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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集团和满族亲贵

  北洋集团和满族亲贵之间矛盾的尖锐化及袁世凯被罢官

  以汉族军阀官僚为核心的袁世凯集团,打着推行新政的旗号,以北洋控制朝廷,挟朝廷号令全国,对掌握中央政权二百多年的满族亲贵集团的政治垄断地位,造成了严重的威胁,从而使封建统治阶级中由来已久的满汉矛盾进一步激化。于是,一帮野心勃勃的少壮贵胄,如载沣、铁良、良弼、善耆等,千方百计地企图夺回对新政的领导权,以巩固他们的世袭地位。这种狗咬狗的斗争,从1906年9月由暗中勾心斗角,发展到公开倾轧。

  1906年9月,袁世凯进京参加讨论改革官制,他指挥编纂官制局提调孙宝琦、杨士琦等,提出取消军机处,设责任内阁。铁良等则坚决反对,而另提出设陆军部统辖全国军队,军权“集于中央”,以及限制官吏兼差等主张,企图借以削弱袁的权力。一边以预备立宪为名,行扩张权力之实;一边则假中央集权之名,行夺权之实。双方“舌剑唇枪,互不相下”,气氛十分紧张,以致当时有人“恐酿大政变”,①其严重程度可想而知。11月6日,西太后拍板定案,公布政府各部新官制,②否决了责任内阁主张,仍设军机处,形式上宣布各部尚书“满汉平等”,实际上如当时一个汉族官僚所说,亲贵“联翩而长部务,汉人之势大绌”。③铁良担任陆军部尚书,掌握中央军权。

  权欲熏心的袁世凯,本来是冒进不已,现在要他交出权力,自然是一万个不行。但皇权煊赫,不能公开违抗,只得暗中抵制。他回天津不久,即于11月18日连上两个奏折:一、自请开去兼差;二、表面主动交出北洋军,实际要求保留部分军权。

  在要求开去兼差的奏折里,他悻悻地说:“臣自先世受国厚恩”,自己又得“朝廷特达之知,非常之遇”,“常以有生之日无非图报之年”,“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不足以为万一之酬”,“毁誉亦均非所敢计”。可是,“若重寄常加于臣身,则疑谤将腾于众口,使臣因此获贪权之名,臣心何以自明”,“幸圣明在上”,“无庸过虑及此”,所最担心的是,“使旁观因此启猜疑之渐,政界亦云非幸,昔曾国藩尝奏称:'臣一人权位太重,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等语。'臣区区之愚,窃亦虑此”。“为大局计”,“臣兼差八项拟请旨一并开去”。“吁恳天恩,俯允臣请,不胜感激恐惧屏息待命之至”。④

  奏折虽然露出怨气,但表面看去还是“磊落光明”,出之以“公”,然若联系改官制后的形势,不难看出这是他舍虚就实、沽名钓誉的一种手段。因为经过改官制,他的各项兼差已有名无实。如督办政务处改为会议政务处,规定各部尚书为会议政务处大臣,与各国的国务大臣相似。袁为地方官,不可能参加会议,参与政务大臣一差等于自然取消。练兵处既已并入陆军部,会办练兵大臣及办理京旗练兵大臣各差也就名存实亡。新设邮传部既已管理全国邮电路政,他的督办电政、山海关内外铁路、津镇铁路各差亦等于撤销。此外,会议商约大臣一差,由于与英、美、日各国商约已经议定,早就无事可作了。

  袁世凯最害怕的是夺他的军权。清廷命令陆军部接管全国陆军,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近畿北洋六镇。当时,一镇已调京北仰山洼,在铁良掌握之中。三镇也决定全都开往奉天驻扎。五镇在山东。六镇驻北京南苑、海淀,守卫宫门,在亲贵们身边。袁看出以上各镇非交不可。只有二、四两镇,一在永平,一在小站,都在直隶地面,可以借故留在自己手中。因此,在第二个奏折中,他以“直境幅员辽阔,控制弹压须赖重兵”为借口,要求将二、四两镇仍旧由他“统辖督练”,只把一、三、五、六各镇交“陆军部直接管辖”。⑤他这种以退为进的诡计,一眼就被亲贵们看破,即使一向袒护他的西太后也看透了他的用心。然而,为了平息他的不满,清廷还是暂时答应了他的要求。20日,在他的奏折上批:“现在各军均应归陆军部统辖。所有第二第四两镇著暂由该督调遣训练。”袁世凯本来要求“统辖督练”二、四两镇之权,而清廷对他重申了充辖全国的军队的规定,仅批准给他暂时“调遣训练”之权。与此同时,他奏辞兼差也没有得到清廷一句慰留的话,而是冷冰冰的“著照所请”。这一切使他非常气愤,以致上谕下达的那天,他取消了原来准备出席的海河大桥落成典礼,停止了一切的约会,而托辞害病,整天留在家里。唯一的例外是,在他的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会见了莫理逊。据莫理逊说,“他真的感冒了”。⑥

  袁世凯被迫交出部分军政权力,并没有能缓和他和少壮亲贵集团的矛盾。由于亲贵们暗中煽动,御史交章弹劾袁世凯,仅1907年就有五起:或说他“贪私误国”,或说他“权重势高”,甚至预言他不免要步曹操、刘裕之后尘。⑦在这样的空气中,再加上少壮贵胄日夜鼓噪,西太后虽然将这些奏折皆留在宫中不发出来,甚至传旨申饬弹劾袁的人“不谅任事之艰苦”,⑧但日久天长,心中不免渐渐起了疑虑。恰好这时,奕匡力又极力保荐袁世凯入军机,于是她便趁瞿鸿礻几被赶回原籍的时机,以预备立宪“枢府旧人不足应付危局”为理由,于1907年8月24日发出上谕,命袁世凯进京陛见。袁于31日进京,9月3日被召见,次日授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同时,在长江流域最有势力的汉族军阀张之洞也被调京,担任军机大臣。很明显,西太后的用意是使张和袁互相牵制。袁世凯调京,表面上是提升他,给以主持全局的重任,实际上是让他离开直隶地盘,失去对军队的直接指挥权。为安抚袁的不安,西太后提拔杨士骧继任直隶总督,作为对他的补偿。杨士骧受任后,“一蹑故迹,不少变,内外晏然,不知帅之易者”。⑨

  袁世凯的兵权虽然被夺去了,但是北方陆军各镇协的统制和协统都是他的旧人,他的亲信王士珍担任陆军部右侍郎。这些人仍和他保持着特别密切的关系。奕兼外务部管部大臣,又极力维护他。西太后每有谘询,总是单独召见他。而他所提出的建议,又能适合西太后的心意。所以,他在政府还有相当大的势力。

  1908年,西太后和光绪帝同在11月中旬死亡。西太后于15日病死于仪銮殿。关于光绪帝暴卒的确实日子和原因,众说纷纭。清廷官方宣布宣布11月14日光绪“崩于瀛台之涵元殿”。此外另有几种说法:一说袁世凯见西太后后病危,怕她死后光绪修戊戌旧怨,特贿通李莲英先一日把光绪毒死;一说西太后自知不起,逼光绪服毒而死;一说西太后先死,秘不发丧,由袁世凯、奕、李莲英合谋,把光绪害死之后,颠倒帝后死亡日期而发表的,等等。鉴于袁世凯后来暗杀吴禄贞、宋教仁,以及毒死赵秉钧等人的情况,光绪死在他的手里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无确凿的证据。不过袁曾参与皇位继承的密谋则是真实可靠的。

  西太后于垂危之际安排由三岁的溥仪(1906-1967)继承皇位,年号宣统,其父载沣为摄政王,掌握军政大权。西太后曾秘密征询袁世凯的意见。袁“一力赞成”,⑩并立即派袁克定(时为农工商部右参义署左丞)将此事密告英国驻京公使朱尔典。朱尔典表示:“目前似无较此为佳的安排”。后来,袁又把朱尔典的话转告载沣,一来企图依靠帝国主义增强自己的地位,二来希望载沣念其拥戴之功,忘掉夙怨。

  载沣(1882-1957),是光绪的弟弟,当时年仅二十七岁,属于志大才疏的纨贵少之流。对于袁世凯势力的膨胀,他愤嫉已久。为把军政大权迅速集中在自己手里,他拟杀掉袁。善耆、载泽也在背后怂恿。可是他生性怯懦,惧于袁的内外奥援,不敢贸然下手。为了取得元老重臣的支持,他便以袁瞒着他与美国谈判互派大使为口实,与奕、张之洞商讨杀袁。奕一听,立即表示反对,张之洞也“反复开陈”,说“此端一开,为患不细,吾非为袁也,为朝局计也”。[1]载沣无奈,但又绝不愿袁再留在朝廷里。于是,在1909年1月2日发下上谕,硬说他“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勒令“开缺回籍养疴”。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病。

  西太后一死,袁世凯本已“不安于位”,大大提高了警惕性。[2]当时,康有为在国外通电说“两宫祸变”,袁为罪魁,要求摄政王诛袁,以“伸公愤”。各地也盛传载沣为其兄报戊戌年之仇,处决了袁世凯。袁氏消息灵通,对清廷的动静了如指掌。免官的当天早晨,他已备悉罢斥经过,异常惊惶,深恐尚有后命。当时传说有御史弹劾其北洋官费私消事。他深恐上谕发下后被辱,即由张怀芝保驾,微服逃往天津依杨士骧。后来,奕匡力、世续等力保无其事,乃于当晚又回北京锡拉胡同寓所。奉诏时,他强作狞笑云:“天恩诚厚”。次日,晋见摄政王“谢恩”辞行。1月6日仓皇出京,没有隆重的送行,也同有尊荣的护送,只有杨度和学部侍郎严修等数人送至车站而已。袁大有世态炎凉之感,他说:“二君厚爱我,良感,顾流言方兴,或且被祸,盍去休。”严说:“聚久别速,岂忍无言!”杨答“别当有说,祸不足惧”。[3]

  对于袁世凯下台,北洋将领虽然普遍不满,但毫无公开表示。只有严修曾抗疏请收回成命,但无结果。帝国主义列强的反映也不完全一致。由于袁在主持外务部期间有明显地亲英美倾向,日本人认为袁罪有应得,而英国则表示同情袁,并对清廷强烈不满。1月4日,英国《泰晤士报》发了一个很长的社论,赞扬袁的不寻常的才能、进步的观点以及对朝行之有效的忠诚。最后,愤愤不平地说:“就是这样一个官吏,居然被满洲政府用侮蔑的方式放逐了。”[4]

  袁世凯不愿回交通闭塞的项城,先在河南卫辉住了几个月,6月间就迁到彰德北门外洹上村。这里原有天津盐商何炳莹的一座别墅,“前临洹水,右拥太行”,袁“爱其朗敞宏静”,即购此别墅,加以改建扩允,题名“养寿园”。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山石叠翠,池水碧绿。袁曾弄舟池上,持篙立船尾,其兄袁世廉则披蓑垂纶而坐,并召见天津某照像馆为他摄此景像,美其名曰:“蓑笠垂钓图”,送上海《东方杂志》登载,以表示自己寄情山水,鱼樵足乐,不再闻问政治。实际上,这是他的韬晦术。他暗中一刻也没有停止政治活动。园内设“电报房”,与各地心腹爪牙常通消息,时刻预备东山再起。他曾写道:“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5]这首以咏山水为名的歪诗,把他不甘寂寞、妄图窃国弄权的狼子野心和盘托出。

  载沣放逐袁世凯后,立即另编了两协(一万二千人)禁卫军,派良弼为训练大臣兼第一协协统。又派其弟载涛为军谘府大臣,掌握陆军;载洵为海军大臣,管理海军;而自为各军统率,紧紧地抓住中央军权。同时,又进一步剪除袁党,以巩固自己对军政的控制。1909年2月,邮传部尚书陈壁革职,永不叙用。不久,严修乞休。接着,徐世昌内调邮传部尚书,由锡良继任东三省总督。锡良到任,立即抓住黑龙江布政使倪嗣冲贪污案,“即行革职,并勒追赃款”。[6]3月23日民政部侍郎赵秉钧休致,北京的警权转到亲贵手中。6月28日,杨士骧病死,端方继任直隶总督。次年1月唐绍仪被迫乞休。2月,铁路总局局长梁士诒被撤职。不久,江北提督王士珍以病自请开缺照准,等等。尽管载沣扫荡政敌不遗余力,但袁世凯的势力毕竟是太雄厚了,“尚侍督抚,均属其私”,决非一朝一夕所能铲除。特别是北洋各镇,上下各层军官都是袁一手培植起来的,自成体系,亲贵们根本无法插足。载沣等曾引用非北洋系的日本留学生替换北洋高级军官。这种尝试,也未能打乱北洋系统,而终归失败。如1910年12月,调段祺瑞担任江北提督,以湖北留日陆军学生吴禄贞(1880-1911)年接任第六镇统制。但吴禄贞不能控制协统以下各级军官,于1911年终被袁派人刺杀(见第八章第二节)。所以,帝国主义者一直把袁视为“有实力的人物”。英国《泰晤士报》仍把他排在“世界伟大的政治家”之列。[7]当载涛、载洵赴欧洲考察军事时,帝国主义分子“群口相谓,中国至今日奈何尚不用袁世凯”。[8]国内立宪派也认为袁“仍有猛虎在山之势”。[9]

  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集团与满族亲贵集团之间的生死搏斗,是封建统治阶级上层政治危机的反映,袁被罢官并没有使危机得到缓和;相反,由于政治重心的迅速变动,上层的危机更趋严重。袁被赶下台不到三年,伟大的辛革命就爆发了,清王朝从此灭亡,这都不是偶然的。历史的规律客观地向前发展着,把反动派一个一个地送进坟墓。

  注释:

  ①张一:《心太平室集》,卷8,页38.

  ②清政府新官制是:内阁、军机处、外务部、吏部、学部如旧。巡警部改为民政部。户部改为度支部,以财政处并入。太常、学禄、鸿胪三寺并入礼部。兵部改为陆军部,以练兵处并入,应行设立的海军部及军谘府,未设以前,均归陆军部办理。刑部改为法部。大理寺改为大理院。工部并入商部,改名农工商部。理藩院改为理藩部。增设邮传部。各部均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不分满汉。

  ③恽毓鼎:《崇陵传信录》。

  ④袁世凯:《养寿园奏议辑要》卷42,页1.

  ⑤袁世凯:《陆各镇请归部留直统辖督练片》,光绪三十二年十月三日,故宫军务档。

  ⑥《莫理逊致奇罗尔》1906年12年9日,见《莫理逊通信集》(TeCorrespond-encekfG.E.Morrison)第1册,剑桥大学1976版,页397至398.

  ⑦1905年河间秋操,有人密折附片,奏劾袁世凯阅操用龙旗。1906年9月27日,给事中陈田劾庆王收受山东巡抚杨士骧贿银十万两,由袁世凯过付,词连徐世昌,折留中。1907年5月,御史赵启霖奏劾段芝贵缘无耻,以歌妓献载振。7月12日御史赵炳麟奏劾袁世凯权重势高,并引年羹尧为比。16日,陈田奏劾袁世揽权营私。8月,御史成昌参劾杨士琦,词连袁世凯。10月26日湖北按察使梁鼎芬奏劾袁世凯贪私误国,徐世昌、杨士骧、陈夔龙等因缘比附。

  ⑧《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530,页50.

  ⑨《杨士骧行状》,《北江先生集》,卷3,页22.

  ⑩沈祖宪、吴生:《容庵弟子记》,1913年版,卷4,页28.

  [1]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卷10,页228.

  [2]同①。

  [3]陈一:《新语林》,卷1,页11.

  [4]《泰晤士报》,1909年1月4日,转引自陈志让(JeromeCh'en):《袁世凯》(YuanShihKai),伦敦1961年版,页99.

  [5]袁克文:《圭塘歌合集》。

  [6]《锡良遗稿》,奏稿第2册,页943、10、30.

  [7]《莫理逊致蔡廷斡函》,1911年4月5日。同⑥,页592.

  [8]黄远庸:《远生遗著》,卷1,页40.

  [9]刘厚生:《张謇传》,上海龙门书局1958年版页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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