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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一人,骡——与第三者
这两个人表面上看来轻松自在,实际上刚好相反——他们体内每一根职司情感侦测的神经,都紧张得不停在颤抖。
这么多年来,骡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法动摇信心。程尼斯心知肚明,虽然他暂时能自保,却是全力以赴的结果——对方的攻击则不费吹灰之力。在这场耐力比赛中,程尼斯明白自己迟早会败下阵来。
但他万万不该动这个念头。将情感弱点暴露给骡,无异于献给他一柄致命武器。在骡的心灵中,已经隐约浮现一丝不同的情绪——胜者的情绪。
设法争取时间……
其他人为什么迟迟不来?骡正是因此而信心满满吗?他的对手究竟知道哪些他不知道的事?他紧盯着对方的心灵,可是毫无发现。他若能看透他人的心思就好了,不过……
程尼斯猛力煞住纷乱不堪的思绪。他只让精神集中在一个念头:设法争取时间……
程尼斯说:“既然你已经确定我是第二基地分子,而在我们借着普利吉小斗一番之后,我也不想再否认了。可否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到达辛德。”
子=午=小=说
“喔,不。”骡哈哈大笑,笑声高亢而充满自信。“我可不是普利吉,我不需要对你作任何解释。你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理由。不管那些理由是什么,你的行动既然符合我的需要,我就懒得再追问。”
“在你对这件事的认知中,却一定还有盲点。达辛德真是你要找的第二基地吗?普利吉对我提过你以前的努力,还有那位成为你的工具的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在我的……嗯……轻微的鼓励下,他不时会透露一些历史。第一公民,你回想一下艾布林・米斯。”
“我何必那么做?”声音充满自信!
程尼斯感到那股自信即将满溢,似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骡本来可能还残存的不安情绪渐渐消失无踪。
他尽力克制住强烈的绝望感,又说:“那么,你并没有什么好奇心?普利吉告诉我,米斯曾经大吃一惊。他拼了命也要争取时间,想尽早警告第二基地。为什么?为什么呢?后来艾布林・米斯死了,第二基地未曾接到警告。可是,第二基地至今依然存在。”
此时骡露出真心的微笑,程尼斯惊觉一股残酷的情绪突然逼近,又在下一瞬间撤回。骡答道:“不过第二基地显然接到了警告。否则,拜尔・程尼斯如何又为何会到卡尔根进行活动,对我的手下动手脚,还妄想对我耍阴谋诡计?第二基地当然接到了警告,只不过太迟了点。”
“那么,”程尼斯故意流露出同情的情绪,“你甚至不知道第二基地是什么样的组织,那些具有更深含意的事件,你也不明白它们的真正意义。”
设法争取时间!
骡感觉到了对方的揶揄,他的眼睛眯起来,并闪出一丝敌意。他习惯性地用四根指头摸摸鼻子,再陡然迸出一句:“我就让你说个过瘾吧。第二基地究竟有什么秘密?”
程尼斯刻意改用普通的语言,不再使用情感讯息符号。他说:“据我所知,最令米斯感到疑惑困扰的,是包围着第二基地的重重神秘。当初,哈里・谢顿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设立这两个基地。第一基地一切光明正大,短短两个世纪就威震半个银河系。反之,第二基地始终隐藏在黑暗的深渊。
“除非你能体验那个垂死帝国当年的学术气氛,否则不可能了解其中的道理。至少在思想上,那是个宏伟的大时代,各式各样的思潮百家争鸣。当然,当时已有文化倾颓的征兆,因为进一步的思想发展遭到了防堵。谢顿之所以能声名大噪,正是因为他和那些学术绊脚石抗争到底。他释放的最后一点创造性火花,不但辉映着第一帝国的落日残照,更预示了第二帝国的旭日初升。”
“非常戏剧化。后来呢?”
“因此,他根据心理史学的定律,亲手创立了两个基地。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那些定律并非绝对的。他从未创造任何成品,只有退化的心灵才需要所谓的成品。他的心血结晶是一种不断演化的机制,而第二基地正是演化的原动力。我们——短命行星联盟的第一公民,我告诉你——我们才是谢顿计划的守护者。我们才是!”
“你想拿这些话为自己壮胆吗?”骡用轻蔑的语气问,“还是你想要说服我?无论是第二基地、谢顿计划或第二帝国,我一概不屑一顾;它们无法激起我一点点的同情、怜悯、责任感,或是任何你试图投射给我的情感。从现在开始,可怜的傻子,你得用过去式来描述第二基地,因为它被摧毁了。”
当骡站起身来,向对方走近时,程尼斯发觉压迫自己心灵的情感势能陡然增强。他拼命抵抗,却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在无情地敲击与扭搅他的心灵。
他发觉自己已经背对着墙壁,而骡就在他面前,皮包骨的双臂叉在腰际,嘴唇在硕大无比的鼻子下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骡又开口说:“程尼斯,你的游戏该结束了。你们这些人——所有那些曾经隶属第二基地的人,都已经是过去式!过去式!
“你或许不动一根指头就能把普利吉击倒,抢走他的核铳,却只是一个劲对他喋喋不休,你到底是在等什么?你其实是在等我,好让我来到时不至于太起疑,对不对?
“只可惜我根本不必起疑。第二基地的程尼斯,我早就看穿你,彻底看穿你了。
“但你现在又在等什么呢?你仍旧拼命对我滔滔不绝,好像能用声波把我禁锢在椅子上。而你在说话的时候,心中从头到尾都在等待、等待、等待。可是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到来,你所等待的人——你的盟友一个也不会来。程尼斯,你落单了,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第二基地对我完全估计错误。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们以为我跟踪你到了这里,就可以让他们任意宰割。你的确是一个诱饵,用来引出这个可怜、愚蠢、孱弱的突变种——他是多么热衷于建立一个帝国,因而对脚下明显的陷阱视而不见。可是,我现在是他们的阶下囚吗?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无论我到哪里,几乎都有舰队跟随。面对我的舰队,不论是哪一支,他们都完全束手无策。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我不会为了谈判而按兵不动或静观其变。
“十二个小时前,我的舰队已经开始对达辛德发动攻击,他们的任务执行得相当、相当彻底。达辛德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人口集中地区全被夷为平地。根本没有出现任何抵抗。程尼斯,第二基地已经不复存在——而我,我这个丑怪孱弱的畸形人,终于成为全银河的统治者。”
程尼斯唯有缓缓摇头叹息。“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可能——”骡模仿着他的语气,“你很可能是最后一名幸存者,却也活不了多久了。”
接着,出现了一阵短暂而意味深长的停顿。忽然间,程尼斯感到心灵深处被贯穿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几乎发出呻·吟。
骡及时收回精神力量,喃喃说道:“不够,你并没有通过测验。你的绝望是装出来的。你的恐惧感不够强烈,那并非理想破灭该有的反应,只是个人面对生死关头的微弱恐惧。”
骡伸出瘦弱的手掌,轻轻扼住程尼斯的喉头,程尼斯偏偏无法挣脱。
“程尼斯,你是我的保障。万一我低估了任何事,你可以提醒我,还能够保护我。”骡的双眼向下凝视他,坚决地要得到答案。
“程尼斯,我的计算都正确吗?我是否智取了你们第二基地的人马?达辛德被摧毁了,程尼斯,彻彻底底摧毁了,但你的绝望为何还是假装的呢?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和实情!说话,程尼斯,说话啊。是不是我洞察得还不够透彻?危险依然存在吗?程尼斯,你说话啊。我到底做错了哪一点?”
程尼斯感到一字一句从口中扯出来,完全违背自己的意愿。他咬紧牙关,咬住舌头,还绷紧了喉咙的每一根神经。
那些话仍旧脱口而出。他大口喘着气,任由那股力量拉扯着他的喉咙、舌头、牙齿,一路将那些话硬扯了出来。
“真相是,”他尖声道,“真相——”
“对,真相。我还有什么没做到的?”
“谢顿将第二基地设在这里。我早就说是这里,我并没有说谎。当初那些心理学家来到这个世界,控制了本地的居民。”
“达辛德吗?”骡再度深入对方翻腾而痛苦的心灵,毫不留情地肆意翻找。“我已经毁灭了达辛德。你知道我要什么,快告诉我。”
“不是达辛德。我说过,第二基地分子也许不是表面上的掌权者;达辛德只是傀儡……”这些话说得含混不清,每个字都违背了这位第二基地分子的心意。“罗珊……罗珊……罗珊才是你要找的世界……”
骡松开手,程尼斯马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你原来想要骗我吗?”骡轻声地说。
“你的确上当了。”这是程尼斯最后一点垂死的反击。
“可是你们并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一直和我的舰队保持联络。解决了达辛德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罗珊。不过首先——”
程尼斯感到令人无法忍受的黑暗扑天盖地而来,他自然而然伸出手臂,挡在痛苦不堪的双眼之前,却无法阻挡这波攻势。这片黑暗几乎令他窒息,他还觉得受创的心灵蹒跚地向后退,退到永恒的黑暗中——那里有个得意洋洋的骡,好像一根开怀大笑的火柴棒,又粗又长的鼻子在笑声中不停摇摆。
笑声不久便逐渐消退,只剩下黑暗紧紧拥抱着他。
直到另一种感觉突然迸现,仿佛是一道锯齿状的强烈闪电,才终于驱走无边的黑暗。程尼斯渐渐清醒过来,视觉也慢慢恢复,噙着泪水的双眼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头痛简直令他无法忍受,而他必须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才能将一只手抬到头部。
显然,他还活着。他的思绪好像一团羽毛,被气流卷起之后又缓缓落向地面,再度恢复静止。他感到体内充斥一股舒畅的暖流——那是从外面钻进来的。他强忍着巨痛,试着慢慢扭动颈部,却又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现在门又打开了;第一发言者已经进入室内,站在门槛旁边。程尼斯想要说话,想要大叫,想要发出警告——舌头却僵住了,这才知道骡的威猛心灵仍未完全放开他,仍然钳制住他的发声器官。
程尼斯再度转动颈子。骡依旧在屋内,双眼冒出怒火。他不再张口大笑,却露出牙齿,展现一个狰狞的笑容。
程尼斯感觉到,第一发言者的精神力量正在他心中轻轻挪动,为他疗伤止痛。可是不久之后,它就遇到骡的防御,只经过短暂的缠斗便被击退,一阵麻木感再度袭向程尼斯。
怒火充满骡的瘦弱身躯,使他看来更加丑怪。他咬牙切齿地说:“又有一个人来欢迎我。”他的心灵伸出灵巧的触须,一直伸到室外,并且继续延伸——延伸——
“你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说。
第一发言者点了点头。“我绝对只有一个人。我确有必要这么做,因为五年前,是我对你的未来计算错误。所以我有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由我自己独力扭转局势。不幸的是,我没想到你布下的‘情感禁制场’威力如此强大,花了我好多时间才破解。你有这般能耐,实在可喜可贺。”
“我可不领情。”骡以凶狠的口气答道,“你少来这一套。你到这里来,是不是要用你那少得可怜的精神力量,援助你们这位即将崩溃的栋梁之才?”
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哈,你称之为拜尔・程尼斯的这个人,已经圆满达成任务,由于他的精神力量远不及你,他的表现更加难能可贵。当然,我看得出来,你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即使如此,或许我们还是有办法使他完全康复。阁下,他是个勇敢的人。这个任务是他自愿的,虽然事前我们用数学推算出来,他的心灵受创的机会极大——这种下场比单纯的肉体残废更可怕。”
程尼斯在心中拼命挣扎,他想要说话,想要大声发出警告,可是偏偏做不到。他唯一能发出的只有恐惧——持续不断的恐惧——
骡显得很冷静。“你当然知道达辛德被毁灭了。”
“我知道,我们早已预见你的舰队会发动攻击。”
“是的,不出我所料。可是你们未能阻止,嗯?”这回声音冷酷。
“没错,未能阻止。”第一发言者发出清晰的情感讯息符号,几乎全然是自怨自责与恶心憎恶的情绪。“对于这个错误,我必须承担比你更大的责任。五年前,谁能够想象你的力量会这么大?我们从一开始——当你攻下卡尔根的那一刻——就怀疑你拥有控制情感的能力。这点并不令我们惊讶,第一公民,我现在就能解释给你听。
“像你我所拥有的这种精神力量,其实不是什么崭新的异能。事实上,它始终潜伏在人类的大脑。大多数的人都能察觉他人最表层的情感,例如根据面部的表情、说话的语气等等。许多动物在这方面的天赋更高,它们使用嗅觉的本领出神入化,当然,牵涉到的情感则较为简单。
“人类这方面的潜力其实极大,可是一百万年前,随着语言的发展,情感直接接触的机能逐渐萎缩。我们第二基地最大的成就,就是唤醒这个沉睡的感官,使它至少恢复到某种程度。
“可是我们并非天生具有这些能力。百万年的退化是个艰难的障碍,我们必须锻炼这种感官,就像锻炼自己的肌肉一样。就这点而言,你得天独厚。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以上这些,我们都有能力计算出来。因此,我们也能计算出一个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所造成的效应。就好像明眼人到了盲人国那样——我们算出了夸大妄想对你的影响程度,认为我们已经有所准备。但是,我们忽略了两个重要因素。
“第一,你的精神力量有效范围极广。我们的精神接触,只能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施行,因此面对普通武器的时候,我们比你想象中更加无助。因为视觉扮演一个极重要的角色。而你却没有这种限制,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你不但能以精神力量控制他人,而且在视觉和听觉范围之外,仍然能和他们维持密切的情感联系。这一点,我们发现得太晚了。
“第二,我们原本不知道你有肉体上的缺陷,尤其是你把这个缺陷看得那么严重,甚至因此自称为‘骡’。我们只知道你是突变种,未曾预见你并没有生殖能力,因而忽略了你的自卑感所引发的异常心理。我们只是准备对付一名夸大狂,而不是精神严重错乱的偏执狂。
“我自己应该对这些失算负全部责任,因为当你攻陷卡尔根的时候,我已经是第二基地的领导者。在你打垮第一基地之后,我们终于发现一切真相——不过为时已晚——由于这个错误,导致达辛德数百万人送了命。”
“你现在打算扭转乾坤吗?”骡的两片薄唇扭曲着,内心则汹涌着恨意。“你准备怎么做?把我养胖?帮我恢复男性雄风?将凄惨的童年从我的过去一笔勾销?你同情我的遭遇吗?你为我的不幸感到难过吗?对于我不得不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懊悔。当我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整个银河系没有半个人伸出援手,现在就让银河尽力自卫吧。”
“你的这些情绪,”第一发言者说,“当然是过去的背景造成的,我们不应苛责——只该设法改变。达辛德的毁灭是无可避免的。否则另一个结果,是整个银河系遭到更严重的破坏,而且会持续数个世纪。我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尽可能撤离达辛德的居民,无法撤走的也尽量疏散。可惜的是,我们做到的比真正需要的少得太多,害得数百万人因而丧生——你不觉得遗憾吗?”
“一点也不会——六小时内,罗珊的十万居民也全会死光,而我一样毫不遗憾。”
“罗珊?”第一发言者迅速问道,并转身面向程尼斯。
程尼斯勉力维持着半坐的姿势,运用精神力量苦撑着。他觉得有两个心灵在自己身上决战,接着感到精神枷锁崩开了一瞬间,口中立刻吐出一大串话:“发言者,我彻底失败了。在您抵达之前十分钟,他逼我说出了真相。我无力抵抗他,这都是我的错。他已经知道达辛德不是第二基地,他已经知道罗珊才是。”
精神枷锁重新闭合,再度将他紧紧困住。
第一发言者皱着眉说:“我懂了。你现在计划怎么做?”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看不透这么明显的事实吗?刚才你在对我说教,告诉我情感接触的本质,用夸大狂、偏执狂等等字眼骂我的时候,我其实正忙着呢。我一直和我的舰队保持联络,而他们已经接到命令。六小时后,除非有什么原因让我收回成命,他们会开始轰炸整个罗珊,只留下这个小村庄,以及周围一百平方英里的范围。他们会彻底执行任务,然后全部降落此地。
“你还有六个小时,而在这六小时中,你无法击倒我的心灵,也不能拯救整个罗珊。”
骡摊开双手,再度发出狂笑,第一发言者则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新的情势。
他说:“另一条路呢?”
“为什么一定要有另一条路?另一条路对我绝对没有好处。我该心疼罗珊居民的性命吗?或许,假如你们允许我的星舰安然降落,而且你们全部——第二基地所有的人马——都置于我的精神控制之下,让我感到满意,我会考虑撤回轰炸的命令。能掌握这么多高智力的头脑,想必是很值得的事。不过这样做可能得花很大的力气,或许根本得不偿失,所以我并不特别希望你会同意。第二基地分子,你怎么说呢?你究竟有什么武器,能够对付一个至少和你旗鼓相当的心灵,以及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强大舰队?”
“我有什么武器?”第一发言者慢慢将这个问题重复一遍,“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点点——一点点连你也不知道的情报。”
“那就快说,”骡哈哈大笑,“说得天花乱坠吧。即使你是一条泥鳅,这回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可怜的突变种啊,”第一发言者说,“我根本就不想逃。问问你自己——为什么拜尔・程尼斯会被送到卡尔根当诱饵?拜尔・程尼斯虽然既年轻又勇敢,可是他的精神力量跟你相比,和这位正在呼呼大睡的军官汉・普利吉也差不多。为什么我不亲自出马,或者选派我们其他的领导者,那些和你势均力敌的人,来执行这项任务呢?”
“或许,”骡以万分的信心答道,“你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可能你也明白,你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真正的理由其实更合逻辑。你知道程尼斯是第二基地分子,他没有能力瞒过你这一点。此外,你也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不怕将计就计,索性依照他的计划跟踪至此,以便最后反过来制住他。假使当初是我去卡尔根,由于我会对你构成真正的威胁,你很可能会杀掉我。即使我将身份隐藏得很好,因而保住性命,也很难让你从太空一路跟踪我到这里。正是因为你觉得胜券在握,才会被引诱出来。假使你留在卡尔根,在你的人马、你的武器、你的精神力量重重保护之下,第二基地倾全力也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老泥鳅,我的精神力量仍旧存在。”骡说,“而我的人马、我的武器也并非远在天边。”
“完全正确,但是你并不在卡尔根。你如今身在达辛德王国境内,而你以为达辛德就是第二基地,认为一切都合情合理。这是我们精心策划的结果,因为你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第一公民,你只相信合乎逻辑的事。”
“说得很对,但那只能让你们暂时得意一下。我还有时间从你们的程尼斯口中挖掘出真相,而我也至少还有头脑,知道这种真相应该存在。”
“不过我们这一方,还没有狡诈到那种程度的一方,已经料到你会采取这个行动,所以特别为你准备了拜尔・程尼斯。”
“那我确定他有负所托,因为我将他的脑子掏得一干二净。他的心灵在我脚下颤抖,对我完全开放、完全赤·裸。当他说罗珊就是第二基地的时候,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我已经把他的心灵整个摊开辗平,检视了每一个微观的隙缝,再小的谎言也无所遁形。”
“非常正确,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好。我已经对你说过,拜尔・程尼斯是一名志愿者。你知道他志愿做的是什么事吗?在他到卡尔根去投效你之前,接受了一种彻底的心灵改造手术。你认为这样做能不能瞒得过你?假使拜尔・程尼斯未曾接受手术,你以为他有可能骗得了你吗?其实,拜尔・程尼斯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不过那是必须的,也是他自愿的。在心灵的最深处,拜尔・程尼斯老老实实地相信罗珊就是第二基地。
“三年来,我们第二基地在达辛德王国布置的这一切,就是为了等你自投罗网。我们已经成功了,对不对?你找到达辛德,进而又找到罗珊——到此为止,线索就断了。”
骡猛然站起来。“难道你敢说,罗珊也不是第二基地?”
倒在地上的程尼斯,感到第一发言者传来一股力量,将他的精神枷锁完全扯裂。他一跃而起,不可置信地大吼道:“您说罗珊并不是第二基地?”
他所有的记忆,心中的各种知识,一切的一切——此时全部混淆不清,模模糊糊地绕着他打转。
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第一公民,你看,程尼斯像你一样烦乱。当然,罗珊并不是第二基地。我们难道疯了吗,竟然会引领我们最强大、最危险的敌人,来到我们自己的世界?喔,不会的!
“第一公民,倘若你执迷不悟,就让你的舰队来轰炸罗珊吧。让他们尽力摧毁一切吧。因为他们顶多只能杀掉程尼斯和我自己——可是这样做,丝毫无法改善你目前的处境。
“第二基地的远征军早在三年前就来到罗珊,一直以本村长老的身份在活动,而他们昨天已经离开此地,正在前往卡尔根途中。当然,他们会避开你的舰队,而且至少能比你早一天到达卡尔根,因此我敢把一切都告诉你。除非我收回成命,否则等你回到卡尔根,将会面对一个叛乱四起、四分五裂的帝国,只剩随你来这里的舰队会继续效忠。他们绝不可能以寡敌众。此外,第二基地的人马将渗入你的后备舰队,确保你无法将任何人重新‘回转’。突变种,你的帝国完了。”
骡缓缓垂下头,愤怒与绝望占满他的心灵。“是的。太晚了——太晚了——现在我懂了。”
“现在你懂了,”第一发言者附和着,“现在你又不懂了。”
骡的心灵因绝望而门户大开,第一发言者早已蓄势待发,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钻进去。他只花了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顺利完成对骡的改造。
骡抬起头来,问道:“那么我应该回卡尔根去?”
“当然。你感觉如何?”
“感觉非常好,”他皱起眉头,“你是谁?”
“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没有。”他抛下这个念头,拍拍普利吉的肩膀。“醒醒,普利吉,我们要回家了。”
两小时后,拜尔・程尼斯终于觉得行动自如了。他说:“他不会再想起来吗?”
“永远不会。他会保有他的精神力量以及他的帝国——但是他的动机完全改变了。第二基地这个概念如今成为一片空白,而他也变成一位和平主义者。而且从今以后,他会比以前快乐得多,就这样度过他的余生。由于身体机能失调,他没有几年好活了。然后,一旦他死了,谢顿计划便会继续——总会继续下去的。”
“这么说的话,”程尼斯追问,“罗珊真的不是第二基地?我可以发誓——我告诉您,我明明知道。我可没有精神错乱。”
“程尼斯,你没有精神错乱,正如我所说,你只是被改造了。罗珊并不是第二基地。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最后插曲
拜尔・程尼斯坐在贴满白色瓷砖的小房间中,让心灵完全放松。对于目前的生活,他感到相当满意。房间里有墙壁、有窗户,外面还有草地。它们却没有名字,它们只是“东西”。室内还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床脚的屏幕则呆板地放映着书籍的内容。护士每天进来几回,为他送来食物。 起初,他并未试图将听到的零星声音拼凑起来,例如下面两个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人说:“现在的症状是完全的失语症。这表示清理干净了,我想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将他原来的脑波记录输回去。” 他把那些声音硬背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声音好像十分特殊——似乎代表某种意义。可是又何必操这个心呢? 还不如乖乖躺在这个“东西”上面,看着前方那个“东西”的色彩变幻。 然后有一个人走进来,对他做了一件事。于是他沉沉睡去,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之后,“床”突然就是“床”了。他知道自己在医院里,硬记的那些声音也都有了意义。 他坐起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发言者就在旁边,他说:“你在第二基地,你的心智,你原来的心智,已经恢复了。” “是的!是的!”程尼斯想起了自己是谁,因而感到无比的骄傲与喜悦。 “现在告诉我,”第一发言者说,“你知道第二基地在哪里吗?” 真相如巨浪汹涌而来,程尼斯却没有立即回答。像当年的艾布林・米斯一样,他只是体会到一阵巨大而令人麻木的惊愕。 最后他终于点点头,说道:“银河众星在上——现在,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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