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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泰姆外尔・林恩今年三十六岁,四年前加入谢顿的心理史学计划,担任一名资深数学家。他是个高个子,有眨眼的习惯,而且总是带着不少自信。
他的头发是棕褐色,呈轻微波浪状,由于留得相当长,因此波浪更加明显。他常常突如其来发出笑声,但他的数学能力却无懈可击。
林恩是从西曼达诺夫大学挖来的,每当想起雨果・阿马瑞尔最初对他多么疑心,谢顿总是不禁微微一笑。话说回来,雨果对任何人都多有猜疑。在他的内心深处(谢顿可以肯定),雨果觉得心理史学应该永远是他与谢顿的私人属地。
但就连雨果现在也愿意承认,林恩的加入大大改善了他自己的处境。雨果曾说:“他避开混沌的那些技巧绝无仅有且出神入化,谢顿计划中再也没有人做得出他的结果。我当然从未想到这样的方法,而你也没想到过,哈里。”
“好吧,”谢顿别扭地说,“我老了。”
“只不过,”雨果说,“他别笑得那么大声就好了。”
“谁也无法控制自己发笑的方式。”
然而事实上,谢顿发觉自己有点无法接受林恩。这个大家已通称为“非混沌方程组”的数学式,他自己完全没有贡献,这是相当羞耻的一件事。谢顿也从未想到电子阐析器背后的原理,但他对此处之泰然,那并非真正是他的领域。然而,非混沌方程组却是他实在应该想到的,至少也该摸到一点边。
他试图和自己讲理。谢顿发展出心理史学的整个基础,而非混沌方程组是这个基础上的自然产物。三十年前,林恩能得出谢顿当时的成果吗?谢顿深信林恩办不到。一旦基础建立起来,林恩想出了非混沌法的原理,真有那么了不起吗?
这些论点都非常合理且非常实在,但谢顿面对林恩时仍会感到不安,至少是有点焦躁。这可是疲惫的老人面对如日中天的青年。
但是林恩在各方面的表现,都不该让他感受到两人年岁的差异。他始终对谢顿表现得毕恭毕敬,也从未以任何方式暗示这位长者盛年不再。
当然,林恩对即将来临的庆祝活动很感兴趣,而且谢顿还打探到,他甚至是第一个建议为谢顿庆生的人。这是恶意强调谢顿上了年纪吗?谢顿抛掉这个念头。假使他相信这种事,那就代表他染上了铎丝的疑心病。
此时林恩大步向他走来,说道:“大师……”如同往常一样,谢顿心头一凛。他实在宁可资深成员都叫他哈里,但这似乎不是值得小题大作的一件事。
“大师,”林恩道,“有传言说田纳尔将军召您前去开会。”
“是的,他是军人执政团的新首脑。我猜他想要见我,是为了问我心理史学究竟是怎么回事。打从克里昂和丹莫刺尔的时代,他们就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新首脑!执政团就像个万花筒,成员周期性此起彼落,总是有人黯然下台,却又有人无端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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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据我了解,他现在就要见您,就在庆生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那没什么关系,没有我,你们照样能庆祝。”
“不,大师,我们不能。我希望您别介意,但我们几个人在会商后,和皇宫通过一次电话,把那个约会延后了一周。”
“什么?”谢顿有些恼火,“你们这样做实在是放肆,而且也很危险。”
“结果很圆满。他们已经答应延期,而您需要那些时间。”
“我为什么需要一周的时间?”
林恩迟疑了一下。“我能直说吗,大师?”
“你当然可以。我何曾要求过任何人用另外的方式对我说话?”
林恩有点脸红,雪白的皮肤变作粉红色,但他的声音仍坚定如常。“这话并不容易开口,大师。您是一位数学天才,本计划的成员对此毫不怀疑。在整个帝国中,只要是认识您并了解数学的人,对这点也绝无任何疑问。然而,任何人都难以是全能的天才。”
“这点我和你同样明白,林恩。”
“我知道您明白。不过,您特别不善于应付普通人,或者干脆说是笨人。您欠缺一些迂回的能力,一些旁敲侧击的本领。如果您打交道的对象,是在政府中掌权却又有几分愚蠢的人,那就会因为您太过直率,而很容易危及本计划,以及您自己的性命。”
“这是什么意思?我突然变成小孩了吗?我和政治人物打交道有很长的历史,我当了十年的首相,说不定你还记得。”
“请原谅我这么说,大师,但您并非一位特别突出的首相。当初您打交道的对象是丹莫刺尔首相,大家都说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此外克里昂大帝则非常友善。现在您却会碰到一批军人,他们既不聪明又不友善,全然是另一种典型。”
“我甚至和军人也打过交道,并且全身而退。”
“您没碰到过杜戈・田纳尔将军。他完全是另一种东西,我认识他。”
“你认识他?你见过他吗?”
“我不认识他本人,但他来自曼达诺夫区,您也知道,那就是我的故乡。在他加入执政团并步步高升之前,他是那里的一股势力。”
“你对他的认识又如何?”
“无知、迷信、暴戾。他这种人对付起来可不容易,而且不安全。您可以用这一个星期,研究出和他打交道的方法。”
谢顿咬住下唇。林恩说的实在有些道理,谢顿体认到一个事实:虽然他有自己的计划,但试图应付一个愚蠢、妄自尊大、脾气暴躁,而手中却握着强大武力的人,仍将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不安地说:“我总会设法的。无论如何,军人执政团这整件事,在今日的川陀是个不稳定的情况。它已经持续得太久,超过了它可能的寿命。”
“我们测试过这一点吗?我不晓得我们在对执政团作稳定性判断。”
“只是阿马瑞尔所做的几个计算,利用你的非混沌方程组做的。”他顿了一顿,“顺便提一句,我发现有人在引用时,将它们称为林恩方程组。”
“我可没有,大师。”
“我希望你别介意,但我不想见到这种事。心理史学各项内容应该根据功能来命名,而不是用人名。一旦染上个人色彩,立刻就会引起反感。”
“我了解并十分同意,大师。”
“事实上,”谢顿带着点内疚说,“我总是觉得,我们不该说什么‘心理史学的谢顿基本方程式’。问题是这个名称用了那么多年,试图更改是不切实际的。”
“请您宽恕我这么说,大师,但您是个例外。我想,您发明心理史学这门科学的荣耀乃是实至名归,没有任何人会提出异议。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回到您会晤田纳尔将军这个话题。”
“好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您不去见他,不和他说话,不和他打交道,这样会不会更好?”
“如果他召我前去开会,我要如何避免那些事?”
“或许您可以托病,派个人代替您去。”
“谁?”
林恩沉默了一会儿,但他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谢顿说:“我想,你是指你自己。”
“难道这不是个好办法吗?我是将军的同乡,这点也许有些作用。您是个大忙人,而且年事已高,别人很容易相信您身体不太好。若是由我去见他,而不是您亲自前往——请您恕罪,大师——我能比您更容易虚与委蛇,以智取胜。”
“你的意思是,说谎。”
“如有必要的话。”
“你将冒着很大的风险。”
“并不太大,我不信他会下令将我处决。如果他对我恼羞成怒,这是有可能的,那我可以托辞是年幼无知和经验不足,或者您可以帮我这么说情。无论如何,如果我碰到麻烦,会比您碰到麻烦要安全许多。我是在为谢顿计划着想,它失去您可不行,失去我却很容易克服。”
谢顿皱着眉头说:“我不准备躲在你后面,林恩。如果那人想见我,他就会见到我。我可不要浑身打战,要求你替我冒险。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一位直率且诚实的人——如今却需要一个迂回的人。”
“若是必须迂回,我会设法那样做。请别低估我,林恩。”
林恩绝望地耸了耸肩。“很好,我只能和您争论到某个程度。”
“事实上,林恩,我希望你并没有延后这场会晤。我宁愿错过我的生日去见将军,也不愿为了过生日而改期。这个庆生会根本不是我的主意。”发完牢骚,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林恩说:“我很抱歉。”
“好啦,”谢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总会知道结果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有些时候,他极希望自己能领导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确定一切都照着他的意思进行,尽量或完全不让他的属下有自我行动的自由。然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大量的精力,将使他没有机会亲自研究心理史学。更何况,他天生就不是那种人。
他叹了一口气,他得去找雨果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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