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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魂断新川陀
这个世界叫新川陀①!也就是新的川陀!一旦你叫出这个名称,就把它与原先那个伟大的川陀类似之处都说完了。在两秒差距外,旧川陀的太阳仍在发热发光,而上个世纪的银河帝国首都,还在太空中永恒的轨道上默默运行。
①新川陀:……原名迪里卡丝的一颗小型行星,于“大浩劫”后改名。在将近一世纪的岁月中,它是“第一帝国”最后一个皇朝的所在地。新川陀是个徒具虚名的世界,领导着一个名存实亡的帝国,其存在仅具政治上的象征意义。新川陀皇朝的第一位皇帝……
──《银河百科全书》
旧川陀上甚至还有居民。人数并不多──或许一亿人吧;五十年前,那里还挤满四百亿人口。那个巨大的金属世界,如今到处都是残破的碎片。从围绕整个世界的金属基础向上延伸的高塔建筑,一座座都成了断垣残壁,上面的弹孔与焦痕仍旧清晰可见──这就是四十年前“大浩劫”所留下的遗迹。
说来也真奇怪,一个作为银河中心达两千年之久的世界──曾经统治着无尽的太空,上面住着无数位高权重的官员,以及权倾一时的立法者──竟然在一个月之内毁灭殆尽。说来也真奇怪,在前一个仟年之间,这个世界曾多次被征服,帝国也曾因此多次迁都,它却从未遭到破坏;而在后一个仟年,又不断爆发内战与宫廷革命,它也依旧安然无恙──如今它却终于成为一团废墟。说来也真奇怪,这个“银河的光荣”就这样变成了一具腐尸。
真是情何以堪!
人类历经五十个世代所造就的心血结晶,应该在许多世纪后才会化为腐朽。只有人类自己的堕落,才有办法提早为它送终。
数百亿居民罹难后,幸存的数百万人拆掉行星表面闪闪发光的金属基础,让禁锢上千年的土壤再度暴露阳光下。
他们周遭仍保存着完善的机械设备,以及人类为对抗大自然而制造的精良工业产品。于是,他们重新回到土地的怀抱。在空旷的交通要道上,种植起小麦与玉米;在高塔的阴影下,放牧着成群的绵羊。
反观新川陀──当初在川陀巨大的阴影下,这颗行星只能算偏远的乡村。后来那个走投无路的皇室,从“大浩劫”的烽火中仓皇逃离,来到这个最后的避难所──在这里勉强支撑下去,直到叛乱的风潮终于平息。如今,皇室仍在此地做着虚幻的帝王梦,统治着帝国最后一点可怜兮兮的残躯。
二十个农业世界,组成当今的银河帝国!
达勾柏特九世乃是银河的皇帝、宇宙的共主。他统治着这二十个农业世界,以及那些桀骜难驯的地主与民风强悍的农民。
在那个腥风血雨的日子,达勾柏特九世跟随父皇来到新川陀,当时他才二十五岁。如今,他的双眼与心灵仍充满着昔日帝国的光荣和强盛。但是他的儿子──未来的达勾柏特十世,则出生在新川陀。
二十个世界,就是他所认识的一切。
裘德・柯玛生所拥有的敞篷飞车,是新川陀同类交通工具中最高级的一部;它的外表染着珍珠色涂料,还镶着稀有合金的装饰,根本无需挂上任何代表主人身份的徽章──这当然其来有自。并非由于柯玛生是新川陀最大的地主,那样想是倒因为果。早年,他是年轻皇储的玩伴与“守护神”,当时皇储对正值中年的皇帝就充满叛逆的情绪。如今,他则是中年皇储的玩伴与“守护神”,而皇储早已骑在年迈的皇帝头上,并且恨透了他。
裘德・柯玛生正坐在自己的飞车上,巡视着他名下的大片土地,以及绵延数英里、随风摇曳的麦子,以及许多巨型打谷机与收割机,以及众多佃农与农机操作工──通通都是他的财产。他一面巡视,一面认真思考自己的问题。
在柯玛生身边,坐着他的专用司机。那名司机弯腰驼背,身形憔悴,他驾着飞车轻缓地乘风而上,脸上则一直带着笑容。
裘德・柯玛生迎着风,对着空气与天空说:“殷奇尼,你还记得我跟你讲的事吗?”
殷奇尼所剩无几的灰发被风吹了起来。他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稀疏的牙齿,两颊上的垂直皱纹加深许多。好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更难看。当他轻声说话的时候,齿缝间传出阵阵的咻咻声。
“老爷,我记得,我也仔细想过了。”
“殷奇尼,你想到什么呢?”这句问话明显带着不耐烦的意思。
殷奇尼没忘记自己曾经年轻英俊过,并且是旧川陀的一名贵族。殷奇尼也记得,他到达新川陀的时候就已经破了相,而且未老先衰。由于大地主裘德・柯玛生的恩典,他才得以苟活下来。为了报答这份大恩大德,他随时提供各式各样的鬼点子。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又小声地说:“老爷,基地来的那些访客,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拿下。尤其是,老爷,他们只有一艘太空船,又只有一个能动武的人。我们可得好好欢迎他们。”
“欢迎?”柯玛生以沮丧的口吻说,“也许吧。不过那些人都是魔术师,可能威力无比。”
“呸,”殷奇尼喃喃道,“所谓距离产生幻象。基地只是个普通的世界,它的公民也只是普通人。如果拿武器轰他们,他们照样一命呜呼。”
殷奇尼维持着正确的航线,飞过一条蜿蜒而闪烁的河流。他又继续轻声说:“不是听说有一个人,把银河外缘各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吗?”
柯玛生突然起疑。“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的专用司机这回没有露出笑容。“老爷,我毫不知情,只不过随口问问。”
大地主只犹豫了一下子。他毫不客气,单刀直入地说:“你的任何问题都不是随口问问,你这种探听情报的方法,早晚会让你的细脖子被老虎钳夹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叫做骡,几个月前,他的一名属下曾经来过这里,那是为了……一件公事。我正在等另一个人……嗯……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这些新来的访客呢?他们难道不是你要等的人吗?”
“他们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
“据说基地被攻陷了……”
“我可没有告诉你这种事。”
“大家都这么讲。”殷奇尼继续泰然自若地说,“如果这个消息正确,这些人可能就是逃出来的难民,可以把他们抓起来交给骡的手下,以表现我们真诚的友谊。”
“是吗?”柯玛生不太确定。
“此外,老爷,既然大家都明白诛杀功臣的历史规律,我们这么做,只是正当的自卫手段罢了。我们原本就有心灵探测器,现在又有了四个基地人的脑袋。基地有许多秘密值得我们挖掘,而骡的秘密更需要挖掘。这样一来,我们和骡的友谊就能稍微平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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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稳的高空中,柯玛生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打了一个冷战。“可是万一基地没有沦陷,万一那些消息都是假的呢。据说,有预言保证基地不可能沦陷。”
“老爷,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卜卦算命了。”
“殷奇尼,但它若是根本没有沦陷呢。想想看!若是基地没有沦陷。骡对我做了许多保证,可是……”他发觉自己扯得太远,赶紧拉回原来的话题。“那就是说,他在吹牛。然而牛皮容易吹,做起来却困难。”
殷奇尼轻声笑了笑。“做起来却困难,的确没错,但有开始就有希望。放眼银河系,恐怕银河尽头的那个基地,要算是最可怕的。”
“别忘了还有太子呢。”柯玛生喃喃道,几乎是自言自语。
“老爷,这么说,他也在跟骡打交道?”
柯玛生几乎无法压抑突然浮现的自满。“并不尽然,他可不像我。但是他现在愈来愈狂妄,愈来愈难以控制。他已经被恶魔附身了。如果我把这些人抓起来,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将他们带走──因为他这个人还真有几分狡猾──我还没准备要跟他翻脸。”他厌恶地皱着眉头,肥厚的双颊也垂了下来。
“昨天我瞥见了那些异邦人。”灰发的司机扯到另一个话题,“那个黑头发的女人很不寻常。她走起路来像男人一样毫无顾忌,还有她的皮肤苍白得惊人,和她乌溜溜的黑发形成强烈对比。”在他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中,似乎透出几丝兴奋,令柯玛生突然讶异地转头瞪着他。
殷奇尼继续说:“我想,那个太子不论多么狡猾,也不会拒绝接受合理的妥协方案。你可以把其他人留下来,只要把那个女孩让给他……”
柯玛生立即茅塞顿开。“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殷奇尼,掉头回去!还有,殷奇尼,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继续讨论还你自由的细节问题。”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柯玛生刚回到家,就在他的书房发现了一个私人信囊。它是以极少数人知道的波长传送来的。柯玛生的肥脸露出微笑。骡的手下快要到了,这代表基地真的沦陷了。
贝泰朦胧的视觉,依然残留着那座“宫殿”的影像,盖过了她现在看到的真实景象。在她内心深处,仿佛感到有点失望。那个房间很小,几乎可说既朴素又平凡。那座“宫殿”甚至比不上基地的市长官邸。而达勾柏特九世……
皇帝究竟应该像什么样子,贝泰心中有个定见。他不应该好像一位慈祥的祖父,不应该显得瘦削、苍白而衰老──也不该亲自为客人倒茶,或是对客人表现得过分殷切。
事实却刚好相反。
贝泰抓稳茶杯,达勾柏特九世一面为她倒茶,一面咯咯笑着。
“亲爱的女士,我感到万分高兴。我有一阵子没参加庆典,也没有接见廷臣了。如今,来自外围世界的访客,我已经没有机会亲自欢迎。因为我年事已高,这些琐事已交给太子处理。你们还没有见过太子吗?他是个好孩子。或许有点任性,不过他还年轻。要不要加一个香料袋?不要吗?”
杜伦试图插嘴。“启禀陛下……”
“什么事?”
“启禀陛下,我们并不是要来打扰您……”
“没有这回事,绝不会打扰我的。今晚将为你们举行迎宾国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随意。我想想,你们刚才说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举行迎宾国宴了。你们说来自安纳克里昂星省吗?”
“启禀陛下,我们是从基地来的!”
“是的,基地,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知道它在哪里,它位于安纳克里昂星省。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御医不允许我做长途旅行。我不记得安纳克里昂总督最近曾有任何奏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他以关切的口吻问道。
“启禀陛下,”杜伦含糊地说,“我没有带来任何申诉状。”
“那实在太好了,我要嘉奖那位总督。”
杜伦以无奈的眼光望着艾布林・米斯,后者粗率的声音立刻响起。“启禀陛下,我们听说必须得到您的御准,才能参观位于川陀的帝国图书馆。”
“川陀?”老皇帝柔声问道:“川陀?”
然后,他瘦削的脸庞显现一阵茫然的痛苦。“川陀?”他细声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正在进行一个军事反攻计划,准备率领庞大的舰队打回川陀。你们跟我一起去,让我们并肩作战,打垮吉尔模那个叛徒,重建伟大的帝国!”
他佝偻的脊背挺直了,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一时之间,他的目光也转趋凌厉。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又轻声说:“可是吉尔模已经死了。我好像想起来──没错,没错!吉尔模已经死了!川陀也死了──目前似乎就是如此──你们刚才说是从哪里来的?”
马巨擘忽然对贝泰耳语道:“这个人真的就是皇帝吗?我以为皇帝应该比普通人更伟大、更英明。”
贝泰挥手示意他闭嘴,然后说:“倘若陛下能为我们签一张许可状,准许我们到川陀去,对双方的合作会很有帮助。”
“到川陀去?”老皇帝表情呆滞,显得一片茫然。
“启禀陛下,我们是代表安纳克里昂总督前来觐见陛下的。他要我们代为启奏陛下,吉尔模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达勾柏特惊吼道,“他在哪里?又要打仗了!”
“启禀陛下,现在还不能公开这件事。他的行踪至今不明。总督派我们来启奏陛下这个事实,但我们必须到川陀去,才有办法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一旦发现……”
“没错,没错……非得把他找到不可……”老皇帝蹒跚地走到墙边,用发颤的手指碰了碰小型光电管。他空等了一会儿,又喃喃道:“我的侍臣还没有来,我不能再等他们了。”
他在一张白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最后附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式。然后他说:“吉尔模早晚会领教皇帝的厉害,你们刚才说是从哪里来的?安纳克里昂?那里的情况怎么样?皇帝的威名依然至高无上吗?”
贝泰从他松软的手指间取过那张纸。“陛下深受百姓爱戴,陛下对百姓的慈爱妇孺皆知。”
“我应该起驾到安纳克里昂,去巡视我的好百姓,可是御医说……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不过……”他抬起头,苍老灰暗的眼珠又有了生气,“你们刚才提到吉尔模吗?”
“启禀陛下,没有。”
“他不会再猖狂了。回去就这样告诉你们的同胞。川陀会屹立不摇!父皇正率领舰队御驾亲征;吉尔模那个叛徒,还有他手下那些大逆不道的乌合之众,都会被困死在太空中。”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目光再度失去神采。他问道:“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杜伦站起来,深深一鞠躬。“陛下对我们亲切无比,可惜我们觐见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达勾柏特九世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看着他的访客一个个倒退着退到门外。一时之间,他看来真像是一位皇帝。
而四名访客退出门外,立刻有二十名武装人员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柄轻武器发出一道闪光……
贝泰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恢复,却没有“我在哪里?”那种感觉。她清清楚楚记得那位自称皇帝的古怪老者,还有埋伏在外的那些人。她的手指关节仍在隐隐作痛,代表她曾遭到麻痹枪的攻击。
她继续闭着眼睛,用心倾听身边每一个声音。
共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人说得很慢,口气也很小心,表面的奉承下却隐藏着狡猾。另一个声音嘶哑含混,几乎带着醉意,而且说话时口沫四溅。这两个声音都令贝泰感到嫌恶。
嘶哑的声音显然是主子。
贝泰最先听到的几句话是:“那个老疯子,他永远死不了。这实在令我厌烦、令我恼怒。柯玛生,我要赶快行动,我的年纪也不小了。”
“启禀殿下,让我们先研究一下这些人有什么用处。我们可能会发现奇异的力量,是你父亲所无法提供的。”
在一阵兴致勃勃的耳语中,嘶哑的声音愈来愈小。贝泰只听到几个字:“……这女孩……”另外那个谄媚的声音则变作淫秽的低笑声,然后再用哥俩好的口气说:“达勾柏特,你一点也没有老。没有人不知道,你还像个二十岁的少年郎。”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贝泰的血液都快凝结了,达勾柏特──殿下──老皇帝曾经提到他有一个任性的太子。这时,贝泰已能体会刚才那段对话的含意。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她听到一阵缓慢而激动的咒骂,那是杜伦的声音。
她张开眼睛,发现杜伦正在瞪着她。杜伦显得放心了一点,又用凶狠的口气说:“你们这种强盗行径,我们会请陛下主持公道。放开我们。”
直到现在,贝泰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强力吸附场固定在墙上,脚踝也被地板紧紧吸住。
声音嘶哑的男子向杜伦走近。他挺着一个大肚子,头发稀疏,眼袋浮肿,还有两个黑眼圈。他穿着由银色发泡金属镶边的紧身上衣,戴着一顶有遮檐的帽子,上面还插着一根俗丽的羽毛。
他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陛下?那个可怜的疯老头?”
“我有他签署的通行证。任何臣民都不得妨碍我们的自由。”
“你这太空飞来的垃圾,我可不是什么臣民。我是摄政兼皇储,你得这样称呼我。至于我那个既可怜又痴呆的老子,他喜欢偶尔见见访客,我们也就随他去玩。这能让他重温一下虚幻的帝王梦。但是,当然没有其他意义。”
然后他来到贝泰身前,贝泰抬起头,以不屑的眼光瞪着他。皇储俯下身,他的呼吸中有浓重的薄荷味。
他说:“柯玛生,她的眼睛真标致──她睁开眼睛更漂亮了。我想她会令我满意。这是一道能令我胃口大开的异国佳肴,对吗?”
杜伦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阵子,皇储根本不理会他,贝泰则感到体内涌出一股寒意。艾布林・米斯仍然昏迷,他的头无力地垂到胸前,可是马巨擘的眼睛却张开了,令贝泰感到有些讶异。她注意到马巨擘的眼睛张得很大,仿佛已经醒来好一阵子。他那对褐色的大眼珠转向贝泰,透过呆滞的表情凝望着她。
他将头撇向皇储,一面点头,一面呜咽道:“那家伙拿走了我的声光琴。”
皇储猛然一转身。“丑八怪,这是你的吗?”他将背在肩上的乐器甩到手中,贝泰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绿色带子就是声光琴的吊带。
他笨手笨脚地拨弄着声光琴,想要按出一个和弦,却没有弄出半点声响。“丑八怪,你会演奏吗?”
马巨擘点了一下头。
杜伦突然说:“你劫持了一艘基地的太空船。即使陛下不替我们讨回公道,基地也会的。”
另外那个人──柯玛生,此时慢条斯理地答道:“什么基地?还是骡已经不叫骡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皇储咧嘴一笑,露出又大又参差不齐的牙齿。他关掉小丑身上的吸附场,使劲推他站起来,又将声光琴塞到他手中。
“丑八怪,为我们演奏一曲。”皇储说,“为我们这位异邦美人,演奏一首爱和美的小夜曲。让她知道我父亲的乡下茅舍并不是宫殿,但我能带她到真正的宫殿去,在那里,她可以在玫瑰露中游泳──她将知道太子的爱是如何炽烈。丑八怪,为太子的爱高歌一曲。”
他将一只粗壮的大腿放在大理石桌上,小腿来回摇晃着,并带着轻浮的笑意瞪着贝泰,令贝泰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杜伦使尽力气设法挣脱吸附场,累得汗流浃背,一脸痛苦的表情。艾布林・米斯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
马巨擘喘着气说:“我的手指麻木,没法子演奏……”
“丑八怪,给我弹!”皇储吼道。他对柯玛生做了一个手势,灯光便暗了下来。在一片昏暗中,他双臂交握胸前,等着欣赏表演。
马巨擘的手指在众多按键上来回跳跃,动作迅疾并充满节奏感。一道色彩鲜明的彩虹,突然不知从何处滑跃出来。然后响起一个低柔的调子,曲调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在一阵悲壮的笑声中,乐曲陡然拔高,背后还透出阴沉的钟声。
黑暗似乎变得愈来愈浓,愈来愈稠。贝泰面前好像有着一层层无形的毛毯,音乐就从其中钻出来。从黑暗深处射出了微弱的光线,仿佛坑洞中透出的一线烛光。
她自然而然一眨不眨地张大眼睛。光线逐渐增强,但仍然十分朦胧,带着暧昧不明的色彩摇曳不定。此时,音乐忽然变得刺耳而邪恶,而且愈来愈嚣张。光线的变化也开始加剧,随着邪恶的节奏快速摆动。好像有什么怪物在光影中翻腾,它长着剧毒的金属鳞片,还张着血盆大口。而音乐也随着那只怪物翻腾和咧嘴。
贝泰在诡异莫名的情绪中挣扎,总算从内心的喘息中定下神来。这使她不禁想到时光穹窿中的经历,以及在赫汶的最后那段日子。当时她感受到的,正是同样的恐惧、烦厌,以及如蛛网般粘缠的消沉与绝望。这种无形的压迫感,令她全身蜷缩起来。
音乐在她耳边喧闹不休,如同一阵可怖的狂笑。就像是拿倒了望远镜,她看到尽头处小圈圈中仍是那个翻腾扭动的怪物,直到她奋力转过头去,恐怖的怪物才终于消失。这时,她的额头早已淌着冷汗。
音乐也在此时停止。它至少持续了一刻钟,贝泰顿时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室内重新大放光明,马巨擘的脸庞距离贝泰很近,他满头大汗,目光涣散,神情哀伤。
“我亲爱的女士,”他气喘吁吁地说,“您还好吧?”
“还好,”她悄声回答,“但是你为什么演奏这种音乐?”
她看了看室内其他人。杜伦与米斯仍被粘在墙上,显得有气无力,但她的目光很快越过他们。她看到皇储以怪异的姿势仰卧在桌脚,柯玛生则张大嘴在狂乱呻·吟,还不停淌着口水。
当马巨擘向他走近时,柯玛生吓得缩成一团,发疯般哀叫起来。
马巨擘转过身来,迅速松开其他三人。
杜伦一跃而起,双手握紧拳头,使劲抓住大地主的脖子,猛力将他拉起来。“你跟我们走。我们需要你──确保我们安然回到太空船。”
两小时后,在太空船的厨舱中,贝泰亲手做了一个特大号的派。马巨擘庆祝安返太空的方法,就是抛开一切餐桌礼仪,拼命将派塞进嘴里。
“好吃吗,马巨擘?”
“嗯、嗯、嗯!”
“马巨擘?”
“啊,我亲爱的女士?”
“你刚才演奏的究竟是什么?”
小丑不知如何是好。“我……我还是别说为妙。那是我以前学的,而声光琴对神经系统的影响最巨大。当然啦,我亲爱的女士,那是一种邪门的音乐,不适合您这种天真无邪的心灵。”
“喔,得了吧,马巨擘。我可没有那么天真无邪,你别拍我的马屁了。我所看到的,是不是和那两个人看到的一样?”
“但愿不一样。我只想让他们两人看见。如果您看到了什么,那只是瞥见边缘的一点点──而且还是远远瞥见。”
“那就够呛了。你可知道,你把太子弄得昏迷不醒?”
马巨擘嘴里含着一大块派,以模糊却冷酷的声音说:“我亲爱的女士,我把他给杀了。”
“什么?”贝泰痛苦地吞下这个消息。
“当我停止演奏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否则我还会继续。我并没有理会那个柯玛生,他对我们最大的威胁,顶多是死亡或酷刑。可是,我亲爱的女士,那个太子却用淫邪的眼光望着您,而且……”他又气又窘,顿时语塞了。
贝泰心中兴起好些奇怪的念头,她断然把它们压下去。“马巨擘,你真有一副侠义心肠。”
“喔,我亲爱的女士。”他将红鼻头埋到派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继续吃。
艾布林・米斯从舷窗向外看,川陀已经在望──它的金属外壳闪耀着明亮的光芒。杜伦也站在舷窗旁。
他以苦涩的语调说:“艾布林,我们白跑一趟了。骡的手下已经捷足先登。”
艾布林・米斯抬起手来擦擦额头,那只手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丰·满。他的声音听来像是漫不经心的喃喃自语。
杜伦又气又恼。“我是说,那些人知道基地已经沦陷。我是说……”
“啊?”米斯茫然地抬起头。然后,他将右手轻轻放在杜伦的手腕上,显然完全忘了刚才的谈话。“杜伦,我……我一直凝望着川陀。你可知道……在我们抵达新川陀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那是一种冲动,是在我内心不停激荡的一种冲动。杜伦,我做得到;我知道我做得到。在我心中,所有的事情一清二楚──从来也没有那么清楚过。”
杜伦瞪着他──然后耸耸肩。这段对话并未为他带来什么信心。
他试探性地问:“米斯?”
“什么事?”
“当我们离开新川陀的时候,你没有看见另一艘太空船降落吧?”
米斯只想了一下。“没有。”
“我看见了。我想,可能只是我的想象,但也可能是那艘菲利亚缉私舰。”
“汉・普利吉上尉率领的那一艘?”
“天晓得是由谁率领的。根据马巨擘的说法──米斯,它跟踪我们到这里了。”
艾布林・米斯没有回应。
杜伦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你还好吗?”
米斯露出深谋远虑、澄澈而奇特的眼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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