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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玛格丽特·豪登

  “天啊!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大的标题。”玛格丽特·豪登惊叹道。

  在豪登的起居室里,一张《温哥华邮报》正摊开放在桌子上,报纸上的通栏标题是:

  亨利上岸了!

  这一版的整篇幅刊登的都是杜瓦尔和阿兰的巨幅照片,还有一篇由黑体字印刷的关于他们俩的新闻。

  “他们称这是‘基督的第二次降临’一类的特大新闻。”党务指导布赖恩对玛格丽特说道。“这种版面只在特殊的场合用,例如,象政府下台之类的新闻。”他阴郁地说道。

  正在踱步的杰姆斯·豪登厉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那幽默还是留着以后用吧。”

  “我们需要提提精神。”布赖恩·理查森说道。

  外面正在下着雪,天色已晚。昨天晚上在温哥华讲演结束之后,总理乘飞机回到了加拿大东部。中午时分,他在魁北克市讲了话。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要离开渥太华,去蒙特利尔参加一个群众集会。明天下午4点钟,他将在众议院宣布联合宪章。过去几天中的紧张劳顿已经开始在他身上产生作用了。

  刚刚发行几小时的那张《温哥华邮报》是理查森专门安排由飞机带来的。他自己亲自到渥太华机场取来了报纸,然后开车直接来到总理的寓所。他已经了解到,这条新闻的版面安排在全国多家报纸中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杰姆斯·豪登停住了踱步,讥讽地问道:“我想他们总会在什么地方提到我的讲演了吧。”他在温哥华的讲演是他整个巡回演说中最精彩的一次,如果换一种情况,他的讲话一定会成为今天新闻的焦点。

  “在这儿呢,”玛格丽特翻着报纸说道。“在第三版上。”她好象是努力抑制住了笑意。“噢,天啊,篇幅的确是小了些。”

  “你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我真高兴,”她丈夫冷若冰霜地说,“不过就我来说,我不觉得它有趣。”

  “对不起,杰米。”玛格丽特竭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带有悔悟的音调,但却不很成功。“不过说实话,我总是禁不住想:你们所有的人,整个政府都那么坚决;可这个小家伙……”

  布赖恩·理查森缓缓地说道:“我赞同你的话,豪登夫人。那个精明的年轻律师把我们搞得狼狈不堪。”

  “我再说最后一次,”豪登暴怒地叫道,“我对谁赢了谁不感兴趣。”

  “请你别喊了,杰米。”玛格丽特请求道。

  “可我感兴趣,”理查森说道。“到了清点选票那一天关系就大了。”

  “我们应当根据事实说话,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豪登坚持道。

  “好吧,”理查森粗鲁地说道。“我们来看看这个吧。”他从里面衣袋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今天早上一次新的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政府的威望在过去的两周中下降了百分之七。测验中有这样一个问题,‘你赞成更换政府吗?’对于这个问题,62%的人回答说赞成,31%的人回答说不赞成,7%的人回答说他们还没有决定。”

  “坐下吧,杰米,”玛格丽特劝说道。“你也坐下吧,布赖恩。我叫人送点茶来,我们可以在这里安静地用点茶。”

  豪登坐到壁炉旁的一把椅子里。“你把它点着,好吗?”他指着已经放好木柴的炉膛说道。

  理查森划着了一根火柴,用双手捂着蹲了下来。一会儿,火苗蹿了起来。

  玛格丽特正在房间的另一端打电话。

  豪登平静地说道:“没想到情况那么糟糕。”

  “那比糟糕还要糟糕,简直是可怕。信件象雪片一样飞来,还有大量的电报,都是反对我们的。”理查森用总理刚才的语调问:“你看是不是把原定明天宣布的联合宪章推迟一下?”

  “这根本办不到。”

  “我警告你: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进行大选。”

  “我们必须准备好,”豪登高声说道。“我们必须得冒点险。”

  “那如果输了呢?”

  “联合宪章对加拿大的生存至关重要。但我们把它解释给人民时,人民会明白的。”

  “会吗?”理查森轻声问道。“也许他们只能明白亨利·杜瓦尔。”

  豪登几乎又要脱口反驳,但他停住了。这个问题提得有理。这种假定也很可能是真的。

  政府在杜瓦尔事件上遭致的声望损失,很可能会导致在联合宪章问题上的失败。这一点他终于看清楚了,他还从来没有从这一角度看这个问题。

  他想,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那是多么奇怪和具有讽刺意味啊!一个船上的偷乘者这种区区小事竟能影响一个民族的命运。

  不过,这真的奇怪吗?新鲜吗?有讽刺意味吗?也许在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中,左右世界、创造历史和推动人类走向新的启蒙阶段的,从来都是具体的个人事件。在每一次变动中,这种新的启蒙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目标,但却永远也实现不了……

  也许这是历史证明我们渺小的方式,他想。我们就是这样才能学得更聪明些,才能向上奋斗……

  可面前的实际问题需要立即解决。他对理查森说:“有充分的理由不推迟。我们能为联合宪章争取一天就争取一天,国防和生存全靠它了。而且,如果等待,就容易出现泄露消息的可能。从政治上讲,那样我们的处境就更糟。”

  党务指导点点头。“我想你会这么说。我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我已经叫人送茶点来了,”玛格丽特重新回到他们旁边宣布说。“你会留在这里喝茶吧,是不是?”

  “谢谢你,豪登夫人。”布赖恩·理查森从来都很欣赏玛格丽特。他羡慕豪登成功的婚姻,羡慕他周围的舒适与恬静的家庭气氛。

  “我想,即使移民部现在允许杜瓦尔入境,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了。”总理沉思地说道。

  理查森有力地摇了摇头。“一点作用也不会有了。况且杜瓦尔已经入境了,而据我理解,无论明天的法庭调查结果如何,反正是不能再把他驱逐回船上了。”

  壁炉里的火已经旺了起来,白桦木在呼呼地燃烧。热气在已经很温暖的房间里直向他们扑来。

  理查森想,也许他与哈维·沃伦德的那场痛苦的交锋是一个错误。显然它来得太晚了,对现在面临的问题毫无帮助。不过它的确清除了笼罩着杰姆斯·豪登的未来的一块乌云。可是还有未来吗?他抑郁地思忖着。

  一位女服务员送来了茶点和用具,然后退了出去。玛格丽特为大家倒茶。布赖恩·理查森接受了一杯装在精美的皇家道尔顿茶杯里的茶。”但谢绝了点心。

  玛格丽特试探地问道:“你今晚的确不得不去蒙特利尔,杰米?”

  她丈夫疲倦地用手摩着脸说:“我真希望不是如此。如果是在任何其他情况下,我都会派别人去的。可今晚的事我必须亲自去。”

  党务指导朝还没有拉上帘的窗户望了望。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雪仍在下着。“我来之前了解了一下天气情况,”他说道。“高空飞行没有问题。蒙特利尔是晴天,并会持续下去。他们将在机场准备一架直升飞机接你到市里。”

  杰姆斯·豪登点点头。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随后米莉·弗里德曼走了进来。理查森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他还不知道米莉也在这里。不过这并不少见,他知道她经常和豪登一块在楼上的书房里工作。

  “请原谅,”米莉说。她向理查森和玛格丽特笑笑,然后对豪登说道:“白宫打来了电话,他们想知道你现在和总统谈谈方便不方便。”

  “我马上去。”总理说着站了起来。

  布赖恩·理查森放下茶杯。“我看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茶,豪登夫人。”他在豪登夫人的椅子旁礼貌地停了下来,同时轻轻地碰了碰米莉的胳膊。当两个男人一块离开房间时,又传来理查森的声音:“你离开时我会到机场去的,头儿。”

  “别走,米莉,”玛格丽特说道,“待在这儿,喝点茶吧。”

  “谢谢你。”米莉坐在理查森空下的那把椅子上。

  玛格丽特一边忙着摆弄银质茶壶和热水杯,一边说道:“这个家总是乱嚷嚷的,没有一次能平静过几分钟的。”

  米莉沉静地说道:“只有你例外。”

  “我没别的办法,亲爱的,”玛格丽特给米莉倒上茶,然后重新给自己倒满一杯。“所有的事情都把我抛在一边。不知怎么,我总是对那些重大的事情激动不起来。”她又沉思地说,“我想我应该激动,的确应该。”

  “我不明白为什么应该,”米莉说道,“归根结底,无论怎么做都是一样的。”

  “我一直这么想,”玛格丽特笑了。她把搪和奶油罐放到离米莉近一些的地方。“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使我吃惊。我总是认为你是杰米热情的左膀右臂。”

  “热情会淡漠,臂膀也会累啊。”米莉脱口而出的回答使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我们两人都太不忠诚了,是不是?不过我觉得这偶尔也是一种解脱。”

  双方沉默了,大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噼噼叭叭的木柴燃烧声,火光在天花板上舞动。玛格丽特放下茶杯,轻声问道:“你对事情的结局很遗憾吗?我是说你和杰米?”

  米莉一时屏住了呼吸,房间里的寂静似乎也都变得意味深长。这么说玛格丽特知道。这些年来一直知道,但却从未说起。米莉一直拿不准,有时她甚至怀疑她知道。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答案,反而感到轻松了一些。

  她很诚实地回答道:“我一直说不清。不过现在也不太想这件事了。”

  “是的,”玛格丽特说道,“最后总是会不想的。当时总以为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了。但最后总是愈合的。”

  米莉竭力寻找着适当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最后她轻声说道:“你当时一定往心里去吧。”

  “是的”,玛格丽特点点头。“我记得当时我感到伤心极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的。但人最后总能挺过来,这种事只能这样,真的。”

  米莉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这样善于理解别人。”停了一会,她又激动地说道,“布赖恩·理查森要我和他结婚。”

  “你愿意吗?”

  “我还没决定。”米莉茫然地摇摇头。“我想我是爱他的。我知道我爱他。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又说不准。”

  “但愿我能帮助你什么。”玛格丽特的声音里含着温柔。“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一个人不能过别人的生活。我们必须自己作决策,即使是做出错误的决策。”

  是啊,米莉想。她又一次自问起来,她自己决策的时刻能推迟多久呢?

  杰姆斯·豪登小心地关上书房的双扇门,拿起桌上的红色专用电话听筒。这个电话与他在东大楼办公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是一样的,都是经过“搅拌”的,即经过频率调制以防窃听的直线安全电话。

  “我是总理。”他说道。

  接线员的声音答道:“总统在等着,先生,他这就来。”

  只听咔嗒一声,一个粗壮坦率的声音传了过来。“杰姆,是你吗?”

  听着那熟悉的美国西部鼻音,豪登笑了。“是的,泰勒,”他说道,“我是豪登。”

  “你最近怎么样,杰姆?”

  他承认道:“有些累。几天当中我赶了不少路。”

  “我知道。你的大使来过了,他让我看了你的日程。”总统的声音变得关切起来。“别送了命,杰姆,我们还需要你呢。”

  “在快完蛋之前,我会停止的。”豪登笑了。“不过听说有人需要我,我很高兴。我希望选民们也这么想。”

  对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想你能对付得了吗,杰姆?你认为你能闯过这一关吗?”

  “是的,”回答是同样的严肃。“事情并不容易,但我能做到,只要我们讨论过的所有条件均被履行的话。”他话外有音地加了一句,“所有的条件。”

  “我打电话主要是为了这个。”对方有力的声音停了一下。“顺便问一句,你那里的天气怎么样?”

  “正在下雪。”

  “我就猜到是这样。”总统大笑起来。“你敢肯定你还要那块地方吗?——比如说阿拉斯加?”

  “我们还要,”豪登说道,“而且我们知道如何对付雪和冰。我们就生活在它当中。”他克制住自己没有说下去。在10天前的内阁会议上,矿产资源部长热烈地说:“阿拉斯加就好象是一盒开了两个洞,但盖子还没有拿掉的罐头。如果我们打开盖子,那里有大面积的地区可以开发——有农业、建筑、工业。当然我们最终学会战胜天气时,我们会进一步向北推进……”这在战争迫在眉睫的时候简直难以想象。

  “嗯,”总统说道,“我们已经决定允许阿拉斯加举行公民投票。也许我得奋力争一争,因为我们的人民一旦在国旗上加上一个星星之后就不愿再去掉。不过,和你一样,我想最终还得按我的意思办。”

  “我很高兴,”杰姆斯·豪登说道,“非常高兴。”

  “你收到了我们的联合声明的初稿了吗?”

  “是的,”豪登说道。“‘愤怒的人’飞到西海岸去见我。我给他提了几条建议,然后让他和阿瑟·莱克星敦一块敲定细节。”

  “那么明天早上就可以定下来了,阿拉斯加将包括在里面。声明发表之后,在我们各自进行讲演时,我将强调阿拉斯加的自决权问题。我想你也会这样做的吧。”

  “是的,我会的,”总理干巴巴地加了一句,“我要强调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自决权。”

  “那么明天下午4时见啦。”总统大笑起来。“我想我们的表应该对一对。”

  “好吧,4点钟,”豪登说道。他有一种不可挽回感,好象在什么地方有一扇门正在关死。

  总统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杰姆。”

  “啊,泰勒?”

  “国际形势也没好转,你是知道的。”

  “要我说,它是恶化了,”豪登说道。

  “你记得我的话吗?我当时说,我祈祷上帝在战争爆发之前赐给我们1年的时间。这是我们的最高期望了。”

  “是的,我记得。”

  对方又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对方在控制着激荡的感情。一会传来了平静的声音:“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件好事,杰姆。一件最好的事情……为我们的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们……”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杰姆斯·豪登放回电话听筒,站在静静的摆满书籍的书房里沉思着。墙的上方,一幅约翰·A·麦克唐纳爵士的画像正在向下审视着。他是加拿大联盟的创始人,一位政治家、喜爱锦衣玉食,还格外贪杯。

  他想,现在是胜利的时刻。刚才,总统还在为自己在公民投票上的让步打趣,实际上那对他是一剂苦药,要不是豪登在谈判中的强硬,总统本来是决不会让步的。而现在,加拿大虽失去了很大部分的主权,却赢得了许许多多的利益,其中包括这只大红苹果。他毫无逻辑地胡乱想着:大苹果、阿拉斯加。

  书房的双扇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谁呀?”他高声问道。

  是管家亚罗,总理宅第的这位向来脚步轻轻的大管家说道:“总理先生,考斯顿先生来了。他告诉我说事情很急。”豪登看见,在亚罗身后的门厅里站着他的财政部长,他身上穿着厚厚的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手里拿着翘边帽。

  他招呼道:“进来吧,斯图。”

  考斯顿走了进来,当亚罗上来拿着他的大衣帽子时,他忙摇着头说:“我只待几分钟,我把它们放在这儿。”他脱下大衣,卷起来放在一把椅子上,又把围巾和帽子放在旁边。他转过身来习惯地笑着,一只手摸着头发稀疏的头顶。当管家退出去关上了门时,他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我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他简短地说道。“糟糕得不能再糟的消息。”

  豪登在等着。

  考斯顿沉闷地说道:“内阁分裂了——一分两半。”

  杰姆斯·豪登回味了一下这几个字,然后才开口回答。

  “我不明白,”他说。“我的印象是——”

  “我原来也是,”考斯顿说道。他埋怨地打着手势说,“我想他们是觉得你把他们出卖了,把我们都出卖了。只有那些在明天你宣布联合宪章后就准备辞职的人除外。”

  豪登点点头。从华盛顿回来以后,他已经召开了两次内阁会议讨论联合宪章。第一次会议与圣诞节除夕那天防务委员会上的情形差不多。在第二次内阁会议上,人们逐渐认识了联合宪章对加拿大的好处,反应热烈起来。当然还有几个反对者,这是可以预见到的。他还预见到会有一两个人辞职。他必须接受这一现实,并努力闯过因此带来的局部混乱。但他没有料到会出现大的分裂。

  他严峻地说道:“你详细一点说。”

  “一共有9个人牵涉进去了。”

  “9个!”这么说考斯顿所说的“一分两半”并没有夸张。9个人已经超过内阁成员的三分之一了。

  “微笑斯图”辩解似地说道:“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领袖的原因,本来是不会有这么多人的……”

  “领袖!”豪登厉声说道,“什么领袖?”

  “这事可能会使你惊讶,”考斯顿犹豫着好象料到了总理会发怒似的。“这些背叛者的领袖是艾德里安·内斯比森。”

  杰姆斯·豪登惊愕了,无法相信地呆视着。

  考斯顿仿佛预见到这种反应,他说道:“没错,是艾德里安·内斯比森。他是两天前开始的。是他说服了其他几个人。”

  “这个白痴!这个老糊涂的、没用的白痴!”

  “不,这没用。”考斯顿果决地摇摇头。“你不能这样把他忘掉就算了。”

  “可我们有过一个协议,我们达成了一笔交易。”他们在飞机上做好的安排是十分清楚的。总督的职位,换取老国防部长的支持……

  考斯顿果断地说道:“不管你们当初有什么协议,显然现在被撕毁了。”

  两人站在那里。总理心情沮丧地问道:“其他的人是谁?”

  “博登·泰恩、乔治·约基斯、艾伦·安尔德·里塔·……”“微笑斯图”迅速地说出剩下的一串名字。“但艾德里安是最主要的人物,是他在鼓动他们。”

  “卢西恩·珀劳尔特还在我们这边吗?”他迅速地想到了魁北克,加拿大法语区的支持是极为重要的。”

  考斯顿点点头。

  豪登想,简直象是场噩梦,在这种梦境中,荒谬可笑的事取代了理智。但如果梦境过一会就会被他摆脱掉。

  有人在敲门,亚罗走了进来,他说:“你的车在外面等你,先生。该到机场去了。”

  考斯顿急急地说道:“艾德里安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几乎象是……”他极力想打个比喻。“好象一具木乃伊被输了血,又活了过来。他和我谈过了,我敢说……”

  “别说了!”够了,足够了,他想。“由我自己和他谈。”

  杰姆斯·豪登迅速地计算着。时间正在飞逝,现在距离明天下午4点钟已经没有几个小时了。

  “艾德里安知道他得见你,”考斯顿说道。“所以他在等你。”

  “在哪?”

  “他们都在阿瑟·莱克星敦的办公室里。我就是从那里来的。阿瑟正在和他们谈话。不过恐怕没什么效果。”

  管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豪登知道,今天晚上的日程格外紧张。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待的汽车、在厄普兰德机场的“前卫号”专机、在蒙特利尔等候的直升飞机、爆满的期待着的听众……

  他果断地说道:“内斯比森必须和我一块去蒙特利尔。如果让他现在出发,他就能赶上我的飞机。”

  考斯顿迅速地点着头。“这事交给我吧。”当豪登转身离去时,考斯顿已经在拨电话了。

  总理的“奥茨”车直接驶到了正在机场上等待的专机旁。

  在夜色中,“前卫”号的飞行灯在有节奏地闪烁着。穿着连帽派克大衣的地勤人员象一群鼹鼠一样,正围着飞机在忙碌着。一辆电池车的输电线插在飞机上,随时准备发动推进器。

  司机打开车门,总理走了出来。在登机舷梯之前,他见到了正在等待着的理查森,他的大衣领子紧扣着,以抵御寒风和飘雪。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那老伙计已经到了。他正在你的舱里,安全带都系上了,手里拿着加了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豪登收住脚问道:“斯图告诉你了?”

  理查森点点头。

  “我尽量说服他,”豪登脸色阴沉地说道。“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考没考虑过把他踢开?”党务指导冷峻地笑道。“比如,从5000英尺的高空踢下来。”

  尽管豪登心境郁闷,他还是开怀笑了。“那样的话我们就有两名烈士了:一名在温哥华,一名在这。”他一边朝舷梯上走去,一边回过头来高声说道:“而且过了今天,消息只能越来越好。”

  “祝你好运,头儿!”党务指导喊道。但他的声音却被风吹走了。

  飞机里的要人专用客厅里,柔和的灯光洒在整洁而豪华的装饰上。内斯比森那短粗的身子倒靠在四张躺椅之一上。正如理查森所说,这位国防部长手里拿着酒杯,身上系着安全带。看见总理进来,他把杯子放了下来。

  外面,涡轮螺旋桨发动机轰轰地响了起来。

  空军上士乘务员在豪登后面躬下腰来说着什么,豪登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要管了,”他简短地命令道。“我什么也不需要,我们想单独待一会儿。”他把大衣等衣物扔在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然后面对着老将军坐了下来。他注意到,一只阅读灯是开着的,它照在内斯比森的秃头和两颊微红的脸上,好象审讯灯照在犯人的脸上一样。嗯,豪登想,也许这预示了他应该选择的道路。

  “这是次短途飞行,”他象命令似地断然说道,“我们的时间很少。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前卫”号已经在滑行了,而且看起来滑行得还相当快。豪登知道再不会有什么耽搁了。他们今晚在空中将受到一切优先其它飞机的待遇。

  老人的脸色一时变得通红。接着他以惊人的坚定口吻说道:“我想不必解释就很清楚了,总理。我准备辞职,以抗议你正在计划的事情,其他几个人也和我一样。”

  豪登冷冰冰地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我们达成的一个协约,就在这儿,在这架飞机上,10天前达成的。”

  老人的目光十分镇定,他平静地说:“我想起它就感到可耻。我想我们两人都应为此感到耻辱。”

  “讲你自己的耻辱,别说我,”豪登厉声说道,“我在努力拯救这个国家。你和你那伙人在向后看,那样会毁了这个国家。”

  “如果你是在拯救加拿大,那为什么准备把它拱手让给人家?”老人的话语背后似乎带着某种力量。豪登想起了斯图尔特·考斯顿说的话:“艾德里安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看上去不那么萎缩了,似乎身材也高了一点。

  “如果你说的是联合宪章的话,”总理争辩道,“我们通过它所得到的将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老人痛心地回击道:“解散我们的军队,让美国佬毫无限制地开进来,让他们来制定我们的外交政策——你管这些也叫得到?”

  飞机短暂地停了一下,接着便加速向前冲去。跑道上的照明灯急速地在舷窗边闪过,随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飞机腾空而起,钻入夜空。一会儿,随着呯的一声,起落架收了回来。总理计算着:大约还有20分钟,也许更少。时间总是不够。

  他说道:“我们正面临着战争,而你却只看到问题的一面。”

  “我看的是整体,”内斯比森坚持道,“而且不管战争不战争,你那联合宪章将是结束一切的开始。美国人决不会甘心部分联合的,他们是想要搞彻底的。我们将会被全部吞没。我们将失去不列颠国旗、女王、传统……”

  “不,”豪登说道,“这些我们都将保留。”

  老人哼了一声。“怎么保留?当国界大开时,美国人会象潮水一样涌来,包括黑鬼和波多黎各人。我们的民族特征将不复存在,因为我们寡不敌众,而人民又不在乎。而且我们还将遇到我们从未听说过的种族问题。你会把多伦多变成第二个芝加哥、把蒙特利尔变成第二个新奥尔良。我们的移民法你昨天还在捍卫,为什么又要抛弃它?”

  “我们什么也不抛弃!”豪登激烈地说道。“我们仅仅是做些调整。噢,不错,会有些问题的,这我可以向你保证。但任何问题也没有我们孤家寡人束手待毙问题大。”

  “我不信。”

  “说到防务,联合宪章将保证我们的生存。”豪登坚持道。“而在经济上,联合宪章将为加拿大提供巨大的机会。你考虑过阿拉斯加公民投票吗?我们将赢得那场投票,阿拉斯加将成为加拿大的一个省。”

  内斯比森生硬地说道:“我的考虑是,任何主权出卖都能换到30个硬币的。”

  炽烈的怒火燃遍了豪登全身。但他用意志的力量控制着,说道:“尽管你这样说,我还是要指出,我们并没有出让主权……”

  “没有?”老人狠狠地说道,“如果没有保卫主权的力量,主权还有什么用?”

  豪登愤怒地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这种力量,以前也从来不曾有过,除非是在一些小冲突中保卫罢了。美国却有这种力量。我们打开边界,改编武装力量,就能增加美国的力量,而那已经是我们自己的力量了。”

  “我很遗憾,总理,”内斯比森将军带着尊严说道。“我决不会同意。你是要我们抛弃历史,抛弃加拿大曾为之战斗过的一切……”

  “你错了!我正是为了永远保存它们。”豪登探身向前,诚恳地说,“我努力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捍卫我们所热爱的一切:自由、博爱、法律之下的正义。除此之外,别的都无关紧要。”他恳求道:“难道你不理解吗?”

  “我唯一所能理解的是,一定还有其他的途径来捍卫这一切。”老人固执地说道。

  ‘豪登知道,这是白费气力。但他还要试一试。隔了一会儿他问道:“请你至少回答这个问题:面对制导导弹的袭击,你让加拿大怎么捍卫自己?”

  内斯比森局促地开始说道:“首先我们将布置常规力量……”

  “不必介意,”豪登说道。他阴沉地加了一句,“让我奇怪的是,你当国防部长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恢复骑兵。”

  豪登打定主意,明天早上他要一个一个地会见那些持不同意见的部长们。他相信他能再劝其中一些人回心转意。但有些其他人将会象艾德里安·内斯比森一样思考问题,包括内阁里的、议会里的和其他地方的一些人都会这样想。他们将追随内斯比森,做他们一厢情愿的黄粱梦……直到放射性尘埃将他们窒息……

  不过他从来都是准备和这些人斗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那将是一场激烈的斗争,但如果他能引诱内斯比森开口,让他阐述自己的观点,从而暴露出他的荒谬与离奇……

  当然,最不走运的是,那一件移民冲突和这件事凑到一起了。

  20分钟很快过去了。发动机的声调变了,他们正在降低高度。机翼下面灯光点点,前面灯光闪烁的蒙特利尔市区上空一片光晕。

  艾德里安·内斯比森又拿起豪登进来时他放下的那只杯子。杯中的酒洒了一些,但他把剩下的一点喝了。

  “总理,”他说道,“从个人角度来讲,我对我们之间的分歧感到十分遗憾。”

  豪登早已觉得无所谓了,他点点头。“你当然会明白,我不可能再推荐你做总督了。”

  老人脸又红了。“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

  “是的,”豪登粗暴地说,“你说得足够清楚了。”

  他把内斯比森从脑子里驱走,开始考虑从现在起到明天下午之间他必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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