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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后借款”和“武力统一”

  袁世凯打定了主意,要消灭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民主力量。为此,他极力投靠帝国主义,进行物质准备。

  清朝政府的财源主要来自长江流域各省的赋税,当时称为京饷。辛亥革命后,南方各省的京饷大大减少,袁世凯直接控制的北方各省的京饷,对于北洋政府庞大的军政开支,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应付。北洋政府的开支主要是靠帝国主义各国的贷款和临时垫款,才得以维持的。仅1912年上半年袁世凯从银行团取得五次垫款,总计银一千二百余万两,其中除一部分用于南京临时政府北迁和解散南方军队外,大都直接作为北洋政府的军政费。①此外,一贯支持袁世凯的德奥军火商贩瑞记洋行在1912年至1913年还给袁三百五十万镑的军火贷款。正是由于有帝国主义的金钱源源不断地注入袁记国库,袁世凯才不仅能维持住政权,而且还能不断增强北洋军的实力。据《海关册》记载:1913年天津海口输入的军火,共值银四百九十余万两,较1912年增加百分之八十。

  当袁世凯决定发动反革命内战时,他首先考虑的是,必须从帝国主义那里取得更大的财政支援,否则进行战争是很难想像的。因此,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于4月23日下令接受五国银行团(美国已于3月20日退出银行团)提出的苛刻的贷款条件。26日,即程德全宣布宋案证据的同一天,赵秉钧偕同陆征祥、周学熙赴东交民巷汇丰银行,与五国银行团签订了二千五百万镑的巨额借款合同。合同规定,中国在财政、银行、币制、审计、国债等部门设置由银行团派定的外国顾问,监督财政开支。用全部盐税作借款的担保,由银行团指派外国顾问和会计,设置盐务稽核所,稽核收支,监督征解。

  袁世凯不惜出卖国家主权,换取帝国主义的贷款。对于这笔贷款的反革命性质,列宁在当时就指出:“借给中国的新的公债被用于反对中国的民主派:'欧洲'拥护准备实行军事独裁的袁世凯。”“整个欧洲的当权势力,整个个欧洲的资产阶级,都是与中国所有一切中世纪反动势力实行联盟的。”并作出准确的预言:“(帝国主义)就会出动大炮,并与那个野心家,买国贼,反动势力的朋友袁世凯联合起来扼杀'落后'亚洲的共和制度!”②

  自民国成立以来,政府所有对外借款都经过参议院审核通过,方为有效。袁世凯自知“善后借款”的政治条件过于苛刻,国民党占多数的国会是不会通过的,于是便不经国会审批,径行签字。这是袁氏公开蔑视国会的行为,因此激起国民党人激烈的抗议。国民党议员纷纷向袁政府提出质问。就是一些号称稳健的共和党议员也抱怨说:对借款他们并不反对,惟政府不俟议院议决,妄行签字,则不能承认。参议院正副议长张继、王正廷求见袁世凯,袁拒不接见。张、王被迫通电全国,声明政府违法借款,参议院概不承认。黄兴也致电袁政府,痛斥其“玩国民于股掌,视议会如寇仇”。赣、粤、皖、湘四省都督联名强烈要求袁世凯取消借款合同。

  5月2日,袁世凯给国会咨文,硬说借款早在上年经参议院通过。实际上,上年12月27日,参议院仅听取了周学熙关于借款会议经过的口头报告,并没有通过。袁在咨文末尾这样写道:“此次合同签字,在势无可取消,倘国会能谅苦衷,固为国家之幸,否则惟有向国民代表引咎自谢,以明责任。”③“引咎自谢”是袁世凯用以威胁国会的惯伎,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辞职。就在这时他已经公开地布置反革命武力了。

  5月1日,赵秉钧因宋案不得不引嫌辞职,袁世凯认为愈避嫌愈会暴露,因此只准他请假,而派段祺瑞代理国务总理。段上台后,立即备战。5月6日、15日,接连召开两次军事会议,制定了对南方用兵的计划:由京汉铁路和津浦铁路两路分兵南下。津浦路方面,早在4月上旬袁世凯已密令驻扎兖州的张勋所部“辫子兵”和驻济南的第五师(师长靳云鹏)整军备战,候命待发。京汉路方面,5月9日袁命令第六师(师长李纯)由信阳开往武汉,向鄂、赣边挺进。第二师(师长王占元)由保定开往信阳接防。同时,以海军大演习为名,命令长江及沿海各军舰一律北上,集中烟台停泊,以防海军起义,附和国民党。袁世凯对南方海军一直抱怀疑态度。

  袁世凯并没有把全副精力用于调兵遣将,为使军事行动迅速奏效,他还搞了许多政治阴谋活动。

  他十分注意争取和利用同盟军。在他的支持下,共和、民主及统一三党于5月29日正式合并组成进步党。举黎元洪为理事长,实际负责人是汤化龙、梁启超。进步党发表了关于时局的声明:“一、拥护袁世凯为正式大总统候补者;二、改组现内阁;三、可先选总统,后制宪法;四、大借款在今日之财政上不能反对,只可监督用途;五、宋教仁案以法律解决之。”从五点声明可以看出,进步党人没有自己的独立主张,几乎全是重复北洋派的滥调。进步党理事张謇与国民党人在政治上存在着严重分歧,而与袁氏暗通声气,他希望助袁统一,以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5月底,当赵凤昌等催他到上海调停南北冲突时,他认为“统一与调和抵触”,拒绝离开南通,“假装生病,不加理采”。直到6月中旬他才改变态度,将汪精卫所提出的南北妥协方案转致袁世凯。大意是:国民党保证举袁为总统,宋案仅追究到应夔丞、洪述祖,袁在临时大总统任内暂不撤换皖、赣、粤、湘四省国民党都督。张謇认为汪拟条件“亦明达事理能顾大局之言”,并建议袁氏电请汪到北京,“俾指导其党之暴乱分子,使选举时稳静一致”。袁回电假惺惺地表示考虑张謇的意见,同时指使梁士诒电邀汪北上。

  袁世凯认为,在即将爆发的战争中,黎元洪的态度至关紧要。5月初,他拨给湖北“军饷”一百万元,实际上这是一种收买。不久,黎元洪果然发来效忠电,他说:“元洪唯知服从中央……所有长江上下游,元洪誓死撑持,决无瞻顾。”这个电报使袁世凯大受鼓舞,他立刻回电赌咒发誓:“世凯苟有欺天下之心,利一姓之见,罪在不赦。”④此后,黎元洪接连发出通电,开始以“劝告”国民党讨袁派为名,行攻击之实;后来则和袁世凯异口同声地骂讨袁派“谋叛乱”,将其反动立场公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对国民党内各派系,袁世凯采取区别对待、分化瓦解的反革命策略。当时,在北京的国民党议员大都主张“法律解决”。袁氏于4月8日按时召开了国会开幕大会,并派梁士诒为代表,重申尊重国会和约法。这就使国民党议员更增加了进行合法斗争以解决“宋案”的幻想,以致“二次革命”爆发时,仅有少数议员决然南下讨袁,大部分仍坐在国会大厅里从容论道。当然,袁还欺骗说:这场战争仅仅是要讨伐黄兴、李烈钧等几个叛乱分子,并非要消灭国民党。并命令北京警备地区司令官传讯国民党干事说:“如果不预逆谋,限三日自行宣布,并将该党叛逆一律除名,政府自当照常保护。”⑤为了换取“保护”,国民党北京支部长吴景濂便腆着脸“遵命”把黄兴、李烈钧等除名。

  当时,在上海进行“调解”活动的人很多,除张謇以外,另有国民党人谭人凤、王芝祥、汪精卫、蔡元培以及老官僚岑春煊等人。5月4日,岑春煊、谭人凤、王芝祥等十人致电袁世凯,提出以引渡洪述祖、赵秉钧出庭对质、大借款提交国会通过及政府不得干涉制定宪法等,作为“南北妥协”的条件。9日,袁回电一口拒绝,并就岑电所提各条逐一狡辩,说赵秉钧于宋案“尚无嫌疑可说”,借款上年已由参议院通过,政府干涉制宪“纯是猜疑”。当月下旬,谭人凤、王芝祥、伍廷芳和岑春煊的代表先后抵京,袁世凯一一接见,态度始终不变。他对自己的老政敌岑春煊尤为反感,在接见其代表蓝建枢时极不耐烦地说:“今日并非调和南北问题,乃系地方不服从中央、中央宜如何统一问题。宋案自有法院,借款案自有议会,我与岑君等皆不能说话。”⑥对于6月初由国外归来的汪精卫和蔡元培,袁世凯则故作欢迎姿态,先让梁士诒打电报邀他们进京讨论“和平办法”,稍后又亲自写信给汪精卫表白说,“鄙人以国事为重,激则召争,平则息事,一以淡字诀处之。”最后说:“执事道德学问如庆云在霄,俯视尘垢,如肯惠来,以罄心曲,必于国事有所裨益。”⑦但是,汪精卫因忙于在南方奔走,没有来得及北上,战争就爆发了。

  对于国民党讨袁派,袁世凯心怀杀机,口出狂言。5月21日,他命令梁士诒、曾彝进转告讨袁派说:“现在看透孙(中山)、黄(兴)除捣乱外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付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听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敢举兵征伐之!国民党诚非尽是莠人,然其莠者,吾力未尝不能平之!”梁士诒嘱曾彝进“以个人资格往告国民党人”。袁世凯又强调说:“我说是袁慰亭说的,我当负责任。”⑧完全是一付凶神恶煞的面孔!

  为了孤立国民党讨袁派,袁世凯狡猾地迎合人们的心理,作了多种欺骗宣传。针对一些人的“厌乱”心理,他有意作出种种“宽容”、“忍让”的姿态,连篇累牍地发布文告,恶毒地污蔑讨袁派“潜谋内乱”、“破坏民国”,并极力表示非至万不得已,自己是不肯使用武力的。而且还特别强调,之所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肯张皇武力”,“并非无力安良除暴”,而是“冀其悔悟”,因为“财力枯竭,民不聊生”,国家不堪再扰乱了。⑨袁世凯明明是发动内战的祸首,却把自己说成是“为民请命”的代表。针对讨袁派在上海“运动二次革命”,“谆劝商家助捐筹饷”的情况,他于5月13日急忙颁布了一道文告,命令各地文武官吏“保卫商民”。他说:“如有匪徒借端扰乱,损害商人,惟该都督、民政长是问。本大总统誓将牺牲一切,以捍卫我无罪之良民也。”7月13日,他又颁发“提倡实业”文告,侈谈“营业自由,载在国宪,尤应尊重”。⑩袁世凯是善于玩弄政治骗术的专家。他装作关心商民的命运,目的是为争取资产阶级一般群众离开革命。各地商民大都受了袁的欺骗。辛亥革命时,他们曾经踊跃捐助军饷,支援革命;而今除少数激进者外,大多数对“讨袁”表示冷淡,甚至加以抵制。后来,袁氏还“传令嘉奖”各地商会“拒乱有功人员”。[1]

  为了消除人们对他击败民主派后恢复君主制的忧虑,袁世凯一再公开表示遵守誓言,效忠共和国。

  5月底,他对入京探听情况的章太炎说:“吾以清运既去,不得已处此坐,常惧不称,亦安敢行帝制,人之诬我,乃至于是。”[2]章太炎遂认为他无“帝国思想”,只有“终身总统之念”。[3]同时,袁世凯又特意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对外均以和平,此为最要之事。”[4]

  袁世凯一边搞政治阴谋,施放和平烟幕;一边已把军队集结完毕。6月初,北洋二、六两师已全部抵武汉。第六师前锋已至武穴田家镇。6月3日,直、鲁、奉、吉、黑、甘、陕、黔、滇等省都联名通电,猛烈攻击国民党讨袁派,声明“极端反对调合”。在京江西籍官吏,也以“人民代表”的名义上书袁世凯,要求制裁李烈钧。袁氏便以应“人民”的要求为辞,于9日突然下令免去李烈钧江西都督的职务,任命黎元洪兼任,并提拔李烈钧的部下欧阳武为江西护军使。14日又下令调胡汉民为西藏宣慰使,免去其广东都督,提升陈炯明继任。30日又调柏文蔚为陕甘筹边使,免去其安徽都督,由民政长孙多森兼任。陈炯明、欧阳武都是国民党员,袁暂时任命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分化自己的敌人。

  袁世凯的突然袭击,使讨袁派措手不及,李烈钧、胡汉民和柏文蔚都不得不遵命离职。本来,张謇“调解”的条件之一是暂不撤换国民党的都督。袁世凯断然宣布这种任免令,表明他已将战前的准备安排就绪,从6月16日他给张謇的信中可以得到证明,他说:“其依附伟人诸辈气焰熏灼,俨同贵胄。亦不惜屏声忍气,曲予优容。而经年以来,彼党执拗,动辄骂人,肆意诬蔑,凡与鄙人稍有情感者,莫不吹求痛击,体无完肤……种种奇闻,现于沪上,调人络绎,名曰维持,而暴烈分子仍不住手,无非革心鄙人,破坏民国。即不为一身计,宁不为一国计?为公为私,退无余地,唯有行吾心之所安而已。倘伟人果肯真心息兵,我又何求不得,如佯谋下台,实则猛进,人非至愚,谁肯受此?”[5]

  7月3日,袁世凯以江西湖口“匪党谋乱”为借口,命令第六师火速向九江推进。第六师二十四团(团长张敬尧)于5日进至九江附近沙河镇,与当地所驻赣军林虎旅交火。欧阳武急电袁世凯,恳请撤回北洋军。袁不仅置之不理,反而命令“六师后方各团及二师旅团、并第二混成旅团、海军各舰,迅速赴浔”。12日,李纯报告第六师进驻九江南门外,袁世凯当天任命他为九江镇守使。

  当江西的枪炮声传到上海国民党总部时,国民党领导人仍然意见纷纭,没有统一的对策。孙中山见战火迫在眉睫,遂不顾党内一些人的反对,毅然发动“二次革命”,武力讨袁。

  李烈钧(1882-1946),坚决拥护孙中山的主张。在被撤职前,他已秘密筹款,联络粤、皖各省,准备抵抗。离江西到上海后,他协助孙中山制定了讨袁的军事计划。7月8日,奉孙中山之命潜抵湖口。当12日北洋军兵临九江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刻,他以江西讨袁军总司令的名义首先举起义旗,发布讨袁檄文,痛斥“袁世凯乘时窃柄,帝制自为,灭绝人道,暗杀元勋,弁髦约法,擅借巨款……近复盛暑兴师,蹂躏赣省,以兵威劫天下”。最后向人民呼吁:“宜急起自卫,与天下共击之。”黄兴在一度犹豫之后,也决然投入讨袁战争。7月14日他到达南京,召集一、八两师军官,于次日强迫程德全宣布江苏独立,并和柏文蔚等人一起推举岑春煊为讨袁军大元帅,企图通过岑扩大影响。17日,安徽宣布讨袁,十天后柏文蔚抵安庆就任讨袁军总司令。18日,陈炯明在广东宣布讨袁。同日,陈其美率领上海讨袁军开始攻击制造局。居正占领吴淞口炮台。接着,许崇智迫使福建都督孙道仁宣布讨袁,湖南都督谭延在蒋翊武等人的压迫下通电独立。川军第五师师长熊克武在重庆举兵讨袁;接着,张百祥在绵阳、王天杰在荣县先后响应。大江南北一时燃起讨袁的熊熊战火,形成相当大的声势,这对袁世凯的反动统治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从7月中旬起,袁世凯接连发出一道道文告、讨伐令、通缉令,诬蔑讨袁派为“乱党”、“暴民”,妄加“破坏民国,涂炭生灵”的罪名。他还故意把正义的抵抗说成是历史上“削藩召乱、移镇生变”的重演。好像讨袁派是分裂国家的罪魁祸首,只有他才是维护民族统一的“爱国者”和拯救人民的“救星”。在7月22日发布的命令中,他这样写道:“本大总统昔以仁柔姑息,延兹厉阶;今当以勇猛精勤,赎彼前慝。叛党欲破坏民国,惟本大总统责当保之,叛党欲涂炭生灵,惟本大总统责当拯之。垂涕伐罪,指心质天。纪纲所系,威信所关。虽怀痛悼,其安而已……本大总统老矣,六十老翁,复何所求?顾断不忍五千年神明古国颠复自我!但使一息尚存,亦不许谋覆国家之凶徒以自恣。冀与邦人诸友,含辛茹苦,冒险犯难,奠此国基,他日作共和幸民,扶杖山谷,以观治化,庶遂初志。”[6]

  与此同时,袁世凯任命段芝贵为江西宣抚使兼第一军军长,督率二、六两师攻击湖口和南昌。任命冯国璋为江淮宣抚使兼第二军军长,督率四、五两师中杨善德、施从滨两旅以及雷震春、倪嗣冲各部,沿津浦路南下,攻占徐州、蚌埠后,分兵掠安庆、浦口。任命张勋为江北镇抚使,率辫子兵由兖州沿运河南犯,经清江南逼扬州,而后会合冯国璋军围攻南京。又派海军总长刘冠雄率领海军舰队南下,攻击吴淞口,海军次长汤芗铭率领长江舰队攻击湖口、九江等地。

  袁世凯自始至终亲自指挥北洋军作战,不仅为军队规定了进攻路线和攻击目标,还直接唆使北洋军进行野蛮屠杀。他下令对起义者斩尽杀绝,“使无噍类”,“凡遇有自称取消独立之军队,必勒令缴械,给资遣散,诛其渠魁。倘借口取消,持械观望,仍以叛军论,勿稍姑息为要。”[7]当时,独立各省的军队还没来得及集中,六万余北洋军所面对的仅是江西、江苏、安徽三省境内的四万余讨袁军,而这三省的军队又是分散的,没有统一的指挥。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袁世凯显然占了上风,而且他又有英帝国主义的支持,以及鄂、滇、黔、桂各省都督的输诚。如:黎元洪派兵威胁湖南。云南都督蔡锷派遣军队入四川,压迫熊克武。陆荣廷不仅镇压了广西境内响应讨袁的柳州起义,而且支援龙济光攻击广东。所以,袁氏自信在即将开始的决战中,会迅速击败对方,把局面扭转过来的。当血腥的杀气漫长江两岸时,他和妻妾乘画船在总统府南海上逍遥取乐,饮酒赋诗。每日必至瀛台一带漫步,“凡点缀风景之处,均亲自布置”。故意示人以闲情逸致。

  各省讨袁军仓促应战,号令不齐,行动极不协调。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无视广大群众的力量,没有一个足以激发群众积极投入讨袁的政策。因此,在北洋虎狼军优势兵力的压迫下,很快陷入混乱。一些领导人首先动摇,“贸然一走,三军无主”,使军队失去了有效抵抗的能力。少数满怀革命激情的军官和士兵,在失去领导的情况下,浴血奋战,南京天保城五失五得,不少地方出现“孤城落日斗兵稀”的悲壮搏斗场面。然而,少数反袁勇士的英雄行为,终究不能改变历史性的悲剧。

  如袁世凯所意料,北洋军节节取胜。7月25日,第六师马继曾旅和汤芗铭所率领的舰队联合攻陷湖口,袁世凯发犒赏银十万元。张勋怀着对辛亥革命时被打败的报复心理,倾其精锐南下,连陷徐州、清江,8月1日抵江北重镇扬州。同日,冯国璋陷蚌埠。7日,安徽第一师师长胡万泰被袁世凯收买,宣布取消安徽独立,呈上降表。11日,刘冠雄攻占吴淞口炮台。被袁世凯收买的龙济光所部粤军由梧州顺江东下,同一天进入广州。18日李纯陷南昌。倪嗣冲于28日兵不血刃地进入安庆。9月1日张勋、冯国璋攻陷南京。张勋入城后,纵兵烧杀抢掠三日。福建和湖南两省都督见势不妙,先后自行宣布取消独立。9月14日熊克武在重庆也遭到失败,讨袁军失去了最后一个据点。

  仅仅两个月,南方各省反袁的力量全部瓦解,孙中山、黄兴、李烈钧、陈其美等被迫逃亡国外;蒋翊武、王天杰等被捕,惨遭杀害。资产阶级民主派遭到了一次灾难性的打击,辛亥革命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化为乌有。

  袁世凯趾高气扬,大奏凯歌。他高兴地介绍自己的家庭女教师周砥给“凯旋”归来的心腹大将冯国璋作夫人。他任命倪嗣冲为安徽都督,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李纯为江西都督,龙济光为广东都督兼民政长,张勋为江苏都督。后来又调张勋为长江巡阅使(驻徐州),而以冯国璋继任江苏都督。袁世凯对腆颜降服的谭延和孙道仁都放心不下,派汤芗铭接任湖南都督,李厚基为福州镇守使,刘冠雄兼福建都督。黎元洪本来派鄂军攻湖南,又协助李纯攻江西,并趁机对当年拥护他当都督的革命党人狠下毒手,大加屠戮。他为袁世凯效尽犬马之劳,本想希荣固宠,保佐地盘。但是,袁世凯认为他毕竟不是北洋派,便于1914年1月派段祺瑞南下,把他强行“请”到北京,专任有职无权的副总统,从而取消了他的地盘和军权。袁世凯先让段祺瑞署理湖北都督,后来改派段芝贵接任。北洋军阀囊括了长江流域各省,据张一所记:“凡南军所已溃之地,悉以北军充之,于是,直东皖三省之白丁,人人首其缨而腰其刀,走卒厮养皆为高官,皂隶舆台尽充末将。”[8]

  在战胜资产阶级革命民主派以后,袁世凯立即抽调兵力对白朗起义军展开围攻。白朗(1873一1914)是河南宝丰县人,从1912年末他就率领数百农民在鲁山、舞阳及宝丰一带“打富济贫”,到1913年下半年已发展到数千人,活动地区扩大、到豫、鄂、皖三省交界各县。袁世凯把白朗军视为大患,在他发布的围剿命令中,恶毒地诬蔑白朗为“狼匪”、“白狼”,可见他对起义农民是怎样的恨之入骨了。1914年初,他将镇压白朗不力的河南都督张镇芳撤职,派陆军总长段祺瑞兼任。并指令段赴信阳召开豫、鄂、皖三省会剿军事会议,制定围剿计划,限期消灭白朗起义军。由段祺瑞亲自指挥,参加围剿的北洋军共三万多人,除“豫南剿匪督办”赵凋所率领的毅军外,还有王占元第二师一旅,倪嗣冲一部,张勋一部以及王汝贤和陈文运各旅团。北洋军刚刚扑灭了“二次革命”,将悍兵骄,段祺瑞代表各将领致电袁世凯说:“扫靖匪氛,指日可待。”他们把白朗军切团围在商城、霍山、霍邱之间,妄想一鼓荡平。但是,事出袁世凯及北洋将领的意料,白朗军得到农民的支持,采取流动作战,从商城突破包围圈,风驰电掣般地向西挺进,从武胜关附近越过京汉铁路,进入桐柏山地区。3月中旬,突袭湖北老河口,缴获大批枪械弹药,队伍扩充至万人。白朗在此召开军事会议,决定避实击虚,乘胜入陕。攻占荆紫关后,由于受到孙中山派来的联络人员徐昂及沈姓参谋等人的影响,白朗整编了部队,改称“公民讨贼军”,自为“中原扶汉大都督”,接连颁布文告,传檄远近,怒斥“袁贼世凯狼子野心,以意思为法律,仍欲帝制自为”,号召人民援助讨贼军,推翻袁世凯政府。所部一度发展到二三万人。

  帝国主义列强驻北京公使团要求袁世凯迅速扑灭白朗军,保护各国传教士。袁严词指责段祺瑞“军事迟缓”,他说“白匪久未平,各国报纸谓政府力弱,不足以保治安……续借款愈难办,关系全局甚重”。饬令段采取严厉措施,“克期扑灭”。

  白朗军由荆紫关西进,于3月底和4月初接连攻克商南、龙驹寨(今丹凤)、商县、柞水,越秦岭,直逼西安。陕西都督张凤屡战屡败,“退守西安,一筹莫展”。当张凤调兵防守西安时,白朗乘渭南一带空虚,由子午镇附近疾驰西进,席卷县、、武功、乾县,“势如破竹,无当之者”。[9]在醴泉与陕军陈树藩旅激战后,回师袭取永寿、县,全陕震动。张凤十万火急地向袁世凯求援。

  袁世凯见段祺瑞屡遭挫败,大损声威,遂调他回京,而派有“屠户”之称的陆建章为“西路剿匪督办”,率领新编第七师(由拱卫军12营和豫军8营改编而成)援陕,又派赵倜为会办,率领毅军五千入陕,继续尾追白朗军。同时,袁世凯命令川军第三师进驻汉中,扼秦岭各口隘,防白朗入川。又命令甘肃都督张广建调甘军及马安良所部回军至天水、平凉等地布防。又命张敬尧、陈文运、王汝贤各部由潼关、南阳各路堵截。袁世凯调集重兵,企图一举消灭白朗。白朗军在醴泉和县与陈树藩旅两次搏战,损失甚重,但由于陕甘一带哥老会纷纷归附,白朗的队伍很快得到补充,接连又攻克凤翔、千阳、陇县,进入陇中地区。甘军“临阵溃散”,白朗军纵横驰骋于通渭、陇西、天水、徽县、阶州(今武都)等地。

  白朗原计划人川,因受到川军阻击,便从阶州折回。6月初,在伏羌(今甘谷)与赵倜军作战失利,白朗不幸负伤,遂决心带领队伍回河南家乡。6月中旬,经过几场激烈的战斗,白朗突破了北洋军在宝鸡附近的防线,进入陕西。北洋各军互相怨尤。“毅军诋甘军窳败不能战,甘将诋毅军不能遵围剿之约”致使白朗逸围而走。“毅军咎陆建章部下安守省垣,畏葸坐视,不出堵截。陆部下则嗤毅军徒事尾追,奔驰千里,不获一战,自疲兵力”。袁世凯闻讯震怒,于6月16日致电陆建章,饬今将失职人员从严参办。[10]不久,袁便以“纵寇殃民”为口实把张凤免职,召入北京,派陆建章接任。又将白朗所经过的商县、县、乾县等二十余县的县知事撤职,以北洋派官僚代替。陆建章大量裁减陕军,而把北洋第七师扩编为第十五、十六两个混成旅,以贾德耀、冯玉祥(陆的外甥)为旅长。从此,陕西省完全纳入北洋系统。

  白朗军没有根据地,长期流动作战,给养不足,队伍疲惫不堪,军纪也渐渐松驰。在由子午谷越秦岭经商雒、由原路归河南途中,又遭到镇嵩军刘镇华部、张锡元部、张敬尧部和赵倜毅军的前后夹击,损失惨重。及回到家乡宝丰一带,战斗力大大削弱,只得分散为数股,隐蔽活动。8月初,白朗率领数百人在鲁山县石庄与张敬尧部殊死搏战,不幸阵亡,起义队伍遂瓦解星散。白朗起义坚持数年之久,在所到之处“打富济贫”,沉重地打击了地方封建势力,削弱了袁世凯的统治力量,但最终仍然不能幸免失败的命运。

  白朗失败后,袁世凯严令北洋军“搜除余孽,务绝根株”。赵倜奉命“清乡严洗”,在西华、鲁山、宝丰、禹城各县分区驻扎重兵,大肆屠戮,纳起义农民于血海之中。9月,袁世凯发布褒功令,以赵倜为德武将军,督理河南军务。张敬尧所部第二混成旅扩编为第七师,张升任师长。

  至此,在帝国主义和国内封建买办阶级的支持下,袁世凯击败了资产阶级民主派,扑灭了农民起义军,消灭了国内一切企图推翻他的有影响的武装力量,实现了封建专制独裁的“统一”。他顾盼自雄,洋洋得意,自制了六扇红木屏,屏上精刻中国地图,陈设于卧室之中,纪念他“统一中国”的“丰功伟绩”。北洋军阀集团从此气焰更为嚣张了。

  注释:

  ①徐义生编:《中国近代外债史统计资料》,中华书局1962年版,页114-117.

  ②《列宁全集》,卷19,页83.

  ③徐有朋编:《袁大总统书牍汇编》,1926年上海广益书局第15版,卷1,页6.

  ④《爱国报》,1913年5月15日。

  ⑤《时报》,1913年8月2日。

  ⑥李剑农:《最近三十年中国政治史》,页288.

  ⑦同③,卷7,页6.

  ⑧同⑤,1913年5月24日。

  ⑨同③,卷2,页41至46.

  ⑩同③,卷2,页45、43.

  [1]同③,卷2,页69.

  [2]《太炎先生自定年谱》,章氏国学讲习会校印本。

  [3]《章太炎致伯中书》,1913年7月3日。见《文物》,1976年第9期。

  [4]同⑤,1913年5月29日。

  [5]《袁世凯致张謇函》(原件),1913年6月13日。见《近代史料书札》第一函第一册,北京图书馆藏。

  [6]同⑤,1913年7月27日。

  [7]《袁世凯致冯国璋、张勋密电》,1913年8月3日。见《冯国璋收电簿》。

  [8]张一:《心太平室集》,卷1,页28.

  [9]《继修醴泉县志稿》,卷11兵事。

  [10]《白狼猖獗记》,见《时事汇报》第8号,191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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