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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马赛曲

  ●突然,他把她一把抱在怀里,不住地吻她,抚摩她。

  ●伊莎多拉的工作很快就成为诗人和艺术家的聚会场所。

  ●伊莎多拉把玫瑰花拔开,让留声机奏出《马赛曲》,同时她举杯祝酒:“法兰西万岁!”

  ●当那个黑眼睛的青年紧紧搂着她,时时用他那大胆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伊莎多拉体会到了它的神秘。

  伊莎多拉·邓肯能够走动之后,便和玛丽离开已经成为伤兵医院的贝尔维舞蹈学校到海边去了。

  这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激战正酣。通过战区的时候,伊莎多拉说出自己的名字,受到了极大的礼遇。值勤的哨兵说:“这是伊莎多拉,让她过去吧。”

  伊莎多拉觉得这是生平从未享受过的无尚光荣。

  她们到了杜维尔,在诺曼底饭店住下了。伊莎多拉很累,又有病,来到这个休息的天堂,非常高兴。但过了几星期,她还是没精打采,身体虚弱,情况令人沮丧,连到海边散步、呼吸海洋新鲜空气都几乎不能够。她感到自己真的病了,便去请医院的大夫。

  但是大夫没来,只给了一个闪烁其词的答复。由于没有人来看她,伊莎多拉只好仍旧留在诺曼底饭店,病得连将来怎么办都不去考虑了。

  当时这家饭店是许多巴黎上层人物的避难所。伊莎多拉隔壁的一套房间住着贝莱狄埃伯爵夫人,她有一位客人——诗人罗伯特·德·孟德斯鸠伯爵。晚饭以后,伊莎多拉常常听他以轻柔的假声朗诵自己的诗作。在不断传来的战争杀戮声中,能听到他对美的力量心醉神迷地赞颂,伊莎多拉颇感惊奇。

  每一批信件都从前线带来那世界性悲剧的消息,只有这时人们才清醒过来,看到这世界的悲惨现实。

  这种生活伊莎多拉·邓肯不久就厌烦了。可是疾病缠身,不能去旅行,伊莎多拉就租下了一所带家具的别墅——“黑白别墅”。里面所有的东西,如地毯、窗帘、家具全是黑色和白色的。租下来的时候,她还觉得时髦别致,但是一住进去便感到忧伤沉闷了。

  就这样,从贝尔维怀着对学校、艺术,对未来新生活的全部希望,伊莎多拉迁居到这个小小的海滨黑白别墅,独自缠绵病榻,寂寞凄凉。她几乎连到海边稍稍散步的力气都没有。

  秋天挟着9月的暴风雨来了,帕里斯·辛格来信说,他已经把学校移到纽约去了,想在那里找到战争时期的避难所。

  一天,她感到空前的孤寂,就到医院去找那位不肯来给自己看病的医生。

  那是一位留着黑胡子的矮个子男人。他一看见伊莎多拉,便转身逃命似的跑开了。

  她赶紧过去,对他说:

  “大夫,为什么您不愿来给我看病呢?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难道不知道我真的有病,真的需要您吗?”

  大夫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还是那么惊慌失措的样子,不过答应第二天来给她看病。

  第二天早晨,下起了秋天的暴风雨。海浪滔天,大雨倾盆。大夫到黑白别墅来了。

  伊莎多拉坐在房间里,想把木柴点着,但是烟囱不通,炉火没有生起来。

  大夫按了按她的脉搏,问了一些通常的问题。伊莎多拉便把贝尔维的伤心事——她那无法回生的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还是以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情瞪着眼瞅着伊莎多拉。

  突然,他把她一把抱在怀里,不住地吻她,抚摩她。

  “你没有病,”他大声呼喊,“你只是心灵病了——因为爱情而病了。唯一能治好你的良药就是爱,爱,更多的爱。”

  长时间孤单一人、疲惫而忧伤的伊莎多拉,以她那创伤累累的身心的全部悲伤的力量回报了他。

  两个人就像是偷情的少年,在一起疯狂地做爱。

  从此,每天他在医院工作完毕以后,就到伊莎多拉的别墅来陪伴她,告诉她这一天他经历的种种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战争带来的一切恐怖。

  有时,伊莎多拉和他一起去上夜班。设在夜总会的大医院已经沉睡,只有中央的照明灯亮着。到处都有不能入眠的伤兵,虚弱不堪,一面翻身,一面呻吟。医生—一探视,安慰一两句,给点水喝。

  就在这样艰辛的白昼和可悲的黑夜之后,两个人需要狂热的爱情,既悲伤又猛烈。

  从炽热的拥抱之中,从使人颠狂的纵情欢乐之中,伊莎多拉的身体复元了,又可以在海边散步了。

  一天晚上,伊莎多拉问她的大夫,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请他的时候他不来给她看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睛里却充满着痛苦和悲伤,使她不敢追问下去。

  然而伊莎多拉不禁更为好奇。这里面一定有个谜。伊莎多拉感到自己的过去一定与他不愿回答有着某种关联。

  11月1日是亡灵节。伊莎多拉站在别墅的窗前,发现花园里有一块地方是黑白石头布置的,像两座坟墓。伊莎多拉觉得自己好像是陷进了苦难和死亡的罗网,整天孤独地待在别墅里,或徘徊在荒凉的沙滩上。

  一列列火车到达杜维尔,运来了受伤的和快死的士兵。时髦一时的夜总会,现在成了苦难者的栖身之所。

  伊莎多拉越来越忧郁,而大夫在晚上一天比一天更愁闷,充满幻想的激情没有了。他那绝望的目光宛如不断为可怕回忆缠绕的人的凝视。每当伊莎多拉碰到他这样的目光,他就对她说:“要是你知道了一切,那我们俩就该分离了。请你千万不要再问了。”

  伊莎多拉恳求他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不祥之谜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向后退了几步,注视着她:“你不认识我了?”

  伊莎多拉看了又看。迷雾消散了,她放声大哭起来,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天。在那两个孩子死去时,就是这个大夫要她保持希望。就是他尽了一切努力想救活她的孩子。

  他对她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了吧?你睡觉的时候,跟你小女儿躺在那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抢救她,尽力从我的嘴里一口气一口气地——把我的生命——一连几小时,通过她可怜的小嘴送给她,把我的生命给她……”

  这些话引起伊莎多拉的心头的剧痛,整整哭了一夜,无可慰藉。而他的痛苦也不亚于她。

  从那天晚上起,伊莎多拉意识到对他的爱强烈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但是,他们的爱情与日俱增,他的幻觉也随之增长。

  一天晚上,伊莎多拉醒过来,看见他那可怕的悲哀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她立即明白了:始终纠缠着他的那痛苦回忆会使他们俩都发疯的。

  第二天早晨,她到海滩上散步,越走越远,心里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再不回到那使人伤感的黑白别墅去。

  她走得很远,一直走到黄昏时分,天全黑了,才想到该回去了。潮水来得很快,她不时穿过上涨的浪潮行走。虽然很冷,她却渴望迎着浪潮走过去,一直走进海里,永远结束那无法忍受的忧伤。

  半路上,大夫接她来了。

  他非常着急,因为他找到了伊莎多拉在心烦意乱的时刻丢在海滩上的帽子,以为她企图在波浪里结束自己的痛苦。他看见她活着走了过来,不由得像孩子似地欢呼起来。

  他们一起走回别墅,努力互相安慰。但是俩人都意识到,如果他们想保持不发疯,就必须分手。他们的爱情,由于它所带来的那可怕的回忆,只能导致死亡或者进疯人院。

  还有一件使伊莎多拉倍感凄凉的事:

  她派人到贝尔维去取一箱御寒的衣服。箱子送来了,可是搞错了。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的衣服。重又看见这些衣服,随着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哀号,伊莎多拉人事不省地趴在了打开的箱子上面。

  战争进行过程中,帕里斯·辛格把他在德文郡的别墅改为了医院。为了伊莎多拉的学校来自各国的学生们的安全,他让他们乘船都去美国。奥古斯丁和伊丽莎白这时在纽约,跟学校在一起,不断来电报要伊莎多拉到他们那里去。因此,她最后决定去美国。

  她的情人大夫送她到利物浦,然后把她安置在一艘开往纽约的大型班期客轮上。

  伊莎多拉·邓肯不胜悲哀劳累。一路上,白天一步她也不出客舱,只有夜里当其他乘客都熟睡了,才上甲板去。奥古斯丁和伊丽莎白在纽约接她,看到她容颜大变,都感到很震惊。

  学校设在一所别墅里——这是一群快活的难民。伊莎多拉租了一所大工作室,重新工作起来。

  刚从流血的、英雄的法国回来,看到美国对战争明显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心中深感义愤。一天晚上,刚在大都会歌剧院演出完毕,伊莎多拉裹上红色大围巾,即兴表演了《马赛曲》,号召美国青年起来保卫时代的最高文明——从法国传到世界的文化。

  第二天早晨,各家报纸都热心加以报道。其中一家报纸是这样写的:

  伊莎多拉·邓肯小姐在演出结束时,热情地表演了《马赛曲》这个节目,受到了异常热烈的欢迎。观众起立欢呼,长达数分钟之久……

  她英姿勃勃、模仿凯旋门上的不朽形象。当她把这个著名拱门上的形象经过艺术加工再现出来的时候,观众激动万分。这时,她的肩膀是裸露的,半边身子,直到腰部,也是裸露的,都统一在一个舞姿之中。观众为这种崇高艺术作品的生动再现,爆发出欢呼,不断叫好。

  伊莎多拉的工作室很快就成为诗人和艺术家的聚会场所。从此,她重新抖擞精神。当她发现新建的世纪剧场还空着,就把它租来供演出旺季之用,着手在那里创作《酒神之舞》。

  可是这个剧场赶时髦的庸俗装饰使她很生气。为了使它变成一个古希腊式剧场,她把乐队席位挪走,铺上一张蓝色的地毯,让合唱队员能在地毯上来回走动。她在包厢里张挂蓝色幕布,然后安排了三十五名演员、八十名乐师、一百名合唱队员演出《俄狄浦斯王》。哥哥奥古斯丁领衔主演,学校全班人马和伊莎多拉本人都参加了合唱队。

  伊莎多拉的观众大部分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他们感动了她,于是带着学校和乐队全班人马为他们做免费的演出。她这个巨大的冒险行动实际证明是代价很高的实验,它使伊莎多拉陷于完全破产的境地。她向纽约的一些百万富翁恳求资助,只得到一个回答:“你干吗要表演希腊悲剧呢?”

  那时候,爵士舞蹈风靡整个纽约。上层社会的男女老少都在巴尔的摩饭店那样的大饭店的舞厅里消磨时光,随着黑人乐队跳狐步舞。伊莎多拉被邀请去参加过一两次这样的盛大舞会。她抑制不住愤慨。她想,当法国正在流血,需要美国帮助的时候,这里居然还如此狂欢作乐,真不应该。于是,她决定带着学校全班人马回欧洲去。

  可是这时伊莎多拉缺钱,无法给大家买船票。她自己订了“但丁·阿利吉耶里”号轮船返航卧铺票,可是没钱给学生们买票。轮船起航之前三小时,她还是没有凑齐款项。这时,一位衣着素雅的美国青年女士走进伊莎多拉工作室,问他们是否今天就要动身去欧洲。

  “瞧,”伊莎多拉指着整装待发的孩子们说,“我们都准备好了,可是没有搞到钱把票买齐。”

  “你们需要多少钱?”她问。

  “大约两千美元,”伊莎多拉回答说。

  这时,这位女士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千块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说:

  “能在这点小事上帮助你们,我是太高兴了!”

  伊莎多拉大为惊奇地看着这位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连感谢都不要,就把这么大一笔款子供自己支配,伊莎多拉猜想她一定是位隐名埋姓的百万富翁。后来伊莎多拉才知道不是这样。为了把这笔钱赠送给自己,她头一天把她全部股票和公债都卖掉了。

  那位女士和许多人一样,到船上来给伊莎多拉一行送行。这位女士的名字叫露丝。她对伊莎多拉说:“你的人就是我的人,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从此以后,她始终如一地对待伊莎多拉。

  站在甲板上,每个孩子都有一面法国旗子藏在袖子里。伊莎多拉事先嘱咐过她们,汽笛一鸣,轮船离了岸,就挥动旗子,高唱《马赛曲》。她们十分高兴地唱了起来,码头上的官员和职员们则大为愕然。

  好友玛丽也来给伊莎多拉送行。即将开船的最后时刻,她舍不得和伊莎多拉分手,既没带行李也没有护照,就跳上甲板,和孩子们一起唱着,对伊莎多拉说:“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们就这样唱着《马赛曲》离开了富裕的、耽于享乐的1915年的美国。伊莎多拉带着她这所流浪学校,向意大利航行。

  他们兴高采烈地到了那不勒斯。

  意大利已经决定参战。伊莎多拉为回到这里来十分高兴,在乡间还参加了一次盛大宴会。她对一群围着瞧的农民和工人表演说:“感谢上帝给了你们美丽的国家,不用羡慕美国。在这里,在你们美妙的国土上,上面是蓝蓝的天空,下面到处是葡萄园和橄榄树,你们比任何一个美国的百万富翁都要富裕。”

  在那不勒斯,他们讨论了下一步到哪里去。伊莎多拉很想去希腊,在科帕诺斯山上搞一个营地,维持到战争结束。但是年纪大一些的学生听说之后非常害怕,因为她们此行使用的是德国护照。因此,伊莎多拉决定在瑞士找栖身之处,且到了那里可以进行一系列的演出活动。

  他们抱着这个目的到了苏黎世。有个著名美国百万富翁的女儿住在湖边酒吧旅馆,伊莎多拉认为这是使她对自己的学校发生兴趣的极好机会。

  一天下午,她让孩子们去草坪上为那女人表演舞蹈。孩子们跳得好极了,伊莎多拉想一定打动了她。

  但是,当伊莎多拉向她谈到帮助学校这个问题时,她说:“是的,孩子们也许很可爱,但是他们引不起我的兴趣。”

  那年夏天,为了跟学生们在一起,伊莎多拉住到乌希的美丽湖岸饭店。她又租了一所曾经充作餐厅的大凉棚,每天下午和晚上在那里教孩子们跳舞。

  每天早晨,从阳台上伊莎多拉总是看到聚集在另一大阳台上的一群穿着发光的缎子晨衣的男孩子在观赏湖上风光。他们总是从他们的阳台上向她微笑。有一天晚上,他们请她吃晚饭,伊莎多拉才知道他们都是难民。

  有几天晚上,他们带她乘小汽艇去游莱芒湖。满船尽是香摈酒味,通常玩到早晨四点才上岸。

  和这些可爱的青年们在一起玩,多少减轻了伊莎多拉的愁闷和孤独,但是他们对女性的魅力显然漠不关心,刺伤了她的自尊心。伊莎多拉决定试一试自己的力量,结果很成功。一天晚上,只由这群青年的头——一个年青的美国朋友陪着伊莎多拉坐着一辆豪华的梅塞迪斯小汽车出去游玩。

  这是个奇妙之夜。他们开着汽车沿莱芒湖畔疾驰,经过蒙特勒,黎明时分到了维基。接着,他们穿过终年积雪的山峰,越过哥萨德隘口。

  想着那群可爱的少年早晨起来发现他们的领头人和一个可恶的女人跑了该多么吃惊,伊莎多拉不禁笑了起来。

  一路上,她竭尽诱惑的能力。

  他们很快进入了意大利,一直跑到罗马,从罗马又继续前往那不勒斯。当瞥见大海时,再看看雅典的渴望又在她胸中燃烧了。

  他们租了一艘小游艇。一天早晨,伊莎多拉又踏着普罗比拉山的白色大理石台阶,向着神圣智慧的雅典娜神庙前进。在那里,想到这些年为了使她着迷的恋情,自己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伊莎多拉不由得感到惭愧。

  雅典一片混乱。他们到达的那天,维尼哲洛斯下台的消息宣布了,人们认为希腊王室会站在德皇一边。

  晚上,伊莎多拉·邓肯举行了一次晚宴,客人中包括了国王的国务大臣。在桌子中央,伊莎多拉堆放了许多玫瑰花,花底下藏了一台小留声机。在同一间房里有从柏林来的高级官员,伊莎多拉听到从他们桌上传来祝酒之声:“皇帝万岁!”

  伊莎多拉把玫瑰花拨开,让留声机奏出《马赛曲》,同时她举杯祝酒:“法兰西万岁!”

  国务大臣好像相当惊愕,其实他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热烈拥护协约国。

  这时候,窗外广场上聚集了一大批群众。伊莎多拉把维尼哲洛斯的画像高举在头上,让她那位美国朋友拿着唱机跟在后面,不断播送《马赛曲》。他们走到广场中央。随着乐曲和热情高涨的群众的歌声,伊莎多拉跳起了舞,然后向人群发表演说:

  “你们现在有第二个帕里克勒斯,他就是伟大的维尼哲洛斯。你们为什么允许他受到扰乱呢?你们干吗不跟他走?他只会使希腊伟大昌盛。”

  然后,他们组织了一次游行,到维尼哲洛斯的官邸去,站在他的窗户下面,唱希腊国歌,唱《马赛曲》。

  然而,军队士兵执着上着刺刀的枪,毫不客气地把集会驱散了。

  这段插曲使伊莎多拉十分高兴。之后,他们乘船回到那不勒斯,然后继续旅程,回到乌希。

  从那以后直到战争结束,伊莎多拉拚命努力保住她的学校不解散,想战争快结束了,就会回到贝尔维去的。可是战争继续打着,她不得不以五分利息向放高利贷的借钱来支付学校在瑞士的费用。

  1916年,为了挣钱维持学校,伊莎多拉接受了到南美演出的合同,动身赴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轮船途经纽约,奥古斯丁来陪伊莎多拉,因为他不同意她在战争时期孤身一人在外旅行。他来作伴对她是极大的安慰。钢琴家莫里斯·杜麦斯尼尔也和伊莎多拉作伴同行。

  巴西的巴伊亚是伊莎多拉观光的第一个亚热带城市。此地气候温和,四季常青,而且多雨。这里经常持续下大雨,穿着印花布衣服的妇女们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她们却毫不在乎,似乎身上是干是湿都没有关系。

  在这里,伊莎多拉第一次看到黑人与白人混杂,而他们都觉得无所谓。在伊莎多拉吃饭的一家饭馆里,她看见一个黑人男子和一个白人姑娘同坐一张饭桌,另一桌则坐着一个白人男子和一个黑人姑娘。在小教室里,有许多妇女抱着光屁股的黑白混血婴儿来受洗礼。

  这里每个花园里都盛开红色木槿花。整个巴伊亚城到处都有黑人和白人在谈情说爱。在有些街区,黑种、白种和黄种女人懒洋洋地靠在妓院的窗口,探出头来。这儿看不到那些大城市的妓女通常特有的消瘦憔悴或者鬼鬼祟祟的模样。

  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后,过了几个晚上,他们到一家小酒店去玩。那是一间长长的房间,天花板很低,烟气腾腾,拥挤着皮肤黝黑的青年和浅黑皮肤的姑娘。人们混杂在一起,大跳探戈舞。

  伊莎多拉从来没有跳过探戈,可是他们的年轻向导一定要伊莎多拉试试看。她刚怯生生地试跳了几步,立刻感觉到她的脉搏与这种欢快舞蹈迷人而柔情的节奏一起悸动。它就像长久抚爱那样甜蜜,像南国天空下的爱情那样令人陶醉,像热带丛林那样诱人、那样危险、那样薄幸。当那个黑眼睛的青年紧紧搂着她,时时用他那大胆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伊莎多拉体会到了它的神秘。

  突然,学生们认出伊莎多拉来。他们把她包围起来,告诉她说,这天晚上是庆祝阿根廷自由的节日,并邀请她用舞蹈表演他们的国歌。

  伊莎多拉向来喜欢让学生高兴,就答应了。听罢阿根廷国歌歌词的翻译以后,伊莎多拉把阿根廷国旗往身上一裹,跳了起来。尽力向他们再现一度沦为殖民地奴隶的痛苦,和推翻暴君获得自由的欢乐。

  她大获成功。如同电击一般,学生们高兴得欢呼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要求她一次又一次地跳国歌。伊莎多拉一边跳,他们一边唱。

  伊莎多拉得意地回到旅馆,喜欢上了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城市。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早晨,她的经理人在报上看到关于她昨晚表演的耸人听闻的报道大为震怒,通知她说,根据法律,他认为合同已归无效。

  布宜诺斯艾利斯所有的上等人家纷纷取消订票,一致抑制伊莎多拉的演出。这样,使伊莎多拉十分高兴的那次晚会导致了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演出的破灭。

  本来这次旅行演出的目的是搞到足够经费,来维持舞蹈学校在战争时期的开支。可是伊莎多拉接到瑞士来的电报,说她电汇去的款项由于战争禁令被扣留了。可想她当时是多么惊愕恐慌。如果不付钱的话,安置学生的寄宿学校就无法继续收留,她们就有被撵出去的危险。

  伊莎多拉向来易于感情冲动,坚持要奥古斯丁立即动身去日内瓦,带着必需的款项去接济她的学生。可是她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来,自己就没钱付旅馆的房租了。同时,她的经理人怒气冲冲,已经带着一个喜剧团去智利演出。伊莎多拉和她的钢琴伴奏杜麦斯尼尔只好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陷于了绝境。

  观众既冷淡、迟钝,又没有欣赏力。实际上,伊莎多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唯一的成功也就是那天晚上在小酒馆的那一次。最后,她不得不把箱子留下来给旅馆作抵押,继续前往乌拉圭蒙得维的亚去旅行演出。

  在蒙得维的亚,观众和阿根廷观众完全相反,简直热情到了疯狂的程度。因此,他们得以前往巴西里约热内卢演出。

  到达那里后,他们身无半文,又无行李,然而市立剧院的经理慨然立即为演出售票。

  这儿的观众很有水平,反应很快,能与台上共鸣,这样就使每个为他们演出的人能演出最好的水平。

  伊莎多拉在里约热内卢和杜麦斯尼尔分了手。因为他在里约热内卢大受欢迎,不愿离开。

  伊莎多拉径自回到纽约,一路上感到愁闷和孤独,她还在为学校发愁。

  旅客中有一个美国人老是喝酒,每天晚饭时,他总要对侍者说:“把这瓶1911年酿造的波梅列名酒送到伊莎多拉·邓肯的餐桌上去。”人们听了都大为惊讶。

  到达纽约时,没有人来接她,因为她的电报由于战争引起的困难没有送到。伊莎多拉偶然打电话给好友阿诺德·根舍。可是实在使她惊讶,在电话里答话的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不是阿诺德,而是帕里斯·辛格。巧得很,那天早晨他刚好去看根舍。

  当听到伊莎多拉无钱无友、孤零零地待在码头上时,帕里斯·辛格答应立即来。

  不一会儿,他就来了。当伊莎多拉又看到他时,马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信心和安全感。伊莎多拉很高兴见到他,当然他也很高兴见到伊莎多拉。

  他以一贯的威严气派,马上就把她的行李从海关取出来。然后,他们前往根舍的工作室,接着一起出去到沿河大道的餐馆吃午饭。

  又在一起使他们都非常高兴。两个人喝了许多香摈酒。伊莎多拉觉得回到纽约是好兆头:帕里斯·辛格还是那样宽厚慷慨。饭后,他连忙去大都会歌剧院为伊莎多拉订了场子,花了一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发请帖,请所有的艺术家来参加盛大的特别招待演出。

  这次演出是伊莎多拉一生中最美好的经历之一,纽约所有的美术家、演员、音乐家都莅临了。因为完全没有票房卖座多少的压力,伊莎多拉舞跳得特别兴高采烈。

  在演出终场时,伊莎多拉表演了《马赛曲》,做为最后一个节目。观众掌声雷动,为法国和协约国热烈欢呼。

  伊莎多拉告诉帕里斯·辛格,说她已经派奥古斯丁到日内瓦去了,还说她对学校非常担心。

  慷慨大方的帕里斯·辛格立即电汇了一笔款子,去把学生们接回纽约。可惜,钱去晚了,所有的小学生都被他们的父母领回家去了。

  伊莎多拉多年辛苦建成的学校就这样解散了。

  痛心之余,伊莎多拉还是多少得到点安慰,因为奥古斯丁回来了。不久,六名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也跟着来了。

  帕里斯·辛格一如既往,还是那样豪爽义气。这无论是对于孩子们还是对伊莎多拉来说,都是极其需要的。他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顶层租了一间大工作室,伊莎多拉和她的学生每天下午在那里练功。早晨他带她们乘车沿哈得孙河岸做长时间的巡游。他还给她们每一个人都送了礼物。事实上,通过金钱的魔力,伊莎多拉眼下的生活美满极了。

  可是,由于纽约的寒冬到来,伊莎多拉的健康状况就不行了。于是,帕里斯·辛格建议她去古巴旅行,并派他的秘书陪同前往。

  伊莎多拉对古巴保留着极好的印象。她的健康状况不允许做任何演出,但是他们在哈瓦那沿着海滨开汽车兜风,玩了三个星期,尽情观赏四周美丽的风景。

  不久,伊莎多拉等人乘船到美国的佛罗里达,在棕榈湾登岸,给帕里斯·辛格发了一封电报。他到布莱克旅馆来和他们见面。

  人遭受极大痛苦的时候,最可怕的不在开始,那时不幸突然袭来,使人顿时达到昂奋状态,结果反倒使人失去感觉了。最可怕是到了后来,过了很久以后,当人们说“啊,她已经经受过来了”,或者“她现在很好,她已经度过了难关”的时候。

  这就是伊莎多拉那段时期的情况。所有的朋友都说:“她忘记了,她活过来了。”可是,只要一看到谁家的小孩突然走进房间叫“妈妈”,她就心如刀刺,整个身心都在绞痛。从这种可怕的痛苦中,她渴望着创造出新的生活、新的艺术。

  一天,伊莎多拉和帕里斯·辛格一起坐在凉台上,帕里斯·辛格说他计划按照伊莎多拉的意愿办一所舞蹈学校,并说已经买下麦迪逊广场做为建校的基地。

  尽管对整个计划反应热烈,但伊莎多拉并不赞成在战时就开始实现这么宏大的方案。这把帕里斯·辛格气坏了。在他们回到纽约之后,他就像买花园时那样,冲动地把买花园的合同给废除了。

  1917年春,伊莎多拉·邓肯在大都会歌剧院登台表演。那时她相信,许多人也相信:整个世界对自由、复兴和文明的希望,是由协约国是否战胜来决定的。因此,每次演出的最后她都表演《马赛曲》,全体观众每次都起立。

  虽然如此,伊莎多拉照样表演用瓦格纳的音乐伴奏的舞蹈。因为她想,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会同意,在战争时期抑制德国艺术家是不公正的,是愚蠢的。

  俄国爆发革命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晚上伊莎多拉跳了《马赛曲》,接着她即兴表演了《斯拉夫进行曲》,其中出现了沙皇的国歌,她就把这段音乐用来表现皮鞭抽打下被压迫奴隶的形象。

  这种与音乐相对比并不协和的舞姿,引起了观众颇大的轰动。

  在伊莎多拉的全部艺术生涯中,正是这些绝望和反抗的舞姿最吸引她。她穿着红色舞衣,不断地表演革命,号召被压迫者武装起来。

  那天晚上,她是以一种极度狂热的欢情来跳舞的。一想到受苦受难的人们,为人类事业献身的人们终获解放,伊莎多拉心在燃烧,热血在沸腾。

  帕里斯·辛格一连几天晚上在他的包厢里看她演出,心里相当不安。他问自己,资助的这所学校是否会成为危险的团体,使他和他的百万财产一起归于毁灭。

  但是伊莎多拉的艺术冲动太强烈,哪怕是为了让她所爱的人高兴,她也不能把它压抑着不表现出来。

  帕里斯·辛格让伊莎多拉在雪利饭店举行一次盛大宴会,开始是午餐,然后跳舞,再是精心安排的夜餐。其间,他当众送给伊莎多拉一串极其精美的钻石项链。

  伊莎多拉从来不想要什么珠宝钻石,也从来不戴这些玩意儿,但是看他很有兴致,就允许他将钻石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将近天亮,客人们已经灌了不知多少加仑的香槟酒。而伊莎多拉也由于这种场合十分快乐,酒也喝多了,头脑多少有些飘飘然。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后果很不幸的念头:去教在场的一位漂亮小伙子跳快步探戈舞,就是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看人跳过的那种。正跳着,突然间伊莎多拉感到胳膊被一个铁掌扭住。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帕里斯·辛格怒不可遏站在他们身后。

  戴这串不幸的项链,伊莎多拉这是唯一的一次,因为这件事发生以后不久,帕里斯·辛格又一次大发雷霆,就和她分手了。伊莎多拉孤身一人,欠了旅馆一大笔钱,还负担着学校的巨大开支。在求帕里斯·辛格帮助无效后,伊莎多拉把那串钻石项链送进了当铺。

  就这样,伊莎多拉一文莫名,流落在纽约。这时正是演出季节结束,什么样的活动实际上都不可能有。幸而她的行装里还有一件貂皮大衣,箱子里还有一块极贵重的祖母绿,那是帕里斯·辛格在蒙特卡洛从一位赌输光了钱的印度王子手里买下来的。她把那件貂皮大衣卖给了一位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祖母绿卖给另一位女中音歌唱家,然后在长岛租了一所别墅度夏,把她的学生也安置在那儿。她等待着秋天的来临——那时又可以演出挣钱了。

  一如既往,伊莎多拉·邓肯顾了今天不顾明天。现在靠卖家当有了钱,她租别墅,租汽车,对将来很少考虑。大家一起在长岛消暑,玩个不亦乐乎,她照常还要款待许多艺术界知名人士。

  结果,痛痛快快玩了一个夏天,等回到纽约时,伊莎多拉又身无分文了。心烦意乱地过了两个月,她到底接受了一个到加利福尼亚去演出的合同。

  在这次旅行演出过程中,伊莎多拉离故乡越来越近。刚一到达,她就从报上知道了罗丹的死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好朋友了,伊莎多拉哭得很伤心。所以,到了奥克兰,看见记者在站台上等着访问,为了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眼睛哭肿了,伊莎多拉赶快用一块黑色网眼面纱把脸这起来。记者们第二天报道说伊莎多拉故意装出神秘的模样。

  自从离开旧金山,开始她伟大的冒险生涯以来,已经过了近二十个年头。这次回到故乡,看到经过地震和1906年大火以后,一切全然改观,对伊莎多拉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哥伦比亚剧院的观众都不是寻常之辈,他们花了大价钱买票,非常和气而有欣赏水平。评论界也是如此。尽管这样,伊莎多拉还是未得满足,因为她要为广大的观众表演。但是,当伊莎多拉要求为此租赁希腊剧场时,却遭到了拒绝。

  在旧金山,伊莎多拉又和母亲团聚了。她已经好几年校有见到母亲了,由于无法解释的思乡病,邓肯夫人不肯在欧洲长住。她看起来是老多了,也憔悴了。

  当母女二人一起去克里弗饭店的时候,伊莎多拉从镜子里看见了俩人的面容:自己面带愁容,母亲形容枯槁。她不禁对比二十年前抱着极大希望去寻求成名、寻求好运的那两个冒险劲头十足的女子,真是不堪回首!她想,名和利都找到了,但是为什么结果却这样悲惨?

  在旧金山,伊莎多拉还遇到了钢琴家哈罗德·鲍尔。使她大为惊异和高兴的是,他告诉她,与其说她是舞蹈家,还不如说是音乐家。他还说,是她的艺术使他懂得了巴赫、肖邦和贝多芬的音乐里那些不易理解的地方。

  在奇迹般的几个星期中,他们共同体验到了在艺术上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快乐。因为不仅像他那样所说,她向他揭示了音乐艺术的秘密,而且他也向她揭示了舞蹈艺术的某些寓意,那恰是伊莎多拉做梦都未曾想到过的。

  哈罗德观察力极为敏锐,善于思考,超乎常人。他不像大多数音乐家,他的眼界并不局限于音乐。他对一切艺术都有精辟独到的见解,对诗歌以及极为深刻的哲学也有渊博的知识。两个同样热爱崇高艺术理想的人遇在一起,就都有了一种真正的陶醉之感。很多天他们都生活在一种无酒而醉的怡然自得的状态中,每一根神经的颤动都给予他们新的希望,战栗不已,汹涌澎湃。当他们的眼睛在这种希望实现的时候相遇,就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喜悦,甚至促使他们像在疼痛时那样大声喊叫:

  “你觉不觉得肖邦的这段音乐就是这样的?”

  “是的,就是这样,甚至还不止于此,我一定要给你用动作把它表现出来!”

  “啊,多么好的体现!现在我来给你弹。”

  “啊,真令人高兴——简直快乐到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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