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年终景象凄厉。富歇太太抱病已久,原以为夏天在乡下居住可以痊愈的;这时回到巴黎,医生说她没有希望。她倒在床上从此不起。这位善良的太太,虽受着不可忍受的痛苦,却不改平日天使一样的宁静和慈祥。有的时候,一阵痛来,叫了一声,立刻恢复笑容。她反成日挂念着丈夫和孩子。她尤其不放心的是几年前生的小女儿。因为自己生病,不能抚育孩子,抱去寄养在人家。她担心一家人的饭食、衣着,老问宝禄缺什么不缺,阿朗松有信来没有,因为她大儿子维克多在阿朗松当副检察官,已经在那边结婚成家。自己受着痛苦而一心关怀着别人,这样的事谁见了都要动心。
死她并不怕。被请来的教士见她宁静安怡。她一生忠心为人,她的忏悔是可以在大庭广众前面举行的。她的德行还有一点难得之处:对别人宽容。她自己足不出户,尽着贤妻良母的责任,但她总原谅别的女人的过夫。她总不大相信别人犯的过失;有明显的证据,无可否认的时候,她说:“我不喜欢对女人太严厉,做一个女人多苦恼。”
请来的教士可说是他们的家庭教诲师。维克多·雨果的头一个孩子就是他行洗礼的。那是一个南方人,血气盛、脾气急、精神旺、嘴头快。但是,在死者面前,他完全变了样子。他授予圣事的时候,态度十分庄严。弥留的景象,在他是见惯了的,但见了这一生熟悉的女人临终的痛苦,却十分感动。他出来的时候,不禁满面流泪。
病人的情况忽而好转些,她说:“我觉得好过些了,我相信病有转机。”
当天晚上,剧痛又起。第二天,她把我们这人世最善良的灵魂之一还给了上帝。
人生是丧悼与喜庆的不断的遇合。维克多·雨果举行婚礼的时候,他哥哥阿贝尔看中了一位少女,朱丽·德·蒙弗列埃小姐。但是,他那时的情况还不能成家;此后,他的事业有了成就,他求得这位小姐,结了婚。为他们举行婚礼的就是为富歇太太举行殡葬的那个教士。
雨果将军这时正在巴黎暂住,参加了儿子的婚礼。父子之间完全恢复了感情。阿贝尔和维克多回到父亲膝下,接受了后母。维克多把《克伦威尔》献给了父亲。这时雨果将军各方面都觉称心如意。政府宽恕了他对外敌的顽强抵抗,再不加以禁闭,并且承认了他的中将军级。他恢复了军人身份、政治自由和家庭关系,可以松一口气,息一息多年疲劳和埋没之苦。他已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儿,丽奥芭尔和查理。阿贝尔的结婚又给他带来更多孙男孙女的希望。他自己的年纪还不算大,很可能见到孙儿们长大成人,孝顺他们的老祖父。
为靠近自己的骨肉,他迁居到儿子们的身旁,普吕梅路。维克多几乎每晚上都去看他,一呆几小时,想借此挽回一些错过的时日。一八二八年一月二十八日,他匆匆吃完晚饭,带了妻子去看父亲。将军那天兴致特别好,谈风特别健,一直谈到十一点才分手。儿子回家,正要脱衣上床,忽听得有人打门。在这深夜,一切来客都已绝迹的时候,有人打门,使他吃了一惊,连忙跑出去开门,门口有一个陌生人。
“你找谁?”
“雨果伯爵夫人叫我来通知你,你父亲死了。”
维克多刚才离开他父亲,父亲还好好活着。听见这消息,头都昏了,以为别人把事情搞错,或者自己在做梦。他意识模糊地穿上衣服,跟来人到普吕梅路。
他发现父亲躺在床上,僵硬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领口被解开,一只袖子反卷着,手臂上扎着绷带。他身旁立着一人,维克多还没认出是谁。
这是一个医生,住在雨果将军的对门。人们寻找急救,把他找来了,他发现将军害急性脑充血,放了一次血,尽了一切可能的努力,终于无效。
雨果将军是以军人的姿态和死亡相遇的,脑充血是在他站着的时候,以飞弹一样的速度袭来的。
救治父亲的医生就是当年在哥尔第埃学塾为儿子医治膝盖的医生。
为母亲治丧买来的黑袍和黑纱还没有用掉,现在又为父亲的丧事拿出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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