之胜,今皆无可考。又
《浙江通志》载温州郡署中,有瑞景楼、红萼楼、中山亭诸胜,今皆废。乾隆二
十四年郡守李琬重修中山亭,今仅存遗趾。道光乙未南丰刘养云太守煜于署东修
葺池馆,题曰二此园,盖取“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之义,自为之
记。园中强分八景,曰阅音山馆,曰碧净玲珑馆,曰味无味斋,曰九折廊,曰墨
池,曰品雪,曰笔峰亭,曰转玉洞,其哲嗣彝生明经斯恒有《二此园八咏》,
并勒石于古柏轩之左近,又渐就圮废,余谓恭儿曰:“此园不可不修,倘得补实
此郡,必当刻日兴工,今权篆之日月久暂不可知,且矢此愿可也。”
◎郡署楹联
郡署旧为建炎驻跸之区,故制度崇宏,屋宇委属,为两浙十一郡署之冠,惟
自外堂以至内廨,楹柱无一佳联留题,岂以前官斯土者,皆不屑为此耶?自恭儿
莅任,始于东客厅中制一额,曰“节俭正直之堂”,而于楹柱书“政惟求于民便,
事皆可与人言”两语。盖余初出守荆州时,曾书此十二字于客座之旁,恭儿至今
服膺不释耳。既又欲制公堂联语,考昔贤守郡者,以王右军、谢康乐为最著,故
县中有王谢祠之建,此间山海要区,今昔情形顿异,有未可以王、谢之卧理概之
者,余令其稳括此意为之。越日,恭儿即以拟句呈云:“要地寄一麾,须常念海
山深阻;旧堂共千载,敢但希王谢风流。”虽亦常语,而尚质实不浮,因即令其
揭诸堂楹,以谂观者。
◎东瓯王庙
温州旧迹,以东瓯王庙为最先,犹吾闽之祀无诸也。旧志载:“东瓯王庙在
华盖山下。王姓驺,名摇,越王句践七世孙,为秦所灭,遂率其民从诸侯灭秦,
又从汉灭项籍,惠帝三年封东海王,没葬瓯浦山,因立庙焉。明以前,皆称永嘉
地主昭烈广泽王,洪武间,始诏定为东瓯王。”按汉封号本曰东海王,特以都东
瓯,故共称为东瓯王,而《史记》已有东瓯王之号,故明祖遂仍之。考驺摇之被
灭于秦,当在始皇之三十三年丁亥略取南越地时,越八年为汉高祖元年,其佐灭
秦灭楚,当即在此数年中。又越十五年为惠帝三年己酉,始举高帝时越功,立为
东海王,都东瓯。其卒年无可考,而《史记·封禅书》载越人勇之言:“越人俗
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至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耗。”
敬鬼得寿,言固荒诞,而百六十岁之语,必是当时相传如此,非尽无稽,惜别无
所征,但言东瓯王,亦未知即属驺摇否也。
◎王右军墨池
今温州郡署东偏有墨池,旁有石刻“墨池”二大字,相传为王右军守郡时所
凿,而镇戎署中亦有之。或云彼是真迹,而此是后人附会者,或云镇署之墨池,
初亦没于民间,而后理出之者。余谓《晋书·王羲之传》并不言其守永嘉,惟郡、
县旧志,皆承宋、元数修之后,纪载凿凿。旧志《祠祀门》有王谢祠,在华盖山
下,祀晋郡守王羲之、宋郡守谢灵运。邑人王叔杲有《王谢祠记略》云:“两贤
治郡之绩,虽世远莫详,而任敬序(原误为“亭”)《郡志》尝曰:‘永嘉自东
晋置郡以来,为之守者,若王羲之治尚慈惠,谢灵运招士讲书,由是人知向学。’
盖并以循吏称,而声迹流播,泉曰墨池,堂曰梦草,坊曰康乐,民至于今称之。”
又《郡志·坊表门》有五马坊,谓王羲之守郡,尝控五马出游,故名。又引万历
旧志,谓墨池在城内墨池坊,王右军临池作书于此,米芾书“墨池”二大字。又
叶式《墨池记》云:“右军刺温,多惠政,暇辄复临池。其制方,其水冽。或云
即右军涤研所,至今水面时时见墨点如科斗,汲之无有。”又石门劳大与《瓯江
逸志》云:“温州自百里坊至平阳百里,皆种荷花,王羲之自南门登舟赏荷,
即此地。”又旧志载城北八里有华岩山,中有黄岩洞,其石可为砚。王右军帖云:
“近得华岩石砚,颇佳。”又引谢灵运《与弟书》云:“闻恶溪道中九十九里,
五十九滩,王右军游此,尝叹其奇绝,遂书‘突星濑’于石。”又云,郭公山有
富览亭,额系王羲之笔。亭久圮,字迹犹存。凡此皆右军在永嘉之实事,想宋、
元以前尚有他书可征,不能因《晋书》本传偶未及之,遂断为右军必未守永嘉也。
今署东墨池上,隶书石刻“墨池”二大字,跋云:“《郡志》载右军为永嘉太守,
于署凿池,曰墨池。考《晋书》,右军无守永嘉事,池之有无,疑信间耳。“前
守刘君,讳德新,嗜古士也,因亭前有方塘,石刻‘墨池’字以实之,岁久剥落,
余修葺公廨,恐前人之意遂湮,命儿子熏作隶体重镌焉。传信欤?传疑欤?俟
论定于博闻之君子。乾隆强圉大渊献厉相月书于署东之留闲轩。斟城李琬。”按
李系山左寿光人,乾隆丁亥戊子间守郡,距今不及百年。此石刻语意游移,殊不
足为墨池重,但惜米襄阳旧迹,不知何时为大力者负之而趋耳。又按《四朝闻见
录》云:“留元刚,字茂潜,以宏博应选,使酒任气。永嘉刘锡祖、父掩据羲之
墨池且百年。后为世仆所发,公断其庐,得池于卧内,刘氏遂衰。”留茂潜为丞
相申公之子(“子”当为“孙”),建炎中知温州军州军,当时此事甚伟。所可
笑者,刘氏以前贤名迹,掩之卧内,不知是何肺肠耳。
◎二十八井
《郡志》言郭璞捍城时,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今俱无可指名,惟城中有
最著之井数处,或即在二十八井之中。一为县学署中之炼丹井,并阑用青石六方,
砌成六角形,内分刻阳文“容成太玉洞天”六大字,旧传王右军书,余尝觅得,
拓纸视之,殊未敢信;阑外向南,又有阳文石刻云:“至治癸亥,菊月丙申,朱
善敬立,庄严胜事。”四行凡十六字,亦莫详所自也。一在巡道署且园之后,有
水一区,中立石柱数条,内有一条刻“古井”二字,则其下必有一井也。一在府
署东偏墨池中,有石一区,想亦系古井久湮,因凿池而得井,故特表出之。一
在东山书院谢祠阶前,井阑内面石刻云:“开元寺僧利卿,谨舍净贿壹拾叁贯文
有余,重修义井一口,并置井阑砌等,所期福利上答四恩,下资三有者。时至
和元年甲年岁十一月二十七日题记耳。”(孙雨人曰:“净财字屡见唐、宋石刻,
净贿二字颇新。又耳字可笑,唐、宋人舍塔等石刻题字,常用此字作收,亦相沿
俗习,不求甚解也。”)一为东门内横井巷有大井,石阑内横刻“天宿”二字。
余如《县志》所载,兴文坊有井,道爱坊有井,康乐坊有二井,简讼坊有井,永
宁坊有二井,间政坊有井,甘泉坊有井,寿宁坊有井,集善坊有井,宝珠坊有井,
亦不过十二井,于二十八井之数所佚多矣。
◎容成洞
《郡志·山川门》华盖山下,引万历旧志云,郡城九斗山,此山锁其口,有
容成太玉洞,道书为天下第十八洞天,有石龟潭、三生石、青牛坞、丹井、蒙泉
诸胜。按《广舆记》云:“黄帝时容成子修道处,宋仁宗遣使访之,但有三生石
存。”今永嘉学署,即容成洞旧址。署后土阜上,面南,有石如屏,高约四尺,
上宽约四尺余,下带尖势,无字。其右又斜立一石,高亦相等,向西南面者亦无
字,向东北面者居中镌篆体“三生石”三大字,篆字之前镌隶体“太玉洞天教主
长溪张大光印证”十一字。长溪为吾闽之霞浦,张大光曾为水嘉教谕,即霞浦人,
见府、县志。后又镌“中书舍人柳楷重摹”八字,据《郡志·选举辟用门》载,
明瑞安县柳楷,童子中书舍人,即其人也。但此未知即系宋高宗(疑当作“宋仁
宗”)所访之石否?柳款明言重摹,恐字非旧字,石亦非旧石矣。
◎飞霞洞
飞霞洞在积谷山上,相传东汉刘根隐此,乘赤霞至天台访紫灵君。故有飞霞
之名。洞倚城墙,其旁有大樟树,后人因树建楼,老干横出窗外,人皆呼为卧树,
最为奇观。前人题咏者颇少,余前游诗,仅有“卧树犹存六代心”七字,未足以
尽其胜,余师李石农先生,有用韩公《山石》韵七古一章,甚壮,诗云:“豫章
树大石罅微,老干出罅神龙飞。耽耽楼阁压不住,玃(当为“攫”字之误)空天
矫鳞髯肥。天公有意弄奇诡,树耶龙耶知者稀。岂是刘根亲手种,千年仙去猿鹤
饥。不然根盘节错等闲事,何以倒悬横卧裂石穿岩扉!我来留云亭上坐,茶烟竹
籁摇烟霏。兴酣飘飘出尘表,鼓动细枝青十围。高排天阊下地轴,白云如海风吹
衣。步虚偶弄白玉,脱辔不受红缰几。大呼一声骑树去,婆娑游遍沧溟归。”
又余同年朱文定公士彦一长歌,尤卓荦不群,今并录之,以张此树故实,云:
“昔陟戒坛寺,卧龙之松一见之。今游飞霞洞,卧树之楼乃尤奇。仙人何年种石
壁,半空挺出轮姿。传闻此地昔日著灵怪,青牛罔两毋乃尔所为?空山偃仰千
百载,樵苏匠斧了不知。楼头百尺足高卧,下视万木真卑卑。豫章之材古所重,
往往溜雨存其皮。此木或是谢公植,甘棠遗爱留今兹。世间万物各赋命,老寿岂
可常理期。秦松久闻称位号,孔桧仅得延旁支。海风飙忽晚潮响,相逢我亦津梁
疲。摩挲三叹息,岩栖尚有至和碑。”余兹游亦补作一诗云:“又作飞霞
古洞游,重看大树阅千秋。仙株岂果刘根种,美阴真从谢客留?已觉山楼遮不住,
莫教地轴隘难收。也应回首邱山重,若更横行那得休!”则因物起兴,又别有感
触矣。
◎飞霞洞口题名
飞霞洞口有石碑,刻“至和二年乙未夏六月下旬休,新酿报熟,佳果探成,
清泉可漱,芳树堪倚,郡守陈求古率通判王希颜、邑令孙奕台会于岩石之上,醉
书以记”。孙雨人学博曰:“《永嘉志职官门》,知县仅有孙奕,并无孙奕台,
今碑外用砖瓦砌一神龛,其字大半为砖瓦所掩,不能全读,惟奕字下确是台字,
会字上俨是寿字,恐其中有脱误之字。久之始从友人借得碑石全文读之,则台字
下、会字上脱‘幕陈确从事赵颉、杜仁寿’十字,顿释胸中之疑,惟台幕二字难
解,或幕即幕之变体,处州丽水南明山高阳洞亦有‘郡幕刘辅’之题名,可以互
证。”余谓此说诚是,幕字移下巾于左边,即为幕字,台幕犹今人之称宪幕耳。
此是北宋石刻,此说可入《两浙金石志》也。
◎戏彩堂
《温州府志·职官门》有通判赵兀(原识为“几”,下同),《古迹门》
载戏彩堂,引《方舆胜览》云:“在倅厅,通判赵兀迎其父清献公就养,因
名。苏子由有《寄题戏彩堂诗》云:‘春晚安舆遍浙东,永嘉别乘喜无穷。橐装
已笑分诸子,吏道何劳问薛公。堂上寿樽诸掾集,室中麈论万缘通。兴阑却返林
泉趣,幕府长留孝悌风。’”按东坡有《次韵子由送赵兀归觐钱庸遂赴永嘉诗》
云:“归舟转河曲,稍见楚山苍。候吏来迎客,吴音已带乡。言从谢康乐,先献
鲁灵光。已击三千里,何须四十强。风流半刺史,清绝校书郎。到郡诗成集,寻
溪水溅裳。芒奚随采药,茧纸记流觞。海静蛟龟出,山空草木长。宦游无远近,
民事要更尝。愿子传家法,他年请尚方。”王注:“次公曰,兀,清献公之仲
子也、清献守杭,兀将倅温,先归觐亲,而后之官,过南部,子由作诗送之,
时先生在徐,次其韵。”今子由《戏彩堂诗》已载《温州府志》,则此诗似亦应
补录入《永嘉县志》。余别杭州时,同人有举此事为颂者,余曰:“迎养事固相
类,然如赵清献公之清风亮节,已未易攀跻,更安得有眉山兄弟之诗,足以张其
事,以传诸永久哉!”
◎英济庙楹联
温州瑞安门,俗呼大南门,出城半里许,有英济庙,俗呼白马庙。相传神为
昭明太子,既无旧砷可考,里人亦无能详其原委者。庙中有潘宗耀楹帖云:“白
马溯光仪,彩仗霓旌,尚振英风昭;黄麋谈故事,仁浆义粟,长传泽济嗷
鸿。”跋云“英济庙神灵最著,里俗相传梁昭明太子拯饥来此,时乘白马,故又
称白马庙”云云。按《郡志》未载此事,前史亦无可征证,昭明何以能来温拯饥,
事属茫昧,惟此联尚非俗笔,适余辑《楹联三话》,到温州旬余日,偶入庙睹此,
因附录之。孙雨人学博云:“《续雁荡山志》载,卧云禅师重建罗汉寺于谷内芙
蓉峰下,地得古石碑,高二尺,阔一尺,文曰:‘昭明太于肇基,建号昭明禅
寺,及造宝塔一所,以奠温庥康盛者。大梁大通元年丁未岁上元志。’考《梁书》,
太子统以中大通三年辛亥四月卒,始谥昭明,岂有五年之前,先有立号刻石之理,
殊不可解。余谓此碑必好事者所为。”若此碑果真,则是唐以前所遗,当为东瓯
第一贞石耳(程浩《雁荡开山说》、李象坤《雁山志余》并载此事,《乐清县志》
已辨其诬)。
◎永嘉忠义节孝祠楹联
永嘉县学之东偏,旧有忠义节孝祠,嘉庆初为飓风所圮,嘉庆末始重建,朱
沧湄观察文翰为碑记其事,又各为之楹联。忠义祠云:“近圣人之居,容光必照;
遵海滨而处,明德惟馨。”节孝祠云:“儿女尽能之,一点热肠,三分血性;家
庭常事耳,察乎天地,通乎神明。”余皆录入《楹联三话》中。
◎浩然楼
江心寺西偏有浩然楼,相传为孟襄阳题诗遗迹,因建此楼。秦小岘先生谓楼
名不应直斥前贤之名,改题为孟楼,镌跋于额纪之。余按,谢康乐《游孤屿诗》,
铺陈景物,言不及寺观,旧志载唐咸通中始建东塔,宋开宝中始建西塔,至建炎
驻跸于此,而丛林始盛,则是楼当亦成于宋、元以后。楼之西为文公祠,盖信国
公流寓旧址,拜瞻遗像,正气如生,始恍然于浩然之名,实寄尚友之慨,与襄阳
两不相涉,小岘先生之改题,似未深考。忆余四十三年前登此楼,曾私辨之,而
系以诗云:“凭栏泼眼尽秋光,城树村烟俯莽苍。历览敢希谢康乐,标题漫借孟
襄阳。江山如此清辉在,人物当年逝水忙。谁识浩然留正气,西偏丞相有祠堂。”
故人郭频伽明经{鹿吝}极以为是,曾编入《灵芬馆诗话》。今年重登此楼,则楼
中有近人一联,跋语所见亦与余同,而寺僧游客,亦尚同声称为孟楼,可笑也。
余前诗专辨浩然楼旧额不必改题,而于江心寺之题面题情,实未赅括也。兹游周
览寺中略遍,又偕吴平一思权、程介笙祖寿二郡丞及恭儿饮于浩然楼中,游事视
前较畅,因补成七律一首以纪之。俯仰四十余年而诗不加进,姑录附此,但益汗
颜而已,诗云:“江上诸山对酒杯,江心古寺忆曾来。建炎旧事徒增慨,信国遗
风亦可哀。漫借孟楼作诗话,更无谢客擅清才。天涯水气长如此(杜诗:“孤屿
亭何处,天涯水气中”),四十余年首重回。”
◎池上楼
《永嘉县志》载池上楼,引《太平寰宇记》云,谢公池在州西北积谷山之东,
谢公梦惠连,得诗如此。又引万历《府志》云,在丰暇堂北,今久已无存。或云
在今城守营守备署中。余询之孙雨人学博,据云,今积谷山俗呼为东山,池似即
在今东山书院左右,十余年前,郡人张鉴湖观察瑞浦致仕回籍,曾乞蔡生甫先生
之定书池上楼扁字,就东山书院之前购隙地十余亩,辟为亭馆,颜曰如园,临池
建楼三楹,即将蔡扁县挂其中,以存谢公之旧。若营署之旧迹,别名梦草堂,是
明人旧迹,与池上楼全无涉也。
◎江心寺门联
孙雨人学博《永嘉闻见录》云:“江心寺外门旧有联云:‘€朝朝朝朝朝朝
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旁署‘宋状元梅溪王十朋书题’。余谓此等
似巧实拙,断非梅溪手笔。即如联意,亦止须‘云朝朝朝散,潮长长长消’,何
烦重叠至八字耶?”并引蔡葵圃之言曰:“题曰宋,曰状元,本人断无此款式,
其为好事者假托无疑。”忆余四十三年前到此,亦曾目击此联,以其费解,笑置
之。旋里后,乃知闽县乌龙江之东山上罗星塔,旧有七字联,不知何人所撰,其
句云:“朝朝朝朝朝朝夕,长长长长长长消。”过客皆不知所谓。相传康熙中,
有一道人到此,读而喜之,众请其说,道人笑曰:“此山为海潮来往之区,此联
出语第一、第二朝字上平声,第三朝字下平声,通作潮字,第四朝字下平声,第
五朝字上平声,第六朝字又下平声,凡下平声者,皆应作潮字读;对语第一、第
二长字平声,第三长字上声,第四长字平声。第五长字上声,第六长字又是平声,
如此读之,自不烦言而解,不过是言潮汐长消而已。”言讫。道人遂不见,或以
为纯阳现身也。按此塔联与寺联字句互异,共为仙笔与否,不可知,而塔联似较
简明有意趣,故余曾录入《楹联续话》中。学博言道光壬辰,风痴大作,此联吹
入江中,不知飘流何处。而余今冬重游,则寺门仍有此联,却无前款,后题“章
安蔡朝珂重录”。
◎江心寺楼联
江心寺楼上,楹帖甚多,余同年李芝龄尚书一联,最为时所传诵,句云:
“青山横郭,白水绕城,孤屿大江双塔院;初日芙蓉,晚风杨柳,一楼千古两诗
人。”此外朱沧湄观察亦有句云:“长与流芳,一片当年干净土;宛然浮玉,千
秋此处妙高楼。”亦颇超脱。又楼外小柱上有沈茂才步云集唐人一联云:“潮平
两岸阔,江上数峰青。”亦尚自然,此则闻之孙雨人学博,余两度登楼,实皆未
见此联也。按芝龄尚书“初日”、“晚风”八字,是合谢康乐、孟襄阳言之,二
公皆与孤屿有关,可称巧合。而徐铁孙权守荣一联云:“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
诗。”则直书孟襄阳之句,且跋云:“书此以实孟楼之名。”是为小岘先生扬其
波,殊可不必矣。余前游有诗而无联,近始补制一联云:“风景不殊,四十年余
旧泥爪;江山如许,二千里外小金焦。”
◎谢公亭
江心寺西偏有谢公亭,考杜少陵《送裴虬尉永嘉诗》:“孤屿亭何处,天涯
水气中。”据《太平寰宇记》,孤屿在温州南四里永嘉江中,屿有二峰,谢灵运
所游,后人建亭其上,而《县志》乃有谢公亭不知废于何时之语。绎杜老诗意,
则唐时亭已无存,而明人何文渊(宣德时永嘉郡守)有《谢公亭记》,林彦有
《登谢公亭诗》,(并见《永嘉县志》)似唐、宋以来,此亭乃屡废屡修矣。
◎文公祠
江心寺有文公祠,祠壁有石刻信国公像,为前巡道秦小岘先生所摹,有赞有
诗,并系以跋,跋云:“《温州府志》及《永嘉县志》俱称德元年,公与陆秀
夫、张世杰在江心寺同立益王,非也。《宋史》:益王、信王以德二年春
同走温州,陆秀夫追及于道,张世杰自定海至,奉益王为兵马都元帅,副之。
是此时公并未在温,无同立益王之事,迨益王入闽,公始自高邮泛海来温,上表
益王劝进,召至福州,拜右丞相,改封信王为卫王,皆德二年事,《县志》称
德元年亦误。”案此跋似未深考,今府、县两志并无文天祥同立益王之文,且
俱明标德二年,不知小岘先生何所据而云然也。小岘先生有一联云:“杜宇声
寒,柴市一腔留热血;梅花梦断,瓯江千载泣忠魂。”颇工丽,然尚不如彭清典
联云:“孤屿有邻,喜得卓公称后死;严陵在望,直呼皋羽哭先生。”尤为警切
矣。又有一长联云:“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古谊若龟鉴,忠肝若铁石;敢问何谓
浩然之气,在地为河岳,经天为日星。”初闻此联语,极为叹赏,而不知何人所
制,今乃知为李石农师所题。盖信国大魁日,出王伯厚之门,“古谊”二句,即
其卷中评语,不独忠肝铁石,信国果践斯言,而伯厚之具眼知人,亦为龟鉴矣,
此吾师所谓久要不忘也。若非稽此故实,鲜不疑上联所作为何语耳。
◎卓公祠
文公祠之旁为卓公祠,祀前明户部侍郎卓忠毅公敬,从前纪载各书,率称卓
忠贞祠,实沿误也。公旧有祠,前明中叶,奉诏建在郡城南隅,湫隘不可理,万
历间郡守卫承芳始移建于江心寺文公祠之右。岁久倾圮,我朝康熙中,郡人陈孝
廉振麟倡捐重修,乾隆丙子,督学使者吾闽雷翠庭先生钅宏,复率永嘉崔邑侯锡
重修,甲午,曾邑侯唯亦从事焉。顾规制稍狭,祠中名流(榜)联及过客题咏,
少所概见,视文公祠喧寂迥异,为之然。按史传载建文初,忠毅尝密疏言:
“燕王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金、元所由兴。今宜徙封南昌,万一
有变,亦易控制。”疏入,召问,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计,愿陛下察之。”
帝默然,事竟寝。燕王即位,责以建议徙封,离间骨肉,然犹怜其才,命系狱。
姚广孝故与有隙,进曰:“敬之言诚见用,上讵有今日乎?”成祖不得已,斩之,
且夷三族,慨然曰:“国家养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耳。”焦弱侯作《祠记》,
叙述独详备,所当镌之祠壁者也。祠中有旧联二,颇沉著,一云:“祠接谢亭,
亦有文章惊海内;忠符信国,并悬肝胆照江心。”系雷翠庭先生所题。一云:
“沥悃陈谟拒不庸,遂使奸邪误国;捐躯赴难同一死,却教沟渎无颜。”系诸城
窦东皋先生光鼐所题。翠庭先生又有一扁云:“忠炳几先。”亦极警切,名人手
笔,故自不同。余亦思学制一联,而屡不就,漫缀一诗云:“湛族当年泪不收,
江心遗庙尚千秋。敢言养士真收报,恨不移封作隐忧。末路可怜病遭虎,故山应
悔错骑牛。革除旧事谁相理,赖有天朝谥典优。”
◎双忠祠
双忠祠在华盖山上,康熙中题请崇祀温处道陈丹赤、永嘉令马界,皆殉耿
逆之难者,祠额系御书,盖异数也。按陈丹赤系吾乡闽县人,康熙十三年任温处
道,觐回,中途闻闽变,兼程抵瓯,与绅民誓固守,以待援师,为献城叛镇所胁,
被害,赠通政使,谥忠毅,祀名宦,吾乡陈秋坪先生登龙之高祖也。《郡志》中
小传,数语寥寥。忆余少时,即读林畅园师茂春诗集,中有长歌一首,叙述详备,
足以传忠毅公,因亟录出,以备他时修志者之采择云尔。题云:“陈君秋坪,出
其高祖温海道佥事忠毅公遗像见示,为作长歌以赠。”云:“我朝定鼎际初载,
版籍河山尽四塞。碧海鲸鲵取次清,罗平妖鸟谁留在。恩波带砺策殊勋,炙手封
藩势绝伦。桂宫自辟铜龙寝,芝册亲镌铁券文。狼烽忽报闽南起,吮血磨牙等封
豕。东海凫毛预告妖,三山鱼烂愁难止。凭陵杀气亘中霄,竖子迎降翻见招。箭
锋直抵钱王塔,斗舰纷乘罗刹潮。陈公本是英雄士,两浙门庭左右倚。须戟全因
愤激张,孤身不畏流离死。蜂屯蚁聚在边封,独力支持恨不穷。辛苦量沙怜道济,
艰难誓众泣臧洪。岂知扼虎雄谋壮,叛魁已入军符帐。盗钥逢孙启北门,浑戈朱
序临淮上。忠肝亦胆气慨慷,仗剑临戎愤莫当。睢阳甘向危城陨,卞壶都因骂贼
亡。天弧一日歼群丑,凶徒自献藁街首。劲节当邀延赏恩,贞名合并常寿。至
今后嗣袭余芬,遗像棱棱此日存。乌衣本是诸王后,敝履谁知楚相孙。故家遗物
愁萧索,一领青衫甘落泊。题柱羞过司马桥,叨荣难上孙弘阁。百年旧德尚如新,
振奋终期此日身。卧看云霄盘健翮,不愁沧海兀穷鳞。”余里居时,熟从秋坪先
生游,忠毅公遗像,久已瞻仰矣。
◎王梅溪逸事
江心寺僧某(曩阅说部,载其事,今并书名、僧名俱忘之),有道行,适王
梅溪读书寺中,僧识其非凡,常敬礼之。寺前有临江片地,屡筑屡圮,每工甫就,
辄有龙来搅翻,僧某思所以止之。一日,饮梅溪酒,乘其醉恳之曰:“江岸有一
片地,是居士主之,今求舍与老僧,以便畚筑,何如?”梅溪曰:“如何舍法?”
僧曰:“但求舍字一纸,署名注押可矣。”梅溪如言付之。越日兴筑间,龙复来,
僧以舍字遥示之,龙即帖然而去。梅溪为宋代名臣,其能孚及豚鱼,宜矣。又
《瓯江逸志》载,梅溪之大父格病笃,思得鲫鱼,方盛暑,不易致,梅溪之父辅
祷于井,钓得巨鳞以进,父病旋愈,时梅溪年十一,亲见之。此与王祥卧冰事相
类,孝感之门,又宜其克昌厥后矣。
◎卓忠毅谥
瑞安卓惟恭侍郎,《明史》有传而无谥,万历间《府志》,载庐陵刘球,为
之私谥忠贞;康熙间《府志》,载隆庆初,诏录革除诸臣谥,敬曰忠贞;而《静
志居诗话》则云:顾锡畴典礼容台,始定革除事,实赠敬太子太保,谥忠贞。似
又在崇祯间,言人人殊。至我朝乾隆四十一年,诏赐公谥忠毅,而公身后易名之
典始定,足以慰公于九原,前后歧说纷如,皆可不问矣。
◎卓忠毅逸事
《府志》末载卓忠毅逸事一则,惜不言所据何书,甚可以资谈助,因录之。
其词曰:“卓敬年十三,读书宝香山中,一夕夜归,遇暴风雨,迷失路径,遥见
林外火光,趋赴之,乃一小院,中有读书声,叩门,一童应声出曰:‘先生知郎
君来,使吾相候。’卓仰视门扁,题曰体元,入见一老翁坐灯下,卓前揖之,翁
起劳苦曰:‘深山风雨昏黑,得毋惊乎?’卓曰:‘此吾晨昏之常,但恐贻亲忧,
得一烛寻归路可矣。’翁笑曰:“山中那得有烛,郎君且燎衣。’卓起解衣,问
童子曰:‘翁为谁?’童子曰:‘先生不欲人知名,但称逍遥翁。’又问:‘子
何名?’曰:‘少孤。’卓疑为隐君子也。更前致敬曰:‘余家只在山下,往来
山中至熟,未闻有体元院,亦未闻有逍遥翁,敢请?’翁曰:‘吾世业医,隐中
条山中,后因避难,闻陶隐居有丹室在此,采药南来,结庵小憩,不久亦还故山,
郎君无用知也。’顷之衣干,卓乞归,翁曰:‘郎君既不肯留,吾有一牛可骑之,
昏夜泥淖,当有所恃。”卓大喜。即命少孤牵牛出,复呼一童名少逸曰:‘将吾
旧笼来。’就笼中取出一僧帽,谓卓曰:‘既不能款留,敢以此为赠。’卓辞曰:
‘吾书生,将期匡济天下,安得相戏?’翁曰:‘第收之,他日当自理会也。’
卓坚却,翁再三叹息而已。卓遥窥笼中,悉箍桶匠所用物及僧家衣钵耳,遂骑牛
致谢别去。及抵家,人已就寝,惊问故,具以告,举火将牵牛入,忽抖擞咆哮而
逸,则一黑虎也,一室震骇。比明,访体元山居,不可得。数日后,于县西四十
里陶弘景丹室故址旁,有一古庙,仿佛雨后所经者,壁有潘阆《夏日宿西禅院诗》,
笔墨犹新,循其路归,见虎迹历历尚存焉。”按《瑞安县志》云:‘宝香山在县
南,越江十五里,小屿临江,三面水绕,状如浮虹,今东西涨淤,惟北面滨水,
为明卓敬读书之所。”
◎淫祠
梁学昌《庭立纪闻》云:“《史记·封禅书》:南山、秦中,祠二世皇帝,
其后匡衡奏罢之。《三国志·王朗传》注:会稽旧礼秦始皇,与夏禹同庙,朗为
太守,除之。此古者祀厉之意,盖鬼有所归,乃不为厉,故泰厉、公厉、族厉之
祀,先王皆举而不废。然因有此与(当为“举”字之误),后世建立淫祠,遂假
以为说,岂可训乎?温州有秦桧祠,朱文公毁之;王振祠,天顺元年立,见钟惺
《明纪编年》;魏忠贤祠,则天启时处处有之。”又宋高文虎云:“温州土地,
杜十姨无夫,五髭须相公无妇,州人迎配,合为一庙,乃杜拾遗、伍子胥。”按
今郡城并无杜拾遗、伍子胥祠,杜与伍足迹并未到温,宜不得有祠,不知此笑柄
从何而起。今城内外并无他淫祠,惟载在祀典而剥多待整者尚多,是所望于贤
有司之修举废坠耳。
◎王克
《颜氏家训》卷五,载王克为永嘉太守,有人饷羊,集宾欲燕,而羊绳解,
来投一客,先跪两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炙,
先行至客,一脔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
死。此孙雨人《闻见录》所采,事不足存,而王克之名不见于郡、县志,此六朝
人,当与谢康乐、颜延年、裴世期先后守郡,而无人道及之者,知志乘所佚多矣。
◎潘柽
《永嘉县志·经籍门》载潘柽《转庵集》一卷,《文苑门》有传。按《梅
间诗话》云:“永嘉潘柽,字德久,号转庵。水心先生序其诗集,言德久年十
五六,诗律已就,永嘉言诗,皆本德久,读书评文,得古人深处,举进士不中第,
用父赏授右职,为閤门舍人。题钓台一联云:‘但得诸公依日月,不妨老子卧林
邱。’为人传诵。”按此联余辑入《楹联三话》,其实是一七律之颈联,今载
《瀛奎律髓》中。诗云:“蝉冠未必似羊裘,出处当时已熟筹。但得诸公依日月,
不妨老子卧林邱。”此前四句,虽常语,而却旋转自如,后四句则平率矣,诗派
虽开四灵之先,其工力实不相上下也。
◎文信
翁覃溪师《复初斋文集》中,有《跋文雪山墨迹卷》云:“文信号雪山,永
嘉人,此卷是其自书所作五言律、七言绝句,凡八诗,不著岁时。予考雪山《题
赵彦征画卷》,在洪武六年夏六月,证之此卷《题扇诗》‘江南京国’、‘钟峰
驻马’之语,则前诗所称‘听宣谕’者,是在明洪武初年所作。后之辑明诗者,
却未之及。”按洪武初既有诗,则为元人无疑,而今郡、县志皆失载,何也?
◎东瓯学派
永嘉学统,宋以前无可征,自南渡而后,人文始盛。南丰刘起潜埙《隐居通
议》云:“初周恭叔首阐程、吕氏微言,放新经,黜旧疏,挈其俦伦,退而自求,
是千载之已绝,霍然如醉忽醒,如梦方觉也。颇盈衰歇,而郑景望出,明见天理,
身畅气怡,笃信固守,言与行应,而后知今人之心可印于古人之心。故永嘉之学,
必兢省以御物欲者,周作于前,郑承于后也。薛士龙奋发昭旷,独究体统,帝王
远大之制,叔末寡陋之术,不随毁誉,必摭故实,如有用我,疗复之方安在。至
陈君举尤号精密,民病某政,国厌某法,铢称镒数,各到根穴,而后知古人之治
可措于今人之治矣。故永嘉之学,必弥纶以通世变者,薛经其始,陈纬其终也。
四人,乡之哲人也,此叶氏所著《温州学记》之说。”案此说隐括源流,叙述赅
备,而独为温州府、县志所不采,今之士大夫盖鲜有知之者。自孙雨入学博始录
于《永嘉闻见录》中,并以意列为谱系于后,开山第一人,为周恭叔行已,再传
三人,为郑景元伯英、郑景望伯熊、薛士龙季宣,三传四人,为陈君举傅良、叶
行之幼学、吕伯恭祖谦、叶正则适,可谓明辨皙矣。今府县所列人物,尚不能如
此之有端绪也,故急表而出之。
◎四灵诗派
宋时有四灵诗派,皆永嘉人。徐照字道晖,号灵晖,诗曰《山民集》。徐玑
字文渊,一字致中,号灵渊,诗曰《泉山集》。翁卷字续古,号灵舒,诗曰《西
岩集》。赵师秀字紫芝,号灵芝,诗曰《天乐堂集》。当时即其号而目之为四灵。
四人中,惟赵师秀尝登科出仕,诗亦最工,纪文达师尝云,师秀诗如“楼钟晴听
响,池水夜观深”、“朝客偶知亲送药,野僧相保密持经”,徐照等能之,而如
“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辅嗣《易》行无汉学,元晖诗变有唐风”,则
徐照等所弗能道也。
◎王梅溪前身
《爱日堂丛钞》载王龟龄詹事十朋,有《记人说生前事》,其略云:“余少
时有乡僧,每见必曰:‘此郎严伯威后身也。”余访诸叔父宝印大师,叔父曰:
“严黎汝祖母贾之兄,吾之舅氏,且法门之师也。博学,工诗文,戒行修饬。
汝父母昔以无子为忧,政和壬辰正月,吾师卒,汝祖梦吾师至,集众花结成一大
球,遗汝祖曰:“君家求此久矣,吾是以来。”是月汝母有娠。吾师眉浓黑而垂,
目深而神藏,儿时能诵千言,喜作诗,人以汝眉目及趣好类之,故云。’又尝谓
人曰:‘予不善书,作文写字,两俱不佳,而严阁黎尤工笔札,愧而曰:汝前生
食蔬何多智,今生食肉何多愚也?’”按此记亦见《梅溪文集》中。而汪圣锡作
《王忠文墓志》云:“梅溪遗戒,丧事毋得用佛老教。”《困学纪闻》载真文忠
《劝孝文》曰:“侍郎王公(原注:侍郎盖梅溪也)。见人礼塔,呼而告之曰:
‘汝有在家佛,何不奉养?’盖谓人能奉亲,即是奉佛也。”梅溪貌类释处严,
乡人戏谓严后身,事或有之,而以汪圣锡及真文忠之语证之,则其卫道辟佛,岂
彼氏之说所能囿其生平哉!
◎温州旧俗
温州风俗朴淳,旧有小邹、鲁之号,惟闻民间有尤为悖理者二事,不可不急
为革除,而世所喧传坐筵一事,特其小者也。相传嫁女之家,专信占命者之言,
如谓女命有犯败父母家者,嫁之前数日,必令出居空屋中,或屏居尼庵,前一夜,
将女装为乞丐,携筐捧碗,步行他屋以待。又相传人家父母有偶染时疫死者,全
家禁不举哀,入棺后,安置平地,亲属悉避往他处,三日始归。一为不慈,一为
不孝,在僻陋乡愚,无知妄作,其罪已不胜诛,乃竟有诗礼之家,亦复相率效尤,
真不可解,此所宜极力劝谕,大声疾呼者也。若新妇三朝坐筵,则陋习相沿已久,
不过即三朝庙见之礼,踵事增华、变本加厉而已。盖是日专延女客,不延男客,
而稍有瓜葛之男客,皆得约伴牵连而至,直抵筵前,并可周览新房,主人亦不之
禁。若袁简斋老人所云,客可与新妇互相酌酒,并可择筵中之貌美而量洪者,以
巨觥相劝酬,则询之此间衿耆,实无其事,间有无赖少年,藉口于简斋老人之语,
而稍露萌芽者,即为贤太守所惩创而止。简斋老人于裙屐脂粉之艳谈,无不推波
助澜,以助诗料,初不计其言之过情,其诗所云“不是月中无界限,嫦娥原许万
人看”,亦是强词夺理,并非事实也。近有浙中张茂才光裕《赋东瓯坐筵词》七
古一章,颇合近时情趣,胜于简斋诗多矣,因附录之,将来或可入东瓯志乘,以
存其实也。诗云:“蝶使迎宾鹊渡仙,醉人风日嫁人天。隔宵女伴窥妆镜,明日
邻家邀坐筵。坐筵时节难回避,洞辟重门声鼎沸。百部笙歌艳曲翻,两行珠翠香
风腻。妇献姑酬礼节娴,分番把戋庆团栾。列仙依次陪王母,群卉争开拥牡丹。
酒半乐停筵不撤,新妆各换仍归席。重剔银镫眼更明,重观宝玉心尤惜。可惜娇
莺学舌时,乡音互异听难知。徒将平视憎公干,那解狂言笑牧之。有客径歌《将
进酒》,主人在旁急摇手。似说当年太守贤,滥觞有禁君知否?筵散华堂罗绮空,
归来魂尚绕花丛。向人艳述嫦娥美,曾咏《霓裳》到月宫。”
◎琵琶记
祝枝山《猥谈》云:“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叶
子奇《草木子》云:“戏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庄岳委谈》云:
“今《王魁》本又不传,而传《琵琶记》,《琵琶记》亦永嘉人作。”近翟晴江
《通俗编》引《青溪暇笔》云:“元末永嘉高明,字则诚,避世鄞之栎社,以词
曲自娱,因刘后村有‘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之句,(此陆放翁诗,
非刘后村也。)因编《琵琶记》,用雪伯喈之耻。本朝遣使征辟,不就,既卒,
有以其记进者,上览毕曰:‘《五经》、《四书》在民间,如五谷不可缺,此记
如珍羞百味,富贵家其可无耶?’其见推许如此。”《留青日札》云:“时有王
四者,能词曲,高则诚与之友善,劝之仕,登第后,即弃其妻,而赘于太师百花
家,则诚悔之,因借此记以讽。名‘琵琶’者,取其四王字为王四,元人呼牛为
不花,故谓之牛太师,而伯喈曾附董卓,乃以之托名也。太祖微时,尝赏此戏,
及登极,乃捕王四,置之极刑。’又《说郛》载唐人小说云(此说见元人周达观
《诚斋杂记》):“牛相国僧孺之子繁,与蔡生文字交,寻同举进士,才蔡生,
欲以女弟适之,蔡已有妻赵矣,力辞不得,后牛氏与赵处,能卑顺自将,蔡官至
节度副使。”其姓氏相同,一至于此,则诚何不直举其人,而顾诬蔑贤者耶,按
《太平广记》引《玉泉子》云:“邓敞初以孤寒不第,牛僧孺子蔚谓曰:‘吾有
女弟,子能婚,当相为展力,宁一第耶!’时敞已婿李氏,顾私利其言,许之,
既登第,就牛氏亲,不日挈牛氏归,李抚膺大哭,牛知其卖(原误为“买”,据
《大平广记》卷四九八改)己也,请见曰:‘吾父为宰相,岂无一嫁处耶?其不
幸岂惟夫人,今愿一与共之。’李感其言,卒同处终身。”乃知则诚所本者,
《太平广记》也。今考蔡邕父,名棱,字伯直,见《后汉书》注,其母袁氏,曜
卿姑也,见《博物志》。《琵琶记》作蔡从简、秦氏,其亦故为谬悠,与《荆钗
记》同一狡狯欤!《静志居诗话》云:“高则诚撰《琵琶记》,填词,几上烧双
烛,填至《吃糠》一〈齿句〉,句云:‘糠和米本一处飞,双烛花交为一。’盖文
字之祥,虽小技亦有如此者。”
◎荆钗记
世所演《荆钗记》传奇,乃仇家故谬其词,以诬蔑王氏者。《王禄识余》云:
“玉莲乃王梅溪之女,孙汝权乃同时进士,梅溪之友,敦尚风谊,梅溪劾史浩八
罪,汝权实惩恿之,史氏所最切齿,遂令其门客作《荆钗》传奇以蔑之。”《瓯
江逸志》载王十朋年四十六,魁天下,以书报其弟梦龄、昌龄曰:“今日唱名,
蒙恩赐进士及弟,惜二亲不见,痛不可言,嫂及闻诗、闻礼,可以此示之。”诗、
礼,其二子也。此二语者,上念二亲,而不以科名为喜;特报二弟,而不以妻子
为先,孝友之意可见矣。为御史,首弹丞相史浩,乞专用张浚,上为出浩帅绍兴,
又上疏言舜去四凶,未尝使之为十二牧,其謇谔如此,故史氏厚诬之。按《梅溪
文集》中有《令人圹志》载,令人贾氏,王、贾同邑,且世姻,故令人归于我,
初封恭人,再封令人,卒年五十五。又《祭令人文》云,子归我家,今三十年。
其为世好旧姻,夫妇偕老可知,焉有入赘权门,致妻投江之事?《圹志》又云,
女二人,长嫁国学进士钱万全,盖即钱玉莲(钱当为王)也。撰传奇者谬悠其说,
以诬大贤,实为可恨,施愚山《短斋杂记》亦详辨之。
◎瓯柑
永嘉之柑,俗谓之瓯柑,其贩至京师者,则谓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东
坡《次韵曾仲锡元日见寄诗》云:“燕南异事真堪纪,三寸黄柑擘永嘉。”王注:
“杜子美诗:‘三寸如黄金。’”施注:“温州永嘉郡,岁贡黄柑。”查注:
“韩彦直《橘录》:‘橘出永嘉郡,柑乃其别种,而乳柑为第一,故温州谓乳柑
为真柑。温四邑皆种柑,而出泯山又推第一,大者可七寸围,颗皆圆正。’”按
今《永嘉县志》,泯山作泥山,见《物产门》,而《山川门》无此山名,所云七
寸围之柑,今实未见。韩彦直谓吴、越、闽、广之橘,皆不敢与温柑齿,语殊过
当。余尝谓吾乡珍果,能兼色香味者,惟荔支与福橘,山东之平果,香味固佳,
而色殊淡;西北之蒲桃,色味俱可,而香则未闻,瓯柑之香味,可匹福橘,而色
亦不如,珍品之难求全如此,则不得不推荔支为第一矣。孙雨人尝语余曰:“温
州夏间亦间有鲜荔,盖闽中海舶因顺风带来者,其价亦不贵,不过一二文一颗,
惜用米汁水浸过,其味稍差。”余谓吾乡人说荔子,有一日香变,二日色变,三
日味变之说,则经时致远,无怪其味之差。惟昨晤莆田人吴云峰,言海舶若遇顺
风,由莆三日可到此,不必定浸米汁。读同年朱文定集中有《在温州初食荔支》,
亦是一证。诗云:“红尘一骑轻于烟,令人往忆天宝年。不知涪州品最下,杨环
所嗜嗟何颠。岭南差胜仅得虎,未如闽中擅十全。兴化挂绿未易得(红壳中有绿
一道如金带围,味最美),丁娘陈紫纷争妍。小住瓯江二十日,黄柑贱买不论钱。
东南长风海程速,三日已到莆阳船。风味才及十之八,已压百果无随肩。罗襦欲
解芗泽发,肌肤冰雪穰且鲜。摩挲爱惜始入口,琼浆满颊甘溢咽。昔年偶读君谟
谱,食指跃跃口流涎。今来东南遘瑰宝,欲三百希坡仙。世间谁能识正味,身
之所至情斯迁。此行直为饮食出,以口役足毋乃偏。北上犹将示我友,岂徒逐逐
趋腥膻。”
◎海错
余因将就养东瓯,遇久客温州者,辄询以土产海鲜各物,客曰:“海味有明
府者,为食品所常需,曝而干之,可以致远,江西人销售最伙,坐客皆异其名,
余生长海滨,亦未悉为何物,及至温州,询诸土人,乃知即吾闽所谓墨鱼也。本
名乌,又名乌贼,两须长如带,腹下八足,聚生口旁,腹中含墨,见人及大鱼,
则巽墨方数尺,背上一骨,独厚三四分,两头尖,色白,轻泡如通草,入药名
海鳔。其谓之明府者,以含墨巽人,义同贪墨之吏耳。”余闻之失笑曰:
“但言明府,何必皆贪墨,此鱼巽墨自隐,藉以避人,反因此为人所觉,不能
自遁。彼墨吏之消沮闭藏,自谓其术甚工,而不知反为人所识破,致自陷于罪网
者,往往类此鱼矣。”龟脚即石去,郭景纯《江赋》“石劫应候而扬葩。”
注引《南越志》云:“石去形如龟脚,得春雨则生花。”江淹有《石去赋序》
云:一名紫去。又《本草》作石劫,一名紫去,生东南海中石上。又《平
阳县志》:一名仙掌。吾乡谓之促去,其花似爪,爪下皮内有肉,甚美,惟长
乐海滨有之,不能至福州,余至长乐,始得屡食,而署中上下内外人等,皆未曾
见过,方相与笑诧其形,更不知如何烹制矣。吾师林畅园有《食龟脚》长古一首,
如云:“畏亚象瓦楞,槎牙露掌指。双甲一罅开,片肉隆中起。色混蟹壳
青,质斗石华紫。薄劣扁螺同,鲜脆车螯拟。桃花醋泼醅,芥叶酱充旨。”可称
体物惟肖,海蒜即吾闽之涂笋,《郡志》引《海族记》云:出沿海,又名涂笋,
则与吾闽同。其状如蚯蚓之大者,浑沌无首尾头目,而其味则绝美,庖人不知煮
法,厨下仅一闽人,亦未曾见过,故至今尚未得朵颐。瓯江虽有此物,想土人亦
所不嗜,即如海鳗,为鱼中佳品,而土人不敢鲜食,必腊之而后登盘也。蛎具体
而微,《郡志》引《天中记》云,乐清县新溪口有蛎屿,方圆数十亩,四面皆蛎,
其味偏好;谢灵运《答弟书》云,前月至永嘉郡,蛎不如鄞县。又引永嘉旧志云,
瓯江蛎黄,最佳。余至此,每日皆饱餐之,然味略如吾闽之石蛎,洛阳桥下最多,
不如长乐所种之蛎房,其肥美足为海错之冠也。蚶味与吾闽相仿,而质较小,故
肉与血皆不能丰满。浙蚶以奉化所产为最佳,杭州有之,而温州转无,则以本地
所产既充,不必借才他处也。然《温州府志·物产门》却无蚶,不知何故。石首
鱼、江瑶柱、西施舌随时皆有,平心按之,石首鱼不如福州,江瑶柱不如宁波,
西施舌不如登、莱、青各府,聊充常馔,不足为口福之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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