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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小 乔

  周瑜离家避难这两年,东汉王朝更加风雨飘摇。

  太常江夏人、皇氏宗亲刘焉见国家已乱,就别有用心地向灵帝建议:“各地发生叛乱,是由于刺史位轻权小,无法威镇一方,令行禁止。应该改置威重位高的州牧,选用有清廉名声的重臣担任。”

  灵帝胸无韬略,竟然听从。

  自此,中央更弱,地方更强。

  公元一**年,灵帝病重,欲废长子刘辩,立幼子刘协为帝。宦官蹇硕进言,欲立刘协,要先杀刘辩的舅舅、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何进。何进的宦官朋友潘隐听到风声,泄露出去,何进才逃脱此难,躲到自己控制的军营,并率军进入各郡国在京城的官邸———百郡邸,声称有病,不肯进宫。

  灵帝驾崩,刘辩即位,何太后临朝,何进这才出来,掌握了朝政大权,暗中计划将蹇硕等宦官一网打尽。但他畏惧宦官势力根深蒂固,大事不成,就听从部将袁绍的建议,多招各地的猛将,率重兵来洛阳。

  凉州牧董卓就接到了这个邀请。

  蹇硕大惧,就和中常侍张让、赵忠、宋典等人密谋,假传何太后旨意,将何进骗进宫,由尚方监渠穆将他杀死于嘉德殿前。

  袁绍和他的堂弟虎贲中郎将袁术等人杀进皇宫,见宦官就杀。宦官势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从此退出东汉王朝的历史舞台。

  董卓率大军趁机进京,**朝政,引起旧臣们的极大不满。各州郡的太守们更是不服。

  舒县偏安一隅,像是惊涛骇浪中平静的孤岛。舒县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觉得天下大事和他们不相干。对周瑜,他们也渐渐淡忘了,偶尔谈及也是一提即过,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闹个身败名裂,亡命他乡。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一个少年骑着白马飞驰而来,到城门口猛地一勒缰绳。那马一声长嘶,前蹄高举,他在马上却坐得稳稳的。他凝视着城门的一草一木,过了好一会儿才打马进城。

  “这不是周家的二公子周瑜吗?”

  两年未见,周瑜由一个书生变成了一个典型的游侠,骑着快马,背插长剑,脸上挂满了风尘,疲倦沧桑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眼里闪动着野性的目光,看谁一眼,仿佛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对方的心。在他的马后还有一个大书箱,沉甸甸的,陈旧却纤尘不染。

  这两年,他有一半的日子是在马上度过的,不经意地练就了一身好骑术。

  在最初的游历期间,天天看到的都是陌生的景色和面孔,令他十分思念故乡和亲人。两个月之后,思念由浓转薄,心中充满了胸怀天下的豪情和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悲壮。

  天下即家,家即天下。天当被,地作床,何等的胸襟和气魄。

  周家的南北大院粉饰一新,门前挂着大红灯笼,洋溢着喜气,两个笑容可掬的仆人站在门前,随时等着招呼客人。

  望着此景,周瑜恍如隔世,仿佛光阴已经流逝了百年。

  从里面出来一个颇有威仪的老者,周异随后跟了出来。

  “乔公慢走,恕不远送,过后再到府上答谢。”

  “令郎年少有为,周家祖上有德啊。”

  周异目送乔公离走,刚想转身,就看见了周瑜。周瑜想跪拜,但见父亲的表情十分复杂,仿佛不想相认,也就站着没动,但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周异叹了口气,柔声说:“从后门进去吧,家里来了好几个客人。”

  周瑜转身就走,连家里出的什么喜事都忘了问。

  我是周家的耻辱,不便见客人。

  周夫人听说周瑜回来了,急急地赶过来,捧着他的脸,泣不成声。但她的哭声很低,怕客厅里的贵宾们听到了,破坏了喜庆气氛。周瑜也不敢大声哭,泪水越流越多。

  “公谨,你大哥被郡守陆康评选为孝廉,被华县令任用为城门校尉,这几天来贺喜的人络驿不绝。陆大人已经答应了,再过两年,就把他调到郡城去当差。”

  舒县县令华不实出身草寇,黄巾军聚众起兵时,东汉王朝国库空虚,兵力匮乏到了极点,只能鼓励地方武装去打黄巾军。华不实抓住了这个机遇,受朝廷招安,并在战斗中立了战功,被封为县令。

  周瑜一听,却流露出一丝忧虑,欲言又止。

  等客人全走了,周异才把周瑜叫到大厅里。

  “回来也好,一家人就团圆了。这两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要对你说一下。”周瑜一副有话要说又觉得说不出口的神态,“你走以后,为了周家的声望,我宣布将你逐出周家。你对外面的人不能再称是周家的子弟了,我死后,你不能继承周家的一草一木。”

  周夫人怕周瑜受不了,忙说:“这只是给外人看的。”

  “公谨,你别怪爹心狠,爹也是为了周家的前途。”

  周侬在母亲的示意下说:“二弟,只要没有客人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言下之意是,有客人来,周瑜就要回避,不能进客厅,不能陪客人吃饭。

  第二天一早,周夫人怕周瑜一气之下又离家出走,就熬了一罐鸡汤早早地送来,却看见周瑜正在奋笔疾书。

  两年的游历生涯,周瑜记录的东西太多,草稿很杂乱,装满了一书箱。这次回家,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这些笔记整理出来。

  这些笔记分三部分:一是他看到听到的事情及事后的感悟。二是他的读书笔记。他每到一个山青水秀之地,就放马慢行,在马上读书,以兵法和东周列国的史实为最多。三是各地的山川地形和社会状况。

  周夫人心痛地说:“刚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数日。”

  “娘,时不待我啊。舒县人偏安太久,不知道居安思危。”周瑜看出母亲的心思,笑着说:“我胸怀天下,志在四方,不会把一家一县的事情放在心上。”

  周侬也来看周瑜。

  当周夫人出去,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时,周瑜说:“大哥,这个城门校尉你不能当啊,更不要去庐江郡。汉朝就要名存实亡了,各地豪强的势力越来越大,时刻都想摆脱朝廷的控制。你当了这个校尉,将来要杀的人太多,要杀你的人更多,你注定要做刘家的殉葬品。”他又想起了那棵枯树上的鸟窝,“刘家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根已经烂了,你别想在它下面乘凉。”

  “那该怎么做呢?”

  “读书练剑,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庐江郡偏安一隅,有志之士没有经过大浪淘沙,还不知道谁是英雄。我在山野集市中,看到或听到许多学识过人的隐士拒不出仕,原因就是看请他的人成不了大事,败亡之后必定殃及自己,别说功名富贵,就连性命都保不住,甚至会累及全族。”

  周侬觉得周瑜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没有勇气反抗父命。

  “如今,对刘家天下忠心耿耿的,只有无兵无权的文臣和读书人,那些世受皇恩的人,只要手里有兵有粮,无不想割据一方,甚至是取刘家而代之。”

  “真的吗?”

  “我周游天下,结交了许多有识之士,谁不知道。像袁绍、袁术和曹操等人,祖上三代都是朝廷的重臣,但他们手里有了兵,都利用朝廷的信任和祖辈们的影响,招兵买马,勾引地方豪强,壮大实力。如果他们齐心协力,天下会这么乱吗?”

  周瑜不敢将这样的话对父亲说,只能干着急。

  兄弟二人的思想观念相差太远。周瑜觉得哥哥是井底之蛙,只看到碗口大的天,他的许多话,周侬都听不懂。周侬的所言所行,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外人。亲情乡情一过,周瑜在舒县就越待越难受了。

  舒县人保守、闭塞、愚昧、不思进取,觉得这种太平安乐的日子会到永远。舒县的名流们仍然保持附庸风雅,一群人围在一起,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吟诗弄月,清谈慢饮,直至深夜;或是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比拼谁读的书多。

  周瑜真想一脚把门踢开,闯进去狠狠地讥讽他们一番,或是用什么东西把他们打醒。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获得学识,好像没错,其实却错了。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分析事情和解决事情的能力,来改造国家。书上的任何学识都是对过去的总结,都是死的。而过去不能代表将来,将来总会有许多新问题出现,书本是无法解决的,这就需要读书人深入现实,具体分析,用创新的手段去解决。所以,一个人读多少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以经世,识以致用。

  他和舒县人格格不入,但舒县人的习气还是透过空气,慢慢地侵蚀他的理想和激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瑜害怕自己呆久了会变得迟钝,激情会渐渐熄灭。在外面周游时,每天天刚亮,周瑜一定能持书沐浴在晨光下,回到舒县没几天,天亮时他还在梦中。

  周瑜在原野上遇到一个牧羊人。他目不识丁,却讲了一个很有哲理的故事:鹰妈妈搬家的时候,搬了一窝蛋在空中飞翔,不小心让一只蛋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到一个农夫的鸡窝里,和鸡蛋混在一起,结果被鸡妈妈孵化出来。鸡妈妈带着小鹰和小鸡一起生活。小鹰慢慢长大了。终于有一天被鹰妈妈发现了,就把它叼到悬崖上的鹰巢里,告诉他,你是鹰,是能够飞上天的。但是,小鹰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太危险了!没有环境的逼迫,没有英雄人物的影响,没有对手的存在,理想就失去了动力,激烈之火就失去了干柴。我不能再在家待下去了。

  这天,周瑜在书房里整理行装,想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忽然,一股清香飘了进来,好醉人,是灵秀绝俗的少女特有的香气,随后是轻碎的脚步声,竟然在他的书房门口停住了。

  周瑜深知欲擒故纵的妙用,就控制住强烈的回头**,静观其变。

  站在门口的少女果然中了周瑜的计,先说话了:“你是周瑜吗?”

  周瑜这才回头,刚想说话就怔住了。

  在他眼前的这位少女肌肤如雪,一袭红衫鲜艳极了,裹着她婀娜多姿的身体,并把她的脸映得娇媚无比。她的眼睛神气飞扬,眼神就像水波流转,更精彩的是一双黑黑浓浓的眉,女孩子的眉很少有这般英气勃勃的,看起来好不威风,并且眉毛有致,有眉锋。她的鼻挺、直、秀气,直直的鼻梁衬托下,鼻头到鼻翼的曲线十分别致美观。

  美貌少女,周瑜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位少女美得是那么纯静、那么清雅、那么细腻,几乎是毫无瑕疵。他惊呆了,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周瑜还觉得她的美很亲切,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仿佛他和她相识很久了,甚至觉得她是他的亲人。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事后,周瑜一遍遍地问自己?

  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早就隐藏着一个女孩,朦胧的,时隐时现的,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在他的梦里,这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出来,在他的意识里越扎越深,成了他的梦中情人。当他看到这个红衣少女时,一下子就激活了这个梦中的情人。二者很快地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那少女落落大方:“我是乔公的女儿,你叫我小乔吧。”

  周瑜离家两年,一时弄不清乔公是谁。

  “我是跟我娘来的。我娘和你娘正在客厅里说话呢。”她看着周瑜,低声说:“我觉得你是个英雄,特意来拜访你。”

  她的表情一本正经,还一抱拳,半点也不似开玩笑。

  周瑜却还是笑了,自嘲地说:“那是你看错了,舒县人谁不把我当成一个败家子?”

  “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小乔不用请,自己走进来,“我说的可是真的。”

  舒县还有人把我当成英雄,而且是个绝色少女,周瑜兴奋极了。

  “你一定听说过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吧,他们都是当世的豪杰,都把我爹当成尊敬的长辈。有一次他们在我家谈起淮江书院,说那里的学生在天下太平时,是国家的栋梁,在乱世之中都不会有所作为。天下大乱时,淮江书院就是误人子弟。我爹把曹操推荐给淮江书院,颜夫子没收他,曹操当时很失落,现在却说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周瑜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他回家以来第一次感觉很愉快。

  小乔唯恐周瑜不相信她的话:“近年来,黄巾军的余部四处作乱,朝廷无力镇压。各地方武装乘机坐大,为非作歹,和黄巾军差不多。中原已无一块平安的乐士,就连我爹都无力自保,只能南迁,何况寻常百姓。狗急了会跳墙,何况人呢。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造反。我爹和颜夫子的思想差不多,尚且如此,刚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大显身手的英雄豪杰,无一出自淮江书院。所以我觉得你大有前途。”

  她这一席话,令周瑜如沐春风,整个身体感觉膨胀欲飞,如果她不是个少女,他会把她抱起来,原地转几圈,再举过头顶。

  朋友无数,知己难求,何况又是一个绝色的红颜知己,何况他在舒县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乔活泼纯真,几乎没有女儿家的羞涩:“我听说了你的事,觉得很好奇,就想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看,果然气宇非凡。”

  “小乔!你又跑哪里去了?”

  “不好,我娘在喊我了,我要回去了。”

  周瑜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冒失地抓住了她的手:“小乔,你什么时候还来?”

  “不知道,我家里人把我看得很紧。”

  周瑜猛地又放开了她的手,像被尖针猛刺了一下。

  小乔却不在意,笑得很纯真:“我刚到舒县,也没有朋友,何况舒县人太土气太保守太闭塞,我和他们谈不来。我也想找你这样的人玩。”

  周瑜心头一颤,内心泛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涟漪,仿佛是被一阵醉人的春风吹皱的。

  “小乔,你不是说到花园里去玩吗?怎么来周公子的书房了?”

  小乔的母亲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原是乔公的爱妾,如今已被扶为正室。

  周瑜急忙说谎替小乔解围:“她是在花园里的,是我请她进来看书的。”

  “小乔,别打扰周公子了。你读的那点书在周公子面前是班门弄斧。”乔夫人满脸笑容,语气温柔,但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很不愿意让小乔和周瑜在一起。

  “小乔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最有胆识的女孩了。”周瑜又情不自禁地替小乔辩解。

  “周公子,她从小被宠坏了,她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

  周瑜还想再替小乔辩解,乔夫人已经把小乔拉走了。小乔回过头,向周瑜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动人极了。

  周瑜也回敬了一下,完全痴住了。

  周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小乔太美了,又那么纯真可爱,哪个少年见了都会喜欢他。以前公谨是江淮之杰,周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门提亲,可是现在,以公谨的身份和名声,乔家绝不会同意,甚至还会觉得受了污辱。如果公谨还那样任性,非惹出大麻烦不可。

  小乔走后,周瑜就被内心一种莫名的躁动折磨得魂不守舍,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在友善地挠着他的心,痒痒的,他有点为此烦恼,又舍不得摆脱。

  这一年,周瑜十六岁。此前,他从未近过女色。

  “娘,小乔住在哪里?”周瑜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

  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周夫人的脸色大变。

  “儿啊,乔家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因为你的纠缠使周乔两家的友谊受损,你爹非气死不可。郡守陆大人是乔公的门生,你得罪了乔公,整个庐江郡都没有你的立椎之地了。而且我听说,小乔早就许配给别人了。”

  周瑜一听后面这句话,心像被尖针猛地刺了一下,一阵紧缩似的痛:“是谁?”

  “曹操的长子曹昂。曹家是一方诸侯,拥有甲兵数万。曹昂文武双全,你怎么和他争啊!”

  周瑜立刻就把曹家当成了敌人:“曹昂不过是有个好父亲。我这两年周游天下,增长的见识比在淮江书院大几倍。我将来的成就岂能是区区的曹昂所能及的。”

  周夫人自然不相信周瑜的话。

  乔公任太尉期间,庐江郡守陆康从太学府毕业。乔公见他一表人才,正气凛然,便格外照顾他,把他推荐给大司农曹嵩,做了一名典农功曹,由此在仕途上步步登高。

  陆康刚正不阿,作风强硬,在朝廷的权威日益衰威之际,就缺少这种官员来整肃不听号令的地方豪强。一年多前,汉灵帝还没有死,陆康由御史中丞下派到庐江郡任郡守,希望他能压制住地方势力,替朝廷牢牢地控制住庐江郡。

  陆康不负重望,用极少的部队震慑住了以刘勋为首的地方势力,每年向朝廷进贡大量的钱粮。宦官掌权,或是外戚执政,都需要陆康这样的官吏。

  乔公举家南迁,陆康不忘旧恩,视乔公为恩师,将其安置于最幽静富庶的舒县。乔公在城北一处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的水川湖畔买了一座别墅,取名“水川居”。家里有十几个壮丁。每天夜里,还有四个兵卒在乔家周围巡逻。

  周瑜买通了一个樵夫,打听到了乔家的住址,就离开书房,把本该今天完成的作业,推到了明天,梦游似的来到水川居。

  这可是他多年没有的事情。

  我太累了,思路不清晰,总结不出深刻的规律和道理,分析出来的若是悖论和垃圾,还不如睡大觉了。

  放松一下,灵感一来,笔下就会如有神助,这就是磨刀不负砍柴功的道理,弓拉得太紧,反而会断的。娶妻生子,本是人生大事,古往今来的众多英雄豪杰,有几人能例外?英雄和美人是冲突的,但还未到有彼无此,有此无彼的地步。

  他只和小乔见过一面,又想起母亲的话,没敢敲门,只好在她家门前走来走去,装作散步,希望小乔正好出来,就像偶遇。然而,他从晌午等到夕阳西下,再等到夜色朦胧,乔家的门仍然紧闭着。

  虽然见不到小乔,毕竟离她已经很近了,只有一墙之隔。周瑜这么一想,仿佛小乔就在他的身边,顿时不觉得累,也不感到饿了。

  正在神魂颠倒之际,忽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是四个兵卒,气势汹汹地打量着他。

  “你在这里转了好久了,想干什么?乔老爷是郡守陆大人的恩师,你敢偷他家的东西,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周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正好站在乔家的门口,太显眼了。

  就在此时,乔家的门开了,出来的人正好是小乔。她换了一件白裙,宛如出浴的仙女。

  “小乔!”周瑜这一声叫得十分胆怯,毫无往日的英雄气慨。

  “原来是周公子,这么巧,从我家门前经过?”小乔似乎看出了周瑜的心思,很机智地打消了他的尴尬。

  “是很巧,是很巧。”

  “他是我的朋友,你们到别处巡逻去吧。”

  四个兵卒识趣地走了。

  “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我爹还在房里等我呢。”

  她不等周瑜答话,就走进了门,又回头一笑:“一有机会,我去找你,但今天太晚了。”

  周瑜痴望着被小乔关紧的门,鼻中充满了她身上的余香,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离去。

  夜空清澈,星光灿烂,就像一双双微笑的眼睛,祝福和鼓舞着尘世的人们;圣洁月光照耀着周瑜,他有一种空灵之感,体内的污垢都被这月光洗涤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种感觉太好了,像要飞。

  他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跳一下,还轻唱着民间小调,东一句西一句地连在一起。

  周瑜来到繁华夜市的一家面铺,才感觉饿了。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要大碗的,越大越好。”

  他声音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大,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不是周家的败家子吗?都被他爹逐出家门了,还这么神气?这种人,真是少见。

  胖老板将一大碗牛肉面端到周瑜面前,冷冰冰地一放:“七文钱。”

  周瑜一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我没带钱,明天再给你,我家就住在府衙对面。”

  “没钱你吃什么饭,等到有钱再来吧。”胖老板一向很宽厚,像这种忘了带钱的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从不计较,只有对周瑜才这么不客气。

  周瑜今天的心情特别好,竟然笑着说:“好吧,我饿着肚子回家了,你这碗面也白做了。”

  “不会白做的,卖不出去我自己吃。”

  周瑜还是没发怒,一脸喜气而去。

  周瑜空着肚子,刚转过一条街道,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见是两个紧装打扮的大汉,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保镖。

  “我家老爷想见你,请周公子赏光。”

  “你家老爷是谁?”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周瑜的语气一点不软。两年周游天下的日子,他练就一身胆,不知“怕”是何物。

  “刘勋。”

  周瑜怔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去。

  刘勋是庐江郡最大的地方豪强,家财富可敌国,豢养的家兵有数千人。有人说他才是庐江郡真正的郡守。

  “我家老爷只是对周公子很感兴趣,想结识。如果公子不敢去,我家老爷也不勉强。”

  周瑜一眼识破了他们的小伎俩,笑着说:“请将不如激将。好,你们带路。”

  跟着这两人,周瑜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见到了刘勋。

  刘勋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两道浓浓的剑眉几乎要插到发鬓里了,满面红光,显得神采奕奕;三络长须飘散在胸前,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一双星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不怒而威;一套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名贵了许多。

  刘勋显得并不很热情,但彬彬有礼,是个很清高但又极富修养的人,既不像周瑜想像中的暴发户,也不像土财主。

  “我到舒县来要处理一些琐事,听说你回来了,很想见一见你。只是你闭门不出,我们才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不要说跟踪,我们很注意你的行踪。你离开淮江书院、周游天下的勇气,我很欣赏,如今看你还能这么开朗豁达,神采飞扬,就更佩服了。”他知道周瑜腹内饥饿,就叫人准备宵夜,“我也有点饿了,我们就简单地吃一点吧。”

  “阁下想见我,为何不到我家去找我呢?”

  “不瞒你说,我和令尊有点分歧。”刘勋话锋一转,“庐江人都排挤你,而我却很想请你到我的府上做客。以你的天赋和才学,到我府上,我保证你大有用武之地。”

  周瑜的不屑之态意于言表。

  在他眼里,庐江无英雄。英雄只有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才能脱颖而出。就算刘勋能控制整个庐江郡,也未必就是英雄。

  “多谢阁下美意,在下琐事缠身,闲暇时再到府上拜访,恭听请教。”

  刘勋并不死心:“在我的府上呆腻了,只要你能胜任,我可以举荐你出任庐江郡的地方官。我在朝廷还有几分薄面。”

  “真的吗?”

  “袁术,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袁家累代高官,四世三公,袁术和袁绍兄弟都是名扬天下的豪杰,为四海英雄所敬慕。”

  “袁术是我的好友,深得朝廷重用,任用一个郡内的小官是举手之劳。”

  “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瑜看不出刘勋有任何不悦之态,十分敬佩他的修养。一个不能修心养性的人,易怒易燥,任他多么才学过人,也难成大业。

  夜宵上来了,只是两碗牛肉面。

  “我吃得很简单,周公子不会介意吧?吃过夜宵,不一会儿就上床睡觉了,吃得太多,人会胖的。人一胖了,大脑和心脏的负担会加重,人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周瑜听了,很有同感,就不介意了,反而有几分好感。

  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听说他虽然是无人不知的“隐形郡守”,但行踪很隐秘,所作所为鲜为人知。然而,刘氏家族在他的率领下却不断地发展壮大。

  牛肉面吃完后,仆人又送来两杯清茶,很普通的那一种。刘勋喝得津津有味,周瑜也就不在乎这茶的好坏了。在边喝边聊期间,刘勋有点心不在焉,似乎一边和周瑜谈话,一边又想着更重要的事情。一杯茶喝完,周瑜本想再喝,但刘勋已露出送客之意,他只好告辞。

  由此,周瑜对刘勋的好感又添几分:他是相当勤奋节俭的人,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很注意节约时间,一看我无意替他效力,就不再多谈了。他至少不是个无聊的闲人,比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强多了。

  若在以前,周瑜绝不会放过结交刘勋的机会,但现在他的心都被小乔占据了,一回到家,脑海里就涌现出关于他和小乔的种种幻想,哪里还容得下刘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片温馨的感觉中进入了梦乡。这一夜,周瑜睡得舒服极了,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在被窝里还不愿意起来,闭着眼睛,想让种种美丽的幻想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儿啊,你怎么还在睡。”

  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周瑜还不肯睁开眼睛,想不到随后又传来了父亲的吼声:“小牲畜,快给我起来。”

  “又出了什么事?”周瑜被吓了一跳。

  “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周瑜知道瞒不住了:“我到乔公家里去了。”

  “这件事以后再和你算帐,还有更严重的事儿。”周异声嘶力竭了,“你这个逆子,不把周家搞得诛灭九族,你就不甘心。”

  周瑜一时懵住了,不知父亲说的是什么事。

  周异抓起桌上的几本书,狠狠地砸向周瑜。如果不是周夫人抱住了他,他的拳头也会落在周瑜身上。

  “你还不承认,你说,你怎么和刘勋勾搭在一起的?”

  “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缘……”

  “他可能是庐江郡最大的叛贼,你还到他的府上做客?还有小乔的事,以你现在的德行,还敢去纠缠小乔,周家的脸都叫你丢光了。”周异越说越气,咆哮着:“逆子,你收拾一下东西,马上给我滚出去,再不准你踏进家门一步。你今后是死是活,是叛贼还是色鬼,是去杀人还是被别人杀,都和周家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回,连周夫人都没替周瑜求情。

  “儿啊,娘给你收拾东西,多给你带点银子。”

  周异一跺脚,转过身去,也流泪了:“不是爹心狠,我今天不把你赶出去,也许明天,周家会因为你而满门抄斩。”

  “好了,我走。”周瑜见此情景,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声说:“这个家,整个舒县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笼子,都快把我憋死了。你们坐守一片天,都成井底之蛙了。外面群雄四起,充满了血腥,也充满了机遇,而舒县的人毫无忧患意识。爹,你的思想观念还和在洛阳一样,抱着一个腐朽王朝的大腿不放。这个王朝亡了,你能幸免吗?”

  “你这个畜牲,一张口就是谋反之词,你快给我滚出去。”

  “我会走的,但是,爹,我担心周家会因为你而被满门抄斩。”事已至此,周瑜索性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刘勋励精图治,心机过人,窍取庐江郡易如反掌。这几年,陆康能震慑住刘勋,不过是靠朝廷的余威。可是如今,董卓掌权,残暴不仁,群雄不服,双方势如水火,迟早要有一场恶战,谁还会管庐江郡的事情。董卓为了笼络手握重兵的刘勋,一定会名正言顺地任命他为新的郡守。到那时,周家才可能有灭门之祸。”

  刘氏家族的历史,老一辈庐江郡人都知道。

  刘家的祖辈都是经商理财的高手,到了刘勋的祖父那一代,刘家良田数万亩,方圆百余里的每座大城市,包括舒县,都有他家的店铺,甚至是整条的繁华大街。刘家的佃户和仆人最多时竟达几万。有人这样形容,天上的鸟在庐江郡飞一天,都逃不出刘家的势力范围。

  朝廷派来的郡守在上任之前,要先到刘家拜访和请教,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即使上任以后,也要看刘家的脸色行事,否则各项政令就很难落实。刘家的府邸是一座占地几十亩的豪华宫殿群,与其相比,郡守的衙门像小农舍。

  刘勋的祖父当了庐江郡十几年的太上皇,家族势力发展到了颠峰,十六个刘家嫡系子侄在庐江郡担任要职,上百名各级官员是刘家扶持的,只认刘家的纸条不认朝廷的政令。

  刘勋五岁那年的一天,庐江郡忽然来了数不清的官兵,和刘家关系密切的太守颜真被捕,罪名是接受贿赂,贪污枉法。新任太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刘家的子侄和亲信官员共一百五十七人全部撤职查办。一队杀气腾腾的官兵把刘勋的祖父“请”到了府衙的后堂,经过“协商”,刘家将一半的土地和财产无偿地奉献给朝廷,算是了事。

  刘勋的祖父从此闭门不出,一年后就逝世了,临死时告诫子孙,不许再扩充势力,以免朝廷猜忌,大祸临头。此后一连十几年,刘家子孙只好挟着尾巴做人。

  刘勋的父亲刘传,字玉臣,精明能干,满腹韬略。黄巾军起事后,朝廷独力难支,就鼓励各地组织武装,讨伐黄巾军。刘传抓住这个机遇,联合其它地方势力,以万贯家财做后盾,招募和训练了数万人的军队,保护了庐江郡的百姓不受黄巾军的骚扰。

  黄巾军的主力被消灭后,刘传觉得刘家天下的衰落无可挽回,就暗中招兵屯粮,图谋大业,想不到在一次出游时,遭到黄巾军余部的偷袭,被流箭射死。

  刘传刚死,陆康就任庐江郡守,刘勋苍促地继承了家族的领导权。

  周瑜这次被赶出家门,却舍不得离开舒县,就到离水川居最近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在临走前,我至少要见小乔一面,好好谈一谈,不管结果如何,我要让她知道我的相思相求。

  天天吃住在客栈,总非长久之计,要赢得小乔的心,更不能决定于朝夕,这可如何是好?在舒县,我赚不到一文钱。爹若知道我还在舒县,而且是“色”心不死,会把已经给他的钱再要回去,就连娘也不会拿钱来支持我去骚扰水川居。

  这可怎么办?唉!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天天见到小乔,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能挨多久就挨多久,其它的困难和危险都不想了。人生一世,朋友多多,知己却难求,何况是红颜知己。舒县这么多饱读诗书的人,无一人能理解我,唯独小乔而已。

  长这么大,周瑜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理想,一日三省,如履薄冰,还从未如此浪漫过。夜里睡不着,他坐在水川湖畔的石板上,望着夜空闪耀的群星,也望着水川居,直到天亮。

  他忽然产生了一股直觉:小乔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是对我的勇气和辛勤的奖赏,甚至是帮助我成大业的贤内助。

  原来,爱情的感觉这么美妙。以前听了那么多男男女女为情而死的故事,都当作耳边风,如今才深切地感受到这些故事不是编出来的,更不是无聊的。只要能娶小乔为妻,厮守终生,那真比神仙还快活,此生足矣。

  男儿应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爱情也可以兼顾。功业和爱情是冲突的,但还没有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若能得到小乔的心,我会更有激情和活力。小乔绝对是世上的唯一,错过之后就再也不会遇到。人活着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幸福,功成名就之时,错过了小乔,我也不会幸福。

  苦心人天不负,到了第十一天,周瑜终于看见小乔出来了,并在水川湖畔堵住了她,像是偶遇。他想大胆地抓住她的手,直抒心中的爱慕之情,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小乔见了周瑜,表情好惊喜,没等他开口,就先说话了。

  “我听说你又被赶出家门了,你现在住在哪里了?”

  周瑜早就想好了借口:“一家客栈里。我要把这两年的游历记录整理出来,这很重要,所以还不能离开舒县。”

  “客栈里人多声杂,你能静下心吗?”小乔的表情是很关心周瑜的,他的心被丝丝缕缕的甜蜜包围住了,“不如我给你找个地方住吧。”

  周瑜听了,直有种飘飘欲飞之感,差点晕过去:“真的?”

  小乔一挺胸膛,故作粗声地说:“我小乔行侠仗义,扶危济贫是出了名的,区区小事,何足道哉?等你功成名就,请我痛饮三杯就行了。”

  周瑜想不到小乔这么有趣,开心得大笑,笑声如行云流水。

  小乔真的很侠义,刚到舒县时,遇到一个恶霸欺压一对陈家兄妹,伪造契约,欲强买陈家的十几亩良田。小乔看不过,就替陈家兄妹出头,找到县令华不实。华不实就很认真地审理了此案,弄清了真相。陈家兄妹对小乔十分感激。

  陈家在舒县有一座宅院,是祖上发达时建的,如今只有大哥陈虎夫妇和小妹陈香居住,很空旷。他们不喜欢周瑜的恶名,但看在小乔的恩情上,很热情地给周瑜收拾了两间屋子,一间做书房,一间做卧室。

  小乔亲自动手,将周瑜的书房和卧室装饰得赏心悦目。

  她在周瑜书房的窗子上吊了两块玉佩,碧绿色的,风一吹就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极悦耳。在周瑜的书桌上摆了一个花瓶,却不插花,而是一种很常见的麻香草,细长又青绿,插在水中比在土中更鲜嫩,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这些小创意并不费时费力,却给书房带来许多灵气。

  小乔将晒干的花草缝在一个包裹里,放在周瑜的枕下。他一躺下,就能闻到一股花草的香味,就像被催眠一样,一觉醒来,疲劳尽去,精神好极了。

  周瑜从小只想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生活很简单,衣食住行都很随意,既不懂生活情趣,也不解风月之情。小乔则恰恰相反,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东西,被她稍加修饰,就能产生一种别致的美,令周瑜眼睛一亮,心灵一动。

  小乔很会观察和发现生活中的美,一片很普通的树叶,被她一赏析,周瑜会猛然发现:原来这小小的树叶也这么美。

  每到饭时,陈家小妹会把可口的饭菜送到周瑜的书房。周瑜要给陈家饭钱,想不到小乔早就给过了。小乔还给周瑜缝制了青、白两套衣服,款式很新潮,又合身。

  一连数日,周瑜都像生活在梦境中,脑海里充满了甜蜜的幻想,书倒读得极少。一页还未读完,思路就被小乔的音容笑貌冲断了。

  “小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等你功成名就时,别忘了请我多喝几杯。”小乔又严肃起来,柔声地说:“公谨,你千万要挺住,不可以泄气,以你的性格和学识,必定会有大的作为。”

  周瑜大胆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热起来:“小乔,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小乔脸一红,挣脱了他,表现了娇柔的女儿羞态:“你别胡思乱想啊!我对每个人都这样的。”她见周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莞尔一笑,“你看似很聪明,有时也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你读书累不累,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周瑜几乎跳了起来。

  “慢着,你要换件衣服,就那件我送给你的白色儒衣吧。你看你这件衣服,袖口脏兮兮的,前胸皱巴巴的,跟你出去太丢脸了。”她不由分说地把周瑜推进了卧室,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她看了看,还不满意,“还要梳一梳头。”

  “不用这么麻烦吧,不过是上街而已。”

  小乔专横地把周瑜按在椅子上,解开他的头发,用自己的绿玉梳子替他梳头。周瑜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就顺从她了,心中的甜蜜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呀,你的头这么脏,几年没洗头了,快从实招来。”小乔一边梳,一边皱着眉头。周瑜从铜镜中看她那滑稽而又可爱的样子,真想转身触摸她。

  “我是五天前洗的头。”

  “五天没洗头了,还能说出口,真是天下第一厚脸皮。但你不用害怕,我今天不会逼着你洗的,但下不为例。”她把周瑜打扮得衣着鲜亮,风采照人,又站在几步之外看了一会儿:“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为了避人耳目,小乔穿上一套很肥大的男装。逛街回来,小乔到菜市场,买了鱼虾和青菜,回到陈家,她亲自下厨,烧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周瑜吃起来,香味无比。这一天的日子太美好了,给个神仙也不换。

  这种日子过了一个月。在此期间,每隔几天,小乔总能从家人的目光下面逃到陈家,和周瑜幽会。周瑜的情绪起伏极大。小乔来了,他就快乐似神仙,小乔一走,他就陷入相思的苦井,茶饭不思。

  即使和小乔在一起的美好日子,他心中也隐藏着不安和焦虑,因为很多要做的事情都耽搁了。以前,他辛劳了一天,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睡着很香。但现在,他和小乔快快乐乐地过一天,上了床就会想起该读的书没读,该写的文章没写,就睡得不香不甜。

  有一天,周瑜在野外被一幕景色吸引住了: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大片大片的绿草地生机勃勃的,是那么的清新鲜美。忽然,一对放牛娃出现了,他后面跟着一个黄衫少女,二人低头私语,亲密无间,时而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是一对极普通的村男村女,过的是清贫而又轻松的生活。男的不是风流倜傥,没有建功立业的沉重包袱,女的容貌平平,没有妻以夫荣、母以子贵的想法。他们是低贱的人,也没有太多的礼法束缚,反倒活得逍遥快乐,想见面就见面,想说笑就说笑。这种人性的张扬和自由,一下子感染了周瑜,竟然羡慕起来。

  多好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人生、爱情和这天空、白云和草地,即使明天被乱兵杀死,又有何妨?无人会不死,多活几十年,操劳烦恼每日伴随,有何意义。一生到老,被动做人,你争我斗,诬讦诽谤,数十年转一转眼,就成荒冢枯骨,生前被功名所累,死后同样化为尘土,功名伟业又有何意义呢,倒不如逍遥人生,放旷自然,潇洒地爱一回。

  啊呀!我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英雄的雄心壮志在美女的柔情面前,真的这么容易就付诸东流吗?古今有多少帝王和英雄,一旦美女在怀,就从此走了下坡路。我可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我要既得到小乔的柔情,又不能丧失雄心壮志。但我的精力是有限的啊!陪了小乔,就不能读书思考。她陪我一天,我一连几天都无心思读书。这可怎么办呢?

  周瑜对此十分矛盾和自责。

  舒县发生了一件大事,将周、乔两家都牵扯进去了,打断了周瑜对小乔的相思相求。

  以张勋为首的地方势力,向郡守陆康发出挑战。乔公和周异都是京官,一个是陆康的恩师,一个曾是陆康的智囊,自然站在陆康这一边,反对地方割据。

  刘勋苍促地接过父亲的重任,一方面要面对家族内部的挑战,一方面觉得东汉王朝还没有彻底腐朽,割据的时机还不成熟,就韬光养晦,暂时臣服于陆康。

  正如周瑜所料,董卓进京后,刘勋分析了天下大势,觉得此时已非彼时,就大胆地向陆康发难。他在三千家兵的簇拥下,杀气腾腾地去府衙拜见陆康,将他一家人软禁起来。

  一天夜里,刘勋命令早已卖通的守卫城门的亲兵们打开城门,两千刘家的子弟兵偷偷开进城,兵不血刃地控制了舒县,华不实糊里糊涂地成了俘虏。那天正赶上周侬不当值,才幸免于难,但他接到通知,不许出家门,否则杀无赦。

  刘勋没有用血腥的手段来肃清异已,只是将他们软禁起来,并表示,不和刘勋为敌者,既往不咎,留下的仍然重用,不愿意留下的可以离开。华不实的追随者们闻知,敌意顿消。仁者无敌,公理自在人心。宽恕往往比屠杀更有利于庐江的稳定。

  华不实、周异和乔公等人希望舒县的百姓能揭竿而起,结果却令他们心寒不已。舒县人非但不反抗,反而热烈欢迎刘勋进城,一见到刘家的子弟兵就面露喜色,甚至还热情地搭讪。

  这是什么原因?

  原来,华不实每年都向朝廷进贡大量钱粮,百姓们不堪重负,十分不满。刘勋则不主张庐江人向**得无可救药的朝廷进贡,用庐江人的血汗去喂养贪官们。百姓们都相信,刘勋掌权后,会免去许多赋税。

  守卫舒县的兵卒皆是庐江郡人,早就对陆康和华不实等人不满了,一遇到刘家兵就主动缴械,还上前拥抱,甚至索性倒戈。

  周家是舒县数一数二的保皇派,刘勋要杀一儆百,周家是首选。

  周瑜顾不得父子之间的恩怨,把小乔暂抛到一边,赶回家中,只见家中一片恐慌,就连一向宁折不弯的周异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异不是怕死,而是看到了朝廷民心不再而恢心。他以天下百姓为重,想不到百姓们却抛弃了他,甚至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百姓的敌人。这个打击太大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庐江郡这么大,刘家能有多少人?周异也不得不承认,是庐江郡的百姓帮了刘勋。

  有一件事情在庐江郡流传很广:永兴二年,庐江郡连续两年大旱,农粮欠收,汉桓帝骄淫穷奢,百官贪赃枉法,致使国库空虚,无粮救灾。当时的庐江郡太守范景为了升官,不顾庐江百姓的死活,仍然将本该救灾的存粮强行送往洛阳。许多灾民因阻拦运粮队而死于刀枪之下。而在那场旱灾中,刘家九万家佃户无一人饿死。百姓们都愿意租种刘家的田地,因为刘家能做到三点:丰年得以小康,平年得以温饱,灾年得以不死。这个要求并不高,,但朝廷就做不到。在那场旱灾中,刘家还拿出几万石的存粮救济附近的乡亲们,当时是写了借据,丰年时还要归还。即使如此,百姓们也是感激不尽。

  周异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天天闷在屋里,很少说话,也不赶周瑜走了,家事都交给周夫人处理,有激流勇退之意。周夫人遇事当然要找周瑜商量。周瑜成了周家的新主人,事事都要操心,暂时顾不得小乔了。

  刘家兵占领舒县的第四天,周瑜就收到了刘勋的一封信,请他到府上做客。

  周异闻知,一言不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周夫人不知是福是祸,也不敢表态。周侬主张周瑜投靠刘勋,他觉得这是周家翻身大好机会。

  “天下大势,晦暗未明,不可轻举妄动,还要韬光养晦,做一个伺机而动的隐士吧。何况我还要将两年的周游记录整理出来,不想让琐事缠住。”

  “刘勋在庐江郡的政权也不会长久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往刘勋是在暗处,面对的只有陆康,如今在明处,既要面对汉王朝的明枪,又要面对邻近豪强的暗箭,稍有一不慎,就有灭门之祸。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庐江一地之众,还不能对抗一个至今仍被天下人公认的朝廷。若是有人垂涎庐江,假借朝廷的名义来讨伐他,兵马未动,在道义上他就理亏了。”

  周侬说:“你说过,董卓专权,朝野两派势如水火,根本无力顾及庐江。庐江郡兵精粮足,民心合一,环顾四方豪强,谁敢图谋呢?”

  周瑜一声冷笑:“我周游天下,见过各地的精兵强将,刘家兵无法与之相比。庐江郡粮足,兵却不精。庐江人过惯了安乐日子,民风贪逸享受而少勇猛坚韧之气,又无作战经验和心理准备。秦楚之地,战乱不断,百姓生活清苦,因而民风强悍耐劳。董卓的兵马不多,但能进京掌权,对抗天下英雄,原因之一就是凉州地处边疆,士兵多是牧民,饮奶食肉,体格剽悍,性情粗犷好战。庐江兵遇到凉州兵,若不能聚集数倍于敌的兵力,必败无疑。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相争,失败的例子并不少见。民富并不一定兵强,在乱世之中,兵不强,民富焉能长久。”

  接着,周瑜进一步分析了庐江郡的军事力量:“庐江富庶安宁,这说明了刘勋有治国之才,但他从未领兵打仗,还不是帅才。经过黄巾之乱的洗礼,磨练出许多帅才,如曹操、袁绍、公孙瓒、孙坚、董卓、朱隽、卢植、皇甫嵩等人,军事才能无不在刘勋之上。没有精兵和帅才,就不会有能征善战的大将。兵不精,帅不才,将不勇,庐江的强盛和安全从何谈起。”

  “二弟,刘勋手下无大将,不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吗?”

  “看似如此,其实不然。我年少无望,刘勋的门客逾千,他不可能委重任于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即使刘勋把军队交给我,兵不精,将不勇,这仗也没法打。成大业是一个好班底齐心协力之功,非一人之力。何况我还要晨读夜思,不想马上出仕。”

  周瑜婉拒了刘勋的礼遇,刘勋也不强求,并任命他的结义兄弟黄泰为舒县县令。

  刘勋消除了外忧,就着手根除内患———境内的保皇派。他要把庐江变成庐江人的庐江。

  他的策略极高明,他不直接打杀,而是煽动庐江人对京官们的仇恨情绪,把庐江人以往的苦难都推到他们身上。是他们把庐江人的血汗榨取出来,供洛阳的王公皇族们挥霍。这并非是捕风捉影,庐江人深有同感。

  其实,陆康向朝廷进贡钱粮,本意是维护国家的稳定,造福百姓,但客观上却助长一个腐朽的王朝更加腐朽。

  周家有两千多亩土地,五百多家佃户。周异夫妇极富善心,每逢灾年都自动减租,从不威逼佃户。即使如此,受到煽动的佃户们还是到周家的门口闹事。他们得到了暗示,只要周家屈服了,他们所种的土地就归自己了。对此,都是庐江人的官兵们不闻不问。

  刘勋并非只针对周家。庐江郡属于保皇派的地主有百余家,都面临破产的局面,度日如年。

  一天夜里,周异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没等医生进门,他就断了气。

  周瑜赶到时,见父亲虽然断了气,但还睁着眼。

  周瑜抱着父亲大哭:“爹,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就放心走吧,我一定会光宗耀祖,重振周家昔日的辉煌。”

  按习俗,周瑜至少要在家守孝三年。

  陆康被罢了官,刘勋没有加害他,只是一直软禁着。

  天下大乱,但毕竟还姓刘,各地豪强争权夺利,还是有许多顾虑。刘勋以一郡之地,还称不上是大割据者,更是小心,免得授人以柄,招来灭门之祸。

  刘勋很想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名正方能言顺,言顺方能令行。名不正,又无实力对抗大割据者,随时都有被征伐的借口。

  为此,他派人入京,花重金贿赂了几个朝廷重臣,皆被拒绝。朝中大臣们相互争斗,但他们都喜欢陆康这样一心一意替朝廷效力的地方官,对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十分痛恨。

  就连独揽大权的董卓也是如此。他为了在洛阳站稳脚跟,竭力笼络朝中贤能之臣,对他们的意见也十分重视。

  陆康被软禁的第二天,就咬破手指,给朝廷写了封血信,细述了庐江郡发生的一切,若姑息刘勋之流,各州郡一定会争相效仿,朝廷的崩溃瓦解之时,就在眼前。

  陆康年年进贡大量钱粮,在朝中名望极高,朝中大臣都很同情他,一齐请求董卓,派兵平乱,维护朝廷的权威。

  董卓也喜欢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痛恨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他又听说了刘勋与袁术的关系十分密切,更是不安。袁术和他的堂兄袁绍依仗着袁家累代高官,四世三公,门吏故人遍布天下,一直暗中和董卓作对。

  董卓顾忌袁家的势力,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暂时不计较。如今却听说刘勋很可能是袁家的外援,很想派兵去平叛,只是他树敌太多,实在无兵可派,就以献帝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大力褒奖陆康的功绩,称他是国家栋梁,若有不测,朝廷必将深究此事。

  这道圣旨先落到刘勋之手,他看了,惊愕了半晌,好久不发一言。

  更令刘勋想不到的是:数日之后,他又接到了袁绍和曹操的来信,二人都警告刘勋,不要伤害朝廷重臣,除了陆康,还包括乔玄和周异等人。

  这一刻,刘勋才知道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只好派人火速求教于袁术。

  袁术叫刘勋不要过于张扬,只要掌握了实权即可,不要急于谋求郡守之位,并建议他仍让陆康任太守,在他的监督下处理公务,静观时变。时局千变万化,做什么事最好是两手准备。

  袁术也给陆康写了封信,要他和刘勋友好相处,一起替朝廷出力。

  事已至此,刘勋如履薄冰,不敢不信袁术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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