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30分刚过,阿兰·梅特兰德在吉尔福特街公寓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阿兰正睡眼惺忪地在厨房里的双座便携式烤炉上准备早饭。他只穿着睡裤——他从不穿睡衣,他攒的一大摞睡衣仍带着包装纸袋。他拔下烤炉的电线,因为那东西只要没人看着就一定会把面包变成黑炭。当电话铃第二次响起时他拿起了听筒。
“早上好,”是莎伦欢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在煮一个鸡蛋。”他顺着电话线向小厨房桌上的一只小表望去。“已经煮了3分钟,还差1分钟。”
“再煮6分钟吧,”莎伦高兴地建议道。“这样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吃煮老的鸡蛋了。爷爷想让你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饭。”
阿兰迅速想了一下。“我看可以。”他马上纠正道:“至少——我是说,谢谢你。”
“很好。”
他急忙说:“我想你爷爷知道杜瓦尔的听证会是今天上午举行吧。”
“我想他就是要和你谈这事,”莎伦说。“你什么时候能到?”
“半小时吧。”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还是把那只鸡蛋吃了。
在德弗罗那西南海边大道的寓所里,走起路来依旧好象脚受伤了的男仆把阿兰领进了餐室。餐室的墙和大厅一样,是布褶纹饰镶木的。一张橡木长条餐桌上摆着3个人的餐具,包括锃亮的银器和白色餐巾。在一个橡木雕制的餐柜上放着几只盖着盖的火锅,大概里面盛的是早餐吧。男仆说道:“德弗罗参议员和小姐一会儿就来,先生。”
“谢谢你,”阿兰说。他一边等候着,一边踱到挂着缎窗帘的窗边,在窗外100英尺的坡下就是宽阔的弗雷泽河了。他向外面俯瞰着,只见阳光正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在大片大片的木排上。他想,这就是这家人和其他类似人家财富的源泉。
“早上好,我的孩子。”是德弗罗参议员。阿兰转过身来,见他和莎伦正站在门口。
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参议员的声音显得无力。今天,他沉重地靠在一只手杖上,莎伦扶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她向阿兰热情地笑着。阿兰发现自己一看见莎伦,呼吸就不自然起来。
“早上好,先生,”阿兰说道。他拉出一把椅子,莎伦扶着她爷爷坐了进去。“我想您身体还好吧。”
“我感觉再好不过了,谢谢你。”他的声音似乎又象那样洪亮有力了。“我不时遇到的唯一毛病是老龄。”他看看坐到桌边的莎伦和阿兰说,“即使你们年轻人最终也要患这种病的。”
男仆又悄悄地出现了,他把火锅中的早餐盛到加热了的盘子里。盘子里有煎鸡蛋和炒鸡蛋,阿兰要了煎鸡蛋。
莎伦关心地说:“如果你愿意要煮鸡蛋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做。”
“不,谢谢!”阿兰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我在家吃煮鸡蛋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非常擅长煮沸水。”
“你的确很擅长把水烧得沸沸扬扬,而且不仅仅是烧水,”参议员又慢慢地加了句,“我发现你的烧煮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男仆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后,莎伦宣布说:“我今天想到法庭去看看,但愿你不介意。”
“我真希望你没告诉我,”阿兰朝桌子对面笑笑。“我会不自然的。”
德弗罗参议员突然问道:“告诉我,我的孩子,你们律师事务所的业务很兴隆吗?”
“坦率地讲,不兴隆。”阿兰苦笑着。“我们开业时底子很薄,接着我们的大多数积蓄都花光了。后来我们能收支相抵了,不过这个月恐怕不行了。”
莎伦皱了皱眉,好象疑惑了。“可对你们的那些宣传肯定会有所帮助的。它会给你们带来客户的。”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阿兰坦率地答道。“但现在我相信,那种宣传只能使客户敬而远之。汤姆和我昨天晚上还在谈论这件事。”他向参议员解释道:“汤姆·路易斯是我的合伙人。”
“是的,我知道,”老人承认道。他又说,“我对你们两人作过一点调查。”
阿兰开始解释了。“我想问题在于,那些较保守的客户不太喜欢他们的律师大肆宣扬。例如企业界的客户就是这样。而其它的客户只有一些很小的法律纠纷,他们认为我们或者盛气凌人,或者要价很高。因此很少有人上门。”
参议员点点头。“我得说,你的分析相当透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太不公平了。”莎伦说道。
参议员德弗罗说:“据我所知,你那位路易斯先生对公司法非常感兴趣。”
阿兰很惊讶。他好奇地答道:“对,汤姆一直对公司法感兴趣。他希望以后能专门从事公司法方面的业务。”他不知道这场谈话正在朝什么方向发展。
参议员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想,如果我们今天早上能定下来两个问题,那也许会对你有好处。第一是对你现在提供的法律服务预先付款的问题,不知道2000美元可不可以。”
阿兰咽下他正在嚼着的煎鸡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坦率地说,先生,我根本没有料到最后的费用会接近那个数。”
“让我来给你提个忠告。”德弗罗参议员吃完了自己的那小份早餐。他把盘子推开,身体向桌子上倾着。“人活着决不要廉价出卖自己。在专业服务行业中,那些高收费完全是靠着厚颜无耻的要价得到的,例如在律师业、医疗业中等等。所以,请厚颜无耻一点,我的孩子!这样你就会大有长进。”
“而且,”莎伦说,“在爷爷的这个案子上还可以免税。”
阿兰咧嘴笑了。“谢谢你,先生。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听从你的忠告。”
“那么再来说说第二个问题。”参议员从他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烟,掐去末端。他点燃了烟,继续说道:“现在是库里纳、布里安特等人处理我的生意中的法律事宜。然而最近工作量增大了,我已经在考虑把工作分散一下。我相信,如果你和路易斯先生接手德弗罗林业有限公司的法律事务,那也许会令人满意。那是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将给你们律师工作打下坚实基础。”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预聘费用。”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兰说道。“我只觉得今天早上好象是我吉星高照的早上。”他真想高声欢呼。他想他应尽快找个电话,让汤姆和他分享这一快乐的消息。
莎伦也在笑着。
“我希望你会感到满意,我的孩子。啊,还有一件事我想说一下。不过,在我们说的时候,”——他看看莎伦——“也许你可以行行好,去准备一张2000元的支票让我来签字。”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我看从统一基金帐户上支吧。”
阿兰想,当一个人有钱时,决定从哪个帐户取钱一定是个麻烦事。
“好吧。”莎伦爽快地说道。她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咖啡杯子走了。
当门关上后,参议员面对着桌子对面的客人。“请允许我问一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对莎伦的看法怎么样?”
“我们还没有谈这个问题,”阿兰平静地说道。“不过我想我不久会求她嫁给我的。”
参议员点点头。他放下雪茄烟。“我原先就猜了个差不多。我想你知道,莎伦将很富有——靠她自己的权利。”
“我想过。”阿兰说。
“你认为你们之间的差别会影响你们的婚姻吗?”
“不,我不认为,”阿兰说道。“我准备努力工作,建立自己的事业。如果我们彼此相爱,却又让那种事情妨碍我们,那未免太愚蠢了。”
德弗罗参议员叹道:“你真是个出奇理智而能干的年轻人。”他的两手握在一起,双眼望着自己的手。他慢慢地说道:“我真希望我的儿子,就是莎伦的父亲,能象你一样。然而他是一个快艇专家,并且喜欢同他一样的女人,别无他求。”
阿兰想,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没法说。他默默地坐着。
最后,参议员抬起眼睛。“你和莎伦之间的事情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莎伦将自己做决定。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她的决定对你有利,我将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谢谢你。”阿兰说道。他十分感激——并且有些头晕目眩。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将很快向莎伦求婚,也许就在今天。
“在所有这些事情的基础之上,我有一个要求。”老人说道。
阿兰答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先生,我一定答应。”
“请告诉我,你准备在今天的法庭上胜诉吗?”
阿兰感到奇怪,答道:“当然,我相信我能。”
“你有没有可能输掉呢?”
“这种可能性永远存在,”阿兰承认道。“移民部不会不拼一下就认输的,因此我必须驳斥他们的论点。但我们的根据十分充足,比以前充足多了。”
“假如,仅仅是假如,你在反驳时有些含糊,能不能……不露痕迹地……故意地输掉?”
阿兰涨红了脸。“能是能,但是——”
“我要你输,”德弗罗参议员轻轻说道。“我要你输掉,让亨利·杜瓦尔被驱逐出去。这就是我的要求。”
阿兰花了长长的,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简直难以相信。他声音不自然地反问道。“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
“是的,我的孩子。”参议员小心地答道。“我相信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因为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意义重大。但我请你相信,我的要求是有充分和足够的理由的。”
“请告诉我吧,”阿兰要求道。“请告诉我这些理由是什么。”
参议员慢慢地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谈的事仅仅限于我们两人,不能出这个屋子。如果你同意的话,在我这里发生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莎伦。我希望你同意。”
“可是为什么,”阿兰轻声坚持道,“请给我说说理由。”
“有两个理由,”参议员说道。“我将先说较不重要的。尽管你为那个偷乘者作了很大努力,但如果他被驱逐了,那将会更好地为我们的事业服务,因而也将更好地为象他一类的人的事业服务。我们有的人在牺牲时才达到他们的最高境界。那个偷乘者就是一个。”
阿兰平静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样可以在政治上使豪登的党更加声名狼藉,因为是他们把杜瓦尔踢了出去。而你的党的形象将改善,因为你们曾努力拯救他,或至少看上去曾努力。”
参议员微微耸了耸肩。“你用你自己的语言,我用我的。”
“那第二个理由呢?”
“我有一个老练而可靠的鼻子,”德弗罗参议员说,“能嗅出政治上的麻烦。我现在又嗅到了。”
“麻烦?”
“政府的宝座不久将转移了。杰姆斯·豪登的吉星已经暗淡失色了,而我们的吉星正在冉冉升起。”
“是你的吉星,”阿兰提醒道,“不是我的。”
“说实话,我原来希望它很快也变成你的。不过我们暂时这样说,我荣幸地担任其主席的那个党现在正时来运转。”
“你刚才说到麻烦,”阿兰坚持道,“是什么麻烦?”
参议员直盯着阿兰的眼睛。“你那偷乘者,如果让他留在我国,就可能使他的赞助者们陷入极度的窘境。他那种人永远无法适应社会。我这是根据长期的经验说的。以前曾出现过这种事。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如果他出了什么差错,那将成为我们党的一块永久的心病,就象我们现在使它成为政府的一块心病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阿兰问道,“认为他会出差错?”
德弗罗参议员坚决地说道:“因为那是不可避免的。具有他那种背景的人……在我们北美社会中……”
“我不同意,”阿兰激烈地说道。“我不同意,任何人都不会同意。”
“你的法律合伙人路易斯先生同意。”参议员轻声说道。“我记得他的原话是说那个偷乘者身上有某种缺陷,‘中间有道裂纹’,说如果你把他弄上岸,他就会‘破成一堆碎片’的。”
阿兰伤心地想:这么说莎伦已把他们在举行听证会那天谈的话告诉老人了。他怀疑她会不会知道那番谈话会被用来对付他自己。说不定她知道。他发现自己开始怀疑起周围一切人的动机来了。
“可惜的是在我开始办这桩案子之前你没有想到这一点。”阿兰心情暗淡地说道。
“我向你起誓,如果我当初知道会有今天,我决不会要你办的。”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他接着说道:“我承认,我低估了你。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成功。”
阿兰想,他一定要动一动,改变姿势和节奏……也许活动一下身体的肌肉可以平息一下他那纷乱的思绪。他把椅子往后推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了他刚才站过的窗前。
他向下眺望着,再一次看到了那条河。太阳已经驱走了薄雾,一片片连结在一起的木排随着河水的波浪微微起伏着。
“有时我们被迫作出某种选择时感到很痛苦,”参议员说话了,“但后来我们知道,当时的选择是最正确最聪明的……”
阿兰扭过身来说道:“我想先搞清楚一个问题,你不介意吧?”
参议员也将椅子推离桌子远了些,但他仍坐在椅子上。他点点头说道:“当然。”
“如果我拒绝你的要求,那么我们讨论的其它事情还算不算数——例如法律业务、德弗罗森林公司……”
参议员表情似乎十分痛苦。“我倒不愿意从那个基础上考虑问题,我的孩子。”
“但我愿意,”阿兰粗鲁地说道。他在等着对方回答。
“我想……在某种情形下……我可能不得不重新考虑。”
“谢谢你,”阿兰说,“我只是想弄清楚。”
他痛楚地想到,刚才展示给他的是无限幸福的希望之乡,而现在……
他一时软弱下来,诱惑在他身上开始发挥作用。参议员刚才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莎伦……这可以极其容易地办到:只需忽略点什么,在论证时略有疏忽,向对方的律师暗中让步……事后,他也可能受到同行对他专业水平的批评,但他可以用他还年轻,没有经验作为掩护。这种事情很快就会被人忘却。
但他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仿佛他从未有过它一样。
他的话语仍清晰有力。
“德弗罗参议员,”他说道。“我已经打算今早出庭,并且胜诉。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仍想赢,并且有10倍的决心要赢。”
没有回答。只是眼睛抬了起来,脸色显得极为疲倦,仿佛是累坏了。
“还有一件事,”阿兰的声音变得极为刺耳。“我把话说明白,你现在已不再聘用我了。我的当事人是亨利·杜瓦尔,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餐室的门开了。莎伦出现了,手里拿着张小纸。她怀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阿兰指了指她手上的支票。“用不着它啦,我建议你把它再存回到统一基金帐户里吧。”
“为什么,阿兰,为什么?”莎伦的嘴唇张开着,脸色苍白。
他突然毫无道理地想伤害、想攻击。
“你那宝贝爷爷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他粗野地说道。“我建议你去问问他自己。你毕竟也是那笔交易的一部分。”
他暴怒地从她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奔向他那辆破旧的“切伏洛列特”汽车。他调过车头,急速向市区驶去。
阿兰·梅特兰德用力地敲着温哥华大饭店为亨利·杜瓦尔订的套间的外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个缝,里面是丹·奥利夫高大的身躯。记者把门开大了,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刚才有个约会,”阿兰简洁地答道。他边向房间里走着,边四面打量着这个装备舒适的起居室。房间里只有奥利夫一个人。“我们该走了。亨利准备好了吗?”
“马上就好,”记者说道。“他在那里穿衣服呢。”他朝一扇关着的卧室门点点头。
“我想让他穿那件深色西服,”阿兰说。“那样在法庭里看上去好些。”他们俩昨天为杜瓦尔买了两套西服,还有鞋子和其他物品,仍然是用那笔赞助的基金。两套西服都是成衣,但都作了改动。因而十分合体。这两套衣服已于昨天傍晚送到了。
丹·奥利夫摇摇头。“他不能穿那套深色衣服了。他把它给出去了。”
阿兰暴躁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给出去了?”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有一个客房服务员身材和亨利一样。于是亨利就把衣服给他了。噢,对了,他还给了他两件衬衣和一双鞋。”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我可不觉得它有什么好笑。”阿兰没好气地说道。
“你听着,伙计,”奥利夫警告道,“不管你有什么伤心事,可别在我身上撒气。而且请你记住,我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
阿兰做了个鬼脸。“对不起,我的情绪上有点残留物。”
“刚才那事是在我来之前发生的,”奥利夫解释道。“显然亨利是喜欢上了那个家伙。肯定是这么回事。我给下面打了电话,想把衣服要回来,可那个服务员已经下班走了。”
“亨利说什么?”
“当我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只是耸耸肩,说今后会有许多衣服的,还说他将给别人许多东西。”
“我们会很快让他明白的,”阿兰不快地说。他走到卧室门前,把门打开。里面,穿着浅棕色西服、白衬衣、系着整洁的蝴蝶结、脚上皮鞋锃亮的亨利·杜瓦尔正站在一面长长的镜子前,审视着自己。他转过身来,脸上容光焕发。
他对阿兰说,“我看起来漂亮,不是?”
想不理会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孩子般的愉快是不可能的。阿兰笑了。亨利的头发也理过了,现在已经整齐地分梳好。昨天是紧张的一天:体检、报纸和电视记者采访、买东西、试衣,不一而足。
“你当然看上去漂亮。”阿兰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把新衣服给别人,那是专门为你买的。”
亨利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受了委屈。他说:“我给的那个人,我的朋友。”
“要我看,”丹从后面插进来说道,“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亨利交朋友可真快。”
阿兰用教训的口气对杜瓦尔说:“不能把自己的新衣服给别人,哪怕是朋友也不能给。”
年轻的偷乘者象个孩子似的撅起了嘴。阿兰叹了口气。他已经发现,要使杜瓦尔逐步适应新的环境还将遇到许多问题。但他却大声说道:“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到法庭千万不能迟到。”
阿兰走了几步又停住了。他打量着这间套房对杜瓦尔说:“如果我们在法庭上胜利了,今天下午我们就给你找一个地方让你住。”
年轻的偷乘者似乎迷惑了。“为什么不在这?这个地方好的。”
阿兰厉声说道:“我知道,但我们恰好没有那笔钱。”
亨利·杜瓦尔欢快地坚持道:“报社付钱。”
“今天不再付了,”丹·奥利夫摇摇头。“我的编辑已经在报怨开支太大了。噢,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对阿兰说。“亨利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如果要拍他的照片,我们必须付给他钱。他是今天早上通知我的。”
阿兰觉得刚才的恼火重又升腾起来。“他不太懂这些事。我希望你别在报上登这事。”
“我不登,”丹低声说,“但其他人如果听说了这事会登的。我希望尽早和我们的这位年轻朋友谈一谈。”
亨利·杜瓦尔向他们两人开心地笑着。
在今天上午将举行听证会的法庭外面,已经围上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法庭里的观众席早已满座。领座员正礼貌地同时又是坚决地驱走新来的人。阿兰用力从人群中挤过,不理会紧跟在他后面的记者们提出的问题,领着杜瓦尔走进法院的中门。
阿兰已经穿上了前襟边上带有白片的律师袍。今天的听证会是一次正式听证会,全部礼节仪式都要履行。他走进法庭,发现法庭十分宽敞庄严,家具全是橡木雕制,地上铺有红色地毯,高高的圆拱形窗户两旁是猩红色与金色的窗帘。阳光正穿过威尼斯式百叶窗射了进来。
在一张律师用长桌子后面,埃德加·克雷默、女王法律顾问A·R·巴特勒和船社的律师托兰德已经坐在直背皮椅上,面对着前面的带有天篷华盖和盾形纹章的法官席。
阿兰领着亨利·杜瓦尔走到第二张桌边。他右边的记者席已经十分拥挤,一刚刚到达的丹·奥利夫正在人群中挤着。法庭的书记员和法庭记录员坐在法官席的下面。从律师席后面的观众席上传来低低的嗡嗡谈话声。
阿兰朝旁边望去,看见巴特勒和托兰德两位律师正看着他。对方笑着向他点点头,他也同样地回答了他们。和上次一样,埃德加·克雷默的目光故意避开了。一会儿,也穿上了律师袍的汤姆·路易斯坐在了阿兰身边。他看了看周围,有些不敬地说:“这地方使我想起我们的办公室,只不过这里大一些。”他向杜瓦尔点点头。“早上好,亨利。”
阿兰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告诉汤姆,他们现在做的这件工作将得不到费用了。他应该告诉汤姆,由于他那好冲动的自尊心,他轻率地放弃了他们应得的收费,而这笔收费不管他与德弗罗争吵与否都是完全应当获得的。也许这事可能导致他俩的法律合伙事务所散伙,至少也使他们相当困难。
他想起了莎伦。他现在确信,莎伦确实不知道她爷爷今天早上提出的建议,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她爷爷才叫她离开房间的。如果她在房间里的话,她一定会和他自己一样反对的。而他不但没有对她表示相信,反而怀疑她。他突然痛苦地想起了自己对莎伦说的话:你也是这个交易的一部分。他真希望能把这些话呼唤回来。他想,她一定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莎伦说她今天上午也要来法庭。他伸长脖子,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她没在那里。
“静一静!”法庭的书记员说道。
陪审员、律师和观众们都站了起来,原来是威利斯法官走进了法庭。他的法衣沙沙响着走到法官席上坐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书记员宣布道:“最高法院,1月13日,审理亨利·杜瓦尔案。”
阿兰·梅特兰德站了起来。他迅速地说完开场白,然后说道:“阁下,几百年来,任何一个在英王统辖下的臣民都享有昭雪不白之冤的权利,无论他是暂时在这个国家与否。就其实质来说,我的委托人今天正是要求这一权利,为此我申请获准人身保护令。”
阿兰知道,就其正确的意义来讲,今天的听证会只是一种法律上的形式,是他和巴特勒之间对深奥的法律条文的辩论。但他事先早已决定,要尽全力突出人道主义原则。他继续说道:“我提请法庭注意移民部签发的驱逐令。”阿兰开始引用驱逐令上那些他早已背下来的话:“……拘禁并驱逐到你来加拿大之前的地方,或者到你有其公民权的国家,或者到其移民部批准你入境的国家……”
他指出,一个人不能被同时驱逐到4个地方,因此这个人究竟适合哪个条件,应该有某种决定。“由谁来作这一决定呢?”阿兰反问道,然后自己回答道:“人们会认为应由驱逐令的签发当局作决定。然而这个当局没有决定。它只决定,我的当事人亨利·杜瓦尔将被囚在船上。”
阿兰说道,由于这一行为——或者叫不行为——船长将被迫在四种去向之间作出无法实现的选择。阿兰激烈地高声说道:“这就好象阁下判定某人犯有某种罪,然后宣布说,‘我宣布判处此人或者收容3年,或者打12大板,或者在当地监狱里监禁6个月。至于按哪一形式发落,我将交由本法庭以外的某人决定’。”
阿兰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汤姆·路易斯为他倒的冰水,他看见法官的脸上有一丝笑意。在另一张律师桌前,巴特勒那高傲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用铅笔记下了什么。
阿兰继续说道:“阁下,我认为对亨利·杜瓦尔的驱逐令是有缺陷的,因此是无法精确实施的。”
现在该提出他最有力的论据了。他简练地介绍了当年艾哈迈德·辛格一案,不时引证着他带到法庭上来的那本司法报告中他已作了标记的重要部分。他说,在1921年的那桩案件中,一个加拿大法官裁决道:不能把被拒绝入境的移民艾哈迈德·辛格仅仅驱逐到一艘船上。因此现在也不能这样驱逐亨利·杜瓦尔。
阿兰指出:“从法律上看,上述两例是一样的。因此,应当根据人身保护法宣布该驱逐令无效,释放我的当事人。”
A·R·巴特勒的身体动了一下,又做了一个笔记。过一会儿就轮到他反驳或提出自己的论证了。然而此时阿兰还在自信地陈述着。他已经告诉德弗罗参议员了:我打算赢……
在巴特勒旁边的座位上坐着埃德加·克雷默,他正忧心忡忡地听着冗长的辩论程序。
埃德加·克雷默对法律有着较实际的了解。此时,这种了解加上直觉都告诉他,眼前听证会的进展对移民部很不利。他的第二个直觉告诉他,如果最后裁决对移民部不利,部里一定要找个替罪羊。而谁将成为这个替罪羊是最明显不过的了:他本人。
自从两天前接到别人转来总理的批评后,他就想到这种结果了。转给他的口信是:总理……对法庭听证会的处理……极为不满……不应当提出举行专门听证会……希望今后有更好的表现。”口信是总理的行政助理打电话传来的,那人转达时的口气简直有些幸灾乐祸。
埃德加·克雷默再次为自己受到的粗暴的不公正待遇感到痛恨。他甚至连自卫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无法亲自向总理解释说那场专门听证会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是眼前这个法官迫使他同意举行的;而他本人是在左右为难的情形下选择了这一危害最小,最节省时间的措施。
他那么做是对的,他到温哥华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
在他离开渥太华来这里之前,部里给他的指示是明确的。副部长亲自告诉他:如果杜瓦尔不符合法律规定的移民资格,那么在任何条件下也不能放他入境。而且他还授权埃德加·克雷默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决阻止一切放他入境的企图。
部里还保证:任何政治压力或公众舆论都不会干扰他依法办事。他被告知,这一保证直接来自部长沃伦德先生。
如同在他的全部生涯中一样,埃德加·克雷默认真执行指示。尽管发生了眼前这种事情,但他毕竟执行了议会通过的移民法。他忠于职守,恪守己任,毫无疏漏。至于一名崭露头角的律师和一名误入歧途的法官使他陷于窘境,这又不是他的错。
他想他的上级会理解的。然而……总理的不满却是另一回事了。
总理的批评足以使一个文职官员的政治生涯夭折,使他恶名远扬,升迁无望。即使政府更替了,这种看法常常会残存下来。
当然对他的批评并不严厉;也许怠理早已忘记了这件事。然而克雷默本能地感到,比起一周以前,他那光明的前途似乎稍稍暗淡了一些。
他必须坚决防止的是再出现一次有重大争议的事件。如果人们再次向总理提起他的名字……
法庭里,陈述还在进行。法官曾几次插进来发问,现在巴特勒和阿兰·梅特兰德正在礼貌地辩论一项法律条文。“我尊敬的同行说,这一驱逐令完全符合第36章规定的条件。我认为加进去的这些逗号是重要的。第36章的确切条件并不是……”
埃德加·克雷默恨阿兰的勇气。他的生理此时还有一种想小解的要求。近来,包括愤怒在内的感情激动常常引起这种反应。而且不容置疑的是,这一病痛恶化了,拖延小解引起的痛疼也更厉害了。他竭力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忘掉它……想想别的事情……
他把眼睛转向亨利·杜瓦尔。那个年轻的偷乘者正咧着嘴在笑,什么也听不明白,两眼在法庭里四处张望。克雷默的全部直觉……多年的经验……都告诉他,这个人决不会成为一个安分的移民。他的经历妨碍着他。不管他将得到多少帮助,他决不会使自己适应于一个他根本不理解的社会。象他这类人往往落入这样一种模式:短期的勤劳,然后懒惰起来;四处寻找迅速发财的途径;懦弱;精神崩溃;制造麻烦……这种模式就是逐步堕落。在移民部里有许多这样的案卷,但那些理想主义者们却视而不见。
“……当然了,阁下,重新发布人身保护令的问题是现在的拘禁是否合法的问题……”
这一想法……要解手的压力,身体里的折磨……几乎无法压抑了。
埃德加·克雷默在椅子里痛苦地蠕动着。但他不愿意离开。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注意自己。
他闭上眼睛,祈祷着法庭快点休息。
阿兰·梅特兰德发现事情远不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A.·R·巴特勒律师在顽强地争辩着,对他的每一论点进行反驳,引用了许多判例来作为艾哈迈德·辛格案例的反证。法官也似乎格外挑剔,仿佛他出于个人原因想把一切都问个清清楚楚,详详细细,想把阿兰的论证翻个底朝上。
现在,巴特勒正在为移民部的行为辩护。“在这个事件中,人身自由并没有受到侵犯。杜瓦尔已经享受了他的权利,现在,这些权利该到期了。”
阿兰想,这位老律师的表演可谓出色极了。他那深沉优雅的声音还在继续。“阁下,我认为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允许这个人入境,那么就必然使加拿大的国门向洪水般的移民敞开。这些移民将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移民,而是一些我们无法拒绝的人,他们记不得他们出生在哪里,他们没有旅行护照,甚至只能说一些单音节的词。”
阿兰立即站了起来。“阁下,我反对对方律师的言论。一个人说话的……”
威利斯法官挥手让他坐下。“巴特勒先生,”法官温和地说道,“我不认为你或我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况。”
“我的意思是,阁下——”
“而且,”法官严厉地说道,“我想本地的一些最令人尊敬的家族的前辈,他们在走下小船时也没有旅行护照。我能举出许多这样的例子。”
“如果阁下允许的话……”
“至于谈到说单音节词的问题,我发现我自己在本国内也常常这样做——例如当我访问魁北克法语区时。”法官语调平静地说道,“请继续吧,巴特勒先生。”
老律师的脸红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说道:“我要说明的一点是,阁下,正如你慷慨指出的那样,我的说明很糟糕。我要说明的是,加拿大人民受到移民法的保护……”
从外表来看,他的话语仍然和原来一样自信,流畅,有条理。但阿兰意识到,现在是巴特勒在拼命抓救命稻草了。
在听证会刚刚开始时,阿兰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担心,尽管经过这么多努力他仍会输,担心杜瓦尔在这最后的时刻仍会被宣判回到“瓦斯特维克号”船上,而那船今晚就要起航了。他还想,德弗罗参议员一定会错误地认为他的讨好生效了……但现在信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他一边等待着这一轮辩论的结束,一边又想起了亨利·杜瓦尔。尽管阿兰自信这个年轻的偷乘者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移民,但今早在旅馆里发生的事情使他很不安。他疑虑重重地想起了汤姆·路易斯的担心:“仿佛什么地方存在某种缺陷、某种弱点……也许不是他自己的错;也许是他的经历造成的。”
不一定是这么回事,阿兰坚决地告诉自己。不管什么人,不管他有什么经历,都需要时间才能适应新的环境。而且,这里最重要的是原则:个人自由、个性自由。在阿兰偶尔向旁边张望时,他发现埃德加·克雷默在看他。哼,这回他得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文官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粗暴的部门裁决更为强大的法律程序呢。
法庭辩论的焦点转移了,巴特勒暂时又坐下了。阿兰希望重提旧话题:在专门听证会之后的上诉问题。A·R·巴特勒立即反对,但法官裁决道,可以提这一问题,并且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阿兰刚要礼貌地同意法官的建议,这时他看见克雷默的脸上出现了极度宽慰的表情。他已经注意到,这位官员在过去几分钟内一直在椅子上动着,好象十分不舒服。突然的记忆……直觉……使他犹豫着。
他说道:“如果阁下允许,在休息之前,我想作完这一段陈述。”
威利斯法官点点头。
阿兰继续陈述着。他回顾了上述程序,指责组成上诉委员会的3名成员,包括埃德加·克雷默。
他反诘道:“可以想象,这样组成的一个委员会怎么会否定他们的亲密同事作出的调查结果呢?同样,这样一个委员会怎么会推翻他们移民部部长已经在议会里宣布了的决定呢?”
A·R·巴特勒激烈地打断了他。“我的同行在故意误解,该委员会是一个复审委员会……”
法官的身子朝前探着。法官对行政裁决委员会历来反感。阿兰是了解这一点的。他看见了埃德加·克雷默的脸,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拖延。那是出于一种恶意的冲动,一种他到此之前心中一直不肯承认的狠毒。而且这么做也并无必要,他知道这桩案子他已胜诉。他在不安地等待着。
在痛苦的折磨中,埃德加·克雷默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刚才的那几句话。他等待着,默默地祈祷着快点结束,祈祷着法官已许诺的休息快点到来。
威利斯法官酸溜溜地说道:“据我的理解,专门听证会的上诉委员会只不过是部门的一颗橡皮图章。何必还叫它上诉?”法官盯着克雷默严厉地说道:“我应对公民与移民部的代表指出,本法庭十分怀疑……”
但埃德加·克雷默已经不再听了。身体上的痛疼……刚才开始的小解的压力已经加强,现在几乎压倒了一切。无论他的头脑和他的身体都无法再装进去什么别的东西了。他颓唐地,痛苦地推开椅子,急急向法庭外面走去。
“站住!”是法官严厉命令的声音。
他没有理会。当他匆匆走在走廊上时,他听见威利斯法官在狠狠地对巴特勒说话。“……告诉那个官员……无视……再有一次……蔑视法庭……”随后,法官突然宣布道:“法庭休息15分钟。”
克雷默已经能想象出,一两分钟后,记者们就将用电话急切地向总部发回新闻报道:“在不列颇哥伦比亚省最高法院今天关于杜瓦尔一案的听证会上,移民部高级官员埃德加·S·克雷默因无视法庭程序而受到警告。在威利斯法官批评克雷默时,克雷默走出法庭,不顾法官的命令……”
这种新闻还将出现在其它许多地方。公众、同事、部下、上级、部长、甚至总理都将看到这一新闻……他永远也无法解释。
他知道他的生涯结束了。他将受到责备;然后他将继续作文职官员,但将得不到提升。他的职权范围将逐步缩小,受到的尊敬将减少。这种事情曾在别的文官身上发生过。也许还将对他进行身体检查,有可能提前退休……
他的身体向前倾去,把头靠在厕所里凉爽的墙上,竭力抑制着想痛哭一场的欲望。
汤姆·路易斯间:“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阿兰·梅特兰德答道:“实话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正站在最高法院大楼的台阶上。现在中午刚过,这个季节很少见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15分钟前,法庭作出了对他们有利的裁决。威利斯法官宣布,亨利·杜瓦尔不能被驱逐到一艘船上。这样,杜瓦尔今晚将不随“瓦斯特维克号”船一同离去。当法官宣布完裁决时,法庭里立即响起了一阵掌声,但被法官严厉地制止了。
阿兰沉思地说道:“亨利暂时还不是一名正式移民,最后仍有可能被直接送回黎巴嫩,因为他是在那里上船的。但我想政府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想也不会,”汤姆同意道。“不管怎么样,他自己看来倒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看着台阶那面的杜瓦尔。这个原来的偷乘者正被一群记者、摄影师、和一些崇拜者围着,其中还有一些妇女。杜瓦尔正在摆姿势摄影,他挺着胸脯,得意地咧嘴笑着。
“那个穿驼绒大衣的家伙是谁?”汤姆问道。
他正盯着一个衣着华丽、油头粉面、有着一张麻子脸的人,那人一只手放在杜瓦尔的肩膀上,正和杜瓦尔一块照像。
“是什么夜总会的经理人。他几分钟前才露面,他说他要展览杜瓦尔。我不同意,可杜瓦尔倒喜欢这个主意。”阿兰慢慢地说道,“我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办法。”
“你和他谈过我们收到的聘请信了吗?我觉得拖船上的那份工作不错。”
阿兰点点头。“他告诉我说,他这几天不想马上开始工作。”
汤姆的眉毛挑了挑。“他变得有些独立了,是不是?”
阿兰简短地说:“是的。”他已经注意到,他对他的被保护人所负的责任可能会出人意料地麻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汤姆说道:“我想你知道克雷默为什么那样走出法庭吧?”
阿兰慢慢点点头,“我记得上次,你告诉我的话。”
汤姆平静地说道:“是你捉弄了他,是不是?”
“我当时并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后果,”阿兰承认道。“但我当时能看出,他马上就要忍耐不住了。”他难过地说,“我真后悔我那么做了。”
“我想克雷默也后悔了,”汤姆说道。“你整了他,干得好。不过我后来和A·R·巴特勒谈过。顺使告诉你,当你了解巴特勒时,你会发现他这个人并不坏。他告诉我说克雷默是个出色的官员,他工作勤奋、诚实。用我们尊敬的同行的话说,‘当你考虑到我们付给这些文官的薪水时,你就会同意我们国家远远配不上象克雷默一类的优秀人才。’”
阿兰默不作声。
汤姆·路易斯继续说道:“据巴特勒说,克雷默已经为这件事挨了批评——而且是总理的批评。我想今天发生的事会使他再次遭到训斥,因此可以认为,你这次是毁了他。”
阿兰慢慢说道:“我真为这事感到可耻。”
汤姆点点头:“至少是我们两人。”
丹·奥利夫离开了杜瓦尔周围的那群记者,朝他们俩走来,他的胳膊下夹着一张叠起来的报纸。“我们要回到亨利的房间里去了,”他说道,“有人带了一瓶酒,现在大家急着要上去举行一个聚会。你们也去吗?”
“不,谢谢了。”阿兰说道。汤姆也摇摇头。
“好吧。”奥利夫刚想转身走,又递给阿兰一张报纸。“这是中午版。上面有一点关于你的报道,晚报版上还将有更多的报道。”
汤姆和阿兰看到那群人和杜瓦尔一起走了。他们中最活跃的中心是那个穿驼绒大衣的人。一名妇女还挽着亨利·杜瓦尔的胳膊。这位先前的偷乘者脸上放射着幸福的异彩,很得意被人注目。他没有回头。
“我现在先让他自由一会儿,”阿兰说,“然后我要把他找回来。我不能撒手不管,让他自由放任。”
汤姆有些嘲笑地说道:“祝你好运。”
“他不会出事,”阿兰争辩道。“他会成为好人的。谁也不能断定,不能事先预料,从来不能。”
“是的,”汤姆说道,“预料不到。”
“即使他搞得不好也罢,”阿兰坚持道。“原则比这个人本身更为重要。”
“是啊,”汤姆随阿兰走下台阶。“我想这一点永远是对的。”
在他们办公室附近的意大利餐馆里,阿兰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空心面条,一边向汤姆讲了关于他们的费用断绝的消息。使他出乎意料的是,汤姆对之几乎毫无反应。
“我要是处在那种情况下也可能会那么办,”他说道,“别担心,我们会熬过去的。”
阿兰感到周身涌上一阵暖流和感激之情,为了掩饰自己的激情,他急忙打开丹·奥利夫给他的那份报纸看了起来。
报纸的第一版上有一篇关于杜瓦尔的听证会的报道,但显然报道写于今天中午的裁决和克雷默事件之前。加拿大通讯社从渥太华发来的一条消息披露说,总理将“于今天下午在众议院宣布一项重大决定。”消息说这一决定的性质还不清楚,但据推测与日益恶化的国际形势有关。在最新消息栏中登载着赛马结果和另一条新闻:
理查森·德弗罗参议员于今晨在温哥华他的家中猝然去世,享年74岁。据信他是因为心脏病突然发作去世的。
房子的大门是开着的。阿兰走了进去。
他在客厅里找到了莎伦。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
“噢,阿兰!”她走了过来。她的眼睛已哭红了。
他轻轻地说道:“我刚一听说就赶来了。”他轻轻地握着她的双手,扶她坐到长沙发上。他们肩并肩地坐着。
“别说话,”他对莎伦说道,“除非你一定要讲。”
过了一会儿,莎伦说道:“你走后,1小时……发生的。”
他内疚地开口道:“是不是因为……”
“不。”她的声音低沉但却坚决。“他的心脏病以前曾发作过两次。我们一年前就知道,再有一次……”
“我要说,我十分遗憾,虽然这很不够。”他说道。
“我爱他,阿兰。从我还是个小孩子时起,他就照料我。他和善,慷慨。”莎伦的声音颤抖了。停了一下她又说道:“噢,我太了解政治了。它里面有高尚的东西,也有卑鄙的东西。有的时候他好象是身不由己。”
阿兰轻声说道:“我们都是那样。我想我们生来如此。”他想到了他自己和克雷默。
莎伦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我一直没有听到……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官司赢了吗?”
他慢慢地点点头。“是的,我们赢了。”但他怀疑自己究竟赢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今天早上你走以后,”莎伦小心地说道,“爷爷告诉了我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他知道他不应该向你提出那个要求。他本来准备亲自告诉你的。”
他安慰地说道:“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但他仍在想,今天早上他温和一些就好了。
“他本来想让你知道,”她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了。“他告诉我……说你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的年轻人……说如果我不紧紧抓住你,和你结婚……”
她说不下去了。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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