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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单、西条、鼓楼前,京里最热闹的街坊就这三处。

  樊康跟水清要上的布庄位在西条大街尾端。大早街上正热闹,只见不断加进人龙里的马车龟似地前进,时不时还可以听见一旁贩子震耳的吆喝声。

  一进人声鼎沸的街市,水清满是掩不住的新奇。幼时她家住得偏远,极偶然机会她爹爹才会带她上街。后来爹死了与娘一块搬进杜家,她就开始过起足不出户的生活。平常悠转的地方,不过就她房间跟在同一座墙里的绣坊。

  京城再热闹,从小看大的樊康也已经习惯了,反而是身旁佳人欢欣张望的表情,让他倍觉有趣。

  见她眼睛出神地望着前方,他凑过来打探:“看见什么了?”

  “好香——啊!”她边说话边转头,突见他脸就贴在她旁边,她吓得一弹,脸倏地红透。

  差一点,她嘴儿就碰到他脸了。她羞怯地低垂着头。

  吓着她,樊康理要说声抱歉才对,可他一见她红得像蜜桃似的粉颊,便脑门发胀,什么尴尬啊不好意思的全忘得一干二净。

  “大人……”见他直盯着她不放,她娇羞地掩住脸庞。

  “啊!”他恋恋不舍地移开眼。“你刚说什么?”

  “我是说……有个味道很香”

  “我闻闻……”樊康把竹帘子掀得更开。“你是说那个?”

  “哪个?”她顺着他手指一看,只见一贩子正掀开油锅盖子,长筷子飞舞似抛出一根根炸得香酥金黄的麻花卷。

  贩子喊声传进:“来呦,刚起锅的炸麻花,酥脆香甜,包管一吃再吃!”

  樊康敲敲车项。“全秀,去包十支麻花上来。”

  “知道了。”

  一声喊后,只见全秀麻利穿过人潮,一会儿将十根用竹篾包起的炸麻花送上车里。

  “尝尝。”樊康递了一根给她。

  炸成褐金色的麻花颇烫嘴,水清捻了一根噘着小嘴儿吹了几口,才小心翼翼送进嘴里,“咔嚓”的酥脆声回荡车内。她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又害羞樊康盯着她不放的眼神。

  “您……不趁热吃?”一根吃净,她瞅瞅他仍捧在手里的麻花。

  “你吃,我没那么爱吃甜。”他又递了一根给她。

  “谢谢。”

  水清垂下头细细啃着,不一会儿第二根麻花又吃净了。樊康想再给她一根,她摇摇头摸摸肚皮,表示饱了。

  “其他带回去。”他边说边折起竹片,搁好回头,就见她拿手擦着嘴边。

  见添香用的黑白芝麻跟糖粉淘气地黏在她嘴角,樊康说道:“我来。”他粗厚手指一拂过她细嫩的嘴角,眼神立刻变了。

  “很脏吗?”发觉他手一直摸个不停,她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望着移沾在自己指上的细粉,不假思索凑进嘴里舔掉。

  “啊!”水清抽口气,她再不谙情事,也能感觉他动作里的暖味。

  他吃掉手上碎屑后,再度碰触她脸。“别动,还有。”

  这一回水清屏气不敢再说话,就怕一张嘴会触到他不住游移的长指。

  被他摸过的地方都热得不得了——她藏在长睫下的眼眸,惊惶望着他的衣襟跟手臂,就是不敢望向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这时外边吵杂的吆喝声早已进不了她耳,她的注意力只剩下眼前的樊康,还有他端住她下颚的长指。

  他手指挲过她未染上胭脂的小嘴。“你的嘴儿怎么会这么软?”

  她听见他声音从好近的地方传来,眼一眨正要抬头,他嘴已朝她倾来。

  她被骤然覆上的触感吓了一跳,小嘴儿一张,他湿溜溜舌尖立刻探了进来。她抽口气想挣脱压制,却不由自主被他抱得更紧、更密。

  她突然觉得晕眩,被他烫热的气息与气味笼罩,还有他奇怪的动作——她感觉他的鼻子挲蹭她耳朵下颚,之后又回到她唇瓣,更细腻暖昧地啮着她下唇、吸着她舌尖,她从来没想过人可以跟人做出这么羞人又奇妙的举动。

  她发觉自个儿胸口一阵烧,还有被他碰过的地方,也都刺刺麻麻,让她脑袋紊乱得不得了。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他俩应该做的事吗?有个声音在她脑中呢喃追问,可她的身体却有不同的意见——它说它喜欢。

  她发觉自己没办法不爱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势,他促急的呼吸拂过她肌肤的灼烫感;他舌尖兜着自己舌尖打转,尤其他接连而来的轻轻一吮。

  “啊……”她身子发烫,呻吟也抑不住了。

  “你真甜。”他唇瓣手指在她唇边颊畔游移,凝视她的黑眸里满是欲望的痕迹。帮她擦去残留唇边的糖粉不过是借口,他想这样亲吻她、碰触她,已经想非常非常久了。

  一望见他迫切渴望占有她的强烈眼神,她身子敏感一颤。仿佛是种无声的讯号,即使他没用嘴巴说出,她也能深刻感觉他体内压抑不住的欲望。

  “别怕……”察觉她在发抖,他一边舔舐她细嫩的唇角一边呢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情难自禁……”

  仿佛像要证明他所言不假,一当外头传来勒马声,他立刻放开留恋不舍的唇瓣,改亲她脸颊、眉心,最后再松开紧搂住她纤腰的手臂。

  “大人,布庄就快到了。”外头全秀喊声。

  “再走远一点。”他回话。望着怀中霞云满布的可人儿,他可没那雅量,让外边人瞧见她此刻表情。

  她此刻仍沉浸在晕陶陶的快感中,生涩的她还分不清残留在体内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身体沉沉的、重重的,可刚才他触碰过的地方,嘴唇、脸颊还有腰肢,却又敏感得吓人。

  仿佛他摸一摸,那几处就会迸裂了一样,感觉酥麻又奇怪。

  他嘴贴着她额际的发低问:“气喘过来了吗?”

  仍埋在他胸口的颊红了红,好一会儿她才寻回撑开身子的力气。

  “你知道刚才是什么?”他低头睇着她羞红的脸。

  她依旧垂着的头轻摇。

  “那叫‘亲’。”他抬高她脸庞,眼神掠过她被吮红的唇瓣,再望向她眼睛。“我得承认我意图不轨,打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一直在想它的滋味,果真如我所想,它就跟花蜜一样甜。”

  哪有?她掩住微微刺痛的小嘴。她的嘴就是嘴,哪有什么甜不甜——她偷偷一睨他勾弯起的唇瓣,心想,要说甜,他的嘴才是又软又缠人,弄得她头晕目眩,话快讲不好了。

  “‘冠梅’……”他突然唤。“你不讨厌吧,刚才的感觉?”

  水清愣了一下,才惊觉他是在跟她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扭了下身子。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挑眉,难不成是他会错意?

  瞧她刚才反应——他以为她应该不讨厌才对。

  “你不喜欢?”

  她又扭了下身子。

  “用嘴巴说。”

  她就是禁不起被逼问,想了想困惑地说:“我觉得……乱乱的……”他说的‘亲”,让她全身上下包括脑子跟身体,都有一种乱七八糟的感觉,那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

  “哪儿乱?”

  她按按心窝,又摸摸头。

  “讨厌吗?”

  她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摇了下头。

  “你吓到我了。”他大松口气。“我刚以为你不喜欢我亲你,呼吸差点都停了。”

  他坦然直白的言词常让水清觉得窘,可一方面,也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无须要猜,光听他说的话,就能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您——”她偷觑他一眼。“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我还想亲你。”他执起她手沿着骨节一根根轻啄,可以感觉他掌间的小手仍有些僵硬,可他不管,他直到亲完最后一根小指,才又抬起头笑。“我有好多好多想对你做的事,但前提是要你也接受,你也觉得喜欢。”

  “如果我不喜欢……”她顿了下。“大人会停吗?”

  “会。”他毫不考虑。“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侮你,那‘人’,也包括我。”

  一股被呵护的感觉混着担忧,一齐自她心里冒出来。“但我会怕,我好怕我一辈子都会像刚才一样,动不动就紧张兮兮。”

  “这我倒不担心。”他放开她手,轻搂了下她肩膀。“只要你感觉到的不是害怕,其他我们可以慢慢来。”

  有他这句话,她心就定了。

  她指尖捏住衣袖,小声探问:“大人……也喜欢……亲我?”

  “爱极了。”他黑黝黝的眸子扫过她全脸,笑得好灿烂。“不管是你的脸,你的手、你的嘴、你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想碰、都喜欢碰。所以才要问你,你怕不怕。”

  这种话……没一个人听了,会不心荡神迷。她羞红了一张脸。

  终于,马车停在布庄前头。樊康撩开竹帘先下了马车,水清跟着下来。

  瞧出他移动仍有些不便,她微蹙起眉头,担忧地问道:“您脚没事吧”

  “放心。”刚在车里偷得的吻让他心情大好,什么脚伤手痛的,现在他可完全感觉不到。

  布庄老板哈腰欢迎两人,水清很快拣出需要的绣线,又多添了几支缝针,以备不时之需。

  “‘冠梅’——”被迎进布庄另一头的樊康喊声。“你来瞧瞧。”

  水清在一旁瞧绣娘工作瞧得出神,要不是一名绣娘好心拉她衣袖,她还不晓得樊康在喊她。

  真糟糕!她边走边想,一直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要习惯他人唤她“冠梅”。可想归想,每当她被叫了,还是没法马上会意过来。

  她还真担心她这反应,早晚有一天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大人找我?”

  布庄范老板一见水清,劈头就夸她好福气。“将军还真是疼夫人,您瞧瞧眼前这些料子,全是大人亲手挑的。”

  “没的事。”樊康知道生意人逮着机会,就是要从人荷包里挖钱。“我只是说我先瞧瞧,最后定裁还要看夫人怎么说。”

  “是是是。”范老板将一疋掺着银线的料子往水清身上比。“夫人瞧瞧,这料子一照光就闪闪发亮,前几天东门的方府才跟小的订了两疋,还说裁做起衣服来样子美极了——”

  水清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说出口的话,樊康全从她表情读出来了。

  “换一疋来。”他帮忙说。

  范老板接着拿来一疋稍素一点的,舌粲莲花还没说完,樊康又是摇头。

  “好,小的再去拿……”范老板不死心。

  水清终于说话了,但她是低声在樊康耳边说:“料子是很漂亮,但我觉得还不需要。”

  出嫁时杜家为了撑出排场,杜夫人可掏腰包帮水清赶做了不少衣裳,算一算,够她穿上个把月不重复了。加上她性格又不喜铺张,实在觉得没必要再多花银两。

  “你就硬着头皮挑几码吧。”樊康同样嘀咕回去。“你也知道生意人算盘打得多精,难得我这肥羊送上门,范老板不把我荷包榨干,他怎甘愿放我走人。”

  水清噗哧一笑,哪有人会喊自己是“肥羊”?

  不过他的说法倒是给她一个想法。“这样吧,范老板。”在范老板又一回比划布疋她摇头拒绝后,她这么建议。“我想做几件衣裳送大人,您帮帮我挑几疋适合将军,好穿又好看的料子。”

  樊康大奇。“你要做衣服送我?”

  她脸红了红。“反正我什么不会,就刺刺绣、做衣裳拿手……”

  “就这么说定。”他满脸开心。“你把衣裳做好,我立刻就换,马上穿出门献宝。”

  他笃定的口气逗笑了她,难得说起俏皮话。“您就不怕衣裳被我做短了做坏了,让您穿上之后出糗?”

  他捏捏她手回话:“怕什么,就算做短做丑了,也是你的心意。”

  他两句话说得她没办法回嘴,只能红着脸笑。

  “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哪怕是一码碎布,我也会珍惜得紧。”

  他真的很重视她——虽然心底一角有个声音提醒她别太过忘情,别忘了自己身分,可水清一颗心就像不断被人丢进小石头的水潭,一路荡漾个不停。

  过午,樊康、水清连同姊姊樊湘芩一块用完了午膳,全秀突然跑来说话。

  “大人,您吩咐的东西,小的们全部打点好了。”

  “是吗?”樊康搁下筷子,瞧一眼也已食毕的水清。“一块来,我要给你个惊喜。”

  好凑热闹的樊湘芩自然也跟在后头。

  一见自个儿弟弟准备了什么,樊湘芩连连咋舌。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贴心我不晓得?”樊湘芩轻捶弟弟肩膀调侃。

  “我本来就很贴心。”樊康回嘴,然后一使眼色,樊湘芩懂了。

  臭小子,娶了老婆就忘了老姊了!

  “好,我出去。”樊湘芩一甩帕子。“省得让人嫌我碍眼——”

  “大姊……”水清不知樊家姊弟总拿斗嘴当消遣,还以为樊湘芩生气了。

  还是新进门的弟媳体贴。樊湘芩拍拍水清手臂要她宽心。“我逗他玩的,你们聊,我外头真有点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直到樊湘芩离开,水清才放心大胆张望起屋里的东西。樊康送她的惊喜是布置了一个专供她刺绣裁衣的绣房,宽敞的屋子里摆着两张长桌,跟一座两尺宽的棚架。左边长桌摆的是丹青罐子还有她的画笔,另一张则是搁着裁衣尺跟刚才买回来的布疋。水清拿起剪子把玩了下,眉眼满是被宠爱的羞涩。

  “想说帮你辟个地方,让你可以安心在里边绣织,没做完大可摆着不用急着收拾,就不会像昨晚一样,一不小心磕痛了你膝盖。喜欢吗?”

  他明知故问,就是想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肯定。

  “好喜欢。”水清差那么一点就说出了心头话——先前在绣坊,她只能跟着其他绣娘共用桌子跟剪子,真正属于她的,就是针包上那几支绣针……好在她及时记起自己的身分,忍住了话。她抚抚怦怦乱跳的胸口。

  见她久久不说话,樊康多望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她赶忙搪塞了一句。“在想要帮您裁做什么样的衣裳。”

  这话倒也不是说谎,自布庄出门她便一路思索,直到现在还没个定夺。“我料想大人的衫子一定不会少,但做其他的,我又一时想不到”

  “做斗篷如何?”樊康提议。“将来我到塞外,要是能穿上你裁的斗篷,感觉就会像你在身边一样。”

  她心头一跳,从来没想过两人得分隔两处。“大人是说,到时您到塞外,我得一个人留在京城?”

  “你想跟?”他一讶。虽说驻地将领可以携家带眷,但塞外太苦了,寂寞单调又危险,驻外的将领通常会选择把妻子留在城里,久久才回来探望一次。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不知自己该答想,还是不想好。

  依她的情况,应该是离他越远越好,她才不容易出纰漏被他发现秘密,可内心一角,她又不是那么想跟他分开——

  真的,虽然两人见面接触不过短短两天,但她已经可以确定,他说想对她好的事,全没一句假话。

  两人现在身处的屋子,就是他疼她最好的证明。

  “这事不急。”他看出她的为难。他的小妻子就像张白纸,喜怒哀乐总那么轻易自她脸上浮现。“等我伤好皇上下令我出兵,我们再来研究到底是要让你留下,还是跟我一道走。”

  “我想跟。”她冲口说出。虽然内心有个声音不断斥骂她太冲动,将来铁定会后悔,但她知道,她此时说的,绝对是真心真意。“如果大人不嫌我麻烦,我希望能陪在大人身边。”

  “你说真的?”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说出夫唱妇随的语句,甚至可说,他不认为自己听得到,毕竟开头她不是怕他怕得要命?

  她摸了摸桌角,轻轻点了下头。“大人对我这么好,我希望……尽己所能同样回报您。”

  她有这份心他很感动,不过她弄错了。他摇头说:“你会错意了,我之所以对你好,并不是要你的回报。”

  不然呢?她满脸困惑。

  “我希望看见你的笑。”他摸摸她细嫩的脸颊,想起早先姊夫跟他提过的解释——喜欢,就是让对方永远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水清心头又一次乱糟糟,想不出恰当的回话,只能胡乱抓起裁衣尺,佯装忙碌。“我来帮您量身吧——”

  樊康转身,平举双手,任她小手在他臂膀、腰上移动。

  裁衣尺为木制,水清先记下长度还得靠自己两手丈量辅助。一当她小手按过他肩,挪了五掌还不够量完他肩膀,她轻轻咋舌。

  “怎么了?”樊康侧头。

  “大人的肩膀好宽呐!”她量完了肩膀,换量他身长。小手滑过他腰腹时她脸红了下,可一当摸到他伤腿上的裹布,她心又狠狠一抽。

  她手指滑过他伤臂。“大人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

  他低头瞅她。“你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她看了他一眼,樊康便懂了她意思。

  他抑不下内心的情潮翻涌,大掌捧住她小巧的颚,头便朝她俯了过去。这一回她倒没被他吓着,自两人在马车里吻过之后,她心里多多少少就在等他亲她。

  初初接触的惊吓一褪去,那甜如蜜的滋味一下全涌了上来。方才用膳时她不只一次偷瞟过他嘴,回味他唇瓣贴着她细辗的微妙触感。

  所以当他吻住她唇,她身体只僵了那么一瞬,便完全臣服在他怀里。这是一个疼她宠她,绝对舍不得伤害她的好男儿——她身体发出这样的喃喃,不过当他舌尖开始缠着她兜转,她脑子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语句了。

  厚软的唇吮着她唇角、脸庞,舌尖在她唇上湿湿舔过一圈又滑进她嘴,她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当他宽大的手沿着她背脊下抚,罩住她娇俏的臀儿时,她忍不住勾着他颈脖抽气。

  她觉得自己身子像快化掉了,脑子全身都不像自己的了。

  朦胧间,她听见敲门声传来。

  她没听错。当樊康咬着牙硬将嘴唇移开,她终于听清楚了,是全秀在喊门。

  “大人,您还在里边吗?大夫已经到了,洗沐的水也准备好了。”

  他嘴贴着她额际叹息,难得她反应这么柔顺,毫不畏惧——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多接触她一点点,却全被外头那家伙搞砸了!

  “我真想找块布把全秀嘴巴塞住,他吵死了。”

  她脸红绯绯,还是忍俊不禁。“别这样嘛,全秀也是职责所在,您该换药了是吗?”

  “大夫一直是这时辰过来——”他答完拉开嗓门。“我知道了,你先请大夫到书斋稍坐,我一会儿就过去。”

  “需不需要我帮您?”水清瞅着他问。

  他摇摇头,他可不想让她目睹他伤口,说不准会吓到她。

  他轻蹭蹭她脸颊爱怜说道:“有大夫跟全秀就够了,我先去忙,晚些再来找你。”

  望着樊康离去的身影,水清略感失落地翻着布疋,思忖该找哪块料子做斗篷。

  不久,樊家大姊领人捧来已拆完线的衫子,大概是派了人在外头守着,知道樊康已经离开,樊湘芩进门时间掐得恰恰好。

  樊湘芩念念不忘水清稍早施的一手好画工,当水清绷紧衫子以淡墨在上头描出纹样,樊湘芩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当水清画笔放下,樊湘芩才敢靠近说话。

  “妹子,容大姊问你一句——”樊湘芩率直地问:“你觉得我们家樊康怎样?”

  水清双颊一红。“大人对我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叫好透了。”樊湘芩虽知道樊康心意,但她又担心放任两人慢条斯理好来好去,会把时间拖得太久。要知道樊康是边防大将,说不准伤势一愈,皇上又急着要他出塞去。

  樊湘芩一心期盼樊康能在伤愈之前让“冠梅”怀上孩子——樊湘芩一瞧“冠梅”,有心帮两人推上一把。

  “‘冠梅’知道,‘冠梅’能嫁给将军,是祖上修来的福分。”

  “我倒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樊湘芩拉住水清的手,看着她认真说:“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会喜欢上我们家樊康?”

  喜欢——这词儿教水清心儿跳快。说真话,虽然常在戏词里听见什么情意难禁、意乱心迷,可她当真不晓得,到底是怎生的情意,才能被安派上如此热烈的语句?

  但她知道,就像樊康常望着她说的,他希望她开心;她也一样,她也希望自己能让他开心。

  “我知道你们才成亲不到一日,要你这会儿马上喜欢,实在有些为难你,唉,我该怎么说呢?

  就算是我这做姊姊的私心吧。”

  “大姊……”樊湘芩没头没脑的语句教水清一阵呆。

  “我知道你摸不着头绪,来——”樊湘芩挽起她。“大姊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两人一出房门,樊湘芩下令不要婢女跟随。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不太远。”

  一会儿水清才发现,原来要去的地方,是樊康的书斋。

  “脚步轻点。”还未靠近樊湘芩先提醒道:“那小子耳朵极利,我可不希望被他发现我带你过来。”

  “怎么说?”水清不解。

  “等会儿再告诉你。”樊湘芩要她噤声。

  两人贼似蹑手蹑脚靠进书斋左边窗子,樊湘芩先看了一眼才要她接着看。

  “注意他手上脚上的伤口。”樊湘芩在她耳边提点。

  房里,身披着里裳的樊康背着门坐下,大夫正在一旁抹药,水清一见那一排生肉似的伤口,忍不住抽气。

  “谁?”樊康闻声回头,一见是谁在窗外,他立刻拉来衣裳掩住伤口,示意大夫稍待。

  “大姊,”他沉着声问:“你在外边对吧?”

  “对啦,”被逮个正着的樊湘芩站起,她原意是要“冠梅”亲眼瞧瞧樊康伤口,她好接着催使他们两人快快洞房。结果千算万算,她偏忘了算进“冠梅”的反应。“是我带‘冠梅’过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当然要怪你。”樊康忍不住骂。他就是知道“冠梅”看了会吓着,方才不答应她跟来。“我没事,你放心。”后两句他望着水清说。

  水清早哭得一塌糊涂,虽然她可以想像他伤得不轻,可当亲眼看了,才知他是忍着什么样的痛在陪她游街走路的。

  “早知道您的伤那么重……我刚刚……就不会让您陪我了……”

  “他没那么娇弱。”樊湘芩倒帮弟弟说了句公道话。“好啦,我先带她离开,你弄好再来找我们。”

  一离开书斋范围,水清立刻道歉。“对不起,早在大人没法亲自去迎亲时我就该想到,大人的伤一定相当严重,才会请人帮忙”

  “我也有不对……”樊湘芩叹气。“是我忘了你一定没看过那么可怕的伤口,才会让你吓得脸都白了。老实说,我所以带你来看他,是想勾起你的恻隐之心,好催你们早点洞房。”

  樊湘芩率性,出手就直指核心。

  水清心慌了下,她跟樊康还未洞房这事,一直是她心头的结。

  “你知道樊康那伤怎么来的?”

  水清点头。“大人说过。”

  那她就好说了。樊湘芩开口:“我所以想催你们,也不是在乎什么明正言顺,我是希望你能够当那个紧紧攀住他的人。”

  水清皱起眉头。“我不明白大姊意思”

  樊湘芩叹气。“樊康的个性就几个字——鞠躬尽瘁、视死如归。每次他带兵打仗我就心惊胆跳,深怕他又会为了保护哪个兵士忘了自身安全。他总说他孤家寡人,其他人多是有妻有子,他就为了这种理由不惜牺牲自己,你都不知道听在我耳里,我多难过。”

  想起弟弟过往捱过的伤,樊湘芩眼睛泛出泪光。“我知道樊康是挺在乎我这个姊姊,他也一直是个尽心负责的好弟弟,但还不够。我对他的重要性,还不够让他在舍身救人的时候,让他多留一点心思在自己身上。我是看他对你的喜爱,我想你办得到,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当得了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你愿意吗?”

  “大姊……”水清一时答不出话来。听见樊湘芩的请求,她一面觉得开心,一面又觉得惶恐心虚——她并不是真的冠梅,这样的她,当真够格接受樊康的疼惜与专宠?

  身上所背负的谎言的压力,让水清一时没办法直视樊湘芩的眼睛。

  “‘冠梅’?”

  “你们在说什么?”已裹好伤口的樊康过来,就看见两个女人在花园里不知在讨论什么。

  “没什么,就聊些跟你有关的事。”樊湘芩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我打扰‘冠梅’也打扰够久了,她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拍拍水清的手,小声补了句:“我没逼你的意思。”

  “我知道。”水清点头。“大姊慢走。”

  “你们表情怪怪的。”望着姊姊离去的背影,樊康喃喃说道:“大姊该不会是在为难你吧?”

  “没的事,我们只是在说您的伤……”望见他已裹好的伤臂,她大着胆子轻扯他的衣袖。“您的伤明明不是一句没什么就可以简单带过,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希望你难过。”他牵起她手。“我知道我伤口看起来吓人,像你刚不就被我吓到了?”

  “我才不是吓到,我是心疼。”都已经一个多月伤口还模糊成那样,她不敢想,当初他到底捱了多重的伤。“大姊告诉我,您每次带兵打仗总是那么奋不顾身,我一想到万一下一回您再发生同样的事,我就好难过”

  就说不该让她知道的,瞧她哭得梨花带雨,樊康心都扭起来了。

  “你先别哭,听我说,我带兵所以奋不顾身,并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知道,为了凯旋归来,身为统帅的我,一定得比我底下的兵更加绝然勇敢。你有没有听过两句话——‘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水清一吸鼻子,摇头。“什么意思?”

  “这是古时一个有名将领吴起说的——‘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意思是说在战场上,如果心存侥幸,想苟且求生,这支军队一定必死无疑。”

  水清惊了下,脱口而出:“不要!”她不要他死。

  “所以喽,”他抹去她颊边的眼泪。“想要安然回来,面对敌人那一刻,反而更得置生死于度外。”

  “但……”她记起大姊的担忧。“会不会因为你时常不顾着自己安危,结果却没办法‘必死则生’……”

  他现下晓得她在担心什么了。“万一我死了,你会哭吗?”他审视她惶恐的眼眸。

  “会。”还未说时,她眼泪已先滚落。“我不希望看见那景况,我不希望我被丢下,我不希望你走……”

  此刻水清脑里浮现的,是她爹爹身亡前吐了满身血的画面。人死了之后,留下来的人得承受多大的苦与难过,她自娘身上可瞧得无比清楚。

  他将她搂进怀里。“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安然回来,为了不让你难过。”

  “真的?”她自他怀中抬头。“你做了承诺,就得遵守。”

  这话是他早先说过的,想不到她拿来回敬他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擦去她眼泪边问:“不哭了?”

  “嗯。”她一吸鼻子。“要不要我搀你回房间休息?”

  “大姊刚才不也说了,我没那么娇弱。”他摇摇手上的拐杖。“我想去书斋读点东西,你尽管去忙你的。”

  “那你走路小心,不要太累了。”

  樊康很少被人当个孩子似的叮咛,他挲挲她脸颊充作回应。虽然还得倚靠拐杖的腿仍隐隐作痛,可心头那股暖,却让他威猛的俊颜越发变得柔软亲人。

  在拿起兵书阅读时他突然想起,此刻盘旋在他心头的暖意,该不会就是姊夫说的,喜欢上人的感觉?

  如果是的话,他想,那滋味还真是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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