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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灵岩山馆

  过苏州时,有客约余游灵岩山馆,余以前游未畅,且欲考悉其颠末,因欣然

  拿舟前往。历览久之,盖不过相隔十余年,而门庭已大非昔比矣。按山馆即在灵

  岩山之阳西施洞下,乾隆四十八九年间,毕秋帆先生所购筑,营造之工,亭台之

  侈,凡四五年而始竣,计购值及工费不下十万金。至五十四年三月,始将扁额悬

  挂其头门,曰:“灵岩山馆。”联云:“花草旧香溪,卜兆千年如待我;湖山新

  画障,卧游终古定何年。”皆先生自书,而语意凄惋,识者已虑其不能歌哭于斯

  矣。二门扁曰:“钟秀灵峰。”乃阿文成公书,联云:“莲嶂千重,此日已成云

  出岫;松风十里,他年应待鹤归巢。”自此蟠曲而上,至御书楼,皆长松夹路,

  有一门甚宏敞,上题“丽烛层霄”四大字,是嵇文恭公书。忆昔游时,是处楼上

  有楠木橱一具,中奉御笔扁额“福”字,及所赐书籍、字画、法帖诸件,今俱无

  之。楼下刻纪恩诗及谢恩各疏稿,凡八石。由楼后折而东,有九曲廊,过廊为张

  太夫人祠。由祠而上,有小亭,曰澄怀观。道左有三楹,曰“画船云壑”、“三

  面石壁”、“一削千仞”,其上即西施洞也。前有一池,水甚清冽,游鱼出没可

  数,中一联云:“香水濯云根,奇石惯延采砚客;画廊垂月地,幽花曾照浣纱人。”

  池上有精舍,曰砚石山房,则刘文清公书也。嘉庆四年九月,忽有旨查抄,以营

  兆地例不入官,故此园至今无恙。至嘉庆二十一年,始为虞山蒋相国后人所得。

  而先生自镇抚陕西、河南、山东,总制两湖,计二十余年,平泉草木,终未一见。

  余前游诗云:“灵岩亭馆出烟霞,占尽中吴景物嘉。闻说主人不曾到,邱山华屋

  可胜嗟!”盖纪其实也。近年辑《楹联丛话》,前数联均未及采,今始录得,将

  补入《楹联三话》,则此游亦不虚矣。

  ◎狮子林

  客有招余重游狮子林者,余笑谢之,盖余于吴郡园林,最嫌狮子林之逼仄,

  殊闷人意,故前官苏藩时,亦曾偕友往游一次,而并无片语纪之。或谓此园为倪

  云林所筑,则亦误也。曾闻之石竹堂前辈云:“元至正间,僧天如惟则延朱德润、

  赵善长、倪云林、徐幼文共商叠成,而云林为之图,取佛书狮子座而名之耳。”

  明时尚属画禅寺,国初鞠为民居,荒废已久。乾隆二十七年,南巡莅吴,始开辟

  蔓草,筑卫墙垣。中有狮子峰、含晖峰、吐月峰、立雪堂、卧云室、问梅阁、指

  柏轩、玉鉴池、冰壶井、修竹谷、小飞虹、大石屋诸胜,又有合抱大松五株,故

  又名五松园,则人所鲜知也。

  ◎绣谷

  苏州阊门内有绣谷园,余过吴门时,有以《绣谷送春图卷》来售者,恐是仿

  本,且其值过昂,因置之。此园嘉庆中为吾乡叶晓崖河帅所得,后归余同年谢椒

  石观察,又后归王竹屿都转,叶、谢、王皆余至好,往来最熟,今则不知何姓所

  居矣。按此宅在国初为蒋氏旧业,偶于土中掘得“绣谷”二大字,作八分书,遂

  以名其园。园中亭榭无多,而位置有法,相传为王石谷所修。康熙三十八年己卯,

  尤西堂、朱竹坨、张匠门、惠天牧、徐征斋、蒋仙根诸名流,曾于此作送春会,

  王石俗、杨子鹤为之图,时沈归愚尚书年才二十七,居末座。乾隆二十四年,又

  有作后己卯送春会者,则以尚书为首座矣。先是蒋氏将售是宅,犹豫未决,卜于

  乩笔,判一联云:“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而不解其义。迨归叶

  氏,而上语应,后叶氏转售于谢氏,谢又转售于王氏,而对语亦应。一宅之迁流,

  悉有定数,亦奇矣哉!

  ◎瞿园

  苏州之瞿园,即宋氏网师园故址,后归嘉定瞿远村,复增筑之。园中结构极

  佳,而门外途径极窄,陶文毅公最所不喜。盖其筑园之初心,即藉此以避大官之

  舆从也。余在苏藩任内,曾招潘吾亭、陈芝楣、吴棣华、朱兰坡、卓海帆、谢椒

  石在园中看芍药,其西数十步即沈归愚先生旧庐,尝约同人以诗纪之,且拟绘图

  以张其事,而迁延不果作。此数君子皆老斫轮,果皆有诗,必可以传,今则如抟

  沙一散,不可聚矣。越十余年重到,为之慨然!

  ◎息园

  息园即顾氏依园旧址,钱溪购而葺之。园中有高阜,曰妙严台,相传为梁

  时妙严公主墓,载在苏州郡志,以为梁武帝女。按梁时公主之见于史书者,有玉

  姚、玉婉、玉环、令慝、含贞,又长城、吉安,皆有封号,不知妙严主为何人。

  惟简文王皇后,生长山公主,名妙碧(《南史》作“”),则妙严似是简文所

  生,旧志以为武帝女,恐未确矣。此台西去数百步,今为蒲林巷,巷之西门有石

  马一区,俗称“石马鞍头”,相传是公主墓前物。再南去为禅兴寺,寺中有妙严

  公主像,戴毗卢帽,两手合十作跏趺状,旁有宫女十人。相传公主下嫁郡人孙,

  死,梁亦失国,陈高祖以前朝公主,赐十宫人以优礼之,年八十余而卒。嘉庆

  中,此地浚池,得宋时古碣,是四至界牌,则当时尚有防护也。

  ◎孙春阳

  京中人讲求饮馔,无不推苏州孙春阳店之小菜为精品。或因余官吴门久,欲

  知其详者,余以所闻告之曰:孙春阳系前明人,祖居宁波,万历中应童子试不售,

  遂弃举子业,为贸迁之术,始来吴门,开一小铺,在今吴趋坊北口。其地为唐六

  如渎书处,有梓树一株,其大合抱,仅存皮骨,实旧物也。铺中形制,学州县衙

  署,分为六房,曰南货房,曰北货房,曰海货房,曰腌腊房,曰蜜饯房,曰蜡烛

  房。售者由外柜给钱,取一小票,自往各房领货。而管总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

  一月一总结,一年一大结,自明至今,已二百四十余年,子孙尚食其利,无他姓

  顶代者。吴门五方杂处,为东南一大都会,群货萃集,何啻数万户,而惟孙春阳

  铺为前明旧家,著闻海内,铺中之物,岁入贡单。其店规之严,选制之精,合郡

  所未有也。国初赵吉士载入《寄园》书中,余澹心《板桥杂记》亦录之,近时袁

  简斋《随园食单》亦有其名,但皆未详其颠末耳。

  ◎淮盐情形

  余至苏州,同人多欲闻淮鹾情状,苏州向食浙盐,于两淮盐务两不关涉,以

  余住邗江久,宜得其详,故多絮谈及之,而不料余亦门外汉也。或问何为验赀?

  余曰:此特票盐局员所设之巧法耳。淮北票盐之政,已行之十余年,据言淮北额

  例行盐三百一万五千余引者,今行销至六百十万六千余引,是溢于额销一倍也。

  奏销正杂诸款征银三百余万两者,今征至一千一百十二万两有奇,是溢于课额又

  再倍也。且淮南商人认办淮北江运入岸引盐,原额八万一千六百二十引,自道光

  十二年至二十四年,合应销盐一百六万一千余引,今止请运四十一万九千余引,

  其虚悬之课,历系以票盐之溢课拨补,并每年以票盐盈余协贴淮南银四十余万两,

  又代纳淮南悬课银三十余万两,是票盐之功,不特再造淮北,抑且普及淮南也。

  所虑者设局收税,有挟多争先之虞,挈签挂号,又有无赀空号之弊,自十八年始

  定为验赀之法。令各票贩将盐价成本若干引先行呈验,统交分司收存,其有赀浮

  于盐者,将银登时发还,将盐均摊折扣,每年四十六万引,一齐开局,而请托争

  竞截然不行矣。惟是近年验赀,必于岁暮集旧城前鹾政署内,以数间之废廨,聚

  亿万之巨赀,数日间民间白镪为之一空,士民啧有繁言,仪征师相每至夜不能寐,

  和余《喜雪诗》有“漫藏诲盗”之语,诚可寒心。去冬余在扬州度岁,目击验赀

  之举,亦颇切杞人之忧。闻江、浙之以赀至者,竟有千余万之多,乃知东南财力

  尚裕,将可忧者又转为可喜,故余《喜雪叠韵诗》云:“朱提甫散祥至,且喜

  财源万里宽。”诚有慨乎其言之也。又问近闻扬州商人有欲撼动票盐局者,其说

  云何?余于鹾政,未尝涉手,而道听涂说,亦复时为讲求,曩尝私录为书,今则

  参以近时闻见,颇能言其梗概。窃谓两淮盐务,南北虽同一课运,而轻重悬殊,

  南盐原额一百三十余万引,正杂捐带共课五百余万两,北盐原额二十八万余引,

  正课三千余两。其行销之地,南北犬牙相错,南盐课赋重于北盐九倍,场盐运脚

  经费,亦数倍于北盐。故口岸售价贵于北盐,而小民趋贱避贵,越境侵占,最为

  便捷,此北盐销运愈畅,南盐销运愈绌之所由来也。然多销十万引北盐,只多十

  余万两之课,多销十万引南盐,即多五十万两之课,此则必急求南销畅旺,方于

  国课有裨也审矣。查两湖口岸,虽有川、粤、潞三省邻私侵灌,而向来销数每年

  按额总有九成,极滞亦有八成,自有北票以来,则年减一年,上年实销不过六成

  以外。盖因向日邻私,川有宜昌门户,潞有襄阳隘口,粤有衡、永、辰、常要道,

  一经严查堵缉,则淮盐销数即旺。今北票之侵越者,河南光、固于湖北黄州府属

  陆路毗连,又信阳州于湖北水路相通,并无隘卡门户可堵,故北票越占愈多,南

  纲销数愈绌,徒致库少杂款,商赔正项,已运之盐堆积两岁,未办之引请运不前。

  舍其重而就其轻,此邻私之病在皮毛,北盐之病在心腹也,皮毛之病易救,心腹

  之病难医,若不及早变通,必致南盐一败涂地。专司北盐者,可以置身事外,统

  辖两淮者,未免措置为难。况北盐专以验赀为巧法,而现当银源艰滞之时,每届

  冬底,农之完粮须银,商之纳税须银,漕务之兑运须银,河工之购料须银,公私

  之需银方殷,而徒因验赀之故,不论远近,俱因此而屯聚千万银两,更使银路不

  通,其实不过收票税数十万两,遂使国计民生处处窒碍,钱价日减,盗贼繁兴,

  此病之尤甚者也。议者谓南纲折减以来,亦复销运两滞,仍有悬引七万余引,虽

  予以缓纳提售,设法已尽,而口岸半为北盐蔓占,徒多尘积。且缓纳有关库贮,

  提售有碍输销,仍于南纲课运不利。今权拟一南北通筹轻重兼顾之法,莫若于七

  万余悬引外,再于派运数内,按成酌提七万余引,共成十五万引,以北票四十六

  万引核成搭配,凡办北票三千余引者,配办南盐一千引,如办此项提配数内南盐

  一千引者,配办北票三千余引。南则无须缓纳提售,于库贮转输得益,北则免其

  验赀出利,于北票成本有裨,北课全而南课亦全,南课清而北课亦清,库款渐裕,

  而南盐销数亦可保守,此法似可试行一二年,俟有成效再为定例云云。余局外人

  也,未敢断其是非,姑论列之,以俟当局之采择焉。

  ◎梁封翁

  余在杭州,偶与山舟先生之后人同席,今忘其名,盖曜北先生之从子某也。

  席中盛谈其家世,谓文庄公诗正之封翁,少时,诣一相士问曰:“可得一第乎?”

  答曰:“不仅是,可更向上。”曰:“得翰林乎!”曰:“可更向上。”曰:

  “然则京堂以上乎?”答如前。曰:“然则作相乎?”曰:“真者不能,假者可

  致。”同人曰:“盖协办耳。”后以明经学博老,而以文庄贵封大学士。时席间

  有不甚信其事者,余曰:“此已载《茶余客话》,可勿疑也。”或曰:“果有此

  事,则古今天下应无两矣。”余曰:“今天下实无第二人,而古人事恰有似此者。

  唐李固《幽闲鼓吹》载苗晋卿落第,遇一老父,能知未来事,问曰:‘某应举已

  久,有一第分乎?’曰:‘大有事。’更问,苗曰:‘某困于穷变,然爱一郡,

  可得乎?’曰:‘更向上。’曰:‘将相乎?’曰:‘更向上。’苗怒曰:‘将

  相更向上,作天子乎?’曰:‘真者即不得,假者即得。’苗以为怪涎。后果为

  将相,及德宗升遐,苗以冢宰居摄三日。古今事之相类,有如此者。”

  ◎天目山

  杭州榷使明甫福,精堪舆之学,余于丙午春暮至杭州,值君将瓜代去,而

  城中同官留其相度形势,因迁延数日,方得与余把晤。忆甫榷浒关时,值余为

  苏抚,时吴中被水,关税绌甚悖甫不胜焦急,余莅任之次日,即为奏免外来米

  税,而关政顿纾。甫甚德余,因订为莫逆交,而余旋以病告归,此次得再晤于

  杭州,实出意外。甫喜与余谈浙中山水起伏向背之形势,余告以来龙系天目山,

  甫知之而无由履其地,因问君何由知之?余告以乾隆末,我已登天目山巅,彼

  时匆匆一上,不暇畅览,迄今逾五十年,则尽忘之矣,然不可谓非平生一壮游也。

  乾隆乙卯,余以公车过浙,时亡友曾禹门(奋春,即少坡太史之嗣父)。方宰临

  安,留余署中两月。值天大旱,牲璧四出不应,县民因请官步祷天目山,谓此事

  数十年不举,如果虔诚斋祷,断无不灵。禹门从之,而拉余同往,余正有浪游之

  兴,先一日余亦斋食,甫交四鼓,即坐竹兜随禹门出城,西行三十余里,天已大

  明,邑民请官步祷,余亦随之。禹门手柱香前行,悉撤伞盖不用,左右有五六人

  推挽之,余亦有四人相掖,又十余里至山顶大寺,忘其名,禹门跪拜默祝,礼竣,

  寺僧供素饭毕,即下山。余稍徙倚寺门,一老僧语余曰:“此山高三千九百丈,

  道书所称三十四洞天,此间即天目最高处,昔人所谓北望震泽,南临严滩,东瞰

  钱塘,西眺宣、歙,千余里间可指顾得也。”余方欲与之细谈,而从者以山下已

  起黑云,促即下山。甫及前降舆处,遂大雨如注,欢声若雷,盖是日同上山者不

  下千余人,同声齐呼曾青天,余亦为之神旺,忘却登陟之劳,泥淖之险。下山势

  易,日晷甫偏西,而已入城矣。是日先以步行赤日中,归途又坐小肩舆冲雨而行,

  忽热忽凉,翼日而痁作,直至归福州后,始渐痊可,故无暇以一文一诗纪之。因

  甫之询,聊短述如此。

  ◎机神庙

  恭儿观政浙中,甫到数日,即奉宪委诣机神庙行香,问以机神仪状,但称目

  本短视,无由瞻仰神像,惟照赞礼生所唱行三跪九叩首礼而已。因翻《杭州府志》,

  云机神庙在城东北隅,褚河南裔孙讳载者,得机杼之巧于广陵,而归教其里中,

  于是杭之机杼甲于天下。宋至道元年始于杭置织务,至今勿改(今派部郎管浙江

  织造即此,然则其来已久矣),杭人立祠祀之,又推原其始为机杼者,复立机神

  庙。神之缘起,引《淮南子》高注,以为黄帝之臣伯余也。又读钱梅溪《履园杂

  记》,云机杼之盛,莫过于苏、杭,皆有机神庙,苏州之机神奉张平子,不知其

  由,庙在祥符寺巷,杭州之机神奉褚河南,庙在张御史巷。相传河南子某者,迁

  居钱唐,始教民织染,至今父子并祀,奉为机神,并有褚姓者为奉祀生,即居庙

  右。然则合二书观之,其为褚河南父子信矣。即以为伯余,亦系黄帝之臣子,又

  何以用三跪九叩之隆仪乎?按《唐书百官志》,七月初七日织染署祭杼,想是以

  织女星为机神,然星辰系中祀,即织女星亦不应三跪九叩也。杭州拜庙仪节多不

  可解,即如火帝庙,他省皆三跪九叩首,而杭州独用二跪六叩首。夫火帝即祝融,

  既尊之为帝,能无用帝者之仪乎?

  ◎玉皇山

  祭机神庙之后一月,又奉委到玉皇山行香,恭儿不知玉皇山原委,请余考之。

  余谓玉皇山即是育王山。《大清一统志》言育王山,即龙山峰之最高者,有登云

  台,乃钱氏郊天之所,宋圜丘亦在焉,俗称锅子山,壁立尖耸,特异诸山,其前

  有龟山,亦宋郊坛也,岭有玉皇庙,故称玉皇山,亦曰育王山。《杭州府志》云

  龙山者,钱氏郊天之所,释老之谈,或云阿育王,或云玉皇,皆祀天遗意也。今

  庙外设七星缸,满贮水其中,盖地据一城最高处,以水制火,亦厌胜之义耳。

  ◎五百罗汉堂

  杭州城内外,梵宇以百数,惟西湖之净慈、灵隐两寺,有五百罗汉堂,金姿

  宝相,奕奕欲生,环楹回旋,状如田字,故俗亦呼为“田字殿”,闻其像皆出一

  僧手塑,而殊容异态,无一雷同。记得刘一清《钱唐遗事》云:“净慈罗汉堂内,

  第四百四十二位阿湿毗尊者,独设一龛,用黄罗幕之,偃蹇便腹,觑人而笑,妇

  人祈嗣者必诣此炷香。”今无此龛,则阅时又各有兴替矣。世传罗汉皆海贼现身,

  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殊未核也。按《捏经义》言有五百商人,采宝出海,值

  盗攘去,并剜其目,商日夜号痛,欲向无所。或告之曰:“灵鹫佛氏能救汝,若

  与我重宝,引汝见之。”商且行且舍,至大林精舍,佛氏为说法,各证阿罗汉果。

  大论言阿罗名贼,汉名破一切烦恼,故应得一切世间诸天人供养。又一说云:阿

  名不,罗汉名生,后世中更不生,是名阿罗汉,或云阿〈風发〉,或云应真,则皆无生

  之义也。凡妇女之游寺者,必入此堂,因相传有数罗汉之说。就所到处。指定一

  尊,按本身年纪数至某尊,视其标题之佛号,以为终身之断,然佛号义多奥难,

  每不可以理会,故有验有不验。余初出山时,亦曾到净慈默数一过,遇如意杂尊

  者像,其义即不可解,然今回忆中外扬历数十年,一路坦途,不能不谓之如意,

  而所历宦境,亦不可谓之不杂,断章取义,似亦可通。去年重游,又默数一过,

  遇增福寿尊者像,则恰合大海收帆境象矣。

  ◎天竺大士下山

  杭州祈雨,以迎请天竺观音大士下山为极致,相传入城时,虽极晴明之天,

  亦必有片云相护,三日内无不渥沛甘霖者。祈晴亦然。闻历年以来,亦有竟不应

  者,而民望已塞,舆情亦平,当官者惟有自咎礼意未虔,复送上山,以待数日后

  重请。若此典稍缺,即难免谤议繁兴,虽以吾师仪征太傅之有德于杭,而举行稍

  缓,竟大不协舆情,甚至有不逞之徒,将条香杂投舆中,焚及襟袖之事,甚矣杭

  人之信佛也!尝与罗镜泉学博谈及此事,不知起于何时,镜泉为检《西湖游览志》

  一条相示,中载宋孝宗时,上庠试卷,时经御览,辛丑大旱,七月私试《闵雨有

  志乎民赋》,魁士刘大誉赋中有“商霖未作,相傅说于高宗;汉旱欲苏,烹弘羊

  于未雨”之句,时赵温叔为相。孝宗欲因此罢之,会有诏迎天竺观音,就明庆寺

  请祷,有为诗者曰:“走杀东头供奉班,传宦圣旨到人间。太平宰相堂中坐,天

  竺观音却下山。”温叔闻之,遂乞免云云。则此事自南宋已然矣。吾乡福州,亦

  有请鼓山涌泉寺窑变观音下山求雨者。忆余里居时,值夏旱,藩臬两司、粮盐两

  道会谒督部程公梓庭,言今夜三更将会同出城、上鼓山迎大士入城求雨,公问鼓

  山距城若干里,对曰:“来往六十里。”公微笑面天曰:“大士在西天,不在鼓

  山,君等自为之,不必关我也。”及次日入城,安设神位于九仙山之大士殿,司

  道复诣署请公上山拈香,公又面天曰:“今日眼见得是无雨了,若明日依旧如此,

  将若之何?我不能仆仆上山,君等自为之可也。”是晚大雨滂沱,连宵达旦,次

  晨司道等又诣署请拈香,公问今日山中作何状,佥曰:“今日合众诵经一日,明

  日即可送上山。”公曰:“明日我要独留诵经一日,后日再送可也。”众喜诺而

  出,公亦出,上山拈香尽礼。程公亦素不信佛者,盖至此而不能不回心皈向矣。

  闻余同年李芝龄视浙学时,每不乐与斯会,尝语陈望坡抚部曰:“西湖之有大士,

  犹城中之将军、学政等官也。地方有公事,不求本州县及院司、道府等,而但向

  将军、学政等衙门哓渎,有是理乎?”抚部笑曰:“君言固是,然使君为杭州人,

  恐亦不作是语也。”芝龄亦一笑而罢。

  ◎表忠观碑

  钱梅溪曰:“苏文忠公《表忠观碑》有四,一刻有赵清献官阶九十余字,即

  《宣和书谱》所称有张有篆额者,今不存矣。一刻‘绍兴二十九年岁次己卯三月

  丙辰朔,曾孙婿左朝散大夫、权书工部侍郎杨亻契重刊’。一刻行书,本字如大

  指,今在杭州府学,惟二小石,亦不全。一刻‘明嘉靖三十九年杭州府知府陈柯

  重摹’,今立在涌金门外重建表忠观御书堂前右庑,两面刻者是也。其绍兴间所

  刻者,本在龙山表忠观旧址,宋末兵兴,遂露立于草莽中,至明正德十二年,巡

  按御史宋廷佐始将此碑移入郡庠,后复遗失。本朝乾隆四年,府学教授余懋栋忽

  于斋旁隙地得二石,又缺其下半截,因置名宦祠。至五十九年,余监修表忠观落

  成,始请于当事诸公,从郡庠名宦祠移至观中,立于御书堂之左庑,而以三石柱

  副之,于时翁覃溪阁学、梁山舟侍讲、阮云台中丞各有诗文纪之,俱刻于三石柱

  之侧,遂成艺林佳话云。”按此述《表忠观碑》之源流,无有简而该似此者。暇

  日余与固莲溪将军、赵蓉舫学使在观中摩抚旧碑,商量拓纸,莲溪嘱余考其事,

  既归,乃录以遗之。

  ◎徐处士

  《宋史隐逸传》:“徐复,字复之,建州人。学《易》,通流衍卦气法,自

  筮知无禄,遂绝进取意。庆历初,与郭京俱召见,命为大理评事,固辞,乃赐号

  冲晦处士。后居杭州十数年卒。”《北窗炙果》云:“钱唐两处士,其一林和

  靖,其一徐冲晦,和靖居孤山,冲晦居万松岭,两处士之庐,夹湖相望。予尝馆

  于冲晦之孙忉处,即冲晦之故庐。冲晦以数学显,时士大夫皆宗之,尝谓孙忉曰:

  子孙世世不得离钱唐,以钱唐永无兵燹也。”按蒲宗孟《题徐冲晦高士旧隐诗》

  云:“冲晦先生不肯官,布衣谒帝布衣还。尚嫌姓氏腾人口,惟恐文章落世间。

  大隐不妨居市井,高吟何处问家山。平生寄意江湖上,云自无心水自间。”今孤

  山遗迹,妇孺皆知,而万松岭之旧庐,屡访之,不得其处所,愿与吾闽人士之官

  斯土(原误为“士”)者商之。又闻灵石山栖真院侧有浦城章郇公得象墓,又梅

  花岭下沙盆坞有福清陈寺丞刚中墓,皆吾乡名贤旧迹也。惜无济胜之具,一一访

  之。陈寺丞在建炎中主议恢复,忤秦桧,遂与张九成等七人同谪,差知虔州安远

  县,有“同日七人俱去国,何时万里许还家”之句,未知已入《全闽诗话》否?

  ◎小有天园

  小有天园为南屏正面,旧名壑庵,郡人汪之萼别业,石皆瘦削玲珑,一似洗

  剔而出者,晁无咎诗所谓“洗土开南屏”者是矣。自乾隆十六年圣驾临幸,始御

  题为小有天园。其最著者为琴台,米海岳磨楷书“琴台”二字,大径三尺,闻

  其上有苏才翁、蔡君谟题字数处,则剥蚀但存仿佛而已。又有磨隶书《家人卦》、

  《乐记》、《中庸》共三十四行,字径八寸,末题“右司马温公”五字。叶绍翁

  《四朝闻见录》、吴自牧《梦梁录》皆谓是温公手笔,独周密谓是唐人遗迹,后

  人于右勒刊温公款。朱竹坨先生谓此皆非是,考《宋鉴》,称绍兴八年,上谕大

  臣曰:“司马光隶字甚似汉人,朕有五卷,日夕置座右,所书乃《中庸》与《家

  人卦》,皆是修身齐家之道,不特玩之而已。”今磨合乎《宋鉴》所载。当是

  诸大臣闻思陵面谕,请刊于石者。卦旁又有篆书“三生石”三字,其右又有“叱

  石崩云”四字,仙人洞又有磨《艮卦》及《损》、《益》二卦,并隶书,字径

  六寸,则皆不知何人所书矣。此余五十年前亲到园中所目击手扪者,此后即无由

  再到其地。嘉庆中重游南屏,尚闻汪氏要出售此园,后亦不知果易主否,亦不知

  何时废为平地。窃谓南北山亭馆之美,古迹之多,无有出此园之右者,乃转眼即

  鞠为茂草,今且沦于无何有之乡,幸余犹及见之,且能言之,中年以后所遇知好,

  则皆未曾涉此园者,亦无从与之饶舌矣。山灵有知,能无与余同此浩叹哉!

  ◎雷峰塔

  《临安志》云:“雷峰为郡人雷氏居之,故名。”此附会之说也。毛西河

  《诗话》云:“回峰以山势回抱得名,俗作雷峰,以回、雷声近致误,宋有道士

  徐立之筑室塔旁,世称回峰先生,此明可验者。”按李卫《西湖志》云:“《六

  书正讹》,{回}古作回,小篆加雨以别之。据此,今回转之回,即古{回}字,

  故回峰亦作{回}峰,《临安志》竟作雷峰,且云雷姓所居,其说固未合,但毛

  奇龄以为回、雷声近致误,则亦未明古字通用之义也。”至峰之有塔,建自吴越

  王妃黄氏,亦名黄妃塔,或以语音致讹,呼为黄皮塔,始以千尺十三层为率,以

  财力未充,姑建七级,后复以风水家言,止存五级。塔内以石刻《华严经》围砌

  八面,岁久沈土,明人有掘得者,小楷绝类欧阳率更书。又塔下有金铜罗汉像一

  十六尊,各长数丈,寻则吴越时僧道潜请移供净慈寺内,即今五百罗汉堂之缘起

  也。俗传西湖有白蛇、青蛇两妖镇压塔下,前明嘉靖时,塔有黑烟搏羊角而起,

  喧传两妖吐毒欲出,迫视之则聚虻耳。塔旧有重檐飞栋,窗户洞达,后毁于火,

  惟孤标岿然独存,陈仁锡评为老苍突兀,如神人笏,李流芳则曰,此古醉翁也,

  均足供诗料矣。

  ◎保俶塔

  西湖之宝石山,巍石如甑,即《隋书地理志》之石甑山也。宝俶塔在其巅,

  吴越时初建,凡九级,宋咸平间僧永保重修,减去二级,以后屡毁屡建,皆至七

  级而止。杭州旧志云,永保有戒行,人称之为师叔,因亦呼塔曰保叔。《涌幢小

  品》云,钱王弘俶入觐,留京师,百姓思望,乃筑塔,名保俶。然以士民直呼君

  长之名,似于情事不近。《霏雪录》云,原名宝所,俗讹保叔。宝所之义亦不可

  解。惟毛西河《诗话》云:“保叔者,宝石之讹,盖以山得名者。”近之。明人

  闻起祥云,湖上两浮屠,宝石如美人,雷峰如老衲。即指宝俶塔也。

  ◎大佛殿

  宝石山之麓,有秦皇缆船石,相传秦始皇东游泛海,舣舟于此。谓西湖旧通

  江海,故可舣舟,语殊荒诞。宋僧思净就石镌佛,故亦名石佛山,构殿覆之,后

  毁于火。明永乐间重建,额曰大佛禅寺。佛祗半身,而大已塞殿,余数过西湖,

  闻人言而伟之,今秋始获瞻仰。忆十余年前过州大佛寺,观尉迟鄂公就山石所

  凿大佛,则十倍于此,曾有诗纪之云:“古石佛镇崇,鄂国英姿信手刂。

  要与大千增岸异,普教丈六让庄严。地当履迹遗墟壮,景称凌烟杰阁嵌。却忆真

  兴坡老句,古人作事信非凡。”同一大佛寺,而欲移彼诗以就此题,乃一字不可

  假借,亦可笑也。

  ◎理安寺

  余来往杭州,必过西湖,熟闻理安之胜,而未得一涉足为恨。丁未秋,始与

  固莲溪将军、赵蓉舫学使因看桂花,由满觉陇、杨梅坞肩舆直达理安,一路皆深

  林茂竹,又值积雨之后,从流水声中延缘而上,尤为胜绝,昔人诗所谓“湖山浅

  而媚,此地独深幽”者也。寺在理安山之麓,明僧契灵卓锡于此,得古法雨泉,

  遂以法雨自号,缚茅孤楼(疑为“栖”),有虎穴,感之他徙,郡士多为诗扬之。

  泉在寺左法雨岩下,自石脉中滴沥下溜,洒空成雨,盖数百年不断于兹矣。寺之

  最后最高处为松颠阁,有董文敏书扁,地据全寺之胜。忆阅《西湖游览志》,言

  此阁之后更有符梦阁,契灵尝梦一僧云:“此处虽佳,更有佳处。”引至其地,

  顾而乐之。迟明,缘萝而上,宛符梦境,因凿壑开基焉。今寺僧不能言其事,或

  径路艰阻,懒于导游欤?余在京师时,熟闻人言,觉罗桂文敏公及歙县曹文正师,

  俱系理安僧度世,今松颠阁柱有文敏弟杏农观察桂菖一联,跋语甚悉,故余诗末

  联云:“果否真灵关位业,清凉亭下一盱衡。”即纪其事也。

  ◎秋涛宫

  余屡泊舟钱唐江边,或六和塔下,榜人辄有避潮之事,每潮至时,试向船头

  探望,则一线银涛,截江而过,舟中即震撼不安,或来在夜间,则合江喧腾,人

  声船声鼎沸,推窗窃视,惟见一片茫茫,不两时许已达富阳城下,然则皆值小潮

  时也。忆嘉庆己未正月初三,曾肩舆走武林城中,于桥上望见城外大江中,如十

  万玉龙排涌而过,为之目骇神驰,间尝为杭人述之,据云,此数十年前事,近来

  潮小,虽以大潮期内,亦不能有此奇观。余问潮小之故,则曰:此自关地脉之衰

  旺,从前杭州有“火烧雷峰塔,沙壅钱唐江”之谚,今皆应之,殆非偶然也;今

  年寓居城西三桥址,八月初三日,同人邀上吴山,为观潮之会,初饮于延庆山房,

  旋至城隍庙门外候潮,值潮迟来而客早散,未畅所欲观而去。满拟于十八日直赴

  江岸一观,佥曰观潮之地,以秋涛宫为最胜,惟其日为潮神生日,城中各官必来

  致祭,上下人多,未免喧挤,不如前一日往观,亦在大潮期内也,遂定于十七日,

  挈恭儿、敬儿、婉蕙子妇、俦年八孙,于午后往秋涛宫前楼。坐待移时,而对江

  极远处,忽起红白数道,白即潮痕,红是为斜阳所衬,瞬息间变为银山万道,杂

  遝而至,倏在眼底,楼前栏槛俱若有动摇之形,楼上人无不失色者。时江中有弄

  潮十余船,忽出忽没,尤堪震骇,未几而岸土崩颓,水变黄色,而潮已过矣。此

  潮直趋此地,而此楼适压其冲,若稍高一二尺,鲜不为潮所打者,闻极大之潮,

  亦不过至楼下短墙而止,从无逾墙而入者,殆有神道主持其间,而当时择地构造

  之工,不可谓非神之默相也。余有诗纪之云:“候潮门外候潮来,临水奇观第一

  回。万顷云涛驰阵马,满江冰雪杂晴雷。居高但说凭轩稳,狎视终非作楫才(谓

  江中弄潮各小舟)。东望茫茫龛赭畔,更堪妖蜃起楼台。”“近说秋涛欠大来,

  钱唐岸上几低回。谁知泼眼仍如雪,何处闻声不似雷〔近年浙潮不旺(原误为

  “望”),而此次却大如往时〕。往复自应随地转,燮调端望出群才。归心正拟

  乘潮发,直溯桐江上钓台。”

  ◎潜园

  武林城中,潜园之名颇著,其地在下段最远,屠琴坞太守倬得余姚杨孝廉别

  业而增筑之。园中湖石最多,清池中立一峰,尤灵峭,郭频伽名之曰鹭君。道光

  间此园归范吾山观察玉琨,今年秋始自邗江挈眷来居,与余有导游西湖之约,值

  余以就养东瓯别去,犹殷殷以来春为期也。吾山口不言诗,而诗甚清丽,尝有

  《赋鹭君诗》一首云:“窗前有石何亭亭,频伽铭之曰鹭君。当时得者潜园叟,

  太息主客伤人琴。此石之高高丈五,四面玲珑藏洞府。峭然独立波中央,但见群

  峰皆首俯。瘦骨峻峭莫傲人,羽毛为累失秋林。何日出山飞到此,不辞万里同归

  云。石乎石乎,既不油然出云沛霖雨,空老荒山吾与汝。安心且作信天翁,莫羡

  穷衔腐鼠。”吾山有修防之功,而怀才被斥,此诗殆借物以抒兴也。

  ◎苏小小墓

  特鉴堂将军于西湖修治苏小小墓,建亭其前,题曰“慕才”,好事者竞歌咏

  之,而于苏小小之人,实未深考也。按苏小小有二,一为南齐人,见何{艹还}

  《春渚纪闻》,南齐名倡也,墓在钱唐县廨舍后,考旧县治在钱唐门边,距西泠

  桥不远,似即今之苏小小墓。一为宋人,见郎仁宝《七修类稿》,云苏小小,钱

  唐名倡也,容俊丽,工诗词。姊名盼奴,与太学生赵不敏款洽二年,赵益贫,盼

  奴周之,使笃于业,遂捷(原误为栖)南省,得官,授襄阳府司户,盼奴未能落

  籍,不能偕行。赵赴官三载卒,有禄俸余资,嘱其弟赵院判分作二分,一以与弟,

  一致盼奴,且言盼奴妹小小可谋致之,佳偶也。院判如言至钱唐,有宗人为杭倅,

  托召盼奴,而盼奴已一月前没矣,小小亦为于潜官绢事,系厅监。倅遂呼小小诘

  之曰:“于潜官绢,汝诱商人百匹,何以偿之?”小小曰:“此亡姊盼奴事,乞

  赐周旋,非惟小小感生成之德,盼奴泉下亦不忘也。”倅喜其言婉顺,因问:

  “汝识襄阳赵司户耶?”小小曰:“赵司户未仕之日,盼奴周给之,后授官去久,

  盼奴想念,因是致疾不起。”倅曰:“赵司户亦谢世矣,遣人附一缄及余物一罨,

  外有伊弟院判寄汝一缄。”乃拆书,惟一诗云:“昔时名妓镇东吴,不恋黄金只

  好书。试问钱唐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无?”小小默然,倅令和之,和云:“君

  住襄阳妾住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事无?”倅乃尽

  以所寄付之,力主小小归院判偕老焉。此则宋之苏小小也。元人张光弼诗云:

  “香骨沉埋县治前,西陵魂梦隔风烟。好花好月年年在,潮落潮生最可怜。”注:

  “坟在嘉兴县前。”朱竹坨先生遂据此力辨苏小小墓在秀州,而以钱唐之墓为附

  会,盖尚不知钱唐名倡原有两苏小小,杭、嘉之墓,不妨各得其一也。

  ◎长丰山馆

  长丰山馆在涌金门外湖边,郡人朱彦甫中翰得王氏别业而扩充之,盖其先世

  居休宁之长丰里,故即以名其园,以示无忘故土,其实远近游客但呼之为朱庄。

  园中亭沼鲜明,花竹秀野,有搴云楼尤佳,南北高峰,六桥烟柳,皆在眼底,实

  游湖者第一好座落也。余于去夏,为特鉴堂将军招同杨飞泉太守鹤书、甘小苍邑

  侯鸿,暨三儿恭辰,饮于朱庄之水木明瑟轩中,纪以诗云:“郊小队碧波湾,

  画里楼台一再攀(三日前甫到此)。邂逅客星依上将,招邀循吏话乡关(将军本

  吾闽驻防,杨与甘亦皆闽人)。雄谈不觉花皆舞,纵饮浑忘鬓已斑。漫说镜中缘

  偶聚,天教此会重湖山。”家楚香中丞极赏此作,而尤以结语为壮丽称题。今年

  长夏雨后,赵蓉舫学使招同固莲溪将军、蒋誉侯司业元溥、冯小亭编修培元,泛

  舟湖上,作竟日之游,午后饮于朱庄,余亦有诗纪之云:“镜中一棹泛初阳,收

  尽山光与水光。难得五君闲里集,来同六月雨余凉。灵峰突兀增心赏(灵蜂寺观

  寺僧所藏书画),古洞阴森靳坐忘(紫云洞极深肃,入其中,不知是暑月,是日

  游女如云,故不能驻足即去)。长日浪游不知倦,更寻明瑟好湖庄。”“上将星

  明对斗魁,双双仙客引蓬莱。仗君邂逅成高会,愧我追随是散材。肯以佳游付萍

  水,须知古谊重岑苔。名流胜践齐珍重,但为催诗首重回。”按前后三诗,同人

  皆有和韵,而蓉舫句云:“元戎小队原儒雅,仙侣同舟并轶材。”隐括将军、司

  业、编修三公,举重若轻,群推妙手。莲溪句云:“兴至偶然诗脱稿,时平一任

  剑生苔。”押苔韵,新颖而自然,且妙是本色语,此皆可入《西湖诗话》者也。

  ◎案牍文字

  恭儿初登仕版,于案牍文字未谙处,间以质余,而余则早如退院僧,不能随

  叩而应,行箧无书,即有书亦懒于寻检,惟随所问就所知而条答之,其问所不及

  者,姑舍是,知而不能宣之于笔者,亦不及详也,姑附于丛谈之后云尔。

  △功令

  《史记·儒林传》云:“余读功令,至广厉学官之路。”谓学者课功,著之

  于令也,今人率用此二字,以为公家之令,则不知起于何时。

  △令甲

  戴埴《鼠璞》云:“令甲令乙令丙,乃篇次也。汉宣帝诏,令甲,死者不可

  复生。《江充传》注:令乙,骑乘车马行驰道中,没入车马。章帝诏,令丙,棰

  长短有数。当时各有篇次,在甲言甲,在乙言乙,在丙言丙,今人以法律为令甲,

  非也。”按《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云:“令甲称其忠。”如淳《汉书》注云:

  “令有先后,故曰令甲、令乙、令丙。”此即戴说所本。然《宋史·杨时传》:

  “凡元之政事,著在令甲。”则已如今人之称令甲矣。

  △公文

  《三国志·赵俨传》:“公文下郡。”《北史·苏绰传》:“所行公文,绰

  皆为之条式。”今人上行下行之件,亦同此称。

  △文书

  《汉书·刑法志》云:“文书盈几阁。”《中论·谴交篇》云:“文书委于

  官曹。”《世说·政事门》云:“何骠骑看文书,谓王、刘曰:我不看此,卿等

  何以得存。”按今之文书,古亦谓之官书。《周礼》:小宰府“掌官契以治藏”,

  史“掌官书以赞治”。注云:“赞治,若今起文书草也。”

  △照得

  《朱子文集》云:“公移卷中,每用照对二字,如照对《礼》经,凡为人子,

  不畜私财。又云照对本军,去年交纳人户云,多不胜举。间用照得者,惟约束侵

  占膀,及别集委官收采革米船隐瞒之条而已。所云照对,盖即契勘之义,照得则

  照对得之省文也。”按今公移皆用照得,盖自宋已然,而无有用照对者。

  △须至

  《朱子文集》云:“公移榜帖末,多用须至字,如云须至晓示者,须至晓谕

  约束者,看定文案申状,亦云须至供申者。”翟晴江曰:今公文中,以此为定式,

  问其义则无能言之者。据《欧阳公集相度铜利牒》云“无至误事者”,《五保牒》

  云“无至张皇卤莽者”,亦俱用之篇末,大抵戒之曰无至,劝之曰须至,其辞仅

  反正之间耳。

  △伏惟

  林之奇《尚书解》云:“如今人言即日伏惟尊候之类,使古人闻之,亦不知

  是何等说话。”按汉乐府《焦仲卿妻》诗:“伏惟启阿母。”《北海相景君碑》:

  “伏惟明府,受质自天。”则汉以来即用之矣。

  △施行

  《能改斋漫录》云:“今朝廷行移下州县,必云主者施行,本《后汉·黄琼

  传》语也。”《史记·萧相国世家》:“便宜施行。”《汉书·京房传》:“考

  功事得施行。”今皆用之。

  △甘结

  《续通鉴》:宋宁宗时禁伪学,诏监司帅守荐举改官,并于奏牍前具甘结,

  申说并非伪学之人云云。甘结二字,似始见此。

  △遵依

  今之遵依,即古之服辨也。《元典章》:“凡府司官对众审讫,必取服辨文

  状。”按今律仍有狱囚取服辨条,注:“服者心服,辨者分辨。”近易其名曰遵

  依,则有服而无辨矣。

  △移

  《汉书·公孙弘传》:“移病免归。”注云:“移书言病也。”《后汉书·

  光武纪》:“置僚属,作文称。”注引《东观汉记》云:“文书移与属县也。”

  《文心雕龙》云:刘歆之《移太常》,“文移之首也”。

  △关

  《文心雕龙》云:“关者,闭也。出入由门,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宜

  详。”《宋书·礼志》载文移格式,有某曹关某事云,即今所仿行也。

  △准

  周必大《二老堂杂志》云:“敕牒‘{淮十}’字去‘十’为‘准’,或谓本

  朝因寇准为相而改之,又云曾公亮、蔡京父皆名{淮十},因避‘{淮十}’而为

  ‘准’。其实不然,余见唐诰已作‘准’,又考(原误为“收”,据《二老堂杂

  志》卷三改)五代堂判亦然。顷在枢密院,令吏辈用‘{淮十}’字(以上三字原

  缺,据《二老堂杂志》卷三校补),既而作相,又令三省如此写,至今遂定。”

  据此,则南宋时已通行作“{淮十}”而今仍作“准”,又不知起于何时也。

  △仰

  今官文书,自上行下,率用仰字,或谓前明往往以台辅重臣谪居末秩,上官

  不敢轻易指使,故寓借重之意,不知此字由来甚古,君之于臣,亦有用此者。

  《北齐书·孝昭纪》:“诏定二王三恪是非礼仪体式,亦仰议之。”又宋太宗遣

  中使以茶药等物与希夷,仰所属守令,以安车软轮迎先生,则不始于前明矣。贾

  昌朝有《字音清浊辨》云:“仰上声,下瞻上也;又去声,上委下也。”则不知

  所据何书。

  △白

  《后汉书·钟皓传》:“钟瑾常以李膺言白皓。”按今人谓陈述事义于上曰

  白,是也。

  △禀

  今人由下陈请于上之语,率用禀字,翟晴江谓禀字未见出处,非也。禀为受

  命之词,亦有请命之义,《书·说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非禀字之出

  处乎?

  △申

  《云麓漫钞》云:“官府多用申解二字,申之训曰重,今以状上达曰申闻,

  施于简札曰申解,皆无重义。即如解字,古隘切,训曰除,而词人上于其长曰解,

  七人获乡荐亦曰得解,皆无除出之义,不知何故,”

  △详

  《淮南子·时则训》:“仲夏之月事无径。”注:“当请详而后行也。”今

  由下请上之文曰详,似已肇于此。

  △吊

  青藤山人《路史》云:“今官文书中钓、调等字俱作吊,如吊生员孝试,应

  作调,而作吊,吊文卷查勘,应作钓,而亦作吊是也。”《寓圃杂记》云:“官

  书中字,有日用不知所自而未能正者,即如查,音义本与槎同,水中浮木也,今

  用作查理、查勘,则有稽考之义;吊本训伤训[1234],今用作吊卷、吊册,则有

  索取之义;票与忄栗同,本训急疾,今用作票帖;绰本训宽缓,今用作巡绰,此

  皆不得其解者也。”

  △[B09D]

  《说文》:“[B09D],断首倒悬也。音读若浇。”《广韵》:“汉令,先黥、

  劓、斩左右趾,[B09D]首,菹其骨,谓之具五刑。”按枭首之枭,依此当作[B09D],

  然《汉书·刑法志》已作枭字,何休《公羊传注》亦有枭首之语(文十六年)。

  △枉法

  史游《急就章》:“受赇枉法忿怒仇。”注云:“受人财者枉曲正法,反以

  为仇也。”按今之坐赃者,以枉法赃为最重,《唐书·李朝隐传》:“赃惟枉法

  当死。”

  △处分

  《南史·沈僧昭传》:“国家有边事,须还处分。”《北史·唐邕传》:

  “手作文书,口且处分。”按此二字史传中屡见,胡三省《通鉴音注》亦甚明,

  当作去声,音问。白居易诗“处分贫家残活计”,刘禹锡诗“停杯处分不须吹”,

  皆可证。时人谓近来多误读作平声,则非此二字之谓也。处分犹今言处置,自应

  读去声。若今人以被吏议为处分,则自作平声,谓分别而议处之也,与上所引殊

  别。

  △诖误

  今人谓因事而失官者为误,当作诖误。此二字亦甚古。《史记·陈传》:

  “赵、代吏人为所诖误劫略者,皆赦之。”《后汉书·寇恂传》:“狂狡乘间

  相诖误。”《易林·履之革》云:“讹言妄语,转为诖误。”皆作诖。

  △发觉

  《汉书·高帝纪》:“吏有罪未发觉者赦之。”《淮南子·泛论训》:“县

  有贼,大搜侠者之庐,事果发觉。”《后汉书·梁松传》:“数为私书请托郡县,

  发觉免官。”今官文书中犹习用此。

  △辞讼

  近人称讼狱为辞讼。《汉书·薛宣传》:“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三

  国志·杜畿传》:“民尝辞讼,有相告者,畿亲见,为陈大义,令归谛思之,自

  足少有辞讼。”

  △告示

  古之条教号令,今统谓之告示、《荀子·荣辱篇》:“仁者好告示人。”

  《后汉书·隗嚣传》:“腾书陇、蜀,告示祸福。”则其来亦古矣。

  △邸报

  《宋史·曹辅传》:“政和后,帝多微行,民间犹未及知,蔡京谢表有‘轻

  车小辈,七赐临幸’语,自是邸报闻四方。”邸报二字,见史始此。然《唐诗话》:

  韩家居,有人叩门贺曰:“邸报制诰阙人,中书荐君名,已除驾部郎中、知

  (此字原缺,据尤袤《全唐诗话》卷二校补)制诰矣!”则唐时已有邸报之名矣。

  △花押

  《东观余论》云:“唐时令群臣上奏,任用真草,惟名不得草。”是除署名

  上奏之外,皆得用草,即花押也。《魏书》言崔元伯尤善行押之书,特尽精巧,

  《北齐·后主纪》言连判文书,各作花字,不具姓名。后人遂合二文,名之为花

  押,唐彦谦诗“公文持花押,鹰隼驾声势”是也。

  △舞文弄法

  《史记·汲黯传》:“张汤好兴事,舞文弄法。”又《货殖传》:“吏士舞

  文弄法,刻章伪书。”《北齐书·孝昭帝纪》:“廷尉、中丞执法,所在绳违,

  按罪不得,舞文弄法。”《梁书·武帝纪》:“求谠言,诏舞文弄法,因事生奸。”

  则此四字由来久矣。

  △先斩后奏

  《后汉书酷吏传序》:“临民之职,专事威断,族灭奸轨,先行后闻。”注

  云:“先行刑后闻奏也。”此即今人所谓先斩后奏者,今各直省督抚,遇重犯有

  先请王命即行正法之条,亦可谓之先斩后奏,即古人之先行后闻矣。

  △谩上不谩下

  《宣政杂录》载,靖康初,民间以竹径二寸,长五尺许,冒皮于首鼓之,因

  其制作之法,谓曰:“谩上不谩下”。按此语不甚分明,今人有“瞒上不瞒下”

  之语,似即本此,而以瞒为谩。

  △刁风

  桂未谷曰:“今之善讼者,谓之刁风。”此字循习不察久矣。《史记货殖传》:

  “而民雕捍。”《索隐》云:“言如雕性之捷捍也。”吏胥苟趋省笔,以刁代雕

  耳。

  △六曹

  今上下衙门,皆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房。《群碎录》云,此为六

  曹,相传为宋徽宗所设,是也。若《文献通考》言政和初,改各州推、判、参军

  为士、户、仪、兵、刑、工六曹掾,则为今经历、照磨之属,非吏胥矣。

  △门子

  今世官廨中有侍僮,谓之门子,其名不古不今。《周礼》:“正室谓之门子。”

  注云:“此代父当门者,非后世所谓门子也。”《韩非子亡征篇》:“群臣为学,

  门子好辨。”注云:“门子,门下之人。”此稍与侍僮相近。《唐书李德裕传》:

  “吐蕃潜将妇人嫁与此州门子。”《道山清话》:“都下有卖药翁,自言少时曾

  为尚书门子。”则竟属今所谓门子矣。

  △八字例

  服官不能不读律,读律不能不读例,例分八字,则以、准、皆、各、其、及、

  即、若之义,不可不先讲求也。以者与实犯同,谓如监守贸易官物,无异实盗,

  故以枉法论,并除名刺字,罪至斩绞并全科。准者与实犯有间矣,谓如准枉法准

  盗论,但准其罪,不在除名刺字之例,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皆者不分首从,

  一等科罪,谓如监临主守职役,同情盗所守官物,并赃满数,皆斩之类。各者彼

  此同科此罪,谓如诸色人匠,拨赴内府工作者,若不亲自应役,雇人冒名,私自

  代替,及替之人,各杖一百之类。其者变于先意,谓如论八议罪犯,先奏请议其

  犯十恶,不用此律之类。及者事情连后,谓如彼此俱罪之赃,及应禁之物,则入

  官之类。即者意尽而复明,谓如犯罪事发在逃者,众证明白,即同狱成之类。若

  者文虽殊而会上意,谓如犯罪未老疾,事发时老疾,以老疾论,若在徒年限内老

  疾者亦如之之类。

  ◎戒石碑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此相传是宋乾德三年,敕

  郡国各立戒石碑,上勒“尔俸尔禄”云云十六字,盖采蜀孟昶之辞也。《容斋续

  笔》载孟昶全辞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意,

  道在七丝。驱蝗为理,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役是切,军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

  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凡二十四句。但语皆

  不工,惟经表出者,词简理尽。按《玉海》载绍兴二年六月,诏有司摹勒黄庭坚

  所书太宗《戒石铭》,遍赐守令,重刻之廷石,《示儿编》亦以为太宗,而《雅

  俗稽言》又以为真宗,要皆以为采取孟蜀之言,惟《集古录》以为戒碑起唐明皇,

  特不见其辞。明皇择令一百六十三人,赐以丁宁之戒,其后天下为县者,皆以新

  戒刻石,所谓新戒者,即明皇之所颁,与孟蜀之语无涉。至《七修类稿》又载至

  元癸巳浙中《戒石铭》,别有四句云:“天有昭鉴,国有明法,尔畏尔谨,以中

  刑罚。”此十六字,则更不知所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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