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大卫,你快看!”我刚迈出停在拥挤的码头上的计程车,就惊呼起来。这艘了不起的蓝白两色的豪华游轮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号实在太大了,乃至根本无法开进这个小海港,只好抛锚停在港口外面一、两英里外。这条船大得出奇,彷佛是从梦境里开出来,并凝固在风平浪静的海湾。只有它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窗。才提示人们,它并非一条巨人乘坐的船。我们这个怪模怪样的小海岛带着它的绿色山坡和曲折的海岸,伸出手臂迎接它的到来,彷佛想把它缩拢并收回来,但没有用。我注视着它,激动得微微颤抖。我还从没登上过一艘现代化的轮船。一定特别好玩。一艘木制的小汽艇,上面涂着醒目的大字“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号”,并显然也载着大船上的很小一部分游客,在我们的注视下,朝钢筋混凝土的码头开过来。
“杰克在小艇的船头上,”大卫说。“来,咱们到咖啡馆里去。”
我俩项着骄阳缓缓步行,穿着舒服的短袖衬衫和粗蓝斜纹西装裤,看上去像两个游客,穿过两排皮肤黝黑的卖纪念品的小贩,有贝壳、布娃娃、小钢鼓等等。这小岛看上去真美。山坡上丛林密布,其间点缀着许多小房子。从码头出来一拐弯,在左手边,可以远远地看见圣乔治镇的一大片更结实的房屋密集在陡峭的山崖上。整个景色看上去有点义大利的韵味。墙壁都是暗红色的、波纹马口铁的屋顶全部锈迹斑斑,在骄阳的照耀下看起来像是红瓦屋顶。看来这里是个值得深入探索的好地方,只是时机不对。黑暗的咖啡馆里很凉爽,只有几张颜色鲜艳的桌子和几把直背椅子。大卫要来几瓶冰啤酒。不久,杰克就闲逛着走进来。他穿着与昨晚一样的卡其布短裤和白色马球衫。他仔细挑选一个可以观察们外动静的座位。外面的世界好象全是波光邻邻的海水。啤酒的味道不错,麦芽味很重。
“好了,万事俱备,”杰克压低声音说。他紧绷着脸,显得心不在焉,好象没和我们在一起,而是独自在沉思。他举起棕色的啤酒瓶饮了一口,然后把一小串钥匙顺着桌面甩给大卫。”船上有一千多名旅客。谁也不会注意到埃里克-桑普森先生不会再登船。那个船舱很小,按你的要求很靠里,紧挨走廊,在船中央,五号甲板。”
“好极了。你还弄到两套钥匙。这很好。”
“那箱子是打开的,里面装的一半东西都散放在床上。你们的手枪夹在两本书里,放在箱子里。这两本书都让我掏空。锁在那儿。你们应该能把那把大锁很容易地安装在门上,不过我不知道船员见到它以后会不会很介意。我再次祝你们运气好。对了,你们听说今天早上在那山上发生抢劫案吗?看来在格林纳达也闹吸血鬼。大卫,你应该计划待在这儿。这可是你的份内事阿。”
“今天早上吗?”
“三点钟。就在悬崖上。一名奥地利阔太太的大别墅。里面的人都杀死了。一团糟。全岛人都在议论纷纷。好啦,我走了。”
见到杰克走远了,大卫才说话。
“这可糟了,莱斯特。今天凌晨三点钟咱们正站在海滩上。哪怕他只看见咱们一眼,他就有可能不再上船。或是作好准备等太阳下山了对付咱们。”
“今天凌晨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再说,就算他发现了我们,他也会放把火把我们的小屋烧了,除非他不知道怎样下手,这我们就不清楚了。现在我们就登上那条血腥的船。我不想再等待了。瞧,天下雨了。”
我们收拾起行李,包括大卫从新奥尔良带来的那个笨重的大皮箱,匆匆朝那艘汽艇走去。一下子从许多地方冒出来许多虚弱的老年人——从计程车里,从附近的凉棚和小店铺里。现在大雨真的下起来了,我们费了不小劲才挤上那条摇摇晃晃的木船,并在湿健灭的塑胶长椅上坐下。
汽艇刚一调转船头朝“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号”开去,我就感到一阵激动——乘坐这小船在温暖的大海上行驶真好玩。我喜欢加速的时刻。
大卫很紧张。他打开护照,第二十七次读了上面的内容,再把它收好。今天早上吃完饭后我们再次熟悉了一遍我们的新身分,但希望永远不要用上这些细节。
根据我们统一的口径,斯托克医生已经退休,正在加勒比海度假,但很关心他的一个好朋友贾森.哈密尔顿,哈密尔顿正在包租船上的“维多利亚女王套间”进行旅游。他渴望见到哈密尔顿先生,并要把这情况告诉信号台甲板上的客舱服务生,但同时又提醒他们不要让哈密尔顿先生知道斯托克医生关心他的健康。
我只是个他昨天晚上在旅店里刚认识的朋友。由于要同乘“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号”旅行而成为熟人。此外我们再无别的瓜葛,这是考虑到交换实现后詹姆斯将回到这副身体里,而大卫有可能因控制不住自己而臭骂他一顿。我们还设想更多的情况,包括发生口角和骚动时我们受到盘问时如何回答等。但总地来说,我们认为我们的计划还不致于桶出这样的乱子。汽艇总算开到船边,停靠在巨大的蓝色船壳正中间的一个宽阔的开口处。从我这个角度看,这真是一艘气势磅礴的巨轮!壮丽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几乎没留意我们是怎样把票递给等在舱口的船员并登上船的。行李将有专人替我们照顾。有船员大致告诉我们去信号台甲板该怎么走。接着我们就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天花板很低的走廊,两旁是一个舱门紧挨着另一个舱门。不出几分钟,我们就迷失了方向。我们走下去,突然来到了一大块空地,有一片凹陷的地板和各种娱乐设施,其中有一架白色的大三角钢琴,支在它的三条腿上,仿佛准备好要开音乐会。而这一切竟都在四周天窗的船的肚子里!
“这里是船中休息厅,”大卫指着墙上一个大镜框里的彩色游船平面图说。“现在我知道我们在那儿了。跟我来。”
“这一切真荒唐。”我环视四周,见到处是色彩斑斓的地毯和镀铬及塑胶的物品。“人造与合成的意味太浓,丑陋不堪。”
“嘘——英国人为这条船深感自豪,你这样说话要得罪人的。他们不敢再用木头了——得防火。”他在一个电梯口停下,按下按钮。“坐电梯能上到救生艇甲板。那人不是说过。咱们在那儿才能找到皇室餐厅休息室吗?”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我像个傻瓜似地挪进电梯。“简直无法想象!”
“莱斯特,这样的巨轮,从本世纪初就开始出现了。你一直生活在过去。”
救生艇甲板也向我们展现了一连串的奇观。这条船居然容得下一个大剧院,还有整整一个楼面的小店铺,都很雅观。在这层商店下面有一个舞池,带着一个小奏乐台,还有一个宽阔的休息厅,内有许多小小的鸡尾酒餐桌和方方的皮椅子。坐上去很舒服。由于船进港,这些商店都关门了,但透过间隔通风的铁格珊,你可以很容易看见里面卖的货物,有昂贵的服装,精美的珠宝首饰,瓷器,黑色的小礼服和与之成套的前胸上浆的白衬衫,还有各式各样精美的礼品贝壳,在那些浅水小海湾周围的售货摊上也能买到。船上到处都有旅客在闲逛,大多数是老年人,穿着轻薄的夏装。许多人聚集在楼下的那间安静而阳光明亮的休息厅。
“跟我去那俳客舱,”大卫拉拉我说。
我们朝一排顶层套房走去。这些套房好象和大船体隔开。我们只好先钻进皇宫餐厅休息室。这实际上是个细长而舒适的酒吧,只有住在顶层甲板上的旅客才能享用。在那儿,我们找到一个很隐蔽的电梯,能带我们去那些豪华套房。这个酒吧的窗户很大,透过它们能眺望浩瀚的大海和明澈的蓝天。这里就是这艘横渡大西洋的豪华游轮的头等舱的享乐天地。但是在加勒比海里,它没有这种特殊规定。不过,这间餐厅休息室还是与这艘”海上漂浮小世界”的其余部分隔离开来。我们总算来到船的最高一层甲板,然后钻进一条比下面的过道更华丽的走廊,里面的塑胶灯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舱门全都镶着”层美丽的贴面装饰。整个空间也更加明亮,使人感到惬意。一名六十多岁笑容可掬的客舱服务生从一个挂着窗帘的小厨房里钻出来,引导我们来到靠近走廊尽头的套房。
“请问,维多利亚女王套房,在哪儿?”大卫问。
服务生马上用类似的英国口音作了回答;它就在两个客舱过去的地方。他指了指那个舱门。我看着它,感到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我很清楚,那个魔鬼就在里头。他怎么没找到更隐蔽更难找的藏身之处!用不着谁告诉我,我就知道。我们会在那套房里靠墙的地方发现一个大箱子。我好象觉得大卫正在全力向那老头施展他的功力,解释说自己是个医生,想尽早看到老朋友贾森.哈密尔顿,但又不想惊动哈密尔顿先生。那服务生笑嘻嘻地说,这当然不行,因为自己主动保证过,让哈密尔顿先生好好睡一整天。是的,他现在正在里面睡觉。您瞧,门柄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二位跟我来,您们不是要在房间里安顿下来吗?您们的行李这就到。我们住的客舱让我吃惊。在门打开后,我住进我自己的客舱之前,我看见两个客舱竟是相通的。我又看到了许多合成材料,看上去塑胶制品太多,完全没有木材的那种温暖的感觉。不过房间倒还宽敞,而且豪华,两个房间之间有一个大门可以打开,打开后就是一个大套房。那扇门现在是关上的。两个房间的摆设基本相同,只是基本色调有点差异,看上去很像流线型的旅馆房间,有低矮的大号床,铺盖着柔软的腊蓝色床罩。几张窄窄的梳妆台与镶嵌着镜子的墙壁连接在一起。屋里有一台大萤幕彩色电视机,有一台半隐蔽的冰箱,甚至还围出一块小客厅,内有淡色的小型长沙发、咖啡桌和转椅,格调很高雅。可是真正让我吃惊的还是阳台。一面玻璃墙壁上有几扇滑们,打开后就是几个私人小门廊,上有顶棚,宽敞得足够容纳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走出后凭栏眺望葱绿的小岛和波光邻邻的海湾极其惬意。当然,维多利亚女王套房也有阳台。透过它屋里定是阳光灿烂!这使我不禁想起十九世纪我们那个时代的老船,窗孔都很小,想起来真可笑。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些装饰的淡色、毫无生气的色彩,而且表面材料完全没有古雅的韵味,但我还是开始理解了詹姆斯为什么如此迷恋这特殊小天地的原因。与此同时,我能清楚听到大卫正与那客舱服务生交涉,两人轻快跳跃的英国口音随着你来我往而愈加尖锐,速度快得使我无法听明白他们交谈的全部内容。好象全都和那位可怜的生病的哈密尔顿先生有关:斯托克医生很想溜进去看一眼熟睡中的哈密尔顿先生,但那服务生很担心自己因此而失职。事实上,斯托克先生很想拿到并保留一把那个套房的钥匙,好随时密切观察他的病人的病情,以防出现不测……
我一边从我的皮箱里往外拿东西,一边意识到,这场彬彬有礼的小争执正在逐渐演变成一场贿赂。最后,大卫用十分亲切、体贴的语气说,他很理解对方的难处,所以愿意自己掏钱在船一靠岸后就请好心的对方好好吃一顿。假如事情真办糟了,哈密尔顿先生受到了打扰,也由他大卫承担全部责任。他就说钥匙是他从小厨房里拿的,与那服务生毫无关系。看来这场“战争”打赢了。大卫确实发挥了他催眠术一般的劝说能力。当然,池彬彬有礼但十分肯定地说的关于哈密尔顿先生病得很重的话,关于斯托克医生是由他家里专门派来照顾他的话,以及他无论如何也要检查一下病人皮肤的话,全是胡谄。是的,是皮肤。无疑,那服务生以为对方指的是一种有生命危险的病。最后他坦白说,别的服务生全都吃午饭去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信号灯甲板上。好吧,如果斯托克医生坚持己见,并有绝对把握,那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我的老伙伴,由我来负责吧。诺,拿着这个——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上岸后咱们去一家好餐厅吃顿晚饭。别,别,你别客气。把这事交给我好了。”
几分钟后,这条明亮的狭长走廊就无人看管了。大卫胜利地微笑了一下,召唤我出来跟他一块儿走。他举起打开维多利亚女王套房的钥匙让我看。我俩穿过走廊,他把钥匙插进那个套房的锁孔。里面好大,分成高低两间,中间由四、五级铺着地毯的台阶连接。床摆在较低的屋里,上面相当凌乱,几个枕头塞在被单里,看起来好象里面有一个人正在蒙头大睡。较高的那个屋里有客厅和通向阳台的两扇玻璃门。上面挂着拉开的厚窗帘,几乎把阳光完全挡住。我们溜进这个套房,拧亮头顶上的灯,再把门关上。几个枕头堆在床上,完全能给任何从走廊向里窥视的人造成有人睡觉的错觉。但走近一看就真相大白,简直不算作手脚,只是个乱糟糟的床铺。那么,这个恶魔在哪儿呢?那个箱子在哪儿呢?
“啊,在那儿,”我小声说。”在床那头。”我刚才把它错当成一张桌子,因为它上面铺了一块大饰布,从头铺到脚。现在我才看清它是个又大又黑的金属贮藏箱,边上镶着黄铜,很亮,大得足够盛得下一个曲膝侧卧的男人。一块厚厚的装饰布幔用一点胶正好黏在箱盖上。在上个世纪,我自己也经常使用这一招睡觉。
其它东西都很整洁,只有衣柜里塞满高级服装。我迅速搜查了一下梳妆台的抽屉,没发现里头有任何重要文件。显然这家伙随身携带要求的几份证件,而他本人现在就藏在那个大柜子里。我们也没有找出任何金银首饰,但发现一迭贴着邮票的信封,是这家伙用来脱手偷来的财宝的,又厚又大。
“有五个信箱号码。”我边检查这些信封边说。大卫把这些号码全都记在他的皮革面小笔记本里,然后把它塞回衣袋,并打量着这个大箱子。
我小声提醒他要当心。这魔鬼即使睡着了也能感觉到危险,先别碰那道锁。
大卫点点头。他轻声在箱子边跪下,并把耳朵凑近箱盖偷听,然后迅速抬起头来盯着它,脸上露出严厉而兴奋的表情。
“他就在里面。”他说!两眼仍盯着大箱子。
“你听见什么了?”
“他的心跳。你过来听听。是你的心脏在跳。”
“我想见到他,”我说。“你站到一边去,别挡路。”
“你别蛮干。”他说。
“哼,我要蛮干。再说我得试试这把锁有多结实。”我凑近大箱子,马上见到那把锁根本就没有锁上。他要不就是不会用心灵驱动的方法把它锁上,要不就是根本不锁。于是我站到一边,向下伸出右手,猛地把那包着黄铜镶边的箱盖拉起来,然后把它“砰”地甩靠在墙上。
箱子打开了,我马上看到一大团柔软的黑布,绉巴巴的,完全遮住了底下的东西,黑布下面毫无动静。
没有一只强劲的白手突然伸出来扼住我的喉咙!我尽量向后站,伸出一只手,抓住那块黑绸布,猛地拖开。我的凡人心脏“怦怦”狂跳。由于距离箱子太远,使劲太猛,我差点失去平衡。但我看到那具身体,躺在箱子里,像我想象的那样向上蜷曲着双膝,双臂搂住膝盖,一动不动。的确,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一动不动,像一具人体模型。双眼闭合。它那熟悉的侧面与铺在它下面的那块丧葬似的白色丝绸形成色调上的鲜明对比。这是我的侧面。我的双眼,只见我的身体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是那种吸血鬼的黑色,配以浆白挺括的衬衫假前胸,脖子上系着闪亮的黑领。这头发也是我的,蓬松、浓密,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金光。
这分明就是我的身体!我穿着这副凡人的身体,站在那儿微微颤抖,哆嗦的手里攥着那块松松的黑绸,像一条斗牛士的披肩。
“赶快!”大卫小声催促。
他的话刚说出口。我便看见箱子内的那条弯曲的手臂开始活动。手肘也开始绷紧。搂住曲膝的手也在慢慢松开。我马上把绸布扔回到那个身体上面,看着它落成原来不规则的样子,盖住那个身体。接着我用左手的手指迅速一挥,把靠着墙的箱盖”砰”地一声又盖回大箱子上。谢天谢地,罩在箱子外面的那块花稍的装饰布没有夹在箱盖里面,而是落回原位,又遮住了那个仍没锁上的销头。我后退几步,远离大箱子,惊恐不已,同时感到大卫的手坚定地拍在我的手臂上,让我镇静。我们俩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直至确信,那具具有超凡威力的身体又睡着了为止。最后,我总算镇定下来,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仍在颤抖,但也强烈期待着下一步的行动。即使敷着厚厚的合成材料,这些房间用任何标准来评断也都是豪华的。它们代表着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享用的奢侈和特权。这家伙夫在里面不知有多得意呢。瞧瞧他穿的这些晚礼服有多高级。有黑色天鹅绒的小礼服以及普通样式的男子餐服,甚至还有一件晚礼服斗篷。他对这些玩意儿居然也着迷。在衣橱的地板上还摆着许多磨亮的皮鞋。吧台上明摆着一排排昂贵的名酒。他在小饮时是否也引诱那些女人来此共饮?我又观察那面大玻璃墙,由于光线透过窗帘顶部和底部的缝隙照射进来,所以它的轮廊很清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间屋子是朝东南方向的。大卫捏捏我的手。现在走不是很安全吗?
我们马上离开信号灯甲板,没有再撞上那个服务生。大卫把那把钥匙塞进自己的内衣口袋。我们下到五号甲板,它是客舱甲板中的最末一个(还好,它不是全船中的最低一等)。我们在那儿找到了”埃里克-桑普森先生”——其实没有此人住的那小间靠船里的特别房舱。这里还有另一个箱子在等着我去占领呢:它要容纳楼上的那个即将回归我的身体。这是间没有窗子的漂亮舱室。它当然有一把常规的门锁。可是杰克按照我们的要求带上船的另外几把锁是干什么用的呢?它们太笨重,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不过我看得出,只要我把那大箱子推过去顶住舱门,它就打不开了。这样就能防止讨厌的船员、服务生闯入,或阻止詹姆斯可能在交换身体后到处乱窜时闯入。他不可能推得动被大箱子顶住的舱门。真的,假如我把箱子顶在舱门和固定在舱门内墙壁上的床铺之间,那就任何人也不能推开舱门了。太棒了。这样这部分的问题就解决了。
接下来要找好从维多利亚女王套房下到这层甲板的最佳路线。由于船里到处贴着这条船的平面图,这也一点不难。我很快就发觉A楼梯是最佳内部路线。它大概是从我们下面的那层甲板一口气直接下到五甲板的唯一的楼梯。我们刚一到达这段楼梯脚,我就看出,对我而言,从这段楼梯的顶上穿过盘旋上升的楼梯井直落在我站的这个地方毫不困难。现在我得顺着它上到运动甲板上去,看看如何从上面我们住的甲板下到这层甲板上。
“啊,我亲爱的年轻人,你能爬楼梯,”大卫说。“我只能坐电梯爬上这八段楼梯。”
等到我们再次在明亮安静的皇家餐厅休息室里碰头时,我已经把每一步骤都筹画好。我们要了两杯杜松子酒——我觉得它的口感不错——边喝边把整个计画的每个细节都最后顺了一遍。我们将藏起来,等待夜的来临,直到詹姆斯决定回来在白天睡觉为止。如果他回来得早,我们就等到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然后溜进他的房间,打开他的箱盖解决问题。在我俩尝试把他的灵魂赶出那副躯体时,大卫将用那把“史密斯威森”牌手枪指着他的脑袋,我则趁机钻进我原来的身体。掌握时机至关重要。他会感到阳光到来的危险,并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在吸血鬼身体戛待下去,但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伤害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假如第一次攻击失败,并随之引发争执,我们就向他直言相告他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他想毁灭我们俩,我们一定会呼救或嚎叫,马上就能把船员喊来帮助我们。而任何一具死尸都会留在詹姆斯的房间里。上午十一点钟詹姆斯又能去哪儿呢?由于太阳正在上升,他很可能不清楚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我敢保证,他从没把自己的能力推向过极限,不像我以前那样,经常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可以肯定的是,趁着他糊里糊涂时,第二次的进攻总会成功。然后,趁着大卫用那支大左轮手枪指着詹姆斯的凡人身体,我就施展我的超自然神速冲下信号灯甲板的走廊,顺着那段内部楼梯跑到下面一层甲板,然后从甲板这头冲到甲板那头,途中跑出一条狭窄的走廊,再跑进皇室大餐厅后面的那段较宽的走廊,在那里我会跑到A楼梯的楼梯口,然后纵身跳下楼梯井,直落八层楼掉在五甲板上,然后再冲进一段走廊,跑进那个船内小舱,把舱门锁上。然后我将把那大箱子推进铺位和舱门之间的地方,顶住舱门。完了,我就钻进大箱子,把箱盖顺手带上。即使我在途中遇上几个懒洋洋的凡人旅客,我也能用不了几秒钟时间就完事。即使在这几秒钟之内,我由于在船内部也会很安全,阳光完全照不到我。詹姆斯由于又回到他的凡体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他却完全没有我去哪儿了的线索。就算他制服了大卫,他也休想找到我藏身的小舱;除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处寻找,但他偏偏又没这个本事。而且大卫也会趁机喊人来抓住他,控告他犯下种种罪行。再说大卫也不会轻易被他制服。他会一直用那支威力强大的手枪指着詹姆斯,直到船在巴巴多斯靠岸为止。到那时他会”护送”詹姆斯走下舱船,并邀请他上岸。然后大卫会留意时间,以确保詹姆斯不会再回到船上。等太阳下山后,我就走出那个箱子与大卫碰头,我俩将享受着迷人的夜景,航行到下一个港口。
大卫仰面坐进那张淡绿色的扶手椅,啜着喝剩下的杜松子酒,显然在盘算这个计划。
“你当然明白我不能处死这个混蛋,”他说。“有枪没枪都不能。”
“唔,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能在船上干,”我说。“枪声会让人听见。”
“他要是明白这点怎么办?他要是夺枪怎么办?!”
“那他也不能摆脱困境。他当然不会优到蛮干的程度。”
“迫不得已时我会毙了他。他用他那点读心本领能明白我的打算。我被逼急了照样开枪。然后我就随意指控他。说他想抢你的豪华客舱,他闯进来时我在等你什么的。”
“假设咱们早在日出前就完成交换,我就能把他扔进大海。”
“不妥。船上到处是船员和游客。肯定有人会看见,会大喊,有人落海,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当然想砸烂他的脑袋。”
“那我就得把尸体藏起来。这样不妥。还是设想这恶棍明白他运气好、高高兴兴上岸去就算了。我不想……我不想非得……不可。”
“我懂,我懂。但你把他塞进那个箱子不就完了吗?没人会找到他的。”
“莱斯特,我不想吓唬你,但我确实有充分理由证明我们不能把他杀了!他本人已经亲口告诉过你这些理由。你难道忘了?你威胁那个身体,他就会从中脱出,并实施另一次攻击。事实上,我们将不给他选择的余地,而把他逼急。我们将在最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把这场战争无休止地打下去,因为我们将与他的游魂搏斗。他不是不可能跟综你来到五甲板,并且设法再次钻进你的身体。他若是没有藏身之地躲避白天,这样做当然很愚蠢。但他搞不好另有个栖身之地也不一定。好好想想吧。”
“你也许说得有道理。”
“而且我们又不清楚他的精神念波到底有多大,”他接着说。“而且一定要记住,偷身和霸占正是他的特长!不行。别想把他淹死或砸烂。还是让他钻回那个凡人身体好了。我会一直用枪指着他,直到你有足够时间完全从现场消失为止。接着我就和他谈判他的前途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倘若不得已我非得开枪,那我也不会含糊。那样的话,我就把他塞进大箱子,同时但愿没人听见枪声。谁知道呢?这种可能性也有。”
“天哪,我丢下你单独对付这个怪物,明白吗?大卫,咱俩何不等太阳一下山就动手呢?”
“不行。绝对不行。那样就会引起一场大战!他能把守住你的身体逃跑,而把我们留在这艘船上,我们只好在海上待整整一夜,束手无策。莱斯特,这些我都考虑过。每一步计画都很关键,我们得在他最弱的时候——也就是天破晓前——攻击他;这时船正好要靠岸,好让他回到自己的凡人体后能庆幸自己正好可以脱身,天也亮了,船也靠岸了,我也给了他出路。皆大欢喜。现在你得相信我能对付得了这家伙。你不了解我有多藐视这个恶魔!否则你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我见到他一定要宰了他。”
“所以他更想上岸逃之夭夭。他会抱头鼠窜,我会建议他快跑。”
“就像打大猎物。我很喜欢这样。我会继续找他,哪怕他躲进另一个身体,把他当猎物追打一定有意思。”
大卫沉默好一会儿。
“莱斯特,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我不明白。”
他避开我的目光,好象在找适当的辞汇表达。然后他直视着我说:“你知道,咱们能摧毁那东西。”
“大卫,你难道疯了……?”
“莱斯特,咱们两人能办到。有办法的。在日落前,咱俩能摧毁那个恶魔,这样你就能……”
“别说了!”我生气了。但当我看到他一脸的苦笑,和凡人的那种困惑和担心的表情时,我叹了口气,朝后面仰坐,把口气放缓和说:“大卫,我可是吸血鬼莱斯特。那是我的身体。咱俩要把它弄回来给我。”
好一阵他不回答,然后他才使劲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说;“你说得对。”
我俩相对无言,我再次默念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当我再抬头看他时,他好象也在想这个计划,神情十分专注。
“我想计划会顺利实施,”他说,“尤其是我想起了你形容他穿着别人身体时的怪样——笨手笨脚,怎么都不舒服。当然,咱们也得记住他是怎样一种人,比如说他的实际年龄、他的惯用技俩。唔,他不会夺我的枪。我想一切都会按计划顺利进行。”
“我也这样想。”
“万事俱备,”他补充说,“只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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