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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转机

  1.子弹打不死的妙法

  当曾国藩进军到九江水面,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强弩之末也得射,因为在咸丰帝的战略部署中,民团只是不重要的附属部分,以满洲武士为主体的绿营兵,才是唱这场大戏的主角。

  按部署,半壁山战役,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绿营兵纵横于主要战场,但有危险替死之活,就派曾国藩的湘军上,让民团与太平军两败俱伤。唯其如此,才符合咸丰帝的心思。

  却不料,临到战事开锣,湘军悍不畏死,打得太平军落花流水。而咸丰帝心目中的主角绿营兵却躲得远远的,生恐战火波及,硬是不敢靠前。气得咸丰帝连下谕旨,大骂绿营兵。

  湘军的天地,是自己打出来的。

  成名,是需要付出成本的。而这一次的九江战役,又是曾国藩需要支付巨大代价的时候。

  此时,天京城的太平军除了派来石达开、罗大纲两名传奇将领之外,九江另有守将,他就是太平军中著名的骁将林启荣。此人最初只是东王杨秀清身边的卫兵,却极具军事天资,能文能武,能攻善守。有他在,纵然是石达开和罗大纲不出手,也足够曾国藩喝一壶的了。

  据罗泽南记载,甫到九江城下,湘军就感觉到不对劲。远远望去,九江城波澜不惊,静谧异常,明显是座活城,城上却不见半个人影,连面旗帜都没有。湘军极是困惑,就小心翼翼凑近些,想看个明白。正往前凑之际,忽听一声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炮声,就见城墙之上,千军涌现,旗帜如林,惊得湘军叫一声娘亲,掉头疾奔。

  受不了,这哪是打仗呀,纯粹是吓唬人。

  罗泽南感叹道:“林启荣之善守,真是一将才也。”

  罗泽南有此感慨,那是他认输了。眼见得罗泽南吃瘪了,曾国藩急赴前线,召集军事会议。会议决定,这座九江城既然啃不下来,那就兵分两路,塔齐布继续攻打九江,罗泽南掉头就打湖口外的盔山,切断湖口太平军与九江的联系。另有胡林翼率贵州兵一路去打梅家洲,让太平军首尾不能相连,然后寻找战机。

  见湘军已经分散,石达开、罗大纲、林启荣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仨也分三路,林启荣独守九江,挑逗塔齐布玩。石达开去湖口,拿书生罗泽南消火解闷,而罗大纲则奔梅家洲,拿老迈年高的胡林翼逗乐子。想石达开、罗大纲与林启荣,哪一个不是中国军事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战将?塔齐布、罗泽南和胡林翼这几个人跟人家没法比,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曾国藩知道要糟,心生不祥的预感,急忙给家人写信,说:“本来呢,以为这九江可以一鼓而下,就可以建功立业了。谁料到这竟然是一块硬骨头,根本啃不下来……”书信原文是:“满拟九江不日可下,不料逆贼坚守,屡攻不克。分罗山湘营至湖口,先攻梅家洲坚垒,亦不能克。而士卒力战于枪炮雨下之中,死伤甚重。盖陆路锐师,倏变为钝兵矣。水师自至湖口屡获大胜,苦战数月,伤亡亦复不少。”

  看看,连凶猛的塔齐布都成了钝兵,这仗还怎么打?

  曾国藩这边无计可施,正合乎太平军的心思。

  于是太平军好整以暇,开始研究湘军的弱点,这一研究不要紧,发现湘军的水师,表现极端诡异、不正常。

  这个湘军水师,虽然胜仗打了许多,但吃败仗也是常事。可是士兵们竟然拒绝接受教训,上阵时全都光膀子穿短裤,冲太平军嗷嗷号叫,一副嫌命长了的架势。

  湘军水师为什么这么诡异呀?仔细一研究,原来自打曾国藩建立水师以来,就开始认真地寻找子弹打不死的妙法,他上天入地搜寻秘方,最后真的把这个秘方找到了。

  这秘方就是:让你打,让你打,你打打打打,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不想活了……这是真事,有彭玉麟的家书为证:“自练水师时,尝博求御炮子法……不能御也……乃与军门杨载福等约,屏弃鱼网、水絮、牛皮等物,直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之,不可避者听之。”

  再说想出这个怪法子的杨载福,其人是绿营兵世家,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是穷困潦倒,勉强生存,但他聪明绝顶,从军中崭露头角。曾国藩发现这人的脑子比较活,就忽悠他练水师,杨载福拼命推托,最终还是被曾国藩强扯了进来。

  湘军另一个水师统领彭玉麟,却是标准的白面书生。只是彭玉麟小时候生活艰苦,做过小吏,看过仓库。虽说脾气暴烈,打起架来不含糊,但彭玉麟的专业特长仍然是玩子曰诗云。之所以能够在水师领域出人头地,那是因为这行业就没个专家。

  也就是说,曾氏的水师,其实全都是外行。

  外行就好办,是外行必然有纰漏。林启荣沿着这条线往前一摸,嘿,终于找到湘军水师的弱点了。

  湘军的水师,分为大船和小船两种。大船是褚汝航设计的,特点是坚固稳重,但占了一个笨字。小船是曾国藩假充专业人士,自行设计的,特点是小巧轻灵,但占了一个弱字。可是大小船相互配合,就弥补了大船的笨,抵消了小船的弱。如果大船和小船被分开的话……那湘军就死定了。

  于是林启荣派出敌后武工队,乘船对湘军水师展开骚扰,昼夜不断,不得安宁。终于把水师气疯了,就不顾一切地穷追上来——林启荣就知道他们肯定会追,因为湘军水师连皮甲盔都不肯穿,摆明了缺心眼——能追击太平军的,只能是小船,大船笨重,要好久才能启动。

  当时追在太平军后面的有小船一百二十多艘,差不多全都冲上来了。太平军就向着鄱阳湖疾奔,湘军的小船尾随而入。刚刚进了湖口,就听一声锣响,湖口两侧埋伏的太平军蜂拥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建垒设卡,竟尔将湘军水师的一百二十多条小船,全都给堵在了鄱阳湖内。

  这下子,湘军水师被切割成两部分,再也没法优势互补,反而是各自呈现出致命的弱点,由着太平军零敲碎打。

  轮到林启荣开心了,遂派出自己的小船去欺负湘军的大船。湘军大船笨重,眼看着太平军轻灵地围绕着自己兜圈子,什么火球、火罐、火丸,向着大船上乱扔一气。湘军的大船有九艘燃起熊熊大火,中等船有三十多条化为火龙。余下的船吓慌了神,立即向上游飞逃,再也不敢跟太平军扯皮了。

  至此,湘军的败局已经无法扭转。

  2.第二次自杀

  正在北京城过总指挥瘾的咸丰帝,压根不知道曾国藩死定了,兀自运用权术,决定给曾国藩一点甜头,让曾国藩卖力苦干。

  圣谕,赏兵部侍郎曾国藩穿黄马褂。

  都这节骨眼上了,还穿什么黄马褂呀。就在曾国藩试穿黄马褂的这一天,大雾弥江,咫尺莫辨,太平军向曾国藩的总部发起了袭击。

  从九江和池口,太平军抬出三十多艘战船入水,携带火球、火罐、火丸,悄无声息地靠近湘军,开始放火燃烧。湘军水师登时大乱,纷纷挂帆逃命,大船中船,被烧毁者不计其数。从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镇,直至蕲州,到处都是仓皇逃命的湘军战船,更有甚者弃船登陆,上岸夜奔。

  眼见大势已去,曾国藩作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亲乘舢板督阵——这个决定救了他的老命。

  曾国藩喝令水师不得慌乱,不得开船逃跑,更不得弃船而逃。但这时候谁肯听他的昏话?正气愤之际,忽听身后声势不对,急忙回头,曾国藩顿时目瞪口呆。

  他的座船被太平军夺走了。

  座船与朝廷的文件全部被太平军缴获。太平军的战利品还包括了咸丰帝赐给曾国藩的白玉四喜扳指、白玉巴图鲁翎管、玉靶小刀、抽烟用的火镰等重要物品。幸亏当时他不在船上,否则的话,太平军这次就赢大了。

  当时曾国藩两眼一黑,完蛋了,失去了咸丰帝的这些东西,还怎么跟人家咸丰交代?咸丰又怎么可能原谅自己?

  算了,你们自己玩吧,我不跟了。

  扑通一声,曾国藩又一次投水自尽。

  但是幕僚们全都盯着他呢,情知战事一败涂地如此,曾国藩无颜再见咸丰及世人,自杀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曾国藩是诸幕僚的老板呀,大家全都指望跟他混饭吃,他可不能死,他死了大家怎么办?

  于是曾国藩又被幕僚们成功地捞了上来。

  这次是不是还是章寿麟捞的,不太清楚是谁,总之是被捞上来了没错。众人将落汤鸡般的曾国藩架起来,用小舟运送到罗泽南的营里。

  入营而后,曾国藩再转身,遥望湘军水师纷纷溃逃,满江都是熊熊燃烧的战船,再看罗泽南瞧他的嘴脸,心里顿生悲凉,一把抓住罗泽南:“我不活了,不活了,我要学晋国大将先轸,策马赴敌而死。”

  罗泽南极力掰开他的手:“我没拉着你,没拉,你想死就自己去……算了老曾,你不要再闹了,这么闹下去有意思吗?”

  曾国藩:“我不活了,没脸再活下去了。”

  罗泽南:“怎么就没脸活呢?忘了你上次靖港之败了?被长毛打得灰头土脸,后来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皇上不计较你脸皮厚,还赏你黄马褂……”

  好说歹说,才劝得曾国藩歇心认命,不再寻死觅活了。但水师之败,只是掀开湘军大败的序幕,太平军就在这次袭击成功之后,分三路发起了战略反攻。追着三路清兵,直到武昌。

  太平军发起了夺回武昌的战役,而这边残留在九江的湘军,还待整军迎战,不料老天突然刮起飓风,水师的四十多条船就此毁掉,最后剩余的七十多条船,全都破破烂烂,必须要回厂返修。

  咸丰帝克复安庆、直捣金陵的战略构想,值此化为泡影。曾国藩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军夺回武昌,无计可施,只好写奏折向咸丰帝反映情况,指控咸丰瞎指挥。如果当初授予他湖北巡抚,让他慢慢经营两湖,形成势力而后再逐渐蚕食太平军,渴望中的胜利已经是唾手可得了……当然这话要说得委婉,曾国藩是这样说的:“细思臣等办理错谬之处,盖有二端:武汉克复,当留重兵驻守(湘军只有两万人,重兵驻守就意味着全留下,这是曾国藩的话外之意),并当留战船数十号以为后路声援,兹因江汉无战船,致该匪乘虚上窜,其失一。九江未破,遽攻湖口……陵轻舟百余号陷入内河,一军分为两截。外江无小舟,内湖无大船,顿形薄弱,其失二。”

  咸丰帝何等精明,一看这奏折,曾国藩你敢骂朕,你胡说八道,水师败绩,是因为你太无能了,不听朕的耳提面命,结果让太平军把小船诱入鄱阳湖,这事朕提醒你过没有?……是没有提醒过,没有提醒过你就有理了?就是你太笨,不笨你怎么打了败仗?

  把责任全推到曾国藩身上,咸丰帝龙颜大悦,朱笔一转,批奏道:“此时偶有小挫,尚与大局无损。曾国藩自请严议之处,着加恩宽免。”

  不追究曾国藩,是因为咸丰冲到前台充任总指挥的这段时间,愿意听他话并具有强大执行力的,只有曾国藩。其余人等,或是只有听话的能力而没有执行的能力,更多的两种能力都没有。所以咸丰帝把各路官兵臭骂了一顿,要求继续执行克复安庆、直捣金陵的不可能战略。

  这次轮到曾国藩拒绝执行了,他拖拖拉拉,躲在长沙城不出来。长沙父老彻底看扁了他,你看看这个小曾,让他干点正事有多难?那么多的湘湖子弟随他出征,死的死,残的残,他可倒好,自己好端端地回来了,你的豪言壮语呢?你的杀身以报呢?……骂声连天,曾国藩阴着一张脸,坐在角落里默默垂泪。

  这段日子犹如一个可怕的噩梦,牢牢地封印在曾国藩的生命中。四年而后,一天夜里他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喃喃自语道:“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

  再后来,他凭吊战死的湘军战士,著《湖口县楚军水师昭忠祠记》,称:“方其战争之际,炮震肉飞,血瀑石壁,士饥将困,窘若拘囚,群疑众侮,积泪涨江,以求夺此一关而不可得,何其苦也。”

  “群疑众侮,积泪涨江”,这是曾国藩日记书信及公文奏折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文字组合。

  他的人生坎途,就是顶着这强大的压力,艰难前行。

  路,真的不好走。

  但也得继续前行。

  3.再创窝囊新高潮

  1855年二月二十七日,燕王秦日纲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武昌。

  这是太平军第三次占领武昌,守城的湖北巡抚陶恩培死事——这个陶恩培,原来是湖南的按察使,曾国藩渴望做湖北巡抚,但咸丰帝偏偏给了陶恩培,结果枉送了陶恩培的性命。

  这样一来,湖北又没有巡抚了。此时的咸丰,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湖北巡抚替他夺回武昌,然后再继续克复安庆,直捣金陵。这个战略不管怎么不可行,但目前真的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必须继续执行。

  让哪个来当湖北巡抚呢?

  这个人,能力绝不能低于曾国藩,资历及影响力同样也不能差,几个硬条件有一项不行,也无法完成收复武昌的重任。

  选谁呢?咸丰帝东张西望,还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难道只能把湖北巡抚给曾国藩?不能不能,万一老曾这厮获得地方实权,一飞冲天,就算是他对咸丰忠心耿耿,无谋逆之心,可奈不得他手下的人,哪个不是贪求富贵的主?所以湖北巡抚绝不能授予曾国藩,绝不能。

  为难之际,大臣肃顺走了出来,他给咸丰推荐了一个人,堪可替代曾国藩出任湖北巡抚。

  胡林翼。

  胡林翼,晚清时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被誉为“中兴四杰”。而且胡林翼一生走的路线与曾国藩毫无区别,都是书生做官,治盗杀戮,继而治军征战天下。只不过胡林翼年纪老迈,打起仗来跑路太辛苦,如果夺回武昌交给他经营,那绝对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对于任命胡林翼为湖北巡抚之事,曾国藩跟自己接到任命一样高兴,因为胡林翼简直是曾国藩的一个翻版,只是年纪老了,已经没有了野心,从此把传统知识分子读书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全部寄托在曾国藩身上,愿意无条件地帮助曾国藩。这就让曾国藩得暇腾出手脚,全心全意地恢复湘军水师。

  此后,是长达两年之久,史称“窝囊战”的湖北拉锯战。

  湖北拉锯战之所以窝囊,是因为好端端的湘军,被咸丰帝瞎指挥,硬是给扯零碎了,一分为四。

  第一部分是塔齐布,他仍然率领五千步卒攻九江,可是没水师配合,这场战争就成了噩梦,让塔齐布愁得夜夜直哭。

  第二部分是罗泽南,他被弄到了江西,深入腹地,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四面受敌,境况之惨,无以复加。

  第三部分是最惨不过的内湖水师,这路人马被太平军诱入鄱阳湖,从此再也没机会出来了。太平军始终没搞死他们,这让双方都痛苦不已。

  最幸福的是外江水师,这实际上是被太平军重创的湘军水师大船组,但曾国藩跑到江西求援,让江西替他造了三十多条大船,再加上几处赶工,外带招兵买马,很快恢复如初。此路人马之所以幸福,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了湘军中唯一的机动力量,另三路人马莫不是坐困愁城,坐以待毙。

  湘军合并起来是一支恐怖的力量,但被扯成这样几个碎片,每一支都陷入绝境之中,苦苦挣扎,非但无法援助别人,还渴望着别人来拯救自己。饶是神仙来指挥,也摆弄不明白。

  湘军的外江水师为了营救困于鄱阳湖的兄弟,不要命地狂攻湖口。这反倒为困于鄱阳湖的内湖水师带来了厄运。太平军遭受外江水师攻打,就暴打内湖水师出气,激战之中,一枚弹丸飞过去,正命中内湖水师统领萧捷三,把个老萧打死了。

  原本内湖水师是由彭玉麟指挥的,但仗打到这份上了,被人家歼灭只是迟早的事,所以彭玉麟断然请假,回乡省亲。可此时萧捷三已经被打死了,曾国藩急召彭玉麟护驾。由是彭玉麟化装成客商,穿越被太平军控制的地带,再步行数百里赶到南康府,临危受命,再度主掌水师——从此而后,就因为这场战役,湘军水师干脆按太平军的要求,分成了内湖水师和外江水师。内湖水师由彭玉麟主掌,而杨载福则分领外江水师。

  这场窝囊仗,湘军打得窝囊,太平军也同样窝囊。而且眼看被彻底歼灭的湘军水师,不日之间已恢复了元气,让太平军毛骨悚然,情知若不能在水师的力量上胜过湘军,如此窝囊下去,迟早是个大麻烦。

  幸好太平军曾俘获曾国藩的座船,缴获了大量的资料文件。估计曾国藩自己设计的战船图纸也落到了太平军手中。于是太平军有样学样,于九江建船厂,完全山寨湘军的战船模式生产,居然也制造了两百多条,试水而后,实战效果丝毫也不亚于湘军。

  这下子湘军吓坏了,如果水师的力量被太平军压倒,这场仗就不用打了,于是曾国藩派杨载福去找太平军决战,务期全歼太平军水师。可太平军水师也不傻,躲起来坚决不露面,让杨载福好不焦躁。杨载福火了,高薪募请了三百名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许以重金厚禄,驾小舟径入太平军腹心,乘夜火攻,竟然将太平军的战船烧了个精光。

  太平军的战船被烧光,这事还真不能怪别人。也不想想他们是怎么打败湘军水师的,那是因为曾国藩设计的战船有问题。这船最大的弱点就是易于被火攻所乘,太平军烧光了湘军的长船,然后又自己缺心眼,再造长船让湘军来烧,可见缺心眼也是有传染的。

  这两年的仗之所以打得窝囊,是因为大家比的不是谁更聪明,而是谁更笨。你笨我更笨,你说这仗能不窝囊吗?

  眼见得太平军比自己更窝囊,曾国藩急了,不能在窝囊上落了下风呀,兹事体大,必须要出更离奇的窝囊招,再创窝囊新高潮。

  这个窝囊新高潮,就是曾国藩决定,除塔齐布、罗泽南之外,再行组建一支湘军陆师。要建陆师,首先得找优秀的将才,身边的人,哪个是将才呢?

  关键时刻,李元度越众而出:“老师,让我来吧。”

  曾国藩大骇,叫着李元度的字:“次青,你眼睛近视得厉害,吃饭找不到碗,睡觉找不到床,三级残疾呀,怎么能带兵呢?”

  李元度:“老师你当我愿意主动请缨啊?你来找个比我更强的,能找到,我乐得蹲在厨房里慢慢找碗筷。”

  曾国藩:“唉,逢到正事,还真找不到个能干活的,你要来……那就来吧。”

  于是,湘军又多了一支近视眼兵,号称“平江勇”,每天在荒野中四处寻找路径,把曾国藩窝囊得夜夜流泪,积泪涨江。

  这正是,你说我窝囊,我说你窝囊,没有最窝囊,只有更窝囊。窝囊不窝囊,不看谁更胖。书生对愚夫,临阵学打仗。就在这艰难的僵持之中,对曾国藩最沉重的打击,终于到来了。

  4.最沉重的打击

  这时候湘军诸队中,最艰难的就是塔齐布营。这支军队本是湘军的主力,可是贴在九江城边死缠,却久攻不下,伤亡累累。曾国藩急气交加,感叹说:“这个林启荣呀,这家伙好厉害,他怎么就加入了叛军呢?”——“良不可及,惜做贼耳。”

  眨眼工夫,塔齐布营就在九江城下攻打了半年了,而曾国藩和塔齐布也自水师大败而后,整整半年没有见面了。这一次曾国藩赴青山,想看看塔齐布惨成了什么模样。两人见面,史料记载中没有说他们抱头痛哭,但估计哭是肯定的,仗打成这样,不哭怎么可能?

  两人商讨战局,越商量越灰心。如果放弃攻打九江,那就意味着输惨了。如果不放弃,那就意味着输得更惨。这般进退不得,左右为难,该如何是好呀?

  曾国藩说:“唉,还是不要再打下去了吧,不行咱们就奔下游,去打湖口的叛军,另寻战机吧。”

  曾国藩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目前面临着一个绝境——罗泽南跟他挑明了,走人,去湖北跟着胡林翼征战略地,不跟曾老板混了。

  曾国藩的湘军所仰仗的就是塔齐布和罗泽南,李元度那支近视眼军,派他出战,迷路是必然的,还得再派支军队去把他找回来,指望不上呀。所以曾国藩想重新调整战略,但首先,他要先听听塔齐布的意见,看看塔齐布是不是还有把握拿下九江。

  塔齐布表态,没问题,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如果拿不下九江,他就遵命转战湖口。听塔齐布这么说,曾国藩就放心了。

  到了七月十五日,罗泽南给曾国藩写了封信,再次要求跳槽。从时间上来推算,曾国藩应该还没有收到这封信。而三天之后,就传来了塔齐布的死讯。

  塔齐布死于七月十八日,那天早晨他整队出发,再去攻打坚不可摧的九江城。可还没等他走出军营,忽然间气脱倒地,呕血而死,时年三十九岁。他实际上是活活累死的,打仗这工作,是很耗精力的。

  有分教,将军百战死,壮士去不归。百年身后事,一切尽成灰。塔齐布是曾国藩最得力的臂助、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有一段时间甚至成了湘军的化身。当夜三更,曾国藩接到消息,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精神恍惚,整个人都瘫倒了。次日他强撑着奔赴九江陆营,恸哭不已,并撰挽联凭吊之:

  大勇却慈祥,论古略同曹武惠;

  至诚相许与,有章曾荐郭汾阳。

  塔齐布死,给了曾国藩致命的一击,眼下要考虑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打下九江了,而是如何保住塔齐布的部队不溃散。他派了老将周凤山作统领,总算把这支部队稳住了,但战斗力已经变得非常可疑。

  塔齐布死后没几天,罗泽南找上门来了:“老板,给句话吧,到底让不让咱走?”

  当然,罗泽南是大儒,说话不会这样直来直去。他是单骑来到,在船上与曾国藩会面。参加这次劳资谈判的,还有两人共同的好朋友刘蓉。

  罗泽南是这样绕的弯子:“这场仗,如果你想赢,就这样死缠着九江是没戏的,你必须拿下武汉,以武汉为屏障,然后直落江西、安徽和江苏,最后把盘踞在天京城里的洪秀全生生困死。所以呢,与其大家都堆死在九江这盘死棋上,不如让我去打武昌好了,你看如何?”

  刘蓉在一边提醒曾国藩:“老曾,你能够倚仗的,就是塔齐布和罗泽南这两人。现在塔齐布已经死了,如果你再放罗泽南走,你还有希望吗?”

  曾国藩垂泪:“唉,留住人家的人,可留不住人家的心呀。”

  情知大势已去,曾国藩就没有强留罗泽南,相反,他给罗泽南配备了强兵猛将,让罗泽南走得更光彩些。

  到了罗泽南走时,刘蓉和郭嵩焘去给他送行,曾国藩不在场,大家就可以说几句实话了。

  刘蓉说:“老罗呀,我不反对你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可你挑这时候走,那老曾他可就死定了。”

  罗泽南笑道:“也未必吧?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这些人,整个湘营的人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了老曾的一根脚趾头。”

  郭嵩焘说:“老罗呀,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个样子……唉,总之老曾是死定了。不过呢,他所谋者,天下大局也,只要对大局恢复有利,他好像也不太再意自己的死活。”

  罗泽南说:“看运气吧,说不定老曾还能活下来,这事谁能说得准?”

  罗泽南这句话,竟尔诡异地应验了。谁也想不到的是,死的不是困于绝境中的曾国藩,而是他罗泽南。

  此外,曾国藩在送别罗泽南事件上,表现得极是磊落,极是光明,极是大度。但等罗泽南走后,他却突然暴露出一副小人的怪异嘴脸,让时人惊诧莫名。

  5.只玩妹妹不玩政治

  话说太平军虽然占领了武昌,但湖北的广大区域行政权力并没有交接,仍然在清廷手中。具体说来,就是在新任的湖北巡抚胡林翼手中。

  于是胡林翼一边被太平军追得到处跑路,一边沿途设收费站,聚敛军资。正忙着,忽然间他抬眼皮往上一看,登时大怒。

  他怒什么呢?在胡林翼上面,还有一个顶头上司,官职是湖广总督。咸丰帝派了个满洲正白旗的官文担任。官文的职责,就是领导并指挥胡林翼,早日把武昌夺回来。但官文哪来的这个能力?他只是咸丰帝派来替爱新觉罗皇族看家的。所以他来到之后,恣意玩乐,不理政事,这让胡林翼极为恼火。

  胡林翼是能臣,也是名臣,更是贤臣,总之他就是一个较真的人。他觉得既然你当了官,就得好好地干,哪能花天酒地、肆意妄为呢?更何况这又是国难当头。生气的胡林翼,胡子一翘,就要发飙,上奏折告自己上司的状。

  正在点灯熬油起草奏折,幕僚进来了:“老大,你在弹劾顶头上司官文吗?”

  胡林翼:“然也。”

  幕僚:“老大,你脑壳进水量不小啊,竟然敢跟上司过不去。”

  胡林翼:“我以国家大事为重,哪像你成天就知道玩权谋、耍心术?我可告诉你,要想在我这里混,你就得给我光明磊落,就得给我一心为国,就得给我行得正,走得端,站起来是条好汉子,躺下去是条死汉子。”

  幕僚:“少来了,老大你自己缺心眼,还不想让人提醒啊?”

  胡林翼:“凭你,也想提醒我?”

  幕僚:“我如果不提醒你,你就死定了。老大,你想一想,官文官职比你高,这花花江山,又是由他在替爱新觉罗皇族看守。可他为什么醇酒美人,不理政事呢?很简单,那是人家心里明白,他干不了这个活,所以放开手脚,让你自由发挥。如果你非把他扯进来干活,他又没本事,误事不说,还害了国家大局,让你磕磕绊绊,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

  胡林翼:“……你怎么不早说?那什么,马上拨出专款给领导送去,他乐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了,只要他不来给我添乱,他就是我的好领导。对了,听说官文最近包了个小二奶,你马上备好礼物,我要认领导的二奶当妹妹。”

  幕僚:“不是吧老大,你这弯转得也太快了,还要认上司的二奶当妹妹,节操呢?你的节操碎了一地。”

  胡林翼:“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我的节操又算什么?”

  被幕僚点破,胡林翼猛然醒悟,非但停止了弹劾官文,还认了官文的二奶当义妹,生生把上司打落到妹夫阶级。湖广总督混成了妹夫,军情政务就没资格插嘴了,从此胡林翼独霸湖广,从容调度,彻底扭转了大局,甚至救了曾国藩的老命。而最占便宜的就是官文了,这厮聪明绝顶,只玩妹妹不玩政治,具体工作全由胡林翼自由发挥,成绩当然算在他无为而治的高明领导策略上,结果,他竟然一路飙升,直做到协办大学士、太子少保以及一等伯爵。

  胡林翼与官文的精美合作,堪称职场成功的典范。做上司,要有妹夫的心态,能够放手放权;做部属,要有大舅哥的心态,能够为自己和上司都打通一条上升之路,如此合作,则天下无事不成。

  官文容易摆平,但太平军就难了。胡林翼这边兵微将寡,实在不是太平军的对手,光靠管上司叫妹夫,这招是不管用的。正为难之际,罗泽南率五千人来到,当时胡林翼欣喜若狂,光脚冲出门迎接。对罗泽南他不敢视为下属,言必称先生,军事上的事情必和罗泽南商量,并以罗泽南的建议为主。

  胡林翼的谦和搞得太过于极端,讨好领导,就认领导的二奶当妹妹,这事他都敢干,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话说罗泽南手下,此时最能打的主力,是他的弟子李续宾、李续宜兄弟——尤其是前面这个李续宾,他堪称湘军中的战神,如果不是咸丰帝非要跑来瞎指挥扯后腿,洪秀全必然亡于李续宾之手——当胡林翼发现李氏兄弟都是孝子,但从军而后,母亲无人照料,他当即派一顶小轿,把老太太接来,亲自奉茶,礼敬有加。

  胡林翼的表现让李氏兄弟顿生狐疑,就借这起事件给曾国藩写信,询问胡林翼如此巴结,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在跟他们玩权术?

  曾国藩实事求是地回答:“如果胡林翼拿这招对待别人,绝对是权术。但对你们兄弟,绝对不是权术,因为你们兄弟太受人尊敬了,希望你们能够勉励自己,赢得世人的尊敬不容易,但保持下去更艰难。”

  曾国藩与李续宾之间的友好书信,是用百多条人命换来的。

  自打塔齐布死,罗泽南走,曾国藩就彻底陷入死境之中。太平军在江西攻城略地,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广泛,最终把个曾国藩挤在南昌和南康的狭小之地。这时候文书已经不通,送信人多被捕获,只能用隐语密码,再把书信搓成蜡丸,送信人化装潜行。但太平军在控制的地盘到处抓特务,送信人多被识破,被捕杀者达百人以上。

  绝望之际,曾国藩的老乡、当年翰林院的同事、江西巡抚陈启迈与曾国藩交情特铁,眼见得局势如此危急,他想,不行,我必须要出手了。

  出手搞死老曾!

  再不下手就晚了,现在老曾已经死定了,再不出手就失去机会了。

  6.陷死于内耗之中

  江西巡抚陈启迈,为什么要搞曾国藩呢?

  这事没人说得清。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陈启迈与曾国藩有私仇,史家推断,主要是两人的理念不合。

  曾国藩的理念就是,以南昌为抗衡太平军的指挥中心,调集各路湘军人马,同时加紧装备新募士兵,彻底扭转局面,也好对咸丰帝有个交代。陈启迈这边的理念,就是看曾国藩不顺眼,这种不顺眼不止是陈启迈的个人感观,而是当时朝中酝酿着一股对曾国藩的无边怒火。

  曾国藩半年时间练成湘军,又在极短的时间直推到武昌、九江,虽然是一路惨胜,但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了不得,让他得了势,凭什么?于是朝中诸官,就掀起了热烈的批斗曾国藩的高潮,又或者想来领导曾国藩,据功劳为己有。

  迫于压力,咸丰帝下诏严斥曾国藩:“曾国藩水陆各军,日久未闻接仗,虽鄱阳湖以内一律肃清,而九江终未克复,该侍郎岂不知饷糈艰难,日甚一日?何堪顿兵不战,坐耗军需耶?着即激励士弁,迅筹破贼之策,早克九江,以孤贼势,毋再迁延贻误。”

  咸丰帝这话说的,好像是曾国藩不乐意赢似的,可要打仗,第一需要钱,第二需要将才,这两样东西,必须要在江西解决。

  江西官员火了,你看这个老曾,想弄钱不回你湖南去弄,偏来江西弄,你想让江西父老骂死我们吗?于是江西官员齐心合力,来跟曾国藩顶牛。

  曾国藩见路就设卡收费,这个叫厘捐,就是强行征收过往人的税费,用于军资。江西官员也不急不恼,曾国藩在什么地方设卡收费,他们就紧挨着曾国藩的收费站,也设点收费。搞得百姓怨气冲天,存心分流曾国藩的厘捐。

  这正是,江西官欢乐玩老曾,曾国藩悲愤陷孤境。你打你的好算盘,我抽你的过桥板。江西官员玩弄曾国藩,最狠辣的法子是切断曾国藩招揽人才的努力。曾国藩是有一双识人辣眼的,许多在江西被排挤的能力型人士,往往会被他一眼发现,每当这时候,这个被发现的人才就惨了。

  最悲惨的倒霉蛋叫彭寿颐,这厮原本不是盏省油的灯,惹是生非是他的最爱。但他是个举人,以一介书生办团练,和太平军正式交过手,而且还没有输。这是目前曾国藩最急缺的军事人才——现在曾国藩依靠的,竟然是近视眼李元度,让李元度每天欢乐得摇头摆尾。但所有人都快要揪心死了,万一搞不好,他那双近视眼不知会坑惨多少人——所以曾国藩向陈启迈发出紧急调令,要借用彭寿颐。

  陈启迈见到调令,嗯,彭寿颐?这是个什么东西?左右一打听,才知道彭寿颐是个举人,正在和人打官司呢。当时陈启迈就乐了,给我把彭寿颐逮来,往死里打,打残他……结果霉催的彭寿颐,被打得在牢房里爬都爬不动,就算放出来,也没能力带兵了。

  陈启迈截断曾国藩的人才招聘通道,此犹罢了,还对湘军的将领下暗招。湘军中的有名将领毕金科,是塔齐布手下的大将,非常能打,曾国藩对他评价很高,就是担心他心眼不够用。结果这毕金科是真的心眼不够用,很快湘军要遭受一场惨败,史称“樟树大营溃散”。溃散之后毕金科带领他的人马转战饶州一带,让曾国藩稍感放心。

  但江西官员很快发现毕金科心眼不够用的缺陷,就故意掐断毕金科的粮草,让毕金科苦不堪言,不得不踏上漫漫讨薪路,每天来上访。然后陈启迈密授机宜,让江西官员对毕金科说:“老毕,我看好你,你如果能攻占景德镇,拖欠你的工资,保证一文不少地补发。”

  景德镇那是什么地方呀,那是联结赣、皖、浙三省的交通枢纽,目前被太平军占据。太平军在此布有重兵防御,岂是能轻易打下来的?可是毕金科走投无路,就一狠心一咬牙,冒死一试。试的结果是全军覆没,统统被太平军打死了。

  江西官坑死毕金科,让曾国藩悲愤交加。从此他再也不肯原谅江西官。三年后湘军攻占景德镇,曾国藩亲自赶去,替毕金科主持了一场迟来的追悼会,并亲写碑文,曰:“人心之贼,一矢或伤,内畏媢嫉,外逼强寇,进退靡依,忍尤丛诟,郁极思伸,矫首舐天。徒飞无翼,或坠于渊。渊则有底,愤则无已……”意思是:“老毕老毕你好惨,江西官员不要脸。内外交攻夹板气,是死是活没人管。撇家舍业报君国,还被骂作不要脸。真想陪你地下眠,枉自悲催忆当年。”

  前面说了,缺心眼的老毕被江西官坑死,是在樟树大营溃散之后的事。而樟树大营溃散,是天才军事家石达开的又一杰作。

  当时的情形是,石达开发现曾国藩这边已经是力不能支,果断抓住战机,调集各路主力,摆出进攻吉安的架势。霎时间江西官员乱作一团,纷纷要求曾国藩立即摆平太平军,挽救吉安。

  这又让曾国藩陷于两难之中,如果往援吉安,太平军却来了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突然抄了南昌老巢,如何是好?如果不往援吉安,倘吉安失陷,湘军又有什么能力保住南昌?

  左思右想,曾国藩只能走折中路线,既往援吉安,又要兼顾南昌。于是命老将周凤山率塔齐布的旧部(其中就有毕金科)进驻樟树镇。但区区周凤山,又如何是石达开的对手?顷刻间战况变幻,石达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吉安,然后全军沿赣江北上,直扑樟树镇。可怜塔齐布这支常胜军,被石达开活活打死一千多人,残存下来的哭爹喊娘,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周凤山最惨,他被太平军的一支特工队盯上了,十几个人疾风般追来,要活捉他。周凤山终究是横行沙场的老将,打赢的本事未必有,但比拼逃命,他还是有绝活的。但见他老当益壮,策马如飞,年轻力壮的太平军竟然追他不上。这下子太平军发了狠,穷追不舍,死命不放,双方就在溃败的湘军士兵中狂奔,直冲到南昌,周凤山打马冲入城门,十几名太平军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溃败的湘军蜂拥入城,引发了南昌城中的群体骚乱,吓破胆的人在街上狂呼惨叫,无数人夺门而逃,拥挤在城门前自相踏践,活活踩死不知多少人。

  曾国藩当时就傻了眼,感觉这次是真的没戏了。

  7.你是大哥的树洞

  樟树大营溃败,曾国藩是真的没戏了。他被太平军重重围困,身边就一个近视眼李元度,豪情万丈地趴在墙壁上寻找门在哪里。曾国藩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湖北和湖南求援。但信使行至途中,统统被太平军抓获,信件被收缴并公示,这决定了曾国藩的灭亡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也得转。危亡之际,走出一个人来,要拯救曾国藩于绝境末路。

  此人是谁?

  除了他亲爹,还能是哪个?

  曾麟书人在湖南老家,却是两眼瞪着,耳朵竖着,每天紧张地盯着远在江西的大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被视为曾家希望的大儿子,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可不行,他以一个年迈父亲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曾麟书派了儿子曾国华,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去湖北找胡林翼,要求胡林翼救自己儿子一命。

  拯救大宝国藩,由曾麟书发起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总计有三支部队参加了这次拯救行动。第一路是胡林翼派了一支三千六百人的队伍,交由有过统兵经验的曾国华带领,杀奔江西。第二路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派的是老湘营的人马(老湘营与曾国藩有仇,所以这路人马基本上保持远距离游荡状态)。第三路是被朝廷任命为吉安知府的黄冕,他是长沙人,遂回湖南募兵打回江西。曾国藩最小的弟弟曾国荃就参加了这支部队。再后来这支军队归了曾国荃统领,而首战在吉安,所以部队命名为吉字营。

  三路人马开入江西,其实也没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至少曾国藩的性命暂时没问题了,于老父亲曾麟书而言,这就意味着一切。

  为了曾国藩,曾家已经全家上了战场,这让曾国藩更加痛恨江西巡抚陈启迈。

  如果不是陈启迈坑害他,又怎么会拖累得曾家全家上战场?

  悲愤的曾国藩,立即写奏折弹劾陈启迈。咸丰帝见奏大悦,传旨,把这个陈启迈革职查办,老曾还得替朕干苦活,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陈启迈被撤了,新派来的江西巡抚叫文俊。文俊一到就拉开场子,摆开架势:“来来来,曾国藩你不是本事大,手眼通天吗?谁搞你你就参谁是吧?今天我就准备搞你了,你有本事再写奏折连我一块参!”

  曾国藩仰天长叹,曰:“这还有完没完?”

  万般无奈,曾国藩只好找曾国荃诉苦:“弟弟呀,你哥哥我惨呀,好惨好惨呀,我在江西,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了。第一我不能过问民事,否则当地官就跟我没完没了。第二我不能接见官员,所有的江西官都躲着我走。第三我不能联络士绅,任用人才,凡我看中的人才,多半会被丢进大牢打成残废……”就是从这时候起,曾老九曾国荃就成了大哥的树洞,无论曾国藩遇到什么郁闷事,首先是写信给曾国荃哭诉,留下曾国藩家书,传承至今。

  末路之际,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罗泽南战死。

  罗泽南之死,完全是起悲剧事件。当时罗泽南正在攻击武昌的大东门,久攻不下,正当湘军收兵之际,城门突然开启,冲出来一千多名如狼似虎的太平军,势头极猛,一下子把攻城的湘军冲散了。罗泽南单人孤马,与部队失散,独行于荒郊野外。正值大雾弥天,对面人影模糊难辨。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群太平军的童子兵,手持鸟铳,向着四面乱打,忽然间看到雾中有个人影,童子兵以枪瞄准,轰的一声,可怜一代博学大儒,就此栽下马来。

  隔了好久,才有寻找统帅的湘军找来,发现罗泽南倒在地上,左额淌血,已经是奄奄一息,急忙把他抬回大营。次日,罗泽南不治身亡。有种说法称他临死前还有意识,留下了遗言称:“……乱极更需镇定。”

  罗泽南的死,意味着对湘军的又一次致命打击。尽管罗泽南已经不再归属曾国藩了,但湘军的战旗始终在他的头上猎猎飘扬。他死了,标志着湘军这支民间军事武装一个时期的结束。

  接下来遇到麻烦的,是近视眼李元度。他遇到麻烦是正常的,但晚了这么久才遇到麻烦,却足以成为他生平引以为傲的资本。虽然战争才不过是刚刚开始,但沙场上的名将骁将纷纷凋落,李元度的价值愈发得以凸显——好歹他可以带兵,能不能看见队伍在哪这个甭管,发号施令的威严已经很专业了。

  樟树大营溃散而后,李元度完成了他人生的一次超越,越过鄱阳湖,东略饶州,进军东乡,一路上威风凛凛地挺进。前任平江县令、当时的平江同知林恩源率两千人赶来,与李元度会师,两人联手狂攻赣中重镇抚州。虽然打下来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但大小五十余仗,也足够惊人的了。

  看一个近视眼在城下嗷嗷乱叫,镇守抚州的太平军那个气呀,索性来一次大反攻,一把火烧掉了李元度的大营,可怜前平江县令林恩源战死。看不清楚路的李元度就此消失。没过多久,有人报在通往南康的小路上,有一个近视眼正慢慢摸索而来。

  李元度竟然活着回来了,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只能用奇迹来解释。虽然他劳师败绩,但近视眼书生血战沙场的动人事迹,从此在湘军中流传。

  李元度只以身免,曾国藩更加艰难。说到底,曾国藩落到如此地步,还是因为被咸丰帝摆布得太惨。咸丰虽然以曾国藩为前敌总指挥,却坚决不肯授予他实权,不是钦差,更非督抚,名不正言不顺,就得不到各地官员的配合。

  前者,咸丰帝答应曾国藩,可以把浙江的盐运往江西,让曾国藩独家专营,以盐养兵。但这条政策只执行了两个月,浙江就拒绝了曾国藩,让曾国藩无计可施。曾国藩穷极乱伸手,把手伸到广东,被打回来,伸到上海,又被打回来。总之他只能是坐困愁城,夜夜垂泪。

  就在这苦不堪言的坚忍之中,长江流域突然发生了诡异的怪事。

  8.玩不下去的骗局

  咸丰六年八月二十五日,驻防于南京东北一带的清军,突然发现江水中漂有异物,定睛细看,竟尔是不计其数的太平军尸体,其中不乏高级指挥官:“……见有长发尸骸不可数计,由观音门口内漂流出江。内有结连捆缚及身穿黄衣黄褂者。”

  清军好困惑,是谁打死了这么多的太平军?四处去打听,却又如何能打听得到?过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弄清楚,原来是太平军自己干的。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天京内乱,多智的东王杨秀清已经被杀死,所部数万人被洪秀全设计埋伏,悉数歼灭。后世有同情太平军的史家,每提及此莫不是扼腕叹息,唉,好端端的,大家一起在天京城玩女人多好,为啥子要自相残杀呢?为啥子哟?

  要追究太平军何以自相残杀,实际上是个错误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找到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应该这么问:为啥子不自相残杀呢?为啥子哟?

  南京城中的太平军,几乎找不到任何不自相残杀的理由。这个政权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洪秀全的疯人呓语上,他声称自己是耶稣的弟弟,而诡诈的杨秀清,明知这不过是一个癫狂者的妄想,却以此为根基,构造了太平军那庞大诡异的理论体系。这个体系是如此的让人神经错乱,导致了许多后世的史家如堕五里雾中。

  洪秀全是耶稣的弟弟——单说太平军政权的这个理论基础,就足以让人火冒三丈,产生一种强烈的杀人冲动:你是耶稣的弟弟,我还是你大爷呢!

  理论上来说,这样一个理论认知,是无法构成一个现实政权的。但遇到多智的杨秀清,情形就不一样了。杨秀清发明了一种裹胁的战术,能够让民众逃无可逃地沦为洪、杨的性奴和战士。

  如太平军初克武昌,就采用了诡诈的欺骗手法,假称要求武昌居民向他们上贡,上贡者就可以免遭他们的杀戮。以此理由将武昌的男子集中到校场,然后组成队伍拉出城外,再迅速控制城中的女子,强行组建女营。这样一来,女人沦为了太平军手中的性奴和人质,城外的男子同样沦为了人质和战士。如果城外的男子不加入太平军,替他们攻城略地,就杀掉女性家人。同样的,如果女性家人对洪秀全封其为王娘的强暴反抗,被裹胁在太平军中的男性家人,也肯定活不长了。如此一个阴毒的招数,让太平军滚雪球般迅速膨胀。当太平军离开武昌时,裹胁走三十万人口,武昌沦为空城。

  杨秀清颇以他的阴毒手段而自得,曾对人说过:“我知道你们不服,心里恨我,但你们对我的仇恨,却伤害不了我,相反,我用恐怖手段凌驾你们,强迫你们替我卖命,你们死都想不出个解脱法子来……”原文是:“(杨)向所亲密(之人)言曰:吾亦知新收兄弟心不服而怨恨,全在绳以苛法,劫以严令,驱策而挫折之,使之不遑有他志。如有相约变妖(指逃亡)者杀之。虽各有异心,彼此疑惧,谁敢先出诸口?况人人心虽恨我而不能祸我,人人身体精神皆为我役使,是恨我者虚,助我者实也。妖之待人,人人感之,未必妖营办事之人能如我诸兄弟之尽力。是感妖虽有实心,助妖并无实际,此妖之所以屡败,我之所以屡胜欤?”

  试想,这样一个靠了欺骗、疯子呓语、胁迫与阴毒的诡诈手段建立起来的暴力组织,麇集了一些极度阴险毒辣的小人,相互暗算,彼此踩踏,怎么可能不自相残杀?怎么可能不乱?不乱才叫没了天理!

  天京城中的诡异政权,是杨秀清玩出来的,但他同样也会再把这怪物玩死。洪、杨二人中,洪秀全是个最典型的色情狂,他的天王府中囚禁了数不清的美女,而他每天以虐待女人为乐事,连被他蹂躏到怀孕的女子也不放过,曾将一个号称王娘的妃子踢得小产。

  杨秀清知道了这事,就两眼一翻,假装天父附体,喝令洪秀全跪下,洪秀全那个气呀,你说你是耶稣的弟弟,杨秀清就敢说他是耶稣的爹,洪秀全不跪是不行的。不跪下去,这个骗局就会被拆穿,没法子玩下去了,只好跪下,听杨秀清教训。杨秀清说:“二兄(指洪秀全,在洪氏的谱系中,大哥是耶稣,洪秀全是二哥,三哥是冯云山,杨秀清是四哥。可现在杨秀清突然说他是爹,就活活把洪秀全憋死了)性气太暴,王娘有孕,不宜用靴骤踢。”洪秀全只能点头称是,事后还将此事下诏书发布,打落牙齿肚里咽,继续愚弄部众。

  玩到这步,杨秀清再接再厉,非要玩死洪秀全不可。他再次眼睛一翻,两腿一蹬,假称天父下凡,召洪秀全到东王府。洪秀全不敢不去,到了之后就见杨秀清眼睛一瞪:“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咁(这样)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洪秀全无奈,只好说:“东王打天下,亦当是万岁。”杨秀清还不罢休:“东世子岂止是千岁?”洪秀全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东王既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万岁。”

  行了,当杨秀清玩到这一步时,这个骗局就再也玩不下去了。如果洪秀全不杀杨秀清,就必然会死于杨秀清之手。这个结果不会改变,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天京城的杀戮,就这样开始了。

  9.天京杀人游戏

  洪秀全密令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及燕王秦日纲,火速返回天京,参加由他主持的天京大屠杀游戏。首先动手的,是北王韦昌辉。

  韦昌辉回到天京后,杨秀清斥责他擅自归来,不许他入城。韦昌辉再三哀告,终于获得杨秀清的允许,入东王府请命。见到杨秀清他扑通一声趴倒,四肢着地,口称万岁。杨秀清大喜,就设宴款待韦昌辉。喝得差不多了,韦昌辉及部属突然拔刀,将杨秀清杀死。

  杨秀清的东王府中,与洪秀全的天王府一样,都是女人。杨秀清也曾捉捕许多少年,阉割后想当太监用,但因为不得法,被阉割的少年全都惨死。所以东王府中无一个男性,被韦昌辉指挥部众,把所有的女人杀光。

  杨秀清一死,如同捅了马蜂窝,霎时间天京城中展开了大战。围绕着东王府的,全都是杨秀清的亲信嫡系,韦昌辉只有几千人众,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得到处躲藏。双方激战到天亮,洪秀全发布诏书,指斥杨秀清是老奸,要求部众经受得住考验,立即放下武器自首。几日内,杨秀清的部众两万多人被拘押。

  如何处理这些被拘押的人呢?洪秀全的正妻赖氏是一个狠辣的角色,她贡献了一个好计策,洪秀全大喜,欣然采纳。

  洪秀全下诏,东王谋逆是天父告诉他的,而其余党并未参与,因此赦免不问。同时痛斥韦昌辉和秦日纲滥杀无辜,并宣称要对他们当众杖责。

  到了杖刑之日,人们蜂拥而来围观,包括五千名杨秀清的部众,各自携带武器。早有人请这五千人卸下兵甲,进入两间大朝房观刑。这五千人缺心眼缺得厉害,果然就交出武器,进入房间。

  当时天京城中有些外国人,他们目睹了后续事件的过程:“……等到全部进去之后,外兵即围攻,屠杀,在一座房内者,毫无抵抗,束手待毙。而在其他一房者,则奋斗而死。东王之带甲步兵既芟除净尽,其余党随即被大规模地屠杀。其残酷惨状,无以过之。他们虽见有煌煌圣诏,允许受保护,而男女老幼被斩首者无数。行刑者则为小童(叛军最喜教导小童杀戮,称小童军,最是嗜血残杀),以杀人为嬉戏娱乐事。有好些个受害者高叫冤枉,呼吁上帝。又有些则请求那几个外国人(包括作者裨治文在内的围观者)行刑,以冀速死。在这里,我们只好张开一幕,把那几人的行为遮盖不提,因为他们为安全计,不得不人为亦为也(意思是说,外国人也参与了天京大屠杀)。”

  韦昌辉等人正杀得性起,却突然闻听洪秀全发布声明,声称自己善良慈悲,本无意杀杨秀清,更反对滥杀。韦昌辉呆怔半晌才醒过神来,不好,洪秀全这王八蛋,他想撇清自己,把责任全推到他韦昌辉身上。

  就在这时候,石达开匆匆返回,与韦昌辉会面,并指责韦昌辉滥杀。韦昌辉当场发怒,石达开情知不妙,立即缒城而逃。韦昌辉则一不做,二不休,把天京城中石达开的妻儿老小,统统杀了个干净,然后派秦日纲率军追杀石达开。秦日纲追至半途,自知不是石达开的对手,不敢前进。

  石达开逃回营中,随即发布靖难公告,迅速纠集起一支十万人的强大武装,矛头直指天京。

  但韦昌辉却不知道石达开已经逃亡,莫名其妙地认为石达开匿于洪秀全处,就率众前来,要求洪秀全交出石达开。

  洪秀全交不出已经逃出城的石达开,更不敢出来见韦昌辉,于是双方就在天王府前展开了热闹非凡的对攻。天王府中全都是女人,但这些女人自幼被掳来,经洪秀全多年的教育,效忠洪秀全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天王府中的女兵皆装扮成男子,架起西洋火枪,与韦昌辉相互射击。双方打了好久,不见胜负。女人们就是聪明,就于天王府中打着石达开的战旗,突然大开府门,冲了出来。韦昌辉以为来者是石达开,惊骇之余,顿时溃散。

  洪秀全的嫡系立即涌出,赶赴韦昌辉的北王府,先将韦昌辉的家小杀光,而后关上城门,搜索韦昌辉。最终,韦昌辉在乔装想混出城时,被人识破,当场被擒捉。其被送到洪秀全面前之后,洪秀全大喜,命将其用刀切割成零碎的小块,每块方方正正,二寸高,二寸宽,长也是二寸。所有的肉块悬于城中的栅栏上,上写:“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

  有分教,可怜老兄弟,贫寒苦相依,一道打天下,只为抢龙椅。龙椅就一只,有我就没你。残杀实必然,权力有规律。这就是太平军的游戏规则,所谓的政治阵营,不过是为杀戮而营造的借口。对于他们来说,杀戮才是重要的,至于杀谁并不重要,所以他们才会对政敌如此残暴——被屠杀的太平军,就随随便便被扔进了长江里,连埋都懒得埋。

  韦昌辉的人头,被送到了石达开军营,石达开验明之后,这才返回天京。这时的太平军阵营,已经自己把自己杀了个干净。石达开是太平军中硕果仅存的老兄弟了,而且他素有清誉,又负人望,在江西战场上又把个曾国藩打得灰头土脸。太平军公推他提理政务,石达开自己也是当仁不让。

  但是洪秀全可不这样想,他被杨秀清玩惨了,而石达开是知道这个游戏秘密的最后一个人。如果让石达开掌握权力,他必然是下一个杨秀清——权力对人的腐蚀作用,洪秀全是亲身感受过的。他相信的是权力的规律,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腐化,任何人也逃不过这一宿命。

  所以,洪秀全弃石达开而不用,而是重用了自己的大哥洪仁发和二哥洪仁达。石达开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再留在天京城中肯定不会活得太长,遂出京远去。随石达开逃出天京城者,有六七万人。

  出京之后,石达开心灰意冷,劝兄弟们解散,别再闹下去了——但朝廷有个政策,绝不宽恕太平军中的老贼,也就是所谓两广起事的老兄弟,擒之必杀。为生存计,石达开身边的人只能抱团不散,这就意味着咸丰帝错过了一次彻底平定内乱的好机会。

  10全新攻城战术

  杨秀清玩残洪秀全,韦昌辉血屠天京城。太平军的血液中潜伏着内乱的种子,如同一枚基因炸弹,爆炸的效果是战争局势的彻底扭转。

  最幸运的是曾国藩,如果不是天京内乱及时爆发,石达开弄死他是迟早的事。但现在,石达开正一步步走向他的归宿,孤军难立,沦为流寇是他无法逃脱的悲哀。

  最拉风的是九江太平军守将林启荣。曾国藩搜集情报,得知这个林启荣以前曾是东王杨秀清身边的卫士。如今杨秀清惨死,洪秀全岂有放过他林启荣之理?抓住这个好机会,曾国藩给林启荣写了封信,呼吁林启荣别再较劲了,过来大家一块干吧。

  可没想到,林启荣收到曾国藩的书信后,立即于九江城中清理出大片大片的空地,种上麦子,铁下心来跟曾国藩死磕,就是不跟你混,气得曾国藩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最惨的是武昌太平军守兵。自打湘军创始人罗泽南死后,胡林翼和李续宾两人发明了一种新颖的战术,叫长围坐困。

  就是于武昌城外,纵横交错地挖上一道道壕沟,切断城中与外界的联系,无论是粮草还是辎重,都无法运入。这一招非常管用,壕沟一挖,城中守军顿感压力增大,只好紧急呼救。早在天京内乱爆发之前,石达开曾率主力部队往援,奈何胡林翼的长围坐困,不唯是对付守军的,也让援兵无计可施。

  当时石达开抵达武昌东南的鲁家港,立即就感到不对劲。盖因胡林翼在武昌城外挖出来的沟堑,宽六米,深也是六米,壕沟外边筑垒,实际上是比较原始的碉堡,每垒奇大,可容士兵两百人。这些碉堡就如同一座座小城池,弥补了湘军人力不足的缺陷,化解了太平军的数量优势。

  太平军多是胁迫而来,可胜不可败,短促出击占优却最怕攻坚。当援兵来到,武昌城中的太平军立即蜂拥而出,然后他们就傻了眼,面对长沟深壕,坚垒壁堡,无计可施,只好怏怏退回城中。

  而石达开遭遇湘军战神李续宾,同样也是寸步难行,连吃败仗。及至天京内乱爆发,石达开就再也无暇顾及南昌了。

  然后胡林翼又推出了他的长围坐困升级版,仍然是长壕深堑,只不过原来的营垒升级为更大规模的土城。太平军等于面对数不清的小城池,这仗已经无法再打下去。无奈之下,太平军开始尝试突围,可是胡林翼的长壕深达六米,人一旦掉进去,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更无机会突破一座座土城,突围宣告失败。

  胡林翼知道太平军已经没咒念了,不失机宜地发起总攻。时间是咸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太平军困兽犹斗,背城而出,猛扑湘军大营,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战死者上万人,大批将领被俘,随即斩杀,武昌就此克复。

  拿下武昌,湘军更加凶猛,以偏师袭掠,战无不胜,克复众多县城,不长时间整个湖北已经肃清。湘军顺流东下,各路人马络绎不绝,又开到了九江城下。从上一次攻九江受挫到再返回这里,整整过去了两年。

  曾国藩乐不可支,一路招摇赴九江劳军。与老部下聚合,曾国藩感慨良多,说:“李续宾的陆师,比之于当年塔齐布的陆师更勇猛。杨载福的水师也远超当年的水平,而你们仍然能保持谦和的态度,最是难得。”

  还有,曾国藩对胡林翼的长围坐困,赞不绝口,从此这个长围坐困就成了湘军的常规战法。这时候曾国藩的压力陡然减轻,想想自己这条老命,还是父亲曾麟书救下来的。如果不是曾麟书派全家上战场,网罗各路援兵入江西,只怕他曾国藩早被太平军切零碎了。如今局面扭转,曾国藩越发感激老父亲,就考虑把父亲接到江西,以慰父子四年不得相见之亲情。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咸丰七年正月初四,曾麟书突然中风,七日后去世。又七日,曾国藩闻讣,如受雷击,五内俱焚。他立即收拾行李,向咸丰帝奏报丁忧陈请开缺,不待咸丰帝批准,就返回家乡了。同一时间,接到消息的曾国华、曾国荃也立即放下军务,回乡守孝。

  作为一个领兵大臣,不待朝廷批准就离开军营,这已经触犯了朝廷刑律,咸丰帝闻之大怒,立即下旨要问罪于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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