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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文学的生活,就是等于死的生活。这样一种惊心怵目的古拉丁名句,由一个文学者看来,这是多么适合他的私衷。但是,假如一位站在文学圈子以外的人见了,他又要起怎样的反感?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中没有文学,即使他的生活不等于死,至少也不会是怎样活泼的生活。整天埋头在试验室中的科学家,他从这一根玻璃管看到那一根玻璃管,从这一种原料掺合到另一种原料,纵使他忘记了新婚的妻子,忘记了饮食,他也仍在用文学维持着他的生活,这就是说,假如他失去了那为着预期试验的结果所激起的好奇心和热望,他便免不了怀疑,对于试验生不出兴趣,于是他的研究生活便不得不告终结了。文学两字用在这上面,是指那滋润生活鼓舞生活的一切兴趣和热情,不仅是狭义的指文学作品而言。
从狭义的一方面说,这就是说,从文学爱好者的一方面说,别人对于这两句话的意见怎样,我不曾征求过,至于我自己,我觉得这两句话说尽了我个人生活与文学的关系。
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说明。
第一,说到嗜好,我几乎是一个没有嗜好的人。我不吸烟,不爱喝酒,若一定要我说出有什么爱好,那便是:我喜欢买书与读书。只要有便,我总爱走到几家新旧的书店去徘徊。只要有钱,我总爱将要买的书尽量倾囊的买回来。只要有时间,我总爱翻开一册书来读。不消说,所买的书,所看的书,虽然有时也会越出文艺的范围,但大抵都是关于文艺的书居多。我可以一个月不看新闻纸,但是我不能一天不看一两页书。我每到一个新地方,第一愿知道的是这地方有几间书店,每到一位朋友家里,最先要看的是他有些什么书籍。
第二,说到文学与我的生活的关系,那更是严重之至,简直是“生死交”,而不仅是一种泛泛的联系。在朋友当中,我通常被视为作家生活度得很安稳的一个。其实,这仅是一个表面浮浅的观察。用被视为劳动者血汗一样贱价的心思所创造的东西,仅仅换得一点比原稿纸还要薄的酬报。用这样菲薄的酬报来维持着的生活,这只要一看到内幕的人,他便知道这是在怎样不断的恐慌和挣扎,那里还说得上安稳的余裕。然而,这终是“生活”,这终是由文学得来的生活。抛去了文学,恐怕这样的生活也无从得了。
我常默想,假如我一旦发觉了我没有书可买,没有书可读,没有人将文学视作商品来向我购买,我那时的生活是怎样呢?我真不敢预想。
没有文学的生活,就是等于死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才知道郁达夫所以要在文章上极力地喊穷,张资平所以要用文章拼命的聚钱,这里面原是各有各的苦衷。说前者是发牢骚,说后者是商人化,那都未免流于表面的观察了。
一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点评】
叶灵凤(1905—1975),原名蕴璞。江苏南京人。1925年加入创造社,开始文学创作。曾主编过《洪水》半月刊,是创造社后期的重要成员。1926年与潘汉年主编《幻洲》半月刊。1928年主编《现代小说》和《现代文艺》。1934年与穆时英合编《文艺画报》。1938年去香港,在港30多年一直主编《星岛日报》副刊《星座》,还编过《立报言林》、《万人周刊》。他早期小说具有浪漫主义倾向,代表作为《女娲氏之遗孽》,还有短篇《菊子夫人》,长篇《红的天使》、《未完成的忏悔录》等。
《文学与生活》:文学是生活活力的源泉,文学是生活的添加剂。从文学生活延伸到读书、买书、逛书店,这一切都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将文学当做日常的生活一样,去体味和欣赏,又从日常的生活中提炼出文学的元素,将文学与生活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才是文学的真正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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