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突如其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她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汽车门已砰砰地关上,那辆黑色大轿车便开动了。到这时,胡安尼塔的本能告诉她,呼救已经太晚,但她还是尖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有人向她的面部猛击一拳,接着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便死命捂住了她的嘴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当胡安尼塔听到身旁埃斯特拉恐怖的叫声时,她仍在继续拚命挣扎,直到第二拳又狠狠地揍了下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各种声音也忽悠悠地飘远了。
这天——一个天空晴朗、空气清新、十一月初的早晨——开始时一切正常。胡安尼塔和埃斯特拉准时起床,吃过早饭,然后便坐在她们那架手提式黑白小屏幕电视机前收看全国广播公司的“今日”新闻节目。
看完电视,两人象往常一样,在七点半匆匆离家,这样,胡安尼塔便刚好有时间陪送埃斯特拉去幼儿园,然后再搭公共汽车到闹市区银行去上班。胡安尼塔一向喜欢早晨,而跟埃斯特拉在一起开始一天的生活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走出公寓大楼,埃斯特拉便跳跳蹦蹦地跑到前面,然后回过头来喊道:“妈妈,我没踩上这些线。”胡安尼塔笑了,原来设法避开人行道上的各种线条和裂缝是她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差不多就在这时候,胡安尼塔模模糊糊地注意到前面停着一辆轿车,车窗的玻璃是深颜色的。轿车靠人行道一边的后座门开着。不过,当埃斯特拉接近轿车,里面有人对她说话时,胡安尼塔已经认真注意起来。埃斯特拉走近汽车。这时,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把小姑娘猛地一下拉了进去。胡安尼塔马上奔到汽车门边。不料,一个她刚才没有看到的人影从后面逼上来,把她猛地一推,胡安尼塔朝前一个踉跄摔进了汽车,擦伤了双腿,疼得厉害。胡安尼塔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就被拖了进去,被人一推,倒在埃斯特拉旁边的汽车地板上。身后的门和一扇前座门砰砰关上之后,汽车马上开动了。
此刻,她的头脑已经清醒,知觉完全恢复了,只听得一个声音问:
“天哪,你们干吗把这小家伙也他妈的弄上来了?”
“没别的办法。如果我们不把她弄上来,这小家伙就会大吵大闹,然后就会有人把警察喊来。象现在这样,咱们脱身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费劲儿。”
胡安尼塔动弹了一下。她头部挨了打的地方发出一阵阵剧痛,火辣辣的象刀割一般。她低声呻吟着。
“听着,臭娘们!”第三个人的声音说。“你要是不老实,就再狠狠地揍你。别以为外面有人可以看得见里面。这辆汽车装的是单面透明的玻璃。”
胡安尼塔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慌,并逼着自己把思路理一理。汽车里有三个男人,后座的两个从上而下监视着她;另一个坐在前面。关于单面透明玻璃的这番话说明起初看到一辆深色窗玻璃的大汽车的印象是对的。这样看来,那人说的话确实不假:设法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是没有用的。此刻,他们把她和埃斯特拉带到什么地方去呢?为什么要绑架呢?胡安尼塔一点也不怀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跟她和迈尔斯之间的秘密联系有关。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但是,圣母玛利亚啊,为什么把埃斯特拉也牵扯进来呢?母女俩一起被挤在陌生人中间,躺在汽车地板上。埃斯特拉的身体随着绝望的抽泣而一起一伏。胡安尼塔动了动,想抱住她安慰她一下。
“好了,amorcito!(西班牙语,意为:亲爱的!译者注)勇敢些,小乖乖。”
“住嘴!”其中一个命令道。
另外一个声音——她猜想这是司机的声音——说:“最好塞住她们的嘴巴,蒙上她们的眼睛。”
胡安尼塔觉到有人摸索了一阵,接着就是布片之类的东西被撕破的声音。她绝望地恳求道,“求求你们,不要这样!我一定……”话还没有说完,一大块粘合胶布就猛地捂上她的嘴,接着就有人使劲把胶布按了个严实。过了一会,一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还感到有人在抽紧布条。接着,她的双手又被人抓住,反绑在身后。绳子勒痛了她的手腕。
汽车地板上的尘土塞满了胡安尼塔的鼻孔;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动也不能动,嘴巴被捂得简直要窒息了,于是她就拚命哼鼻子想使它通畅并进行呼吸。她从身旁的其他动作中感觉到埃斯特拉也正遭到同样的待遇。
她完全绝望了。愤怒和辛酸的泪水涌上眼眶。该死的温赖特!该死的迈尔斯!现在你们在哪里呢?……她当时怎么竟会同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啊,为什么?为了什么呢?……圣母玛利亚啊,请救救我!即使不救我,救救埃斯特拉吧!
时间越长,痛苦越是厉害,心里也越是犯愁。胡安尼塔的思路乱成了一团。她模模糊糊感觉到汽车开得很慢,一会停下,一会又开动,可能正行驶在车辆拥挤的大街上。然后,好长一阵子疾驶,接着又把速度减慢了,忽左忽右拐了好些弯。不管车子是开到哪里去,路程象是没有尽头似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大大超过一小时或是远远不足一小时——胡安尼塔觉得司机猛地把车刹停,一刹那间,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显得其响无比,汽车象是开进了一个狭窄的地方。然后,车熄了火。
她听到某种电器的嗡嗡声,接着是一阵隆隆声,仿佛有一扇笨重的大门正自动关上,隆隆声过后,只听得“通”的一声。轿车的几扇门卡嗒卡嗒同时打开,门上的铰链吱吱嘎嘎作响。胡安尼塔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推着向前走。她绊了一脚,又把腿撞痛了,并且差一点跌倒,但是几只手抓住了她。她已经听到过的一个声音命令道:“他妈的,走!”
她跌跌撞撞走着,眼睛仍被蒙得严严实实。她只怕埃斯特拉有个什么好歹。她听着水泥地上响起的脚步声——她自己的,还有别人的。突然,脚踩了个空,她一个趔趄,便被人一半架着,一半推着下了楼梯。
走完楼梯,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她被往后一推,身子失去平衡,两腿向前一甩,摔倒在一把硬木椅上。原先那个声音命令旁边一个什么人:
“把蒙眼布和胶布拿掉。”
几双大手拉扯了一阵。当胶布从她的嘴上被猛地拉掉时,她又感到一阵新的疼痛。蒙眼布松开了。方才还是一片漆黑,这会儿突然见到冲着她来的刺眼强光,胡安尼塔不住地眨眼。
她气喘吁吁地刚说出“天哪!我的女儿……”,一个拳头已经打在她身上。
“先别哼哼,”坐着汽车一起来的一个人说。“等我们要你讲的时候,有你讲的了。”
托尼·贝尔·马里诺有若干爱好。一是两性淫乱——根据他的标准,性欲的满足指的是女人百般服侍他,使他感到自己高人一等,而那些女人全是烂污货色。第二是喜欢玩斗鸡——越是斗得鲜血横流越好看。他还命令手下的歹徒打人杀人,自己却谨慎地躲开现场,以免牵连进去被抓住证据。但他却喜欢听取这些暴行的详尽而绘声绘色的汇报。第三,他喜欢单面透明的玻璃,虽然这一癖好不象前两种那样强烈。
托尼·贝尔·马里诺之所以喜欢单面透明或称镜面式的玻璃,是因为他可以透过这种玻璃进行观察,而不被别人所发现。因此,他便叫人在很多地方装上这种玻璃——他的汽车,他的各个办公室,他常涉足的地方,包括“七七”健身俱乐部以及他那偏僻隐蔽、戒备森严的家里。
他家里专供女客使用的一间浴室兼厕所,有整整一堵墙用的就是单面透明玻璃。从浴室里面看,这是一面漂亮的镜子,但在镜子背后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托尼·贝尔常常坐在那里,一边吸着雪茄烟,一边欣赏着女客们无意中袒露在他眼前的种种肉体隐私。
由于他的这种癖好,在制造伪币的大本营也装了一些单面透明玻璃。在正常情况下他很谨慎,因而难得亲临大本营。不过,这种单面透明玻璃偶尔却是很有用的,眼下就是这样。
单面透明玻璃装在一块似墙非墙的平面上——实际上只是一块屏风。他可以透过玻璃看得见那个名叫努涅兹的女人面对着他被捆在椅子上。女人蓬头垢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在出血。她的孩子在她旁边,被捆在另一张椅子上,脸色惨白得象粉笔。几分钟以前,当马里诺得知把孩子也弄了来时,他曾大发雷霆。这倒不是因为他爱护儿童——他才不呢——而是因为他本能地感到这会招来麻烦。抓个成人,必要的时候可以干掉而简直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杀害一个孩子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他的手下人可能不肯毫无顾忌地下手,而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就会激起社会公愤,招致危险。托尼·贝尔对这件事已暗暗打定主意,所以到这里来时,采取了蒙眼睛的防范措施。另外,他宁愿自己不要在现场露面。
于是,他点着一支雪茄,一边定睛注视着。
负责这次绑架行动的是托尼·贝尔的一个保镖,名叫安吉洛。他原是一名职业拳击家,虽然没有干出过什么大名堂,却长得象一头犀牛。
他生着一对突出的厚嘴唇,成了打手,还对自己干的这一行挺得意呢。
此刻,他俯身对努涅兹说:“好吧,你这个不值钱的骚货,从实招来吧。”
胡安尼塔一直伸长脖子看着埃斯特拉,听到问话,便转过头来:“Deque?招供,招什么呢?”
“从‘七七’俱乐部打电话给你的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胡安尼塔的脸上闪过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托尼·贝尔注意到了这一神情。他知道,要得到口供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你这个坏种!……畜生!”胡安尼塔啐了安吉洛一口。“Canalla!(西班牙语,意为:流氓。译者注)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七七’俱乐部。”
安吉洛狠狠地揍她,血从她的鼻子和嘴角流了出来。胡安尼塔的头垂了下来。他抓住她的头发,扳起她的脸,再问一遍:“从‘七七’俱乐部打电话给你的那小子是谁?”
她通过肿起的嘴唇,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胆小鬼,先放掉我的小女儿,不然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们。”
托尼·贝尔心想,这臭娘们倒有点骨气。如果她长得丰满一些,他也许会用别的办法来收拾得她就范。但她实在太干瘪了,不配他的胃口——大腿上没有肉……
安吉洛抡起手臂,用拳猛击她的腹部,胡安尼塔倒抽一口气,在绳索的捆绑下挣扎着,把身子弯成弓形。在她身旁的埃斯特拉看到并听到了这一切,孩子歇斯底里地抽泣不止。这声音把托尼·贝尔惹火了。这样搞法太浪费时间了。还有一个更简捷的办法。他招手把另一个姓罗的保镖叫过来,对他耳语了一番。罗好象对要他去干的事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托尼·贝尔把正在吸的雪茄烟递给了他。
当罗走出屏风,压低嗓门对安吉洛讲话的时候,托尼·贝尔·马里诺朝周围看了一眼。这是一间地下室,所有的门都紧闭着,声音不可能传出去。不过即便有声音传出,也不碍事。地下室所在的这幢房子已有五十年的历史,坐落在高级住宅区,是自成一体的单幢建筑,而且象城堡一样被森严地戒备着。八个月以前,以托尼·贝尔·马里诺为首的一个犯罪集团买下了这幢房子,把伪造纸币的活动移到这里来进行。不久以后,为防范稳妥计,他们准备把这幢房子卖掉,另找据点。事实上,他们也已经选好了一个新的地点。新据点将同样座落在清白无辜的地区内,决不会引外人侧目起疑。托尼·贝尔时而自鸣得意地认为,不住地搬家,利用安静、体面、来往行人车辆稀少的住宅区,这正是长期以来事业成功的秘诀。这种格外小心的做法有两大好处:一是只有很少几个人确切知道大本营的所在地;二是由于样样东西都包得严严实实,邻居们不会起疑心。说到搬家,他们甚至还想出了一套极为周到的预防措施。
措施之一便是设计出一些看上去象家具一样的木箱子,正好容纳得下机器。这样,在一个漫不经心的外人看来,真象是一般人在搬家。而搬运这些木箱的一辆平常的搬家货车,也是从这个犯罪集团开的一家外表合法的卡车运输公司叫来的。他们甚至还安排了应急的备用计划,一旦需要便马上动用特快卡车搬家。
这种伪装家具的鬼把戏是丹尼·克里根想出来的主意。自从十几年前托尼·贝尔·马里诺把这老头拉进他们的组织以来,丹尼不仅证明自己是个第一流的货币伪造专家,而且还出过另外一些好主意。那时,托尼·贝尔听人谈到克里根手艺超群,可是嗜酒如命,成天进出下层社会的饭庄酒店。根据托尼·贝尔的命令,老头被人拖出深渊,戒了酒,后来就开始工作——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托尼·贝尔终于看出来了:不管什么东西——钞票、邮票、股票、证券、支票、驾驶执照、社会保险卡,只要你开口,丹尼似乎无所不能,都可以印得十分出色。印制数以千计的伪造银行信用卡就是丹尼的主意。通过贿赂和一次精心策划的抢劫,他们弄到一批印制键式信用卡的空白塑料纸,数量之多足够几年之用。迄今为止所获得的利润已达到惊人的程度。
老头唯一的毛病就是偶尔会酒瘾大发,一两个星期不干事。碰到这种时候,就怕他酒后失言,所以总是把他禁闭起来。但老头诡计多端,有时候还能想出法子溜之大吉,上一回就给他溜掉了。不过,最近以来,这种过失已渐见减少,主要是因为丹尼一直把分给他的那份钱心满意足地存进一家瑞士银行,梦想着过一两年到那里去把存款连带利息一古脑儿取出来,然后退休。但是托尼·贝尔心里有底,这是老酒鬼一厢情愿,这着棋甭想走得成。他打算把老头子利用到灯枯油尽为止;另外,丹尼知道得太多,决不能放他走。
尽管丹尼·克里根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是保护此人并把他印制的东西充分加以利用,还得靠这个组织。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分发系统,老头就会象干这一行的大多数人那样,只能做做小本生意,或者一事无成。所以,托尼·贝尔最担心的还是对于整个组织的威胁。里面是不是打进了奸细或者坐探?如果确实有,是谁派来的?他,或者她,已经掌握了多少内情?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单面玻璃那一头正在进行的审问。安吉洛手里拿着那支点着的雪茄烟,歪着两片厚嘴唇,龇牙咧嘴地狞笑着。他用脚侧踢踢两把椅子,让努涅兹和她的小女孩面对个正着。安吉洛把雪茄猛吸几口,直到烟头发出红光。然后,他漫不经心地向小女孩捆坐在上面的椅子走去。
埃斯特拉抬起头来,筛糠般地抖着,两眼吓得发直。安吉洛不慌不忙抓住孩子娇小的右手,把它举起来,端详着手心,然后又把它翻过来。
他还是用那种慢腾腾的动作,把烟头火红的雪茄从嘴上取下,在孩子的手背上猛地一碾,那模样就好象在烟灰缸里揿熄烟蒂一样。埃斯特拉一声惨叫——一声撕人心肝的痛苦的尖叫。坐在孩子对面的胡安尼塔发了狂似地哭叫着,语无伦次地喊出声来,拚命想挣脱捆在身上的绳索。
雪茄烟并没有熄灭。安吉洛猛吸几口,烟头重又闪出红火,然后又象刚才那样慢腾腾地举起了埃斯特拉的另一只手。
胡安尼塔尖叫道:“不!不!déjelaquieta.我招!”
安吉洛等着,但并没放下雪茄。胡安尼塔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名叫迈尔斯·伊斯汀。”
“他是为谁工作的?”
她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呻吟:“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
安吉洛丢了雪茄烟,用脚跟把它踩熄。他带着询问的眼光朝屏风看了一眼,因为他知道托尼·贝尔·马里诺正躲在那里。然后,他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托尼·贝尔的脸绷得紧紧的。他轻声说:“把他抓来。去把那个密探抓来。把他带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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