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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永嘉学派的形成与发展
第二条线索始于薛季宣。全祖望说:永嘉之学统远矣,其以程门袁氏之传为别派者,自艮斋薛文宪公始。艮斋之父学于武夷,而艮斋又自成一家,亦人门之盛也。其学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
(《宋元学案》卷五十二《艮斋学案序录》)全祖望说得明白,薛季宣"自成一家","其学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因而是永嘉事功学派的开创者。
薛季宣,字士隆(《宋史》和《宋元学案》作士龙),号艮斋,永嘉人。
生于南宋高宗绍兴四年(公元1134 年)六月,卒于孝宗乾道九年(公元1173年)七月,终年仅四十岁。其父薛徽言是程氏洛学私淑弟子胡安国的门人。
绍兴议和时,薛徽言坚决反对,在高宗前与秦桧当面辩论,"廷争移晷,中寒疾卒"(陈傅良:《薛公行状》,《止斋集》卷五十一),遗疏犹论秦氏主张之非。这年薛季宣才六岁。继而母亲胡氏亦染病下世,遂为其伯父薛弼所收养。薛弼曾任岳飞参谋。薛季宣随薛弼宦游各地,因得"逮事过江诸贤,闻中兴经理大略。??喜从老校退卒语,得岳(飞)、韩(世忠)二三大将兵间事甚悉"(吕祖谦:《薛常州墓志》,《东莱文集》卷七),深受军旅知识和爱国思想的薰陶。十七岁时,薛弼亡故,薛季宣辟为荆湖南路安抚司书写机密文字。在此之后,薛季宣问学于湖襄间著名学者袁溉。薛季宣记述问学袁溉的情况道:袁先生讳溉,字道洁,汝阴人也,??初,从二程先生(按指程颐)学,闻蜀薛先生(名富顺)名,??薛翁以所学授之,??先生自六经百氏,下至博奕、小数、方术、兵书,无所不通。诵习其言,略皆上口,于《易》、《礼》说尤邃。??走尝得于先生授教,其所以为诱进者甚博。??又尝闻先生言,盖尝以所学纂一文字,凡四类:曰理,曰义,曰事,其一今忘之矣。从问义理之辨,先生曰:"学者自当求之,他人之言善,非吾有。"走请终身诵服斯语。(《浪语集》卷三十二《袁先生传》)可见薛季宣的事功思想,受袁溉的影响很大。
隆兴二年(公元1164 年)薛季宣由鄂州武昌县令任满回永嘉,开始设帐授徒,陈傅良即为其得意门生,徐元德、薛叔似、王楠、沈有开等也都曾从薛季宣学。由薛季宣开始,永嘉之学别开生面,自成一家。黄宗羲道: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著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
盖亦鉴一种闭目合眼,矇瞳精神,自附道学者,于古今事物之变不知为何等也。(《宋元学案》卷五十二《艮斋学案》)这就是说,薛季宣开启的永嘉之学,是有鉴于空谈性命而不通古今事物之变的"自附道学者"而发的,具有"就事上理会","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的特色的事功之学。
从此之后,永嘉事功之学就由程门别传转而为独立学派,与程氏道学分道扬镳了。清代四库馆臣评论《浪语集》时也是这样说的:"季宣少师事袁溉,??晚复与朱子、吕祖谦等相往来,??然朱子喜谈心性,而季宣兼重事功,??其后陈傅良、叶适等■相祖述,而永嘉之学遂别为一家。"(《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
首先,薛季宣对道学家们空谈义理的学风提出了批评,目之为"异端"。
他说:"今之异端,言道而不及物。"(《浪语集》卷二十五)又说:"语道而不及事,??而清谈脱俗之论,诚未能无恶焉。"(同上)这种离开"物"与"事"来谈论"道",从而把"道"与"事物"割裂开来的"异端"之说,是很有害的。他认为,认识"道"与"理",应该从事物开始。"第于事物之上,习于心无适莫,则将大理自见,持之以久,会当知之。"(《浪语集》卷二十三《答陈同甫书》)对于程朱道学把"道"看成是离开"器"而独立存在的本体,而"器"只是"道"之用(体现)的说法,薛季宣提出了异议:夫道不可迹,未遽以体用论。见之时措,体用宛若可识,卒之何者为体,何者为用?即以徒善徒法为体用之别,体用固如是邪?(同上)针对这种割裂"道"与"器"的关系的观点,薛季宣明确地阐述了自己的道不离器的观点。他说:曰道曰器,道无形舍,器将安适哉?且道非器可名,然不违物,则常存乎形器之内。昧者离器于道,以为非道,遗之,非但不能知器,亦不知道矣。(同上)例如,儒者常说的"上达"以"知天",薛季宣说:"知天而后可以得天之知",就是说,只有认识天,才能得到关于天的知识;这样的认识和知识,"决非学异端遗形器者之求之见"(同上)。由上可见,薛季宣在当时哲学的重大问题上是同程朱道学根本对立的。他以在道与器(事、物)的关系上的唯物主义观点,反对了程朱道学的唯心主义观点,这是薛季宣开创的永嘉学派自成一家的根本标志。
在此基础上,薛季宣强调为学要切于实务,要"学以致用",把义理和事功统一起来,反对不实的空言。他教导学生和后辈,要研究有利于国民生计的实学,"讲明时务本末利害,必周知之,无为空言,无戾于行"(《浪语集》卷二十五《答象先(薛叔似)侄书》)。他以唯物主义观点解释"经制",从经史百家之学中探索出有用于当今之世的学问。"自《六经》之外,历代史、天官(天文)、地理、兵、刑、农、末(工商)??,靡不搜研采获。??尤邃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之制,务通于今"(《止斋集》卷五十一《薛公行状》)。楼钥说:"惟薛氏后出,加以考订千载,自井田、王制、司马法、八阵图之属,该通委曲,真可施之实用。"(《攻媿集·宋故宝谟阁待制赠通议大夫陈公神道碑》)薛季宣的好友吕祖谦也称赞说:"士龙坦平坚决,所学确实有用","于世务二三条,如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甚曾下工夫,眼前殊少见其比"(《东莱文集》卷三《与朱元晦书》)。
尤为可贵的是,薛季宣针对南宋政治、军事、财赋等方面的弊端,提出了不少改革主张,如依靠民兵防边、裁减冗官冗兵、革除吏胥在收税中的舞弊、合理使用人才等,这对后来叶适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都有很大的启示。
继薛季宣而起并传其学的第一人是陈傅良。陈傅良,字君举,号止斋,温州瑞安人,生于宋高宗绍兴七年(公元1137 年)。青年时就是永嘉地区的有名儒士,在家乡授徒讲学,以观点新奇而引起轰动。叶适曾生动地叙述当时的情景:初讲城南茶院时,诸老先生传科举旧学,摩荡鼓舞,受教者无异辞。公(指陈傅良)未三十,心思挺出,陈编宿说,披剥溃败,奇意穿甲,新语懋长;士苏醒起立,骇未曾有,皆相号召,雷动从之,虽縻他师,亦籍名陈氏。由是其文擅于当世。
(《宝谟阁待制中书舍人陈公墓志铭》,《水心文集》卷十六)可见青年陈傅良真有一种破旧创新的气势,敢想敢说,不同凡响,而当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布衣儒士呢!
但是,陈傅良并不以此为满足。
公不自喜,悉谢去,独崇敬郑景望、薛士隆,师友事之。入太学,则张钦夫、吕伯恭相视遇兄弟也。四方受业愈众。(同上)陈傅良师事郑伯熊、薛季宣,而得季宣之学为多。《宋元学案》叙述薛季宣与陈傅良的关系:薛艮斋过之,启以其端,已而束书屏居。艮斋又过之,问治何业,先生陈其所得。艮斋曰:"吾惧子之累于得也。"于是往依艮斋而卒学焉。茅茨一间,聚书千余卷,日考古咨今于其中,盖从游者凡七八年。??先生既得之(按指薛氏之学),而又解剥于《周官》、《左史》,变通当世之治具条画,本末粲如也。(卷五十三《止斋学案》)按照叶适所说,陈傅良师事郑伯熊、薛季宣,而又与张栻、吕祖谦相处亲密,情同兄弟,吕祖谦尤其赞赏陈傅良。然而,还是有所不同。
公之从郑、薛也,以克己兢畏为主,敬德集义。于张公尽心焉。至古人经制,三代治法,又与薛公反复论之。而吕公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所以垂世立国,然后学之内外本末备矣。"公犹不已,年经月纬,昼验夜索,询世旧,繙吏牍,蒐断闻,一事一物,必稽于极而后止。千载之上,珠贯而丝组之,若目见而身折旋其间,吕公以为其长不独在文字也。(《宝谟阁待制中书舍人陈公墓志铭》,《水心文集》卷十六)
从叶适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陈傅良对郑、薛(尤其是薛)与对张、吕的不同态度。因此,全祖望说:"陈止斋入太学,所得于东莱、南轩为多,然两先生皆莫能以止斋为及门。"(《宋元学案》卷五十三《止斋学案》)
至于朱熹,则更对薛季宣、陈傅良的学术深为不满。如黄百家所说,薛季宣之学,"又得陈傅良继之,其徒益盛。此亦一时灿然学问之区也,然为考亭(即朱熹)之徒所不喜,目之为功利之学。"(《宋元学案》卷五十二《艮斋学案》)
然而吕祖谦说陈傅良"其长不独在文字",确实不是虚言。陈傅良对"治体"有较深入的研究,提出了一些独到的见解,其中还有改革弊政的设想,这就把薛季宣的思想向前推进了。对此,叶适有很高的评价。
公既实究治体,故常本原祖宗德意,欲减重征,捐末利(按指政府放弃对工商业的经营),还之于民,省兵薄刑,期于富厚。而稍修取士法,养其理义廉耻为人材地,以待上用。其于君德内治,则欲内朝外庭为人主一体,群臣庶民并询迭谏,而无雍塞不通之情。凡成周之所以为盛,皆可以行于今世,视昔人之致其君,非止以气力荷负之,华藻润色之而已也。呜呼!其操术精而致用远,弥纶之义弘矣。
??今公亦考元祐、庆历,上极建隆,以达乎绍兴之后,将栉理弦续,起废疾解倒悬而燠烋之。使公而得尽其用,则未知于四人(按指春秋时鲁之臧文仲、郑之子产、齐之晏婴、晋之叔向)者孰先后也。
(《宝谟阁待制中书舍人陈公墓志铭》,《水心文集》卷十六)显然,陈傅良对"治体"的研究,以及提出的改革措施,同叶适后来提出的改革建议,是一脉相承的。然而,陈傅良生不逢时,要实现自己的抱负,稍有作为,即屡遭阻难。在任太学录时,刚议论科举敝法,"拘于常而习于故"的保守派就出来反对;在任福州通判时,断事明曲直辨是非,"畏其明而苦其快"的昏庸之辈却指责他为"专";孝宗、光宗都对陈傅良比较赏识,但谗臣、忌者交相离间,"流言转易,应和喧然,而公之道不得行矣。"直到庆元党禁,陈傅良本是朱熹道学的反对派,却仍被列入《伪学逆党籍》,罢官远斥。
泰嘉二年弛禁,才得复官,但年事已高。泰嘉三年(公元1203 年)卒于官(宝谟阁待制),享年六十七岁。叶适感慨说:"余于公所以叹其开物之易而周身之难,成名之厚而收功之薄也。悲夫!"(同上)
陈傅良有学侣黄度,字文叔,越新昌(今绍兴市新昌县)人。"公志在经世,而以学为本。学终其身,不私己见为足,不名一家。有《诗》、《书》五十卷,《周礼》五卷,得义理所安为多,诸儒罕能过也。"(《故礼部尚书龙图阁学士黄公墓志铭》,《水心文集》卷二十)叶适将陈傅良所著《周礼说》与黄度之《周礼》相比较,认为各有千秋:同时永嘉陈君举亦著《周礼说》十二篇,盖尝献之绍熙天子(光宗),为科举家宗尚。君举素善文叔,论议颇相出入。所以异者,君举以后准前,由本朝至汉,逆而通之;文叔以前准后,由春秋、战国至本朝,沿而别之。
(《黄文叔〈周礼〉序》,《水心文集》卷十二)
关于陈傅良,还有一个插曲。据叶绍翁(叶适的门人)记载,陈傅良早年以《春秋》应举,与其门人蔡幼学同游太学。而蔡幼学研究《春秋》成就超过老师,于是陈傅良就改由词赋应科举,结果成绩"为中兴冠"。朱熹视为畏友,曾对其门人说:"以伯恭、君举、同父合做一个,方絻是好。"显然是认为三人各有其短长。朱熹晚年注《毛诗》,与陈傅良的意见发生分歧,但陈傅良不肯与朱熹辩论。叶绍翁说:考亭先生晚注《毛诗》,尽去序文,以"彤管"为淫奔之具,以"城阙"为偷期之所。止斋得其说而病之,谓"以千七百年女史之彤管,与三代之学校,以为淫奔之具,偷期之所私,窃有所未安。"不与考亭先生辨,考亭微知其然,尝移书求斯《诗说》。止斋答以"近公与陆子静斗辨无极,又与陈同父争论王霸矣。且某未尝注诗,所以说诗者,不过与门人学子讲义,今皆毁之矣。"盖不欲佐陆、陈之辨也。今止斋诗传方行于世云。(《四朝闻见录》甲集)
陈傅良讲学于永嘉,从学者甚众。除叶适(叶适师事陈傅良,见其生平部分)外,著名学者也不乏其人。如蔡幼学,字行之,瑞安人,生于高宗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 年),卒于宁宗嘉定十年(公元1217 年),终年六十四岁,官至兵部尚书。稚年从陈傅良学,朝夕侍侧者十年,傅良勉以前辈学业。"观行之所著书,大率在古人经制治术讲求,终其身固未尝名他师也。"(《宋元学案》卷五十三《止斋学案》)虽然蔡幼学出自陈门,与朱学判然相别,在庆元党禁中亦难逃厄运,罢职奉词凡八年。叶适长他四岁,但对他非常敬重:公内负实力,而忧世至深。愤耻复仇,无悠悠碌碌之论;节减与民,无奇奇怪怪之策。所知必立,所立必遂,不前锐而后挫,不外强而中弱。??非公师友深虑而知化,孰能考次熙宁而后,节敛目取,民困兵骄,所以致患之由,而告于上(按指孝宗)哉!(《兵部尚书蔡公墓志铭》,《水心文集》卷二十三)蔡幼学优国优民,论学行事平实,终生坚持不变。到嘉定年间,永嘉学派的著名学者或死或退,蔡幼学仍立朝中。嘉定十年,宋金关系发生新的变化,蔡幼学力排众议,提出了自己的积极主张,果然是"不前锐而后挫"。
叶适说:初,我币(即岁币)已入,值虏有难,不暇受。稍定,则以兵扣边索,中外恫惧,无不言当亟与。公为尚书,即日请对,明其不然,始诏与虏绝。因请"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晓众志,公汲引而材谋奋,审怀附而南北亲"。条序简捷,士皆惊诵,谓何勇之决也!
上(按指宁宗)方倚以经度西北,而公病矣。呜呼!岂亦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己乎!(同上)蔡幼学"固本根以弭外虞",同叶适的"议和不可,独有守淮"的主张,同出一辙。可惜南宋朝廷已为史弥远为首的投降派所控制,不能付诸实行,终于不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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