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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巧解难局,诸葛亮智得佳人心

  诸葛亮和徐庶踏入黄家大门时,恍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们在三日前收到黄家人送来的拜刺,说黄老先生三日后在家中摆宴,邀请荆襄英俊之士,请二位公子务必赏脸。

  黄承彦是什么人,比之庞德公,他在荆州的人脉盘根错节,入公门可结交荆州牧府上下君臣,入商贾可与南阳极富之家称兄道弟,入士林他与庞德公、司马徽为莫逆之友,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他皆能呼应相和。他虽不入仕做官,却好比白衣卿相,举手投足间,整个荆襄都得给他面子。士子们渴慕登庞德公之门,却不敢奢望登黄承彦之门,那好似一颗璀璨的星辰,只能远望,不敢近触,倘若得幸登门,更幸运地被黄公赏识,凭着他在政商学界的影响力,不日便可蟾宫折桂,耀目一世。

  黄承彦为什么会邀请两个清贫学子,诸葛亮百思不得其解,他虽得庞德公赏识,又和庞家联了姻,却和黄承彦素昧平生,别说是促膝叙话,连面也没见过。

  心中的疑惑并不能斩断那对攀登巅峰的渴望,诸葛亮和徐庶决定接受邀请,去黄家走一遭。

  他们来迟了,屋里早就挤满了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一颗颗脑袋像长得如火如荼的卷心菜。

  “孔明,元直!”崔州平老远就招着手。

  诸葛亮和徐庶好不容易才迈过人群,却看见石韬、孟建原来也在,徐庶叹道:“你们来得真早。”

  “受长者邀,却托大晚到,真知礼!”一个懒懒的声音讽刺道。

  徐庶恼火地瞪过去一眼,原来是庞统,他很想搜句狠话骂回去。诸葛亮轻轻拉了他一把,徐庶强忍住怒火,咽喉里“呸”了一声。

  庞统不惧地看住徐庶,脸上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带着不以为然滑过诸葛亮,眼里的讥讽又深了一寸。

  诸葛亮的二姐嫁给庞山民,庞统和诸葛亮也成了亲戚,可打心眼里仍然对诸葛亮有敌意。他以为诸葛亮把两个姐姐当货品,一个卖给蒯家,一个卖给庞家,靠着女人裙带在荆襄士林赚取越来越大的名气,对这种卑劣行径他极为不屑,要当小人便做个真小人,何必又装出虚伪嘴脸,满口喷出道德言辞,每每有人在他面前称赞诸葛亮是君子,他都嗤之以鼻。

  这么过了快两个时辰,黄承彦却没有出现,众人左等右等也不见黄承彦露个脸,他仿佛是把士子们请来,然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人以为黄承彦耍人乐子。听说黄承彦外号“千年狐”,城府老辣深沉,耍耍无阅历的士子那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黄公玩什么玄虚,半日不见人影。”有人小声嘀咕着。

  “莫不是耍大家玩呢!”

  众人等得不耐烦,要不是碍着黄承彦在荆州的显赫地位,早就抬脚走人,这么如坐针毡地捱了又有小半个时辰,打门外走来一个仪态端重的男子,似乎是黄府管事。

  “诸君,”那人拱手道,“黄公今日偶染风寒,不能亲自出迎,深为抱歉,特托小的向诸君赔礼!”

  一阵惋惜的哀叹弥散开去,一半儿的人脸色全变了,又是青又是紫又是白,只差将脏话骂出来。

  那人笑吟吟地说:“黄公吩咐,诸君皆是荆襄才俊,怠慢不得,今日乃不得已,为略表歉意,黄公在东舍备下薄礼致歉,诸君可前去领贽礼,权为黄公一点心意。”

  没见着人,却可以拿礼物,一干人那灰色的心情登时明亮起来,黄承彦家资富贵,送的礼定然不薄,总之不能白来一趟,必须捞点好处带回家。

  “不愿取礼者,黄公也吩咐了,”那人像天生是笑脸,眼睛弯着,嘴角翘着,说每个字都牵起双颊的肌肉和谐地抖动。

  “可在此小坐,黄公有些许难解之题,望不吝赐教。”

  选择丢出来了,要么拿好处走人,要么为老狐狸解难,这是傻子也会选的答案。众人先是沉默,到底要先装装不为财动的道德君子,须臾的乔装后,有人掸掸袖子,说道:“既然黄公抱恙,吾等也不方便久坐,舍下尚有些私事,先告辞了。”

  有人开了头,接二连三的有人应和,一窝蜂地挤出门,一面装出蹙额敛容的君子模样,一面跟着领路的僮仆往东舍走。当下里,刚才挤得针插不进的客房走得一空,只剩下寥寥数人。诸葛亮左右看了看,徐庶没走,崔州平、石韬、孟建没走,庞统也没走。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庞统,庞统却挑起眼睛,虽是不以为然,心底却不由放松了一些。在他心里诸葛亮是寡廉鲜耻的小人,为了牟取私利连亲姐姐也卖,可此刻这看似寻常的选择让他坚实的鄙视堡垒微微坍了一个角。诸葛亮不贪财?莫非他和自己一样,看出了黄承彦在设一道测试人心的难题?

  那管事还在门口,他笑团团地说:“诸位既留下,想是欲为黄公解难题,如此,多谢诸位!”

  他向后一招手:“抬进来吧!”

  顷刻间,八个仆人抬着两个大沙盘进了屋子,平平稳稳地放在了屋中央。

  这两个沙盘均是长五尺,宽三尺,其上沟壑崎岖,浅水横溢,山脉连绵,制作得纤毫细腻,恍若真景。

  众人一阵错愕,管事笑道:“诸君,黄公有一女,不好女工,却喜机械沙盘,生生的男儿胸襟。前日偶得二沙盘,小姐多日苦思竟不能破解,黄公也百思不得其解,为此忧劳成疾。黄公甚宠小女,今求英俊士子之才,若能解之望不吝解之,黄公有大礼相赠!”

  没想到黄承彦的难题竟然是为女儿解开沙盘迷局,诸人又是惊奇又是想笑。

  “诸位公子请看!”管事跪在右面沙盘前,伸出两根指头,拨弄起沙盘中央的一枚小石子,那石子圆润如珍珠,底部紧紧地黏附在沙盘上,原来安装了滚轮。沙盘上凿了无数条槽沟,皆是通路,阡陌纵横,交错并行,迷宫一样左穿右出,右绕左弯。

  “只需要让石子走出沙盘,到达这里!”管事一点沙盘北边,一股清泉从山坳间潺潺流出,“两方沙盘布局不一,但规则一致,不知诸君可愿一试?”

  “是解一局还是解两局?”庞统问。

  管事笑道:“一局也可,两局也可。”

  庞统点点头,他因见诸葛亮盯着那局沙盘出神,便转身走向了另一方沙盘。

  徐庶拐了诸葛亮一下,悄声道:“孔明,这是玩的什么玄机?”

  诸葛亮迟疑着摇摇头:“不好说,”他把目光定在沙盘上,“不过,先解了迷局再说,设计当真精妙,不知何人所设,心思纤细至此,令人赞叹。”他缓缓跪坐下去。

  “我看这是伏羲爻卦之术,暗合六十四之玄机!”孟建托着腮帮子,一字字慢慢地说。

  听孟建提议,冥思之际,竟有人在说:“找《易》来,且看书里怎么说!”

  那边沙盘前的庞统冷幽幽地说:“迂腐!哪有对着书做事的,那是看死书!”

  被庞统无端抢白,徐庶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甩了个仇视的眼风过去,却被庞统的后背挡了回来。

  “我来试试吧。”崔州平兴致勃勃地说,他探出手指,轻覆上石子,石子在指间轻缓地游弋,一点点朝前移动,约走了四寸许,忽地转向右路,不到一寸,又慢慢退后。这样前进倒退,如此十来遭,突地踅到一个谷口,立刻豁然开朗,面前一条道路笔直地指向远方,那汩汩清泉即将到达。

  众人都是一阵惊呼:“要出去了!”

  崔州平也兴奋起来,摁住石子直往前冲,仿若战士闻鼓角,狂野之气势一泻千里,可只是一刹,通路戛然而止,眼前忽然高山阻遏,前面竟然没有路了!

  “啊呀!”崔州平遗憾地捶了一下巴掌。

  石韬皱眉道:“怎么出不去了?”

  诸人都甚是沮丧,再看庞统那一局正行得安适无阻碍,似乎胜券在握。虽没说是两盘对决,到底都存着比赛的心,人家找到出路,自己便是输。

  “州平从一开始就错了!”诸葛亮忽然说。

  “错,错哪里了?”崔州平想不出端倪。

  诸葛亮没有解释,他按住石子向后移动,可是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反而朝向一条全新的路径前行。

  这些纵横交错的槽沟,从沙盘上渐渐地立起来,立体地浮现在诸葛亮心中,一条条纵横交错结合,仿佛星辰流转周天的漫长轨道,从遥远的彼岸连衡成片,芒角划出水波般璀璨的光芒,编织成一幅流光溢彩的星空图。

  这是星空图,是遥远银河点缀夜空的星辰。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个山麓,每条溪流都象征着一颗星辰,它们连缀依托,彼此遥遥相看。

  石子飞快地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不是在艰难地寻找离开迷宫的出路,而是在翱翔欢歌,它就是天空最夺目的一颗星,在广袤的宇宙中自由飞舞。

  终于,它越过无数高山林野、河谷幽涧,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那是北辰之星,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传说中天帝的寝宫。

  “噗”的轻微一声,石子掉入了清泉中。

  众人都呆住了,诸葛亮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大家尚不曾看明白怎么回事,居然出路已通,川流入海。

  “呃,怎么出去的?”徐庶呆呆地问。

  诸葛亮平静地一笑:“太一居北,天帝之所,北辰之星,众星拱卫!”

  徐庶恍然:“原来是星象图,我说呢!”他本来想对庞统炫耀一番,却见庞统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手,那沙盘中央的石子了无踪迹,原来他也解开了迷局。

  管事两边看了看,呵呵笑道:“多谢二位捷思,黄公吩咐孰破迷局,黄公有大礼相赠,请二位跟我来!”

  诸葛亮和庞统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犹豫了一下,也都最终决定跟那管事走。两人迈步出门,随那管事穿过正堂直入内院,在一间四楹屋前停住,管事掀起门帘:“请!”

  屋里东席上安坐一人,青布外袍,轩朗开爽,飘飘扬扬仿若神仙之姿,他瞧着两位年轻人,和蔼地笑道:“二位英俊之士,能从众中出类拔萃,果然不同凡响。”

  庞统见过黄承彦,这时突然在内院看见号称生病的主人,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诸葛亮其实也猜到此人的身份,两人一起拜下。

  黄承彦看住庞统,亲热地念着他的名字:“庞统庞士元……我听说庞公给你取了‘凤雏’的雅号,凤翱翔于九天,他日不可限量!”

  庞统诚惶诚恐,他没想到黄承彦一见面就不加掩饰地许以夸赞。庞德公好品鉴人物,若能得他几句点睛赞语,便犹如贴上了一道光辉的徽识,顷时便是身价倍增。荆襄士林除了庞统,也只有司马徽得了“水镜”的雅号,庞统的自得可想而知,却为着君子不矜夸的品德,不能到处炫耀,偏今日黄承彦脱口而出,虽是台面上的恭维话,却到底是动听得很。

  他少年时朴钝,许多人以为他难成大器,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奉庞德公之命去拜访司马徽,当时司马徽正在树上采桑,两人一人树上一人树下,整整说了一宿话。司马徽惊其为天人,称他为“南州士之冠冕”,渐渐名声大作。他不再藏于人后寂寂无声,骨子里的骄傲也被激发出来,还学会了庞德公的品评人物,虽言过其实,也没有庞公不言人恶的仁厚,却因他曾同时被两位士林长者夸誉,让人不敢小觑。

  黄承彦洞若观火,他看得出庞统的得意,他便是那熬得百味俱全的浓汤,什么惊世骇俗什么离经叛道都经过他的眼,区区年轻人的趾高气扬不过是汤里那一味尚未熬出滋味的作料。他把目光慢慢移开,在诸葛亮的身上停住,他怡然自如的笑容里闪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喜。

  “诸葛亮孔明……”黄承彦念着这个名字,眼角慢慢有了笑意,“感谢二位为老朽解除迷局,为聊表谢意,特备薄礼以赠两位晚辈英才!”

  诸葛亮和庞统都推让了一番,黄承彦笑道:“礼要收,可我分了两份,不得已,要麻烦二位选一选。”他拍了拍手,门外两个仆人捧着两口匣,轻轻地放在诸葛亮和庞统身前。

  黄承彦指着那两口匣:“此两物,一为古琴,乃我昔年游学时,自洛阳购得;一为古剑,乃旧日老友相赠,年岁虽久,剑锋不减,足可劈金断银。”

  又一个选择抛出来,庞统其实已有了判断,但他担心和诸葛亮冲突,说道:“多承黄公赠礼,但不知孔明所选,怕与其冲突,伤了和气。”

  黄承彦哈哈一笑:“你们一起选,便知会不会冲突。”

  诸葛亮简练地说:“甚好。”他缓缓伸出手,庞统也伸出手,两双手摁住了木匣,却是一人抱剑匣,一人抱琴匣。

  黄承彦朗然大笑:“好得很,果然是各有千秋!”他指着庞统怀中的剑匣,“士元如何选剑?”

  庞统振振道:“统无他志,愿仗剑行义,养浩然之气,成英雄之业,邦国殄瘁,率力而补之,邦国靡沸,尽心而平之。”

  “好一个子路之志,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黄承彦赞叹着拍了一声巴掌,他又看向诸葛亮,“孔明选琴何意?”

  诸葛亮幽幽道:“若士元从子路,亮从曾点。”

  黄承彦一怔,他默然凝了一眼诸葛亮平静如秋水的脸,一些儿怅然混着了一些儿伤怀,他感慨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明之志,为孔子之志也。”

  他略带忧郁地叹了一声,此时,一桩极重要的事在他心里翻开了热浪,他深以为自己可能作出的选择骄傲,也为这选择感到忧虑,他忧的是未来。

  诸葛亮和庞统各自返回去时,两人一路竟自无话。诸葛亮其实很想和庞统倾心一谈,可庞统始终摆出那冷冰冰的讥诮模样,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把一切和暖的交融都隔绝掉。他们之间的误解深如鸿沟,也不知哪一年哪一月能填平彼此的隔阂。

  崔州平等人早已走了,只有徐庶还在等诸葛亮,庞统朝屋里望了一眼,对徐、诸二人胡乱地拱拱手,转身也离开了黄家。

  徐庶听诸葛亮复述了见到黄公的经历,嬉笑道:“真见鬼了,黄公到底在弄什么玄乎?”

  诸葛亮也很困惑:“我也觉得奇怪,黄公这是有什么用意么,平白地送具古琴于我,无功不受禄,我还真是受之有愧。”

  “你为什么选琴,不选古剑?若是我,定选古剑!”徐庶挥起手,爽利地劈下去。

  诸葛亮讳莫如深地一笑:“吾从曾点耳。”

  徐庶拧着眉头想了半晌,他恍然道:“唉,诸葛亮之心岂能以寻常断之,他欲致太平。太平者,礼乐已至,民生已乐,无有征伐,逍遥乎安适而无为,可遨可游可歌可颂,这正是孔子之志!”

  诸葛亮感动地说:“元直知我太深。”

  两人说话间已走至黄家府门,一个侍女急急走来:“诸葛公子,”她将手中的一只布袋递过去,“这是我家小姐送给公子之物,她说上次走得仓促,欠了公子一物,望公子笑纳。”

  “你家小姐……”诸葛亮茫然无所知,他迷惘地接过那布袋。

  徐庶爆出一声大笑:“诸葛亮,风头出大了,黄家小姐看上你了。我瞧你这次怎么办,是做黄家女婿呢,还是逃婚浪迹天涯。”

  诸葛亮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因心里好奇,他迷迷糊糊地解开,袋中是一张叠成三角的布帛。他轻轻一抖,墨色线条如流水蜿蜒漫出,那是一张机械草图,勾勒极精巧细致,旁边还落了小字注解。

  徐庶还在喋喋:“我听说黄家女儿极丑,蒯家、庞家、马家想和她结亲,都被她的丑陋吓跑了。喂,我说你真得思虑个万全之策,万一她看上你,你可真晦气了!”

  诸葛亮忽然笑了,水晶般透明的眸子里有徐庶看不懂的柔情。

  “吓傻了?”徐庶玩笑。

  “她不丑。”诸葛亮只说了这一句话,他把草图塞入布袋,揣入怀中,抱紧了琴匣,快步向前疾走,低低的笑声从腹腔里打着漩涡飞出唇齿,而后那笑声仿佛渐渐涨起的海潮,变得明快而汹涌,他竟然不能自已地大笑起来。

  洗练的月光是天神遗落的珠纱裙,甫一坠下凡尘,便断了线,一粒粒散乱人间,星星点点缀饰着尘世间的山山水水。

  黄月英已不知自己倚窗赏月有多久了,流水般的浮云从天际尽头向她游动,忽而遮住了月亮的脸,忽而调皮地拉起月亮的裙边,忽而钻入月亮的背后许久不肯露面。晚间微凉的风穿林打叶,摇晃得窗前的大树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间似有人窃窃私语,恍惚是谁在低诉情话。

  她觉得自己在看月亮,可又觉得其实只是在想一些女儿心事,也许是那一件穿不上的衣服,也许是没吃着的一只红果子,也许是和邻家女儿多嘴时落下的闲气,也许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女孩儿伤感。也许,是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是那样的一个人呵,有细长的剑眉,悬直如山的鼻梁,眸子是碧蓝的一湖水,总是映出秋晚的沉静。你瞧他一眼,便终身不能忘怀,他是注定要住进自己心里的那个人,生生死死,分分离离,欢乐也罢,痛苦也罢,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住进来,便再也不会搬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人生起伏。她于是踩上他的足印,他挽住她的裙裳,他们一起对时间说出同样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笑了一声,捂着发烫的脸,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忽而又发傻似的笑起来。

  “傻丫头,一个人躲着发笑,真疯了!”黄承彦嗔怪着走了进来。

  黄月英扁扁嘴巴:“啊呀,爹,大半夜的,你吓死我了!”

  黄承彦揽了女儿的肩:“我哪能吓住你,从来只有你吓别人,多少人被我女儿的丑陋吓得夺门而逃,从此四海宣扬,黄家女儿丑如无盐,万万娶不得。”

  黄月英笑得倒在父亲怀里:“爹,你又打趣我!”

  “我便是宠坏你了,让你无法无天,整天地折腾,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怎么愁!”黄承彦佯怪道。

  “那就不嫁呗!”黄月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

  黄承彦微敛了些笑:“英儿,说正事,爹问你,今日到府的青年才俊,你瞧中了谁。”

  黄月英红了脸:“爹不是已考出来了么,何必问女儿……”

  黄承彦叹道:“爹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自你向我提及此人,我这才将他请来家中,费了一番力气查探,此人果然非比寻常,只是……”

  他怅然地眺望着隐没在云间的月亮:“只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不安?”黄月英不明白。

  黄承彦默默地凝视着女儿询问的眼睛:“英儿,他选古琴不选古剑时,我便知他志向远大,非寻常之流。他若选古剑,日后无非干禄求仕,高不过拜侍郎尚书,低不过牧民州郡,倘若他有求,我还能帮衬一二,可他选古琴,连我也只能徒手旁观了。”

  “志向远大有什么不好吗?”

  “英儿,志向远大者,一生必将历无穷难,遭无穷苦,受无穷险。你若跟了他,只怕日后会有大磨难,颠沛失所,板荡播越,爹怎么忍心你受苦。”黄承彦不忍地说。

  黄月英安静下来,她轻轻咬住下唇,那么细小的动作却像在心里摁下一个决定,她低低地说:“我知道……”

  “那你……”

  “我愿意。”黄月英微笑着说,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爱的正是他的不平凡,倘若他平凡了,他还是他吗?一个人的不平凡往往与磨难和挫折相关,她既爱上那个不平凡的人,连他的挫折磨难,他的生他的死一并爱了,她把他的痛苦缝成华美的长裙,她便披着他的痛苦,在这永远不能消除苦难的人世间仍然坚韧地行走。

  黄承彦长叹:“英儿,爹好心疼你!”他拥住了女儿,不舍、怜惜、悲伤纷呈涌动,他想自己是舍不得女儿的。纵算他用了许多力气为女儿寻找归宿,可当归宿找到了,真正的不舍得却跳出来,割着他的心,一片片凋零如枯枝。

  父女二人相拥而泣,说不得的难过从彼此的身体里淌过。分别总是血脉恩情的最大敌人,那像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持刀武士,他的刀下,过去粉碎成泥,未来却被割伤,不知道那伤口何时能结痂。

  黄承彦抹了把泪:“好了,可别哭哭啼啼的,都要嫁人了,不吉利。”他为女儿擦干眼泪,“我明日就遣人去他家提亲。”

  “不!”黄月英突兀地摇头。

  “为何?”

  黄月英狡黠地一笑:“爹,你听我说,亲要提,但换个说法。”

  “换说法?”黄承彦越发糊涂了,“你这鬼脑子又想什么鬼点子!”

  黄月英眨眨眼睛:“就当我试他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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