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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湘军的惨败之路

  1.凿开铜墙铁壁

  秦日纲是太平军中的一员悍将,金田起义时就追随在洪秀全、杨秀清身边,有勇有谋,屡立奇功,受封太平天国天官正丞相,后来又当上了燕王,其地位只在太平天国东、南、西、北、翼五王之下,是个比当年的曾天养更高级别的对手。受命出征之后,秦日纲很快把阻击湘军的作战地点选在了田家镇。

  田家镇在江西境内,南边是广济,北面是蕲州。长江的江流在这里收成一条细线,两岸山崖壁立,其中田家镇对面的半壁山附近江流宽仅一里左右,山势如刀,直劈江水中流,自古就是长江水战的必争之地。秦日纲来到前敌之后,迅速组织防御,在半壁山一带遍修堡垒,又在江心拉起六条粗大的铁索,铁索一端连接半壁山,一端连在田家镇,把长江江面一分为二。在铁索之间布设战船,配置枪炮,保护锁链,其后又建起五座巨大的木排,用来防御湘军水师。

  “木排”这个玩意儿是太平军的一项发明,简单地说就是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水城。外面有城墙,里面有房屋,有瞭望楼,每座水城都布置多门火炮,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用铁链子串在一起组成防线。现在这五座巨大的木排就是连起来的,在铁索之后一字排开,把个长江水道堵得严严实实。

  在半壁山上,太平军建起大营一座,小营四座,枪炮如林,紧紧咬住面前狭窄的江水,由田家镇防线的二号人物——豫王胡以晃(西征军主帅,曾天养的上司)直接坐镇指挥,守卫着江中坚固的铁索。

  太平军在半壁山江面上布设的铁索,可以说达到了当时的国际先进水平。

  这些铁索每条重逾万斤,为了解决铁索被切断一环而使整条铁链沉入江底的问题,太平军专门在铁索中间用船只托载,再把船和“木排”水城连在一起,下面用大铁锚牢牢固定,这样即使铁链被斩断一截,其他链条仍然锁住江面,不致全部损毁。

  在半壁山对面,燕王秦日纲亲自坐镇田家镇,上游有牛肝矶、房盘山、老鼠山三座营垒,沿江六七里到处布设大炮,可以随处轰击江中的战船。田家镇下面是富池口,由北王韦昌辉的弟弟韦俊率军镇守,保护下游的水师战船,另有太平军检点陈玉成率领精兵来回机动,策应作战。

  这一仗太平军动用精兵五万,名将四员,其中还以陈玉成(就是后来那位英王)的名气最小,可见太平军对曾国藩这支恶狠狠的湘军是多么重视。

  这次湘军要攻打的,就是这么一座铜墙铁壁。

  相对太平军的五万精锐,湘军只有水师一万一千,步卒八千,其中塔齐布手下五千人,罗泽南手下三千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万七千绿营兵在边上“配合作战”,全加在一起不到四万人。实际上绿营兵根本不顶用,后来他们被太平军阻击在蕲州一线,根本没来参战,真正在战场上拼命的,还是这两万倒霉催的湘军炮灰。

  九月二十七日,曾国藩已经探明了太平军在田家镇的布防,一脑门子冷汗。用了大半天工夫,制订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方案:先集中水陆兵力攻打半壁山,同时让水师出去弄断太平军布设的大铁链子,打通江面,然后再攻田家镇。

  有了这个模糊的大主意,曾国藩又趴在地图上使劲琢磨,慢慢搞出了一个计划:塔齐布率军先攻富池口,争取把韦俊的部队打跑,然后跟罗泽南所部合兵一处,直取半壁山,用血肉去拼太平军的堡垒。至于大铁链子怎么处理,老曾心里隐约有个印象,拿出自己的读书笔记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办法。

  铁索拦江,在古代战争中多有使用,其破绽是:这些大铁链虽然粗得吓人,其实铸造水平并不高,都是普通生铁铸出来的,上面净是沙眼,只要挑一帮强壮的士卒轮流上阵,用特制的大斧猛砍,花上半个时辰,也能硬把它砍断。

  但问题是半壁山附近江流狭窄,太平军枪炮密集,怎么才能弄出半个时辰的工夫砍铁链子呢?

  对这个,史书上是有窍门儿的。

  在船头上支起一个火炉,把炉火生得旺旺的,然后架上一口大锅,放一锅油,把油烧得滚沸之后,把铸铁破链子扔进去“油炸”,不大工夫,沸油浸入沙眼,整条铁链从里到外就炸脆烧软了,这时再搬过铁砧,把炸过的铁链放上去用大斧猛剁,几下就能剁断。

  从笔记里找到答案后,曾国藩又悄悄做了几个实验,效果惊人的好,“炸透了”的铁链子真的不经砸,几下儿就断!

  老曾手里那些读书笔记真是宝贝,说它们价值百万两白银也不为过。要是天下的读书笔记都像曾夫子这样记法,人类社会又进步了。

  2.血溅半壁山

  咸丰四年(1854)九月二十八日,湘军各部分头出发。十月初一早上,罗泽南所部悄悄进至半壁山三里外的马岭坳,准备展开突击。

  要说半壁山的太平军守将豫王胡以晃,真是高手。在半壁山顶搭一高台,自己搬把大椅往上稳稳一坐,前面江上陆上,湘军所有动向尽收眼底。罗泽南的人马刚一行动,他就已经猜到对手会进马岭坳,立刻命令精兵一千悄悄潜进坳口,在树林和民房里潜伏下来。同时,另一支五千人的部队集结起来,准备居高临下,从半山腰向马岭坳发起冲击。

  太平军的动向,罗泽南一点也不知道,所部进入马岭坳,还不等列开战斗阵形,只听半壁山上一声炮响,数千太平军已经向他们迎面冲杀过来,同时,四周树丛里、民房内上千伏兵蜂拥而出,把罗泽南所部三面合围。

  要说湘军真是亡命之徒 ,中了埋伏又三面被围,却仍然固守死战,半步也不退却。坐在山顶的胡以晃见六千人还拿不下湘军,号旗一挥,又是一支精兵乘船从侧面渡江杀到,总计上万人马把湘军团团围住。

  面对如此危局,罗泽南发起疯来了。剥去甲胄赤膊上阵,带着一帮死士纵马扬刀来回冲杀,和太平军足足拼了五六个小时,后队李续宾、李杏春各带军马赶来接应,太平军反而被湘军三面冲击,立刻败退,想绕过长堤登上小船退走,湘军却像疯了一样死死追赶,居然冲到太平军的小船上和对手死拼,太平军阵脚大乱,单在江岸边就损失上千人,其他的砍断江上浮桥退了回去。

  这一天,罗泽南的部队虽然打了个胜仗,自己也战死了四百多人,而且没能接近半壁山,暂时停止了进攻。

  第二天一早,塔齐布率军五千直逼富池口,走到军山嘴,却发现迎面一条河流拦路,只好搭建浮桥,搞了两天还没建好。太平军却已部署完毕,从北岸抽调数千精锐增援半壁山。随着山顶高台上的胡以晃令旗一挥,太平军齐声吼叫,如山崩海啸直向罗泽南所部湘军扑来。

  此时罗泽南手里总共只有两千六百人,见太平军以人海战术向他们冲击,一些乡勇胆怯要跑,悍将李续宾高声喝骂,连杀三人,这才稳住了阵脚,抢占一块高地,把全军火器集中起来,以一千兵力正面迎击太平军的冲杀,其他人退下来做预备队。

  由早至午,太平军攻势如潮,杀声震野,罗泽南、李续宾和他们那一千亡命徒死守高地,枪炮齐发,硬是扛了下来。战到过午,太平军兵力用尽,露出疲态,罗泽南看准机会,把自己的后备队调上来,突然向对手发起反扑。

  说实话,这支不到三千人的队伍被围攻了半天,不但不败,居然还可以全军反扑,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平军顿时大败,一半人抢着逃回半壁山,却被湘军抄小道飞赶到前面,迎面阻击,顿时死伤千人,另一半退到江边,想上船逃走,却被湘军拼死直追到船旁,结果船少人多,大半人掉落江中,溺死无数。一百多个湘军的亡命徒提着大斧冲下江岸,把太平军架设的拦江铁索砍断了四条,竹缆砍断了七根。

  胡以晃见山下大败,各部溃不成军,赶紧命一千人马下山来救,不想塔齐布所部正好在此时渡过小河,赶到阵前,顿时把这一千人马杀退。

  经过一天的血战,驻守半壁山的太平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胡以晃在高台上也坐不住了,赶紧请求秦日纲派援兵来救。

  初五这天一早,秦日纲派兵三千渡江来救半壁山,胡以晃也亲自上阵,率所有部队居高临下对湘军发起冲击。可此时湘军两支步军已经会合,人数达到七千多,战法比昨天更加凶悍凌厉,两军一场激战,太平军终于又被击溃。胡以晃见大势已去,只好放弃半壁山,渡江退往田家镇。

  在湘军步军夺取半壁山的时候,曾国藩亲率的水师却被陈玉成拦在了蕲州,一直拖了七天,曾国藩忽然醒过味儿来,命令绿营兵留在蕲州和太平军泡蘑菇,自己亲率水师扬帆划桨从太平军的炮口底下硬闯过去,赶到了主战场。

  初八这天,湘军水师开进江面,用大炮轰击江岸上太平军壁垒,太平军也开炮还击,双方打了个平手。第二天在江上试探性地交手,结果面对湘军战船上威力强大的洋炮,太平军损失大船八艘,知道不是对手,就摆出一副扬帆远去的架势,却又在清晨悄悄回来,把被湘军砍断的铁索捞起(因有江心小船托住,铁索虽然被砍断,却没沉入江底),又挂了起来,重新截断江面。

  十二日,湘军水师、陆营在江边会师,一起商议对付太平军拦江铁索的办法,总结出一条:要想破铁索,先要解决江中托住铁索的小船。

  可这些小船并不容易对付。因为小船背后就是木排水城,架着很多枪炮,同时江面上还有太平军的战船专门保护铁索。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决定把战船分成四队,第一队带着火炉、大斧,专门砍断铁索,第二队紧随其后,专门拦截保护铁索的太平军战船,第三队等铁索一断,立刻向下游冲击,尽量烧毁太平军的水师战船,另外留一队战船驻守老营,防备太平军水师偷袭。

  第二天一早,湘军水师直扑江心铁索,步军六千人沿岸进发,作为声援。眼看湘军要攻打江防,秦日纲一声令下,太平军从牛肝矶到龙王庙各处炮垒枪炮齐发,江面上顿时落弹如雨,可湘军这帮人根本就不怕死,顶着枪炮划桨向铁索靠近。太平军护索的战船蜂拥而出,湘军水师的第二队迎上来交战,第一队撞到铁索前,先用巨剪把连着小船的铁锚索剪断,那些托着铁索的小船立刻没了依托,顺江而下,整条铁索很快空悬在江面上。

  这时湘军的水勇们搬出炉子烧热了油,把大铁链扔进去就“炸”,炸透了之后,捞出来放在铁砧上用大斧猛劈,叮当几下,粗大的铁链就被砍断了。此时的铁索已经没有了小船的支撑,一被砍断,立刻沉进了江底。江上的太平军齐声惊呼!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湘军水师第三队的战船已经冲过铁索,飞一样顺流而下!

  这一下大出秦日纲的意料,赶紧下令发炮轰击,可太平军的旧式火炮射程有限,打得又慢,哪里挡得住湘军的战船。停在下游的数千条各种船只全都毫无准备,见敌人忽然冲到眼前,大惊之下纷纷起帆往下游退却,顿时你拥我挤乱成一团,湘军战船从成千条船之间挤过,火箭火球到处乱放,大炮冲着太平军战船集结之处猛轰,几十里的江面上顿时火光冲天,太平军战船不顾一切,拼命向下游退却。

  万万想不到,就在此时,江上的风向忽然改变,东南风大作,向下游退却正是逆风,船根本开不起来,不但后面的船走不了,连前面已经驶出一段的船只也被大风刮了回来!

  这一下太平军水师彻底乱套了,到处是一片火海,船上装运的火药一一爆炸,炸碎的船板四处横飞,江水里江岸上到处死尸枕藉,几千条战船全被烧尽,沿江百里火光熊熊。

  面对这样的情况,燕王秦日纲、豫王胡以晃都已无力回天,眼瞅着富池口的太平军韦俊所部不战而溃,自己所在的田家镇也再无力守御,只好带着残兵败将放弃田家镇,向下游退去。

  田家镇大战,湘军几乎把太平军水师一鼓全歼,所获战果之大,远远超过了以前所有的胜仗。塔齐布、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等人一个个乐得找不着北。

  只有曾国藩满脸愁容,一声不响。

  作为湘军的大帅,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

  过了田家镇,他的湘军就离开了清军控制的地区,进入太平军的势力范围了。

  从此就将失去兵员补给,失去粮饷供应,失去友军协助,孤军前出,沿江而走,越打越少,越打越弱……太平军的北伐部队就是这样被歼灭的,太平军的西征军(眼下这支太平军一半就是西征军的残部),也是这样被击溃的。巧的是太平军的北伐军有两万多人,西征军三万多人,而他的湘军恰巧也是两万人。

  一切都明摆着,一切都注定了。

  皇上是要湘军和太平军两败俱伤,而曾国藩为了这个不着调的昏君,出卖了自己的乡亲,自己的部队,做了朝廷的帮凶。断送自己,断送朋友,断送乡亲,断送理想,一切都只为了一个“愚忠”,一个摆脱不了的愚忠……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不得已,可有什么比曾国藩所面对的结局更令人感到凄凉呢?

  忽然间,曾国藩蹲在甲板上放声大哭。

  这一下所有部将都傻了眼,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帅,一时间全都不知所措。

  哭了一会儿,曾国藩总算稳住了情绪,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见所有人都瞪着大眼看他,不得不说了一句:“这一仗咱们的伤亡太大了,自出兵以来,还从没付出过这么惨重的代价 ……”

  3.黄梅,最后的冲击波

  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一定像眼睛看到的那样,有时候,失败是一种胜利,而“胜利”,却是失败。

  田家镇大战,湘军打了一场特大的胜仗,可自身也损失惨重,其伤亡远远超过了城陵矶之战。对于仅两万人的湘军来说,这样的伤亡是他们承受不起的。同时,这场大战惊动了天京城里的天王洪秀全和东王杨秀清,立刻命令太平军的“战神”翼王石达开赶赴前线。

  这位翼王千岁是整个太平天国历史上所出现过的最伟大的将领,是曾国藩和他的湘军从未遇到过的劲敌,和他相比,林绍璋、曾天养、胡以晃、秦日纲,包括此时还默默无闻几年后却威震天下的陈玉成,都只是些二流货色罢了。

  然而最惨的是,已经打光了血肉,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湘军仍然受到来自北京城里那个“不着调之皇”的催逼,不能休整,不能补充,一味长驱直入,轻兵冒进,不得不冲向他们最后的墓穴。

  田家镇大败之后,在蕲州驻守的陈玉成也无法立足,只好放弃城池退往广济,而燕王秦日纲率领残兵败将逃到黄梅,此时,太平军名将罗大纲也率军前来接应。

  罗大纲原本不是拜上帝教的信徒,而是“天地会”的人。后来认识了胡以晃,又借着胡以晃的引荐认识了太平天国的南王冯云山,对这两个人很是佩服,就跟着他们加入了太平军。相对于秦日纲、胡以晃这些人来说,罗大纲的资历浅一些,所以地位也在他们之下,可是说到打仗的本事,罗大纲却排在秦日纲、胡以晃的前面。

  他这次赶到黄梅协助秦日纲布防,目的并不是要和湘军决战,而是要给身后的九江布防争取一些时间。

  就在罗大纲赶到黄梅不久,十月二十六日,湘军前锋从田家镇北进,开到莲花桥一带。

  听说湘军到了,罗大纲急得在屋里直蹦高儿。

  早听说湘军厉害,可罗大纲这些年纵横沙场,也从没打过一个败仗,现在他急着要会一会这帮从湖南杀过来的对手。立刻派出三千兵马直奔莲花桥,二话没说,跟湘军死磕在了一起。

  这时候的湘军,说实话,早已人困马乏,补给也开始困难起来,全靠着连战连捷的气势和亡命徒的凶狠支撑,和太平军奋力死战,双方搏杀了几个钟头,湘军前锋竟支持不住,开始退却。

  也在此时,罗泽南率后队赶到了。

  这支援兵一到,战场局势立刻逆转,太平军急忙后退,湘军立刻向前追杀,一直追出二十多里,到朱云铺一带才停住脚步。

  这第一次较量先胜后败,让罗大纲感觉到湘军的盛名不虚,果然是一支劲敌。于是当夜下令收缩兵力,把广济的太平军撤到黄梅,以黄梅县城为核心,切断由陆路逼近九江的通道。

  这时湘军水师也已经赶到。由于田家镇一战把太平军水师主力全部消灭,长江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对抗湘军水师,所以这支由曾国藩亲率的部队耀武扬威,横行长江。可是当他们驶近九江附近江面时,江南岸的九江府、北岸的小池口壁垒上,太平军布置的千斤巨炮向江心猛烈开火,把曾国藩吓了一大跳,赶紧退了回来。

  经过水陆两次试探,曾国藩已经感觉到了,九江一带的太平军与众不同,攻如猛虎,守似长城,器械精良,而自己的湘军虽然表面看来仍然凶悍敢斗,其实进攻的锋芒正在减弱。

  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曾国藩把牙一咬,决定倾力出击,以快打慢,希望能借着连战连捷的声势一举拿下九江。

  如果攻陷了九江,或许咸丰皇帝能可怜可怜他,让他的湘军在江西休整几个月?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拿下九江,时间一长,湘军就会成为强弩之末。

  二十六日,湘军水师避开南岸九江府的炮台,向北岸小池口方向杀来,和太平军进行了一场炮战,结果只焚烧了太平军停在岸边的四十多条空战船。三十日,湘军步军从广济出发,直扑双城驿,太平军调集两万大军占据制高点拼命阻击,双方激战了整整一天,各自伤亡惨重,胜负难分。

  十一月初四,湘军在付出巨大代价后逐渐突破双城驿,进逼黄梅县城,开始进攻西门和北门,结果又是一场残酷的攻坚战。太平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杀伤湘军无数。

  然而这一次和其他很多次战斗一样,由于湘军战斗力强,能以寡敌众,所以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抽调一支预备队在关键时刻使用。不管湘军在战场上是攻是守,这一招往往能奏奇效,这一次又是这样。

  眼看湘军前锋攻势渐弱,太平军不由得也松懈下来,却想不到塔齐布忽然亲率一支生力军自阵后冲出,大群的亡命之徒嗷嗷叫着向前直扑,一下子冲开了太平军布设的栅栏,攻入西门四处放火,这一下事出仓促,太平军阵脚大乱,刚刚退下去的湘军蜂拥而起,一起冲进西门,太平军只得从南门撤走,退到孔垅驿、小池口,继续阻击湘军。

  这一仗,塔齐布亲自赤膊上阵,率军攻下了黄梅县城,他自己脑袋上也挨了一刀,血流满面,幸亏脑袋硬,才没被劈成两半儿。

  在战场上,罗泽南和塔齐布两支人马交替前进,塔齐布拿下黄梅,罗泽南就从后面顶了上来,进攻濯港。太平军大队冲出,将罗泽南的两千来人包围起来,四面攻杀。可罗泽南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留一半人做预备队,其他的就地布防,死守不动。太平军攻了很久不能得胜,气势稍泄,湘军的预备队突然发起反击,一下将太平军击溃,夺占濯港。

  至此,九江外围只剩孔垅驿、小池口两处据点了。

  十一月初八,天降大雪,足足下了三天,雪刚一停,湘军步军全军出击,杀向孔垅驿,很快突防而入,四处放火,太平军大败而走。小池口的太平军眼看难以招架,也弃阵而去,全都退进了长江江心的梅家洲,就地筑垒防御。

  十一月十五日,湘军水陆会师,进抵鄱阳湖口,集中最后的力量,鼓起最大的勇气,准备围攻九江。自湘军成军以来最残酷的一场战斗即将展开。

  湘军的死期,到了。

  4.书呆子和战神的较量

  等湘军完成了对九江的包围,九江城里的太平军也准备好了。

  九江,是长江上游的重要门户,若此处失守,则安庆危急,天京震动,所以太平军作了十足的准备,一定要死保九江。此时守九江城的是太平军第一勇将(罗大纲是第二勇将,石达开是王不是将,不算在内)——殿右十二检点林启荣。

  要说林启荣手下的兵马实在不多,仅一万人,可这一万人却是东王杨秀清的嫡系部队,太平军中真正的精华所在,其勇悍敢死,与湘军比较毫不逊色。与此同时,从黄梅退下来的罗大纲驻守梅家洲,深沟高垒,坚壁不出。在他们身后是翼王石达开亲自坐镇湖口,秦日纲、胡以晃、韦俊、陈玉成皆在身边听从调遣。

  石达开、林启荣、罗大纲、秦日纲、胡以晃、陈玉成,再加上太平军的五万铁血精锐,如今已经摆开阵势,准备收拾曾国藩和他的一万八千名疲残之师。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总揽全局的翼王石达开提出的作战方案居然是:坚壁清野,据城凭壕,以静制动,不得出战。

  这个奇怪的决策所包含的谋略之深,绝对出乎所有人意料。

  翼王石达开,太平天国第一号出色的人物。谁能想得到,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这个广西贵县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是个奇迹,十三岁就以行侠仗义闻名乡里,被同村人尊称为“石相公”,十六岁已经扬名全广西,洪秀全、冯云山慕名专门来访,邀请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加入拜上帝会,而这个小孩儿(要搁现在,他才刚上高二)竟能凭着自己的名望在当地招兵四千,和洪秀全一同起义,太平天国建立之时,这个勉强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被封为翼王,自统兵以来,无军不摧,无城不克,清军称他为“石敢当”,闻风丧胆。

  这个年轻得令人惊讶的超人,不但能力无人可比,而且品行出众,在太平军诸王中他德行最佳,人缘最好,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石达开都不像是凡人,而更像是一个神,一个奇迹。

  今天,书呆气还没退尽的曾国藩就将和这样一位“战神”面对面地较量了。

  当然,面对如此人物,曾国藩也没感觉到多少恐惧。一来他还未和石达开交过手,不知深浅;二来这段时间他打败了不少太平军名将,也不觉得对方有多了不起;最后,曾国藩此时可能已经麻木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会败,不败于九江,就败于安庆,不败于安庆,就败于金陵……一个注定将要败亡的人,死在哪儿都一样。

  十一月二十五日,湘军在九江城大东门外扎营,准备对九江发起攻击。同时胡林翼率军两千从咸宁出发,向九江侧背推进,绿营兵也进至黄梅,湖广总督杨霈到了广济,准备看一场大战九江的好戏。

  十二月初一,湘军各部到齐,塔齐布率军攻九江西门,罗泽南所部攻东门,胡林翼率军攻南门,全军尽出,蜂拥而来。等湘军攻到城下,只见九江城头旗帜如林,却看不到一兵一卒,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无人驻守。

  看了这个情形,湘军的三员大将心里都咚咚地打起鼓来。

  九江当然不是一座空城,城里至少有上万守军,而现在全城竟能如此寂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支部队的训练太精了,纪律太好了。

  面对这样的敌人,湘军这次要倒霉了。

  看着这样的情形,当兵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畏惧,一个个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再不像平时那样狂呼猛撞。眼看着一步步接近城墙,城头上始终静悄悄的,忽然寂静中一声锣响,城垛后同时闪出几千名太平军,火枪弓箭一齐向城下打来。这九江城中的太平军作战方法和任何部队都不一样,他们以锣声令旗为号,同一时间开枪放箭,之后蹲身装弹,退步抽箭,再听号令,同时上前,一起发射,几千人进进退退,步伐齐整竟如一人!城下的湘军只看到城头火枪连连,却无法还击,因为对方齐射时密集如雨,射罢又立刻从城垛后消失,湘军的乡勇们举着火枪却找不到目标,等目标再出现时,还不等他们开枪,一片箭雨早迎面射了过来。

  转眼工夫,九江城下躺了一层湘军的尸体,剩下的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塔齐布、罗泽南、胡林翼三人不约而同地收兵败退,逃了回来。

  其后,凶悍的湘军又连日攻城,一直打了四天,他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狗娘养的九江城,根本没法攻打!

  没见过这样的部队!不知怎么操练的,竟能如此整齐划一,而且凭仗坚城,火器犀利,湘军兵员本来就不多,攻这样的城池损失又大得吓人,实在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是啊,九江城是不能再攻了,再攻,湘军就拼光了。曾国藩和众将商议之后,决定由塔齐布率兵佯攻九江,牵制太平军的兵力,罗泽南和胡林翼率军转攻梅家洲,切断湖口和九江之间的联系,然后集中兵力攻下湖口,从四面把九江城合围起来,再想办法。

  十二月初五,湘军步兵主力悄悄转向梅家洲方向,展开了强攻。

  守卫梅家洲的是太平军第二猛将罗大纲。

  在黄梅被湘军击退,早就让这员猛将憋了一肚子火儿,现在他手里兵员充足,又有坚固城壕可恃,看到湘军大队来攻,就据城死守,只要湘军攻城之势稍懈,他又马上出兵反扑,和湘军反复拉锯争夺,两军都时胜时败,可湘军想攻下梅家洲,那真是难如登天。

  初六,曾国藩下令水师出动,以快船猛攻湖口两岸横亘江心的木排水城,打算彻底隔断湖口和梅家洲之间的联系。太平军依托水城的城墙和望楼拼死抵御,湘军水师伤亡惨重。不得不向后退却,改以大船上的火炮轰击水城。

  湘军战船上的西洋火炮威力强大,一轮炮打下来,太平军的水城纷纷起火。想不到这些石达开帐下的兵卒勇猛异常,全军坚守在大火之中,仍然不断开枪放箭,无一人后退,直到水城全部烧毁,带着防守水城的太平军一起沉入了江底。

  良久,被烧焦了的尸体一具具从水底漂了起来,江面上到处是太平军的尸骸,坐在帅船上的曾国藩看着这个情景,心里满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攻破水城之后,湘军步卒再次猛攻梅家洲。但罗大纲守军骁勇依旧,凭城坚守,不时发动反攻,弄得湘军无可奈何。

  眼看梅家洲也拿不下来,湘军伤亡日增,越打越苦,越打越弱,曾国藩急得牛皮癣大发作,一边拼命挠痒痒一边重新制订战略,决定先不急攻梅家洲,改打湖口。

  这一次,湘军水陆并进,逼近湖口。一大早曾国藩亲自坐船过来察看,见湖口一带太平军布防远不如九江和梅家洲严密,东岸有座不太高的土城,西岸则没有太像样的营垒,暗暗点头。正想着该怎么攻打湖口,忽然湖口两岸锣声一片,太平军各处营垒门户大开,数不清的兵士蜂拥而出。

  这一家伙把曾国藩唬愣了,不知太平军想干什么。却见这数万兵丁没有一个带着刀枪,而是提着锹镐,挑着土筐,二话不说,当着曾国藩的面儿挖起沟来了。

  原来就在湘军水师出动的同时,石达开也到了湖口。

  湘军猛攻九江的时候,石达开也在城里跟林启荣一起守城,几天下来,明显感觉到湘军攻势减弱,石达开略一思索,已经猜到了曾国藩的动向,立刻出城赶回湖口,果见湘军水师战船已经出现在江面上,石达开微微一笑,立刻下令全军开始在湖口布防。

  顿时,数万太平军一起出营,挑土运石,挖壕掘堑,只用了不到一天工夫,竟在湖口西岸平地筑起一座木城,东岸的土城也整固得结结实实,城外到处挖下陷坑,密插竹签,遍撒铁蒺藜,埋设地雷,其后数道城壕蜿蜒几重,深沟高垒,建成了一座森严的防御体系。

  曾国藩坐在船上,看着太平军在他面前筑垒掘壕,不慌不忙地布置城寨,呆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身后的水师官兵们齐声咒骂。

  当然,这帮湖南兵骂得再难听也不管事儿。

  有石达开亲自坐镇,原本防御最薄弱的湖口,现在反而成了最坚固的堡垒。罗泽南所部湘军在这里碰了几碰,结果弄得一头包,毫无进展。

  眼看自己的精兵猛将处处碰壁,天天死伤,一无所获,曾国藩急眼了!下令水师全军出动,消灭太平军在江面上的所有战船,切断湖口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然后水陆夹击,再攻湖口!

  为什么石达开拥有强大的兵力,却命令各部坚守不出?

  因为他对湘军的步兵没兴趣,只想歼灭湘军水师。

  水师,才是湘军的精华所在,兵员多,战船好,火炮威猛,随时可能顺江而下威胁安庆,进逼天京,这个大患不除,石达开寝食难安。

  但田家镇一场大败,使太平军水师几乎损失殆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抓住湘军的水师。如果石达开率兵直击湘军步兵,则可能把整支湘军吓跑(其实曾国藩一直被皇上死死盯着,根本不敢随便退兵,可这一点石达开并不知情),即使他歼灭了湘军步兵,水师仍然可以沿江退走。所以石达开故意不和湘军决战,故意坚守不出,故意当面筑城,就是为了刺激曾国藩,把他惹急眼,让他觉得步军在九江城下无隙可乘,不得不把水师全部调上阵来。

  石达开的计谋实在太精妙了,以至于老曾和他身边的所有谋士将领没有一个人看破。现在老书呆子曾国藩已经中了“战神”的计,把他的水师全开上来了。

  十二月十二日,湘军的核心力量——一万一千人的精锐水师全军开上江面,彭玉麟、李孟群所部为前锋(杨载福病了,没来),曾国藩自统中军随后跟进,陆上胡林翼、罗泽南二军和水师齐头并进,直逼梅家洲。太平军水师也从鄱阳湖里杀出,迎击湘军水师。

  一看太平军的这帮“水师”,湘军水勇们笑了。

  太平军一向有个特点,那就是军队人数多得吓人,却良莠不齐,精兵异常精锐,不精的就只是在凑人数儿。尤其是太平军的水师,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搞法,船多如牛毛,却都是打鱼的小破船儿,装人运货尚可,打水战的时候,十条小破船也斗不过湘军一条船。

  眼下就连这样凑合事儿的水师,也已经在田家镇一战中被湘军消灭了九成以上,所以石达开能拿出来的“水师战船”真是奇破无比,说难听点儿,只不过是一堆苍蝇蚊子罢了。

  就这么一堆“苍蝇”,硬着头皮勉强来和湘军水师交战,嗡嗡地四处乱飞,湘军随便开了几炮,太平军水师就顶不住了,扭头就跑。

  湘军在战场上有个传统,那就是一旦获胜必然穷追猛打,现在眼看太平军的小破船要跑,曾国藩一声令下,水师的大小数百号战船蜂拥而出,衔尾急追。

  这一追,就追到鬼门关里去了。

  眼看太平军的小破船儿一条接一条驶进了鄱阳湖,湘军的一百多条快船纷纷抢在前面,倒把那些大船扔在后边了。曾国藩担心部下有失,急忙催促帅船向前急驶,跟在快船后面抢进了鄱阳湖。

  穿过狭窄的湖口,眼看太平军水师战船四散,纷纷往岸边芦荡里乱扎,跑不及的就在岸边搁浅,兵士们跳进水里往岸上游。曾国藩见对手这么废物,正在肚里暗笑,忽然背后一片惊呼,回头看去,只见湖口处突然驶出了几条大船。

  太平军水师虽然被消灭了九成,可大船总还有几条,并没什么出奇。奇怪的是这些大船排成一线,每条大船屁股后边都拖着一只小划子,待驶到江心,船上的太平军急急忙忙跳上划子掉头就跑,把几条船扔在了江面上。

  紧接着,那几条大船忽然一溜歪斜摇摇晃晃,像秤砣一样迅速沉入了江底!

  见此情景,曾国藩大惊失色!

  显然,这几条船沉在湖口是为了隔断水道,堵住湘军水师的退路!而它们能沉得如此之快,可见船中一定装满了石头,也就是说,这些船早就埋伏在那里了,今天这一场水战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

  可这时候才发现圈套,已经晚了。

  随着几条沉船堵住水道,只见岸边芦苇荡里火光闪闪,太平军预先埋伏的大炮一齐打响,被隔在长江的水师大船和被堵在鄱阳湖里的快船同时遭到炮击。江上的大船急忙后退,湖里的小船赶紧往开阔水面上跑,这么一来,湘军水师被拦腰切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从湖口的芦苇丛里钻出上千太平军,挑土担石,往被堵住了半截的航道上拼命填埋!不大会儿工夫已经在湖口堆出两条堤埂。

  眼看这条土堤一合,自己和水师的一百多条快船就要被堵死在鄱阳湖里,曾国藩赶紧下令战船回头,用火炮轰击。可这些太平军都是亡命的死士,根本不顾性命,只管顶着炮火设卡筑垒,同时,太平军设在岸上的火炮也不停轰击,压得湘军水师无法靠近湖口。

  就这样,湘军水师和太平军在鄱阳湖口整整僵持了一夜,到底冲不出去……天亮的时候,湖口已经被太平军封堵起来,曾国藩本人和他的半支水军,全被堵在鄱阳湖里了。

  5.水上的惨败

  想当年汉高祖刘邦去赴鸿门宴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天的曾国藩,已经混得跟当年鸿门宴上的汉高祖一样了。

  不止曾国藩,也不止水师,现在整支湘军都彻底抓瞎了。

  湘军大将罗泽南已经不再试图进攻湖口或梅家洲了。大帅都让人家包围了,他们哪儿还有心思攻城?只好带着部队跑到鄱阳湖岸边扎营,眼巴巴地看着湖里的水师战船发呆。曾国藩也冲着湖岸发呆,可又不敢随便靠岸,尤其是晚上。

  现在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太平军一定会派出战船来袭击他们,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趁着夜色来攻。如果水师战船靠岸,这些船就会扎成一堆儿动弹不得,那不是等着人家来收拾吗?

  太平军那边全是苍蝇一样的小船,如果大白天在宽阔的江面上面对面交战,湘军绝对不怕他们,可现在这种局面,他们最怕的反而就是这些“小苍蝇”,因为他们待的地方湖面狭窄,地形复杂,一旦太平军的小船来袭,肯定防不胜防。

  这一夜,鄱阳湖口灯火通明,被切断在湖里的湘军水师所有官兵彻夜未眠,弓上弦刀出鞘,举着灯笼火把盯着黑糊糊的水面,只等着太平军蜂拥而来,好跟他们拼命。

  结果太平军根本就没来。

  谁也想不到,当天夜里石达开根本没动曾国藩,而是过江去了梅家洲,把罗大纲找来,跟他说:“你在黄梅吃了湘军的亏,不是一直想报仇吗?今天到时候了,带上你能找到的所有战船,给我往死里整!”罗大纲是太平军中著名的勇将,他的用兵之道一向是强冲恶打以攻对攻,在黄梅因为湘军势猛,他不得不打防御战,结果还吃了亏,现在跟着翼王作战,又被严令死守城垒,早就快憋疯了!现在一听这话,直接蹦了起来!

  打谁!打曾妖头?

  不,打小船有什么意思?先收拾长江里那些大船!

  石达开这个人用兵神出鬼没,自从他到了九江,每个计谋每个部署都出人意料。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擒贼先擒王,先收拾曾国藩,拿鄱阳湖里的小船下手时,他却偏偏捡大放小,先集中力量对付长江里那些大船去了。

  这天夜里,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罗大纲亲率大批“苍蝇”小船直出梅家洲,后半夜到了长江江面,黑暗之中一齐发动,对湘军水师展开突袭。水师这个东西,是古代战场上最高技术化的兵种,风向水情阵法火炮这一套东西都特别讲究,需要大小配合,快慢配合,才能发挥威力。可这一次湘军水师被太平军分割包围,不但围得利落,而且围得有趣,是按船的“大小”来分割的,堵在湖里的全是小船,留在长江里的全是大船。这些大船兵员多,火炮威猛,可是船大肯定笨重,航速慢,转动不灵,目标又大。现在夜半时分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受到攻击,敌人的小苍蝇船儿划开了桨,一个个来去如飞,这些大船却连身儿也转不过来,火炮也不知往哪儿瞄,又没有小船在旁环护,简直成了一堆活靶子。

  也就一眨眼工夫,太平军的苍蝇小船已经冲进湘军水师阵中,见缝儿就钻,见船就烧,见人就宰!长江江面上顿时火光冲天,湘军水勇都给吓疯了,赶紧挂起船帆往上游退却,彭玉麟提着刀冲上甲板,还想指挥部下列阵迎敌,却只见江面上到处是着火的战船连冲带撞,黑暗里敌人的小船来往如飞,火球到处乱掷,羽箭枪子儿在耳边横飞,只犹豫了这么一下,连彭玉麟自己的战船也挨了几下子,顿时燃起大火,赶紧一边救火一边拼命往上游退却。太平军的小船不依不饶,随后猛追,一直到天色大亮才退了回去。

  这一夜突袭,留在长江里的湘军水师被打沉大船九条,中等战船损失三十多条,整支水师全被打垮,水勇们谁也顾不上谁了,各自驾船沿江而上,有些更干脆,把船往岸边一扔,水勇们全跑没影了。

  彭玉麟这一半水师垮了,可堵在鄱阳湖里的那半支水师还在死撑。

  相对于江面上的大船,曾国藩亲自统领的这一百二十多条小船似乎更有优势。一方面,因为它们更灵活,目标也小,加上岸边又有罗泽南所部扎下的大营,可以保护水师不遭到来自湖岸的攻击,还能给水师提供粮食给养;另一方面,太平军在收拾了彭玉麟那帮人之后就没有动静了,估计他们在前面作战中损失也不小,现在不得不先休整一下再说。

  太平军休息了,可曾国藩不能休息。自从被堵在鄱阳湖里,他每天都亲率战船向湖口冲击,希望打开缺口冲出去。可惜太平军在湖口上的防御异常严密,而且每天都在加固阵地,湘军水师实在无机可乘。

  二十五日,忽然从北京城里传来一个“好消息”,咸丰皇帝下旨,为了表彰老曾在田家镇大捷中的优异表现,特赐黄马褂儿一件、白玉扳指儿一枚、官帽上插孔雀毛用的白玉翎管一颗、配玉石刀把儿的小刀一把……这赏赐送来的真不是时候。

  曾国藩这边正因为打了败仗而绝望呢,忽然得了一堆赏赐,这个心情真是酸不几儿、辣不几儿、苦不几儿……反正就是没有甜不几儿。谢了恩,自己钻进船舱,把黄马褂穿上,扳指儿带上,小刀儿别在腰上,站了站,坐了坐,来回走了走,怎么也找不着开心的感觉,只好把小褂儿叠起来收进箱子里去了。

  就此 ,他永远告别了这件黄马褂。

  就在老曾得了黄马褂这天下午,石达开把“第一猛将”林启荣、“第二猛将”罗大纲叫到湖口,告诉他们:收拾曾妖头的时机到了!今天夜里你们两个一起出击,整!

  二十五日这天夜里,又是一个“月黑杀人夜”,三更天,林启荣出九江,罗大纲出小池口,各驾小船冲着湘军水师蜂拥而来。

  要说曾国藩可真够倒霉的,自从被堵在鄱阳湖,他是天天留神夜夜仔细,偏偏这天因为得了黄马褂,一高兴,有点松懈,就让太平军摸上来了。

  顷刻间,数不清的小船直钻进湘军水师的战船中间,火弹喷筒齐放,湘军战船纷纷起火。这帮水勇们这些天来一直悬着心,绷着劲儿,早就熬不住了,现在敌人忽至,而且一下就杀到眼前,这帮人根本无心恋战,四散而逃,逃得快的转眼不见了踪影,跑慢一步的,全被太平军给点着了。

  等曾国藩从被窝里爬出来,上了甲板一看,他的水师已经炸了窝,能跑的跑了,不能跑的烧了,把个老曾急疯了,跳上一条小船冲进乱军之中,想把水师拢回来,可哪儿还控制得住?老曾一急,老毛病又犯了,不管不顾,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得,又自杀了!

  当然,没死,很快被人捞了上来。

  见大帅要自杀,那些跟着老曾从帅船下来的谋士们赶紧命令小船靠岸。结果运气不错,硬是从一片混乱中钻了出来,靠了岸。几个人二话不说,架着曾国藩就跑,一直跑进了湖岸上罗泽南的大营里。

  说实话,老曾这人真是福大命大!这一边他跳上小船去胡折腾,不一会儿太平军的几十条小船就把他的帅船给围了。

  被堵在湖里的湘军都是小船,就曾国藩的坐船个头特别大,太平军当然认出这是帅船,往上一围,见人就砍,曾国藩帅船的掌驾官、替他拿着大印的监印官,还有成百的亲兵护卫外加两个把总,全让太平军给剁了。老曾白天刚弄到手的黄马褂、玉扳指儿全让太平军给缴了去了。可是船舱里外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曾妖头”的影子。

  这时候曾国藩已经逃进了罗泽南的大营。回头一看,只见鄱阳湖里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水师一百多条战船只有二十来条勉强靠了岸,其他的全完蛋了。曾国藩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激动又打算寻死,拉过一匹马,想骑着出营去找太平军拼命。他身边这帮人对这位大帅都很了解,知道他这是又“犯浑”了,过来连拉带劝,把曾哥拽到大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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