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 第七章:师徒大斗法

第七章:师徒大斗法

  1.曹操董卓没区别

  咸丰帝没能等到安庆城破的那一天,就在热河撒手归西了。史称他是病死的,但更大的可能,是活活窝囊死的。

  咸丰帝真的好窝囊啊。古来帝王,自打秦始皇就立下了规矩,皇帝嘛,就是要为所欲为,就是要唯朕独尊。可咸丰帝前脚登基,后脚冒出来个洪秀全,跟他争夺独尊的资格。此犹罢了,洋人也不尊重他的独尊,居然把他撵到热河来,跟其他的皇帝们比比,咸丰帝真的很失败。

  咸丰帝死,同治登基。

  但小同治刚刚六岁,吃奶是高手,治国这事别找他。所以咸丰帝设计了一个精巧的权力制衡体系,他把国政授予八个老头,史称“襄赞政务大臣”,也就是托孤之臣。这八个老头负责治理国家,但咸丰帝把玉玺放在了两宫太后那里。

  按咸丰帝的想法,托孤大臣有政治权力,但议策必须要去找两宫太后盖章。而两宫太后有盖章的权力,却不会写圣旨。如此一来,这八个顾命大臣,就没机会算计六岁的小同治,皇家权力,从此稳如磐石矣!

  但咸丰帝却疏忽了,八个托孤老头的议案,不盖上玉玺是无法生效的。但两宫太后却是可以自己写圣旨,自己盖章的!

  于是历史按其固有规律向前推进,两宫太后瞧八个托孤老头不顺眼,八个老头也看这俩小娘儿们不爽。于是两宫太后就自己写了圣旨,盖上章,传胜保火速北上护驾。再密召恭亲王奕,醇亲王奕,几个年轻人联手,把八个顾命老头统统打掉了。

  这段历史,又称“北京政变”,从此权力型女人慈禧走上舞台,开始折腾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大清帝国。

  有记载表明,当时的曾国藩也几乎卷入这起政变。

  有关此事,《湘绮府君年谱》中有一段无法证实的记载:“是岁七月,文宗皇帝晏驾热河,怡郑诸王以宗姻受顾命,立皇太子,改元祺祥,请太后同省章奏。府君与曾书,言宜亲贤并用,以辅幼主。恭亲王宜当国,曾宜自请入觐,申明祖制,庶母后不得临朝,则朝委裘而天下治。曾素谨慎,自以功名大盛,恐蹈权臣干政之嫌,得书不报。迭后朝局纷更,遂致变乱,府君每太息痛恨其言之不用也。”

  这段文言文是说,咸丰帝死的时候,大名士王恺运立即上书曾国藩,建议曾国藩立即提师北上,去找小皇帝同治,陪小同治一道治理国家,不要给两宫太后以机会。但曾国藩担心这么个搞法,让自己成为遗臭万年的大奸臣,就拒绝了。

  单从历史的逻辑上来说,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是很高的。要知道,自打英法联军攻破北京,咸丰北走,这天下说话算数的,实际上就是曾国藩了。咸丰帝根本没有丝毫余力顾及这些。而曾国藩乘机放开手脚,长年征募招聘,各地求职学子想找个吃饭的营生,来他这里最合适。如此之多的怪异人类扎堆在一起,干什么事的人都有,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如果有人建议曾国藩抓住这个机会,夺取权力,这绝对是正常的。

  单看大名士王恺运的建议,实际上不过是建议曾国藩走曹操的路线,挟小同治以令诸侯,如果曾国藩真的这么干了,也不奇怪,但他为什么不肯干呢?

  三个原因。一是曾国藩的一根筋个性。他脑子里有一个先克安庆,再灭天京的构思图,这个图没有完成,他没心思干别的事。二是他毕竟是饱受儒家经典浸淫的学者,无法让自己做出对不起咸丰帝的事情来。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够获得一个曹操类型的机会,正是因为咸丰帝对他的信任。他才得以杀伐天下,炙手可热。如果因此而萌生出夺取咸丰帝江山的意图,就过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三是他之所以赢得世人如此拥戴,那是因为他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替天下人解决洪秀全带来的麻烦。如果他突然选择做曹操,就会失去道义的支持,届时天下英雄狗熊,都会乘机起事轧闹猛,折腾到最后,恐怕曹操做不成,反倒做成了臭名昭著的董卓。

  董卓与曹操实际上没丝毫区别,不过是一个失败一个成功而已。失败的董卓就成了千夫所指的民贼,而成功了的曹操却被誉为非凡的政治家。这种成王败寇的观念,根植于国人的脑壳之中,曾国藩史书读烂,杀人如麻,如何不知道国人的这个毛病?他才不会触碰人性最险恶的底线。

  倒是北方的胜保,他不甘寂寞,跑到北方去支持两宫太后,支持到最后的结果,是被慈禧彻底灭了门。曾国藩能全名全节全功,就是因为他不会为鼻尖前的微小利益所迷惑,这岂是王恺运之流所能理解得了的?

  事实上,曾国藩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北京城中刚刚发生政变,掌握权力的两宫太后,对天下的局势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天京城中有个洪秀全,非要跟她们过不去,但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她们是一点主意也没有。能够做的,只能是坐看各地督抚自行其是,边看边学。

  这就等于给了曾国藩不受牵制的权力,可以放开手脚,尽抒人生情怀。

  据曾国藩本人的日记记载,在接到咸丰帝驾崩的消息后,他非常悲伤,当即叫来幕僚,撸起袖子,下了两盘围棋。

  十月初六日,知寿州为苗沛霖所陷。早饭后,至寓内北边所设皇殿内迎接遗诏,跪迎于门外。安诏后,行九叩礼,宣读毕,复行九叩礼。礼毕,与学使及司道等叙谈,旋围棋一局……

  咦,不对呀,曾国藩应该是马上为咸丰帝召开追悼会,三军将士尽缟素,泪飞顿作倾盆雨呀。他怎么优哉游哉地下起棋来了呢?

  曾国藩又不发神经,给个九叩就对得起咸丰了。他现在心里想的是:……嗯,这个,嗯,那个,嗯,我老曾,是不是那什么……嗯,现在终于没人能管着我了,是不是应该弥补一下我的人生缺憾?嗯,是不是应该找个漂亮的、温柔的、长发及腰的美貌女生,和她共同探讨人生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儒家学者的立身处世格言。曾国藩既然想到找个小女生,当然是说做就做,绝不会耽搁半秒钟。

  2.骗进门来杀掉你

  十月初三,曾国藩突然来到亲兵统领韩正国的营地,不打招呼地抽查点名。抽查的结果,安庆攻克之后,太平军气势大挫,再也不敢触怒湘军之威。曾国藩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陈玉成的英王府,湘军已经进入无忧幸福期。所以亲兵卫队中的士兵们纷纷请假溜号,跑出去撒欢,让兵营变得清冷寂寞。曾国藩点过亲兵的花名册,发现有十七名士兵缺席。

  曾国藩极为不满,把韩正国吓得心脏怦怦乱跳。

  隔了七天,是十月初十,也就是咸丰帝的遗诏送达的第四天,曾国藩的日记中记下了这么一件事:

  十月初十日,思作字之道,刚健、婀娜缺一不可。早饭后围棋一局,见客三次,清理文件。闻雪琴昨夜宿黄石矶,本日将到安庆,余出城迎接,至盐河座船等候,数刻不到。前季弟代余买一婢,在座船之傍,因往一看视,体貌颇重厚,特近痴肥……

  很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尚无史家发现这篇日记或对此作出说明解释,或许有的史家没有看到,或许是看到了没有看懂,或许是看懂了却因此而疯掉了,或许还没疯但神经也已经不正常了……不管怎么说,赶在疯掉之前,我们需要理清一下这天所发生的事情。

  早晨,曾国藩起床,神清气爽地吃饭,饭后开始下围棋。下罢围棋,得报水师统领彭玉麟行将抵达江边,曾国藩这边无所事事,就亲往江边迎接。到了江边,正等待之际,曾家老五曾国葆悄悄地踅来了,把曾国藩拉到一边。

  曾国葆:“大哥,你上次不是说让我替你找个美女吗?”

  曾国藩:“找到了没有?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呀。”

  曾国葆:“大哥,美女已经找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曾国藩:“要看要看,快点带我去看……”

  听说有美女可看,曾国藩说走就走,雷厉风行,还不带走半片云彩。他走后不久,彭玉麟来了,到江边发现没人接他,极是困惑:咦,这是怎么回事?老师可是说好的要亲自来迎接我,是不是准备工作还没做妥?那我耐心等一等。可怜彭玉麟在雪地里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一个人影。最后彭玉麟万般无奈,只好自己摸进城里,找到了被曾国藩设为大营的原陈玉成英王府,却全然不明白,素来讲究千金一诺的曾老师,为何要放他的鸽子。

  而曾国藩兴冲冲地跟曾国葆到了江边另一条船边,就见曾国葆拿手一指:“大哥你看,那边的年轻女子就是我替你找好的,你要是中意,这就可以带回去。”

  曾国藩急忙拿眼睛细看,顿时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悲愤不已,泣血涟涟:“曾国葆你个混球,怎么找来个肥妹子?”

  “体貌颇重厚,特近痴肥……”这就是曾国藩在日记中所描写的那个女生的特点。

  体貌颇重厚怎么了?有点痴肥又怎么了?不就是个胖女生吗?胖女生好呀,胖女生心地善良、温柔厚重,冬天还不需要电热毯,你曾国藩凭什么歧视胖女生?

  说什么都没用,曾国藩就是不喜欢肥妹,你又有什么办法?

  有分教,曾圣人不喜肥妹,一根筋只爱美女。曾国藩想找个美貌女生的事情,立即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这个有心人,就是亲兵统领韩正国。

  前番曾国藩突然对韩正国的亲兵卫队进行抽检,发现有一十七名士兵溜号,这件事让曾国藩极为不满,韩正国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要知道,曾国藩治军是极为狠辣的,其杀伐果断,不留情面,是有目共睹的。

  在曾国藩的日记里,记载了他诱杀憨厚的部下黄胜林的事件:

  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三日:钦缚黄胜林正法,并将罪状示营。中饭后,袁国祥来,其部下千总黄胜林,去年八月在徽州闹饷,张小浦临行开单,请拏黄弁正法,余未遽拿办。昨五月初三日在漳岭不战自退,又纵勇抢掠。袁国祥奏请以黄弁补把总缺,余批令来东流。本日申刻,袁国祥带着黄弁来辕,因自数袁国祥之罪而令吉后营缚黄胜林正法,并将罪状榜示营门……

  这段记载,是说湘军中有个千总黄胜林,这老黄不乖,湘军因为经济困难,经常拖欠工资,他竟然带头要求补发欠薪,此种行为大大激怒了各级领导。不要问领导欠你多少工资,要问你怎么还没把领导伺候舒坦了?于是上级领导愤然向曾国藩打报告,要求将黄胜林杀掉。如果每个员工都像黄胜林这样,拖欠点工资你就闹起来,领导还怎么混?

  曾国藩初练湘军时,拖欠工资是经常的事,因为初期他没有地方的实权,只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讨弄到点儿就赶紧发薪,讨弄不到,就鼓励湘军将士多做贡献。不太清楚曾国藩是如何看待拖欠工资这种事的,但他收到请杀黄胜林的报告之后,没吭声,将报告压下,却在慢慢搜集黄胜林的黑材料。

  黄胜林的黑材料搜集齐全了,现在新任领导却要求给黄胜林升职。曾国藩大喜,立即命将黄胜林带到东流大营,他老人家要当面嘉奖。

  可当黄胜林来到,老曾却突然翻了脸,严厉斥责黄胜林的现任领导,并将黄胜林推出去砍脑壳,悬首示众。想来黄胜林死前一定是悲愤交加,你说曾国藩这个混蛋,你要杀人就杀人吧,还撒谎说给人家升职,把人骗上门来杀,真是太阴损、太缺德了。

  韩正国可是亲眼看着维权员工黄胜林被砍头的,最是知道曾老板那含而不露、秋后算账的狠辣手段。韩正国担心,曾老板会不会拿收拾黄胜林的招数来修理自己?是不是已经搜集到了自己的大量黑材料?如果是的话,那自己的脑壳可就悬了。

  怎么办呢?韩正国想,看来我只好多为领导做点实事,争取在领导心里有个好印象吧。

  说到做实事,眼下最大最大的实事,就是替曾国藩找个漂亮女生来。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的。

  于是韩正国立即行动起来,踏破铁鞋去寻找美貌女生。

  3.老师真的很心痒

  韩正国开始为曾国藩寻找美貌女生,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一个,然后悄悄请曾国藩去验货。曾国藩去了,仔细一看,果然不是肥妹,而是个袅袅婷婷的二十岁年轻女子,姓陈。已经五十一岁的曾国藩一见大喜,立即把陈姓女子抬了回去,当即成亲。

  美女是有了,但韩正国却意识到一桩麻烦。朝廷是有规定的,禁止封疆大吏纳所辖地域的女子为妻为妾,因为你地方官的权力炙手可热,你相中谁家女子,对方纵千不情万不愿,也不敢冒破家灭门的风险拒绝。如果没有这条规定,只怕天下的百姓就要遭罪了。如今曾国藩官为两江总督,兼着兵部尚书的衔,他却把自己管辖区域里的年轻女子抬进自己家的屋门,这事妥当吗?

  这事当然不妥当,但韩正国身为下属,就是要为老板分忧,让不妥当的事变得妥当起来。于是韩正国开始大造舆论,称陈姓女子是湖北人,而曾国藩是两江总督,所以呢,陈姓女子不属于曾国藩管辖地段的居民,可以抬进家。但这个理由却不过是十足的瞎掰,因为在这战乱的时候,湖北人也好江西人也罢,为了逃避战火,都是到处乱跑。纵然是湖北女子逃到安庆来寻求庇护,曾国藩却仗恃权力,将她娶进门——她或者她的家人,有几个胆子敢拒绝?

  但没人敢提这茬,要知道,这时候的朝廷基本上就等于废了。两宫太后刚刚杀了八个顾命老头,又在急手忙脚地整治那些不肯听话的皇亲国戚。曾国藩这边就等于放了羊,没人管,他手中握有湘军雄师,杀人放火等闲事。虽然他违背朝廷规定,娶了陈姓女子,可哪个嫌命长了,敢在这时候乱说话?

  只有彭玉麟敢!

  彭玉麟是湘军将领中的典型,出身苦寒,一边苦读一边做事,读书破万卷,生性喜杀人。若遇莫逆,吟诗作赋,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湘军中这样的人物很多,除彭玉麟外,还有一个李鸿章。两人一样的才华过人,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暴脾气。在曾国藩的幕府中相遇,谁也不肯让谁,于是有一次,两人竟然像粗汉一样扭打起来,撕扯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众幕僚围绕着他们大喊加油,同时急忙设局赌哪个能赢——这里补说一下李鸿章,补说李鸿章之前,先要补说胡林翼。胡林翼在安庆攻克之后就死掉了,但他死前成功地做了一件事,劝说曾国藩给李鸿章写信,说点软话,央求李鸿章回来。概因李鸿章有大才,迟早一飞冲天。如果跟他把关系弄拧,平白无故多一个仇人,未免有些划不来。于是曾国藩又给李鸿章写信,说了几句软话,李鸿章就又晃悠晃悠地回来了。

  虽然李鸿章回来了,但对于曾国藩纳陈氏为妾这事,他一声也未吭。但彭玉麟却是非要吭声不可。

  彭玉麟来安庆的时候,曾国藩说好了去接他的,但彭玉麟在江岸等到天黑,也没见到曾老师的影子。后来才知道,曾国藩去是去了,可临时被曾国葆拉了去看肥妹。因为老曾不喜欢肥妹,一生气,当时就回去了,忘了彭玉麟这档子事。

  被曾老师放了鸽子,彭玉麟很悲愤、很窝火。正无处发泄,眼见曾国藩居然违背朝廷规定,娶了陈氏女,当时彭玉麟就按捺不住了,拔剑而起,大喝一声,冲到了曾国藩的座船上,高声大叫:“无耻小人韩正国,拿命来!”

  这个……躲在船尾的韩正国吓得直缩脖子,心说是你家曾老师娶了陈氏女,跟我有什么关系?可韩正国也知道,曾国藩娶陈氏女,是自己拉的线。彭玉麟虽然拔剑而起,却终究不敢直接冲着曾老师去,就抓住自己保媒拉纤这一条,要找自己的麻烦。

  唉,这正是,做个员工难又难,老板个个特难缠。不拉皮条修理你,拉了皮条更麻烦。韩正国不敢招惹彭玉麟,只好躲起来,默默垂泪。

  可彭玉麟骂个不停,也没人敢制止他。无奈之下,曾国藩只好硬着头皮出来:“雪琴呀,啥事这么张牙舞爪的?”

  “老师,你出来的正好!”彭玉麟纵身上前,“地方官不得纳辖区民女为妾,这个规定有没有?军营之中,严禁将弁掳掠民女,这条军纪有没有?现在有人公然迎娶民间女子,干犯国法军纪,这个事,有没有人出来作个交代?”

  “这个……那个……”曾国藩把彭玉麟拉到一边,“雪琴啊,这个,嗯,老师不是那个什么,那什么,老师有难言之隐啊。”

  彭玉麟:“有什么难言之隐?”

  曾国藩急了,一跺脚:“老师是痒得实在难受!”

  “眼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哪个不痒?难道就你一个人……”彭玉麟还待要吵,却忽然间醒悟,对,没错,曾国藩是真的痒得难受。

  曾国藩之痒,与普通人等见了美女心痒痒,不是同一个概念。曾国藩是患有蛇皮癣的——别忘了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蟒蛇娃!不太清楚曾国藩到底是怎么患上这怪病的,有史家称这应该是早年的病患,也有史家怀疑,这跟曾国藩青年时期放浪形骸有关,总之是私生活不检点,所以长了一身的蛇皮癣。

  曾国藩喜欢下棋,下棋的时候,他的手就在身上搔呀搔,只见白花花的皮屑漫洒在棋盘上,眼见如此场景,下棋者莫不是赶紧认输,受不了他这个。

  曾国藩的蛇皮癣,就连天京城中的洪秀全都知道,所以洪秀全高瞻远瞩地指出,曾国藩是天上的大蛇撒旦,这厮最早的时候引诱夏娃吃了善恶果,后来上帝耶和华率大宝耶稣、二宝洪秀全,于天庭追杀大蛇撒旦,把撒旦打落尘世,化为曾国藩。有关洪秀全这个讲话的精神,在一批文件中有记载。早在1959年,英国驻华大使馆将这批中文文件运回伦敦,从此这批档案就收藏在英国公共档案局。其中一份文件,是辛酉十一年二月十九日的《天王诏旨》,其中记载的洪秀全讲话称:

  人无天父从何出,生哥(耶稣)暨朕共老妈。

  爷亲教朕读神诗,凭诗认爷今无差。

  爷又命哥教朕读,天嫂劝哥悠然些。

  哥生三子并二女,朕有一子爷带他。

  天上有三十三天,爷哥带朕战层层,

  驱逐蛇魔阎罗鬼,即是撒旦把人缠。

  层层逐他层层落,天将天兵护两边。

  朕时战倦中安睡,周围神使护后前。

  老妈摘赐生命果,食饱大战嘱叮咛。

  那时砍妖三分二,严将撒旦打落地。

  ……

  这段读了后会让人疯掉的洪秀全式顺口溜,算是太平军对曾国藩所患蛇皮癣的最权威的解释了。总之,洪秀全认为曾国藩就是撒旦的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被砍落天庭,这三分之一落在地上跟他捣蛋。

  正因为曾国藩患蛇皮癣众所周知,所以,他告诉彭玉麟:“我娶这个陈氏女,可不是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身上痒得要命,痒得发狂,让她替我挠挠痒。如果雪琴你认为这不妥,那你来给老师挠痒,你来你来……”

  彭玉麟愕然而退,这快乐的军营花絮,差不多快要接近尾声了。

  4.和上海有个约定

  陈氏女在曾国藩的生命中出现,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曾国藩是个人,不是什么蟒蛇娃,也不是什么巨蟒撒旦,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他和凡夫俗子之间的距离,比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的距离更小,而且更多时候是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

  既然如此,又何以解释曾国藩历史留名,而凡夫俗子们却默默无闻呢?

  说到底还是曾国藩的一根筋,当然许多凡夫俗子也是一根筋。但曾国藩和凡夫俗子们的筋,扭的不是同一根。凡夫俗子们的一根筋,是他们都知道读书读史有益身心,却铁了心咬紧牙,坚决不肯读书。而曾国藩则是铁了心咬紧牙,纵然没有读书的天资,也非要把书读出个道道来。所以此前的历史典籍,从曾国藩读过的二十三史再到包括了清史在内的二十四史,除了曾国藩一根筋非读不可外,凡夫俗子们都尽其可能离这些书远远的,这就形成了彼此之间人生成就的巨大鸿沟。

  再接下来,既然陈氏女已经走入曾国藩的生命,成为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曾国藩又哪来那么大的精神头,天天给家人写书信,叮嘱家人修身养性呢?如此年轻貌美的女生在身边,他哪来的时间写信?

  这是因为,陈氏女自打进了曾国藩的门,第一件事就是往床上一躺,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原来陈氏女身体有病,这就难怪她看起来袅袅婷婷、弱不禁风了。也许是贫寒生活下的营养不良,也许是当时的卫生条件太差,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曾国藩是指望不上陈氏女给他挠痒痒,至于红袖添香、画眉深浅这些小把戏,就更没希望了。

  起初,曾国藩似乎还抱有希望,想等陈氏女的身体慢慢好转,但过了段时间,他就察觉不对头了,急忙把陈氏女的父母找来,让他们就在自己的府中照料女儿。曾国藩这样做,实在是老谋深算,生恐陈氏女突然死掉,届时人家父母会怀疑甚至控告他虐待女儿,到时候他解释不清。现在由陈氏女的父母现场照料,自然也就没理由指控他了。

  陈氏女入门一共十九个月,吐血不止十九个月,然后就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这让曾国藩郁闷压抑,再次跌入神秘主义的泥坑中。他开始深信,自己就没有桃花运,上天似乎拿定了主意,非要强迫他走上圣贤之路。纵然他再不乐意再不情愿,这事也没商量。

  无奈何,曾国藩只好放下满脑子的花花心思,转到正经事上来。这正经事就是,追杀末路穷途的英王陈玉成。

  话说这安庆,原本是陈玉成的老巢,曾国藩夺取了安庆,并残杀了其最优秀的部将刘玱林,让陈玉成无枝可依,一蹶不振。撤离安庆时又惨遭多隆阿马队追杀,损失惨重。这时候陈玉成最急切的,就是想快一点补充人手。他想沿途转战去襄阳募军,但他的部下人心已散,拒绝前往。失去了刘玱林这枚定海神针,陈玉成甚至连对部众的控制能力都没有了,只能是被动地随部众任意西东,如毫无目标的潮水,涌向庐州一带。

  这时候陈玉成最渴望的,就是他的战友李秀成能够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李秀成也确实出手了,不过他选择的地方是杭州。前面说过了,李秀成的老巢是苏州,攻克杭州是符合他的个人利益的。杭州大战,守城的是广西提督张玉良,此人本是江南大营的中坚,咸丰帝活着的时候建江南大营,困守天京,李秀成佯攻武昌,迫使江南大营派出张玉良往援。结果却被李秀成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一个回马枪挑翻了江南大营,从此张玉良就沦落杭州,与巡抚王有龄相依为命。

  此时李秀成狂攻杭州,张玉良和王有龄苦守多日,却不见曾国藩发一兵一卒,最终张玉良中炮而死,巡抚王有龄等大员自杀。李秀成杀入杭州,再攻由旗兵坚守的内城,须臾城破,城内旗兵及满兵万人遭到屠杀。

  接下来,李秀成驱师奔向上海,去履行一年前他和英国人之间的协议。

  一年前,李秀成始克苏州,就将兵锋指向富庶的上海,欲取其膏脂以养军。当时上海富绅惊恐交加,找来了一支令人意想不到的军队:英法联军!

  因为担心太平军摧毁上海的经济,不利于列强的长期利益,英法联军在攻入北京城,逼迫咸丰帝逃往热河之后,就到了上海,并与李秀成接洽,双方达成协议,李秀成承诺一年内不进攻上海。

  但是现在,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李秀成回来了,来履行他对上海的约定。上海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5.一代奇人遭压制

  李秀成攻克了杭州而后,裹胁甚众,号称五十万。当太平军向上海推进,沿途四周,地平线为终日不散的火焰和浓烟所笼罩。成千上万的难民哭号着涌入租界,凶悍的英法联军在上海城外与太平军交火,枪声震天,火光熊熊。但终究难挡太平军来势凶猛,上海落入李秀成之手,不过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上海城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名臣林则徐的关门弟子冯桂芬,一个是大诗人龚自珍的儿子龚橙。冯桂芬建议去安庆曾国藩处求援,请求曾国藩派军队过来保护上海。但大家也早发现曾国藩这个人一根筋,他想的只是攻破天京城,拿下洪秀全,对上海的安危根本不会考虑——杭州城被李秀成攻破,曾国藩就没有理会。幸好龚自珍的儿子龚橙是海内名士,与曾国藩帐下的幕僚赵烈文是结义兄弟,如果托赵烈文说情,或许能够打动曾国藩。

  但只有赵烈文的交情怕也靠不住,所以冯桂芬又推荐了素有烈士情结的钱鼎铭,认为如果想打动曾国藩的一根筋,非钱鼎铭不可。

  一切果如冯桂芬所料,当钱鼎铭等人来到,向曾国藩哭诉上海的危难之时,曾国藩却笑眯眯地道:“事偏远,恐不能及。”一句话就打回去了。

  这时候钱鼎铭的烈士情结大发作,开始跪在曾国藩面前号啕大哭。原来他这个烈士情结跟曾国藩的一根筋有得一拼,都属于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典型。这可谓,烈士遭遇一根筋,闷头闷脑大比拼。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后赢家是黄金。纵然是钱鼎铭的烈士情结也不是曾国藩一根筋的对手,但上海来使提出的一个条件却让曾国藩怦然心动。

  钱鼎铭向曾国藩保证,上海之富,富可敌国,单只是财赋每月就有六十万两白银。如果曾国藩往援上海,就可以获得每月十万两的银子。

  十万两?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数目把曾国藩吓到了。他统率湘军,最难最难的就是弄到钱发饷银,经常为了一两万两的银子,愁得满头白发,绕屋彷徨,积泪涨江,最后的结果还是因为欠饷而不停地发生兵乱。他何尝听到过如此之大的数目,而且还是唾手可得?

  曾国藩动心了,决定派一员上将奔赴上海。

  派哪个呢?

  这时候摇摇摆摆走出来一个吴坤修。

  吴坤修,奇人也,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行军打仗百战百赢,西洋军械娴熟精通。他著书立说,曾国藩就是他的读者。他人生的沙场战绩,说起来就是一个传奇。但他走的不是科举路线,而是捐的功名,靠事功立身。

  吴坤修崭露头角,是在太平军第一次进犯长沙之时。那时候曾国藩还躲在家乡,不敢出来办团练,而吴坤修就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表现非凡,从候补县丞升为知县。后来曾国藩在年迈的父亲的鼓励之下,硬着头皮来长沙办团练。当时的湘军,已经由罗泽南拉起雏形,罗泽南的弟子王錱成为曾国藩的倚仗。可王錱是乡下人,听不懂官话,于是吴坤修就成了两人的翻译。

  此后曾国藩建水师以吴坤修管理弹药军械。湘军首征即被太平军困于九江,吴坤修单骑赴前线,引导船队穿越湖口,突破太平军包围驶入鄱阳湖,所以内湖水师被困两年之久而依然存活,都是吴坤修的功劳。再之后,吴坤修在战场上忽东忽西,或追随罗泽南往援湖北,或率其彪字营奔赴江西营救曾国藩,堪称百战之军,全无败绩。但在攻打东乡县时,他遭遇到他人生中唯一的失败,遭到责罚革职,陷入沉寂两年之久。

  两年后,吴坤修再统军奔赴湖口,继续他的不败人生。曾国藩在祁门困于太平军之中,竟然未死,并非是奇迹,而是吴坤修驰援景德镇,封住了太平军北上之路。而他的神来之笔,是与太平军比速度,从建德直打到江西,其间无一败绩,成为湘军中永远的传说。

  现在曾国藩欲为湘军取上海膏腴之地,吴坤修当仁不让地走了出来,说:“我愿意募六千精兵,开赴上海。”

  “这个……”曾国藩吞吞吐吐地说,“吴老弟,你不是在写《三耻斋初稿》吗?快点去写吧,我还等着看呢,都等不及了。”

  吴坤修说:“书稿已经写完了,等一会儿我拿过来。”

  “哦,这么快就写完了……”曾国藩忽然间眉头舒展,“对了,吴老弟,营里还有许多打坏了的火枪,正等你修理呢,你得抓紧点。”

  “哦,军械已经全都修完了呀。”吴坤修说,“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马上就可以动身募兵。”

  “你等等,”曾国藩止住他,“我是想……嗯……对了,现在这时候,恐怕募不到新兵,再等等吧。”

  吴坤修大惑不解:“怎么就募不到呢?不会有问题的。”

  “有,有问题。”曾国藩一口咬定,“吴老弟你先出去,我怎么身上又痒起来了呢……”

  后世史家无不对曾国藩压制吴坤修表示愤慨,认为曾国藩做事是出于私心,而无公义。他想把往援上海的肥差留给自己的亲弟弟曾国荃,所以不惜露出一副小人嘴脸,刻意打压吴坤修。

  但对此,曾国藩本人却有不同的见解。

  6.低调的奢华

  吴坤修错失一飞冲天的良机,到底是因为曾国藩的私心作祟,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后来曾国藩在写给吴坤修的一封信中这样说道:“阁下昔年短处在尖语快论,机锋四出,以是招谤取尤。今位望日隆,务须尊贤容众,取长舍短,扬善于公庭,而规过于私室,庶几人服其明而感其宽。”

  同样在写给吴坤修的信上,曾国藩不无得意地炫耀:“鄙意办理洋务,小事不妨放松,大事之必不可从者乃可出死力与之苦争。”

  这样看起来,吴坤修的能力固然是无与伦比,但他的性格上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心直口快、尖牙利嘴,这是为官者的大忌,尤其是作为出任一方大员者戒。上海之行,充满着无数的变数与纠葛,具体的战事倒在其次,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则是重中之重,而吴坤修的情商明显与智商形成落差,确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果非要抬杠,也可以拿左宗棠来比较,左宗棠性格上的缺点,比吴坤修更过分,甚至到了夸张的程度。但问题是,左宗棠是因其大才而狂傲,吴坤修才干虽强,但与左宗棠的经略之才相比较,还是有差距的。

  总之,湘军传奇吴坤修出局,从此淡出历史,除了极为资深的史学专业人士之外,寻常人等,对他的名字极为陌生。

  要想公正评价曾国藩冷落吴坤修,究竟是出于私心还是吴坤修确不具备方面大员的能力,这就要看最后是谁得到了这个机会,又是如何得到的。

  的确,曾国藩作出往援上海的决定时,所想的人选确是他的老弟曾国荃。这个曾老九,实际能力未必高过吴坤修多少,但他有大哥罩着。没有靠山的吴坤修只能单枪匹马,猛冲猛打,却总是被打发到副战场上去,纵然百战立功,历史聚光灯也照不到他。而曾国荃就不同了,他总是出现在关键战役中,出现在历史舞台的中心,拿历史聚光灯的是他亲大哥,这个吴坤修真的比不了。

  攻克安庆,参战的部队极多,如多隆阿,如鲍超,如成大吉等。这场战役,少了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成功,但最终荣获首功的是曾国荃,这就是现实。在现实面前,你不低头是不行的。

  当曾国藩意识到上海的价值时,曾国荃再一次获得了占据历史舞台中心的机会。又担心曾老九啃不下复杂艰难的上海官场人际关系,曾国藩决定,派最油滑的弟子李鸿章给曾国荃当助手,替曾老九摆平一切。

  可不曾想,曾国藩的这个决定,被人推翻了。

  现在的曾国藩,堪称一言九鼎,哪个有胆推翻他的决定?

  除了曾老九本人,还有谁?

  相比于大哥的一根筋,曾国荃的脑壳不是太够用。刚刚攻克安庆,这让他尝到了吃便宜饭的快感。现在他琢磨的就是,赶紧直捣天京城,长围坐困,搞死不停念顺口溜的洪秀全,立下不世功勋,此生足矣。

  曾国荃不乐意去,曾国藩修改方案,改由李鸿章先行募军赴上海,等打开局面,曾老九再去也不迟。他在给曾老九的书信中说:“但求沅弟与少荃二人能为我保全上海,人口如海,财货如山,所裨多矣。”

  曾老九的答复是:大哥你少跟我罗嗦……原话是:“松沪财赋甲天下,筹饷易,然贼巢在金陵,急攻其巢,必以全力援救,而后苏杭可图,愿任其难者。”

  曾老九一心想打下天京,不肯去。于是曾国藩就放弃了往援上海的决定。亲弟弟不去,还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却不料,这时候朝廷突然下文,把江苏巡抚薛焕调为通商大臣,全力以赴地和洋人周旋搞洋务。这多半是薛焕本人活动的结果。江苏巡抚有守土之职,倘李秀成大军涌入,唯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但通商大臣就没必要自杀了,完全可以躲入租界,又或是逃走。总之,当潮水一样的太平军涌向上海,江苏巡抚这个官位已形同于阎罗王的催命符。狡猾的薛焕,在这关键时刻作出了最符合他切身利益的选择。

  江苏巡抚这个位子空出来了,曾国藩立即扑过来,准备拿下。他叫来李鸿章,命其起草奏折,推荐李鸿章本人为署理江苏巡抚。

  但这一步距离李鸿章心里的愿望还很远,曾国藩在写给上海团练大臣庞钟璐的信中说:“已函催舍弟,募练成军,迅速东来。倘风波羁滞,至皖稍迟,即令李少荃廉访先挈万人前往。”

  李鸿章意识到,无论他的能力多么强,但在曾老师的眼里,这能力只不过是曾家兄弟仕途上的垫脚石。如果他想突破曾氏兄弟的封锁,获得一飞冲天、海阔天空的机会,那就必须要倚仗他那丝毫也不亚于曾老师的权谋之道。

  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给曾国荃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

  东吴请兵之使数至,师门始以麾下得胜之师允之。嗣因内举避亲,复以不才应诏。鸿章庸陋,岂知军国大计?近年跧伏幕中,徒党星散,立时募练,其何能军?幸叠次寄谕,催令吾丈同赴下游。当代豪杰投契之深,无如麾下,师资得借,懦夫气增。乃窃闻侍坐之言,似我公无意东行。鸿章欲固请之,未知有当于高深否耶?

  这封信的关键词是鸿章固请之。意思是李鸿章强烈要求曾国荃快来领导他,不来不行呀,你看李鸿章把自己描写得庸陋肤浅、徒党星散,真的是好可怜。这可怜的孩子,不给他派个领导怎么行?

  看了这封信,就算是曾国荃已经决定赴上海,也会立即撂挑子不去了。

  忽悠住曾国荃,李鸿章还面临着如吴坤修等湘军中众多优秀将领的竞争,相比于曾国荃,这些人就更容易忽悠。李鸿章的做法是,不停地在人面前摇头叹息、长吁短叹:“此行险阻艰危当备尝之,成否利钝,实难预料……”他的态度,和吴坤修自告奋勇,视李秀成为蔑如也构成了强烈的反差。

  结果就是,老辣的李鸿章以其低调的奢华击败了高调的吴坤修,也击败了肤浅的曾国荃,最终获得了淮上募兵的好机会——只是允许你单挑一摊,淮上募兵而已,但最终放不放你走,还要看双方的斗智与博弈。

  7.师徒大斗法

  实际上,吴坤修出局,是因为他说错了话。

  他主动请缨,愿意赴湖南征募新兵六千,曾国藩却回答了句“新兵恐难得力”。曾国藩的这句话,被史家控诉为对吴坤修的无耻打压。你说新兵恐难得力,可你弟弟曾国荃不是刚刚回老家征募了一批湘勇吗?最后获得沪上腾飞时机的李鸿章,所率不也是新募之兵吗?何以曾国荃可以,李鸿章可以,吴坤修就不可以?凭什么呀?

  实际上,曾国藩说的并非是应付之辞,而是实情。当时的情形,是以湖南为大后方,不停地募兵调勇以应对东南战局。近十年来,湘湖子弟多在各地战场上奔走厮杀,埋骨异乡者不知凡几。到了咸丰十一年的年底,湖南已经是元气大伤,青黄不接了。

  虽然青黄不接,但曾国荃终是湖南人,已经习惯统率湘勇。再者他是曾国藩的弟弟,当然要赴湖南募兵。可吴坤修居然也跟着轧闹猛,这就有点不妥当了。

  曾国藩正在考虑停止在湖南募兵,也就是说,他在考虑换个地方募兵。

  换什么地方好呢?

  安徽,当然是安徽!安徽的淮上巨捻,是广西天地会分崩之后唯余的尚武中心,不仅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捻子,同样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团练,更多的介于二者之间,说捻子他是团练,说团练他是捻子的民间武装。淮上是一座天然的兵营,岂有不去征用,浪费之理?

  早在投奔曾国藩幕府之前,李鸿章有过淮上六年的游击战经历,与当地的地方武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吴坤修却是江西人,如果不是选择在江西募军,与李鸿章相比,吴坤修就不具丝毫的优势。

  如果吴坤修是个有心人,能够留意一下李鸿章是如何冲破曾国藩束缚的,肯定会大吃一惊。

  话说李鸿章奔赴淮上之后,很快就拉回一支武装,这就是日后的淮军。曾国藩担心这支军队缺乏实战,又添补了些湘军进去,替他拉皮条的韩正国,也被划到了李鸿章的淮军中,并很快在上海之战中阵亡——韩正国的悲催结局告诉我们,拉皮条是没有好下场的。

  淮军即成,曾国藩却又犹豫了起来,他在淮军行进的线路上绕来绕去,想把李鸿章的这支部队拉到镇江,似乎已经放弃了让李鸿章奔赴上海的想法。李鸿章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却暗中准备对曾老师的必杀一招。

  这个时机终于来了,那个来自上海、烈士情结严重的钱鼎铭突然出现,告诉曾国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他已经雇请了洋人的火轮船,要立即把淮军用船载运,穿越被太平军控制的长江,直抵上海。

  当时曾国藩就毛了,感觉这里边明显有问题,当即拒绝。可万万没想到,钱鼎铭既然敢来,那就敢哭,他烈士情结再次发作,跪在曾国藩门外号啕不止,让曾国藩说不出的难堪。

  钱鼎铭这一手太狠了,一下子就置曾国藩于尴尬之地。人家接兵的火轮船都来了,你还不肯放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万般无奈,曾国藩只好咬牙认怂,开门放人。李鸿章由此脱离了曾老师的控制,获得了无尽宽广的上升空间。

  李鸿章亢奋不已地奔赴自己的主战场,这边曾国藩无所事事,坐看安徽战局的最后收关,并很快接到了太平军天才将领陈玉成的败亡消息。

  陈玉成,这位年轻的天才将领,是被曾国藩的一根筋活生生逼死的。曾国藩夺占了陈玉成的老巢安庆,还住进了陈玉成的英王府。陈玉成在府中有一张巨大的石床,连这石床也被曾国藩给睡了。让可怜的陈玉成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甚至无床可睡。

  早在安庆被曾国藩夺占之初,陈玉成想逃奔襄阳,征募新兵,整旗再战。但他的部下人心散乱,明确拒绝这道命令。陈玉成无奈,只好顺从众人的意思,逃到了庐州。

  可是多隆阿却盯上了陈玉成,骁勇的马队追杀而来,耀武扬威地向陈玉成挑战。陈玉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说快点逃,居然出来迎战。可是久败之军,如何是马队的对手?是役陈玉成大败,三千人被刈,另有四千人被多隆阿俘虏,经过思想教育后,释放命其各自归家。

  陈玉成身边最后的力量就此灰飞烟灭,只好率了零星可数的几个亲随,投奔寿州的苗沛霖。

  苗沛霖也是淮上响当当的巨捻,他不是名气最大的,却是最富洞察力的。早在咸丰帝死亡消息传来时,苗沛霖即于蒙城设坛,大临三日。手下捻子皆穿麻衣,为咸丰帝缟素发丧。丧礼结束后,苗沛霖发表讲话称:“天下已无主,乱世当自强。”遂宣布蒙城独立,建立天顺王国,苗沛霖出任河北顺天王。但当北京政变,两宫夺政,苗沛霖立即察觉女主天下的时代到来,取消了独立,并表态向朝廷效忠——慈禧太后的时代还遥遥未至,苗沛霖竟然敏感地察知,其洞察力确是惊人。

  陈玉成早年与淮上巨捻结盟,和苗沛霖也相熟,他大概知道苗沛霖割疆自立的事情,但肯定不知道苗沛霖又取消独立,投奔了胜保一事——知道他就不来了。

  因为不知道此事,陈玉成末路之际投奔苗沛霖,被苗沛霖灌醉之后,一条索子捆了,送给了胜保。

  一代名将被解送到胜保大营,胜保大喜,亲自开庭审讯。陈玉成见到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说:“胜保,我不认得你的脸,但我熟悉你的背影。在战场上,你只要见到我就疯了一样的逃命,还有什么脸审问我?”庭审现场,陈玉成一五一十地历数胜保的败绩,让胜保说不尽的难堪。

  陈玉成被解送京师,行至河南延津,凌迟处死,时年二十六岁。

  英王之死,导致太平军迅速土崩瓦解,唯可支撑者,只有李秀成了。

  8.武士自有尊严

  仗打到这时候,天京城破,洪秀全束手,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于是曾国藩指挥若定,发四路兵马,杀奔天京。

  以鲍超为东路,以多隆阿为西路,以曾国荃为南路,以李续宾的弟弟李续宜为北路。这四路人马,轻重不同,曾国荃的南路担纲总攻,是最重要的。西路的多隆阿第二重要,东路的鲍超第三重要,北路的李续宜最不重要,他们都是游击之师,没有明确的进攻目标,只是负责替曾国荃打援,坐看曾老九立功。

  这么个安排法,无论如何是难以服众的。所以当计划进行到了执行阶段时,后续效果就显露了出来。曾国荃兴冲冲地破关斩将,勇往直前,冲啊杀啊,杀着杀着,突然发现情形不对,负责保护他的另三路人马,压根就没跟上来。

  结果,天京之战的开局,竟然是曾国荃孤军陷死地,充满了危险与不祥的气氛。

  情急之下,曾国藩急忙向多隆阿发出求援书,要求多隆阿迅速推进,以护得曾国荃之万全,但被多隆阿断然拒绝。

  实际上,多隆阿对曾国藩处处照顾自己小弟弟的做法,反感到了不能再反感。尤其是安庆之战,多隆阿的马队立功最大,如果不是他,曾国荃早就死了几百次了。可临到最后封赏,曾国荃以攻克安庆为首功,捞得盆满钵满,而他多隆阿却功高赏薄,结果把个暴脾气的多隆阿气出一场大病来。

  这边多隆阿的病还没好,曾国藩竟然又故技重施,想重演安庆故事,利用他多隆阿成就曾国荃的名声,这让多隆阿如何能忍受得了?

  但是多隆阿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他给曾国藩回了信,一个脏字也没有,但态度坚定而明确:我不陪你们玩了……以军事权宜专一为由,拒绝了曾国藩的命令。

  曾国藩醒过神来,急忙向多隆阿承诺:“这次不欺负你了,这次肯定跟上次不一样了,相信我老多,快点来吧,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由你来指挥,这总行了吧?……”原话是:“具言如先约,一听公指。”

  但多隆阿不为所动。要知道,多隆阿对曾国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唯一能够指挥他的人,是胡林翼。而今胡林翼已死,多隆阿与曾氏兄弟绝情断义,投奔了湖广总督官文。官文也不希望多隆阿沦为曾氏兄弟谋求功名的踏脚石,无条件支持多隆阿。恰好一伙四川贼寇流窜进入了陕西,官文就这个机会上奏,要求派多隆阿赴陕。朝廷欣然准奏,多隆阿终于离开了最让他讨厌的曾国藩,开始自由自在的幸福人生。

  多隆阿是满人,有胆气明确拒绝曾国藩。而鲍超和李续宜拒绝的方式就委婉了许多——他们只是途中受阻,要问他们什么时候会赶去保护曾国荃,这得问阻拦他们的太平军。

  曾国藩情知不妙,立即给曾老九写信,命其立即停止进军,暂时驻扎在距离天京城不远的板桥地带,等到多隆阿的马队赶到,再做商量——曾国藩还不知道,多隆阿已经铁了心不来了。

  多隆阿闹情绪,拒绝合攻天京,曾国藩为此焦灼不安,而曾国荃闻听此事,却乐得差点没疯掉。

  曾国荃之所以一路狂奔急行军,就是因为他在跟多隆阿的马队赛跑。他视多隆阿为与他争功的最大对手,生恐多隆阿抢走攻克天京的首功。实际上,多隆阿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对曾国荃厌恶到骨子里,宁肯提师赴陕西,也不想再见到曾国荃那张没出息的脸。

  如果让多隆阿对着历史的麦克风说几句话,多隆阿肯定会这样说:“各位,诸位,大家好,我是多隆阿,多是多隆阿的多,阿是多隆阿的阿。我给大家讲个大鹏鸟的故事,说有只大鹏鸟,巨大无匹,从南海飞往北极,非甘泉不饮,非鲜果不食。途中落下来歇歇脚,恰好树丛里有只瞎眼猫头鹰,碰巧找到只死老鼠,听见大鹏鸟来了,猫头鹰紧紧地把死老鼠抱在怀中,拼命大叫:‘不许抢,这是我的,不许你抢,你敢抢我就死给你看……’诸位,你们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这只猫头鹰,就是曾国荃,而它怀抱的死老鼠,就是南京城中的洪秀全。他曾国荃没品位,拿攻克金陵当回事,我多隆阿高风亮节,根本就不屑于理会你这微末之物。”

  尽管多隆阿根本没机会对历史讲这个故事,但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形。话说曾国荃得知另外三支部队都没跟上来,顿时亢奋得鼻血狂喷,他命令部众不惜一切代价向前狂奔,争取在被大哥曾国藩阻止之前,冲到天京城下等死。

  曾国荃成功了,他一口气冲到南京雨花台,然后趴在地上开始喘气。

  这意外的事情让曾国藩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这么没出息,功利心之强,强到连性命都不要了的程度。天京城下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死地,是绝地,没有绝对的把握,曾国荃孤军深入,去是容易,还有机会回来吗?

  更何况,曾国荃所统之兵都是刚刚征募来的新勇,多未经过大的战事,如今突然将其置于刀口之下,可知这曾老九是何等轻率。

  万般无奈,曾国藩十万火急发出鸡毛信,命令曾国荃火速撤退。

  曾国荃回信称:“诸军士自应募起义,人人以攻金陵为志,今不乘势薄城下,而还军待寇,则旷日持久,非利也。”他断然拒绝了大哥的命令,铁下心来趴在天京城下,不打算挪窝了。

  9.老辣历练说逼宫

  曾国荃轻薄入险地,多隆阿盛怒走关中。多隆阿与曾氏兄弟的翻脸,引发了时人大哗。士林中人议论纷纷,有说曾国荃不是个玩意儿,为了功名富贵,不惜陷新募湘勇于死地;有说多隆阿饱受曾氏兄弟欺凌,早已是忍无可忍,此番孤军远走陕西,是对曾国藩私心治军的强烈抗议。

  对此事最为愤怒的,是老天。

  老天明确表态,曾国荃不是个玩意儿。证据就是,湘军中突然流行起了传染病,湘军中诸将,如鲍超、张运兰、杨载福等纷纷病倒。传染病越来越重,就连趴在天京城下与大家保持着物理隔离的曾国荃部,士兵们也都纷纷病倒。

  曾国藩非常紧张,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他嫉贤妒能,连最憨厚的多隆阿都不能相容,除非他能够再将多隆阿部从奔赴陕西的途中追回来,否则必授人以柄。

  于是曾国藩给湖广总督官文写了封信,信中分几层意思:第一层是说,陕西那边的事根本就不大,不过是三两千小毛贼而已,当地官员就能摆平,至于让多隆阿的马队出场吗?这纯粹是杀鸡用上宰牛刀,没必要。第二层的意思是说,多隆阿这么能打,放着现成的仗不打非跑那么远,图个什么?陕西那边有钱捞吗?有才怪!江南贼数之多比秦何止百倍,财赋之盛比秦何止百倍,让多隆阿赶紧回来捞钱是正经事,闹什么情绪呢?

  这时候的曾国藩还把官文视为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知交好友。他这么想也没错,毕竟大家合作了这么多年,而且,曾国藩的两江总督是官文出了大力帮忙弄来的。官文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至于现在突然不帮忙了,让以前的付出沦为沉没成本吧?

  但曾国藩忘了,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人的心境也就不同了。前者,官文与他配合默契、合作无间,那是看在胡林翼的面子上。胡林翼和官文的二奶拜了兄妹,让自己晋升为官文的大舅哥,从此就捏住了官文的短处,让官文难以拒绝胡林翼的任何要求。但此时胡林翼不在了,官文和曾国藩之间的人际关系纽带也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官文,眼看着曾国荃心急火燎,奔着天京城要立下不世功勋,官文是越看越窝火。嫉妒心起,怨罹心生。官文巴不得天京城中的太平军突然杀出来,把个曾老九剁成一百零八块,那才叫痛快!

  于是官文在给曾国藩的回复中称:“业建议,不肯止。”意思是说,我已经把你的意思,嗯,转告给了多隆阿,可人家就是不肯回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官文不配合,多隆阿拒绝再跟曾国藩搅和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曾国藩的合攻金陵计划,已经成了泡影。眼下,曾国藩担忧的不仅是曾老九的性命,还有自己的——倘有弹劾上奏,称其挤走猛将多隆阿,他又该如何辩解?

  等到责难临头,再行辩解,就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是曾国藩的风格,抢先出击,主动迎战,这才是曾国藩。于是曾国藩立即向朝廷提交辞职书。他在奏折上解释,现在军中疫病流行,情况非常危急,自己呢,能力又有限,承担不起如此重大的责任。所以要求朝廷派个本事大的来,自己呢,就退居二线,替领导参谋参谋,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原文是:“今年军事甫顺而疾疫流行,休咎之征,莫可推测。中夜默思,惟求德器远胜于臣者主持东南大局,而臣亦竭力经营而左右之,庶几补救万一。”

  这实际上是曾国藩向朝廷放出的试探气球。由于北京政变,朝廷中的政局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曾国藩完全不清楚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他不能幻想现在的朝廷还会像咸丰帝时代那样,对他无条件信任。

  再进一步分析,这更可能是曾国藩的逼宫,他声称要求朝廷派德器远胜于他的大员来主持工作,可朝廷中能吃的多,会捞的更多,可啥玩意儿才是德器,这谁又能弄得懂?弄懂了这个哪轮到他曾国藩混?朝廷根本派不出像样的人来,就只能继续让他接着折腾——这个结果是必然的,所以为了搅浑水,他公开撒谎说军事甫顺,甫顺怎么多隆阿宁肯远走陕西也不陪你玩?但由于朝廷没有什么德器这么一说,也就不可能再在这事上较真,于是曾国藩就达到了蒙混过关的目的。

  想要蒙混过关,就必须把两件不同的事巧妙地拧在一起,一件是需要蒙混的,另一件是对方无可选择只能认同你的。再大篇幅地强调对方认同的部分,以唾沫星子遮掩蒙混对方的部分,让对方昏头涨脑之际,顾不上细想只顾点头,这样就完成了蒙混的全部程序——这是曾国藩教给我们的怪法子,但如果能够不用,就尽量不要琢磨这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曾国藩的运气。琢磨得不到位,把自己陷进去,那就划不来了。

  但曾国藩终究不愧是绝代蟒蛇娃,他成功地蒙过去了。朝廷下旨,果然没有追究多隆阿之事,反而和曾国藩一道反省,称之所以军中疾疫流行,或者朝政阙失,上干天怒,君臣当痛自刻责。

  朝廷的这个答复,应该是让曾国藩一下子把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中国历史上,承认错误、认为朝政阙失,上干天怒的时候,少之又少,肯说出君臣当痛自刻责的话来,更为罕见。这表明,在当时由两宫太后及恭亲王共同执政的权力体系之中,一定的开明程度是有的,而这种开明就赋予了曾国藩这类一根筋苦干的人足够的存活及上升空间。

  当曾国藩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时,正是曾国荃把心吊到嗓子眼的时候。

  忠王李秀成终于露面了,他率二十万大军,号称六十万,将只有三万人的曾国荃围困在雨花台下,正在狂冲猛打,务须打死这个缺心眼的曾老九。

  10.用儿子性命来埋单

  李秀成此番回援,是放弃了他夺取上海的最好机会。

  在上海城外,李秀成大显神威,击败了那支攻破北京城、撵得先帝咸丰逃往热河的英法联军,法国提督卜罗德毙命于南桥之役。英法联军这时候才知道李秀成的厉害,不得已蜷缩回租界之内,从此不敢言战。

  上海城中还有一支奇怪的武装,是由华尔所统率的洋枪队。华尔是美国人,但英国不允许美国介入中国的内战,而当时的美国正处于南北战争之中,也不敢招惹英国。于是华尔和他的副手法尔思德干脆加入了清国,再行招募各国兵勇,对抗太平军。结果李秀成驱数十万人犹如滚滚洪流,将华尔困死于松江,副手法尔思德被俘虏,后由华尔用了许多枪械弹药,才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给赎回来。

  联军败绩,洋枪队受困,这时候李鸿章的淮军出场了。但李鸿章的淮军人手不足,其实力与太平军极端不成比例。幸亏李鸿章学了曾国藩的一不要命,二死要钱,先把他的淮军武装到牙齿,而后又是匹马跃出,不作生还之想,亲自杀入太平军的人山人海之中,这才将太平军击退。

  但击退也没用,毕竟太平军这边人太多,再来几波人海战术,李鸿章的淮军想不崩盘是不可能的。

  幸好这时候洪秀全的顺口溜诏书赶到了,这才救了李鸿章的性命。

  洪秀全的手诏是这么个措辞法:

  三诏追救京城

  何不启队发行

  尔意欲何为

  尔身受重负

  而知朕法否

  若不遵诏

  国法难容

  仰莫仕暌专催起马

  启奏朕知

  可想而知,当李秀成听到来使宣读这怪异的诏书时,心里是何等的痛苦。

  诏书里有个三诏,这是有来由的。早在曾国荃孤军深入,陷于雨花台死地时,天京城中的洪秀全就吓破了胆,立命李秀成回援。当时李秀成召集手下十三王于苏州开会,商议应对之策,诸将的意见完全一致,都认为目下的情势,湘军一时半会儿是打不下天京城的。而自己这边看起来兵力数量惊人,但俱是裹胁之众,战斗力不堪一提,全凭了人海战术轧闹猛。如果往援天京,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所以呢,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往天京城里,多运些米粮军械,而这边速速拿下上海,取其膏脂以养兵,等两年之后再行决战。

  洪秀全对李秀成的苏州会议,那是相当的恼火。尤其是两年后的决战,差点没让洪秀全抓狂。两年之后他这个天王还存在吗?恐怕早被曾国藩弄零碎了。所以洪秀全发出最后通牒,勒令李秀成立即回师,否则国法难容——后面这个国法难容,是难容不到李秀成的。但李秀成的母亲却舒舒服服地待在天京城里,作为人质掌握在洪秀全手中,这是李秀成只能听命于洪秀全的根本原因。

  李秀成的母亲早年是一个丐妇,独自拖着李秀成,无以活命。时洪秀全崛起于草莽,设立团营。入团营者,必须把家里的所有财产全部贡献出来,放在团营中由洪秀全统一分配。此外,家里的男人女人必须要全部分开,女人给洪秀全做性奴,男人替洪秀全打江山。按说只要心眼不是缺到登峰造极,是不会接受这些条件的,但李秀成的母亲却是个例外。她一无所有,加入圣团也是白吃别人的,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个丐妇却忘记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在圣团里吃的每一口,最终都得由他的儿子埋单。现在,是李秀成埋单的时候了,他求单得单,无可抱怨。

  于是李秀成大军回返,他将太平军分为三路,以应对曾国藩的四路——曾国藩的第四路多隆阿走了,所以李秀成这边就少对付一路。

  李秀成的三路人马,一路由杨辅清、黄文金率领阻击鲍超,一路由如狮子般凶猛的陈坤书统领,负责切断曾国荃的粮道,主力部队由李秀成自己率领,向雨花台下的曾国荃发起压倒性的攻击。

  阻击鲍超的杨辅清、黄文金,打了一场奇怪的战役,他们根本没有见到鲍超,也没有攻下城池。猜测起来,或许是鲍超的部队这时候已经染上了时疫,又或者是鲍超和多隆阿一样,对曾氏兄弟吃独食的搞法心存不满,所以行军迟迟。总之这两支军队最终未能碰面。这对于李秀成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是达到了阻止鲍超增援曾国荃的目的。

  第一路人马赢了,第二路狮王陈坤书却输了。陈坤书其人,久在李秀成麾下,因为眼睛有斜疾,人称陈斜眼,在战场上他就像头勇猛的狮子,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这是因为他眼神歪斜,作战特点是指东打西,冲你杀过来的时候,你还以为他在看着别人。等你明白过来他是个斜眼,看的就是你——你已经被他砍了。

  陈坤书本来深得李秀成信任,但他对百姓极不体恤。李秀成拿下苏州之后,以其为巢穴,苦心经营,当地士绅多有依附者。新依附的士绅向李秀成投诉陈坤书扰民,李秀成查证属实,陈坤书生恐被杀,逃往常州,贿赂洪秀全受封护王。如此一来,李秀成要杀他,就得另想办法。

  李秀成派陈坤书掐断曾国荃的粮道,或许就是杀陈坤书的最好办法。此时的曾国藩,全靠了水师运输给养军械,陈坤书也惯于水战,而且他也成功地将水师与曾国荃分隔开来——可想而知,曾国藩如何能够容忍此事?必令彭玉麟、杨载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开通道。双方激战到最后,陈坤书吃亏是必然的。

  于是陈坤书就无可选择地失败了。失败而后,他不敢再与李秀成打照面,而是绕道逃返常州。

  于是天京城外,雨花台下,李秀成以二十万大军对曾国荃三万人马,展开了四十六天的惨烈争战。

· 推荐:中国名人传记 红色经典 世界名人传记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