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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机缘巧合 芈氏入秦

  一、芈氏大闹令尹府

  公元前325年秋,朔风飒飒,威武的槐树也抵不住秋风的扫荡,叶落纷纷,铺陈出一地的金黄。

  此时,在风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秦惠文王嬴驷,另一个是秦相国张仪。

  两人望着宫墙外的一棵老槐树发呆。

  嬴驷的脸有点儿发白,这使得他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阳光透过树叶,映射在他的脸上,斑驳的光线让这张年轻的脸布满了沧桑。他伸出手摸了摸颌下的胡须,淡淡地道:“你看这些落叶,满地皆是,遍目所及,尽是金黄,像不像现在的秦国?”

  张仪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这位怀揣雄心大志的秦王,此时他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严肃,整张脸竟冷得像冰。张仪暗暗地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敢置言,只是两片薄薄的嘴唇一撇,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算是应和。

  “五国攻秦,公孙衍着实厉害!”嬴驷发出一声冷笑后又道:“这满地的落叶,便如五国的甲士,把我大秦围得水泄不通啊。”

  秦国自秦孝公和商鞅变法之后,励精图治,奋发图强,他们对内奖励耕种,以法治国,对外和楚联姻,与齐、韩、赵等国联盟,内修外治,国力日强,到了秦惠文王,已摘掉了“弱秦”的耻辱帽子,一跃成为列国之中的“强秦”。

  特别是惠文王任公孙衍为秦国大良造之后,公孙衍率军伐魏,斩首魏军八万,迫使魏国割地求和,一举夺回了秦厉共公时被魏占据的河西之地,洗刷了百年之辱。

  河西是秦国走向中原的重要门户,此门一开,秦国便有可能入主中原。然也正因如此,引起了各国的警惕。正值列国对秦虎视眈眈之时,张仪入秦,因其与公孙衍政见不合,将公孙衍排挤出秦。

  公孙衍退出秦国后,回到了他的母国魏国任大将军,遂联合韩、赵、燕、中山等四国相王,欲借五国之力,攻击秦国,使秦国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张仪迎着风缩了缩脖子,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突来的寒流。嬴驷瞄了他一眼,这位大秦的相国由于早年游走列国,饱经风霜,虽道只是而立之年,看上去却比同龄人老了几岁,若非穿了锦衣华服,却是活脱脱一个农夫。此时缩着脖子,两手拢在袖里,那形象越发不堪。嬴驷“嘿”地笑了一声,“相国不说话,是怕了吗?”

  张仪搓了搓手,讪笑道:“怕倒也未必。适才臣想了想,公孙衍的合纵之策并非牢不可破。”

  嬴驷“哦”的一声,转头望着张仪道:“倒是说来听听。”

  “联合诸弱国以抗强国,是为合纵,公孙衍四处奔走,联合了韩、赵、燕、中山四国,势头凶猛,表面上看来确实吓人。”张仪微微一哂,“实际上这五国之间,各怀鬼胎,即便是有了盟约,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嬴驷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此说来,相国已有妙计!”

  张仪自信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四根手指头,说道:“四个字,联齐盟楚。而且只需王上再入一次洞房,此危机便可解矣!”

  嬴驷闻言,越发有兴趣了,笑道:“往下说。”

  张仪道:“此大乱之世,虽道是诸国并列,然唯以秦、楚、齐为最强,只要我们与楚、齐联盟,五国相王,何足惧也。”

  “此计大妙!”嬴驷笑道:“秦楚早有联姻之先例,若能成此好事,可解当下之危。唔……都说楚女腰细,如风中之柳,妙是妙也,不知相国有几分把握?”

  “王上只管养好身子,做新郎便是!”

  翌日,张仪离秦,他这一走,走出了大秦帝国一个新的时代,引出了一位奇女子。

  楚国都郢。

  是日晌午,演武堂内宾客满堂,堂下的人有的跷着二郎腿,在太阳底下悠闲地喝着茶,有的则围在演武台周围,大声疾呼。

  演武台上正有两人在比武,台中央的照壁之下放着一桌子的金银,敢情是比武的赌资。

  战国时期,各国尚武,因此朝野上下,无不以习武为荣,民间似这种比武之事,更是随处可见,有的时候官家的一些公子哥儿也要到这种地方来一试身手,出些风头,以便将来去军中任要职。

  是时,台上便有一位公子哥儿,据说还是令尹的一个什么亲戚,一身拳脚功夫十分了得,不到三五十招,就把对手打下了台。

  台下买了那公子哥儿胜的人高声欢呼,兴奋得不得了。那公子哥儿听得底下阵阵欢呼,也是十分兴奋,趾高气扬地在台上走了几圈,向下面大喊:“还有谁敢上来!”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去。

  正值此时,突然有人喝了一声,走上台去。

  那人体形魁梧,一脸的虬髯,上得台时,两眼一瞪,喝了声:“来吧!”便冲将上去,抡拳便打。那公子哥儿见对方若铁塔一般,一时心虚,被打得迭连后退。

  这个大汉名叫魏冉,也就是后来名震战国的穰侯,在秦国称雄四十余年。不过此时他还是个小混混儿,与同母异父的姐姐芈氏相依为命。他天生神力,那手臂仿如铁制的一般,舞将起来,呼呼生风,不出十招,就把公子哥儿一脚踢下了台。

  公子哥儿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起身后,一边大声咒骂,一边又上得台去。魏冉冷笑道:“还没被我揍够不成?”

  “知道我是谁吗?”

  “却是不知!”魏冉道:“我只知来此地把人揍倒了便能挣银子!”台下人一阵哄笑。公子哥儿气怒已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恶狠狠地道:“我叫昭雄,乃当今令尹大人昭阳的侄子。”

  魏冉“呵”的一声,笑道:“好大的来头!你可是说你是令尹大人的亲戚,我便揍你不得?我且与你说,我到这里是来挣银子的,只认银子不认人,如今你被我揍倒了,那些银子便是我的了。”说话间,便走到桌前,要去拿银子。昭雄右腿一扬,“啪”的一声踢在桌子上,金银哗啦啦撒了一地。魏冉勃然大怒,喝道:“你究竟要如何?”

  昭雄道:“想在这里挣银子可没那么容易。”话落间,抡拳又打。魏冉此时也被激怒了,“打坏了你,可怨不得人!”他的力气异于常人,昭雄根本不是他的敌手,但昭雄好面子,几次被打翻在地,依然强撑起来再战,最后让魏冉一记重拳,打得飞出台外,一命呜呼。

  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在场人等都着了慌。魏冉虽说生性好武,可毕竟从未打死过人,见那昭雄吐着血沫子死了,也不由得慌了神,拾了台上的银子就想跑,却被众人堵在了里面,脱不了身。不出多久,令尹府的人赶到,魏冉被一群带刀的甲士带走了。

  楚都郊外,云梦泽。

  所谓云梦泽,实际上是楚地洞庭湖一带由水洼变成的沼泽地。由于这一带依山带水,适宜耕种,便居住了不少人。

  是日,一群姑娘正在山上采茶,突听见山下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叫道:“出人命啦,魏冉让人抓了……”

  山上的采茶姑娘均是闻言色变,当中有一位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听了这一声喊,花容失色,扔下茶篓子,飞一般地往山下跑。

  少年跑到那姑娘近前,气急败坏地说:“芈姐姐,坏了,坏了,魏哥让人抓走了!”

  原来这少年每天跟在魏冉屁股后面厮混,魏冉在演武堂比武时,他就在台下观斗,魏冉被人带走后,他便跑来向芈氏报信。

  芈氏听了演武堂之事后,惊叫了一声,“这死小子活腻了不成,如何就把人给打死了?”说话间便风风火火地赶去令尹府。

  少年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芈氏边走边道:“去要人!”

  少年知道令尹是楚国最高的官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楚怀王也要给他几分面子,魏冉落在他的手里,无疑是凶多吉少,倘若芈氏再赶去胡闹,不过多搭一条命进去而已。想到这一层,少年急得直跺脚,“魏哥杀人了,杀的是令尹的侄儿,你拿什么去要人?”

  芈氏道:“若要不回我弟,我也不回了!”

  令尹府外,芈氏刚到大门口,那边正好有一辆马车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皮肤黝黑,一脸的风尘之色,倒有几分像是刚赶集回来的农夫。不过看其穿着打扮,以及所乘的马车,异于寻常百姓,该是个什么地方的官儿。

  芈氏见他走上台阶去与看门人说话,心想要是叫他一耽搁,说不定我弟的命就没了。她忙冲了上去大呼道:“这位兄弟,见令尹大人须讲个先来后到,你停车之时,我已先到此处,劳烦你等一下,让我先见了。”

  那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其穿了身杏黄色衣衫,且是民间布坊所出的最普通的粗布料,显然是一个民女,便说:“我有军国大事在身,烦请姑娘先等一等吧。”芈氏一听,顿时就急了,说道:“国家的事就是大事,老百姓的生死便不是大事了吗?”

  在战国时期,社会风气奔放自由,人与人之间虽有官民之分,却是没有森严的等级之别,这中年人被她一番抢白后,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原来姑娘也有大事,那一同去见如何?”

  芈氏虽寄居乡野,实是望族之后,生来七窍玲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生出一计,心想我要是硬闯进去,未必能见到令尹,与他一同去反倒便捷了。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见你也是个斯文人,便不与你争吵,请!”

  中年人道了个谢,向看门人报了名讳,叫其前去通禀。芈氏待门童进去后,把那中年人拉过一边,笑道:“原来你叫张仪,是秦国来的使者!”

  “不错。”

  “咱们在此相识,可算是有缘?”

  张仪游走列国,凭的就是智谋和一张利嘴,他一听这姑娘口风,就知她有事相求,眼下五国围秦,他身负邦交重任,自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微哂道:“姑娘可是有求于张仪?张仪千里迢迢而来,饱经风霜,国事在身,姑娘的事还是自行解决吧。”

  “你这人好没善心。”芈氏瞪了双大大的眼睛道:“当真见死不救吗?”

  张仪讶然:“何人要死了?”

  “我!你要是不帮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临死之前,用血在这墙上写下大大的四个字,张仪害我!”见张仪一脸惊恐,芈氏收起了激昂之色,却是突然咯咯一笑,“不瞒你说,那令尹蛮横霸道,抓了我弟,一会儿你只需带我进去,但要他们还了我弟,我马上就走,绝不会连累于你。”

  张仪一来不明究竟,以为不过是小事一桩,二来实在是逃不脱纠缠,心想当是做了件好事罢了,就答应了下来。及至门童回禀,带着芈氏进了令尹府。

  楚令尹昭阳是个清癯的老者,虽道形色消瘦,双目却炯炯有神,眼珠子转动间满是狡黠之光,见了张仪便要上去打招呼,芈氏怕他们一说开了便是没完没了的军国大事,抢身上去,挡在了两人之间,大声道:“两位且莫谈国事,把我的事先解决了再谈!”

  昭阳不知此女是什么身份,看了张仪一眼,问道:“她是何人?”

  芈氏哼的一声,“你可是有个叫昭雄的侄子?”

  昭阳脸色一沉,说道:“正是!”

  “你侄儿在比武时被我弟魏冉打败了,却依然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结果我弟失手,不慎将其打死。虽说打死了人确实下手重了些,但事情须讲个因果,若不是你侄儿纠缠在先,自然也不会出了人命。”芈氏理直气壮地说了一通之后,把手指向张仪,继道:“他就是来为我主持公道的,你要打也好,要罚也罢,总之不能将我弟杀了抵命,不然的话,于理不公!”

  张仪听完,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号称以一张利嘴称雄于天下,周旋于列国之间,今天倒好,话没说上一句,就摊上了人命官司。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昭阳一声暴喝:“好你个泼妇啊,人都让你杀了,倒还像你占了理儿,我若是说个是非,讨个公论,却是于情不合了?”

  昭阳越说越气,指着张仪说道:“还有你,你到楚国是来挑梁子的吗?”

  “我……”张仪正要辩解,陡听芈氏也是一声暴喝,“我告诉你啊老头,其一,是你侄儿蛮缠在先,我弟才将其一拳打死了;其二,比武约斗,伤也罢,亡也罢,在所难免,总之,让我弟抵命,有失公允。”

  昭阳虽官至令尹,但并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气恼之下要把张仪和芈氏两人都轰出去。

  张仪忙道:“大人息怒啊,这事与张仪没什么干系,张仪是来联姻的!你要是不由分说,把我也轰了出去,可真就坏了大事了!”

  昭阳虽在气头上,但仔细一想,张仪刚刚入楚,就算与芈氏一道来,也未必便是帮凶,若是就此将他赶了出去,与楚国无益。心念电转,让家丁把张仪留下,架了芈氏出去。

  芈氏闹了半天,徒劳无功,眼看着就要被拖出府去,救弟无望,急中生智,就着张仪的话头接着说道:“既然是来联姻的,把我拖出去,就不怕坏了大事吗?”

  昭阳怒斥道:“楚秦联姻,与你何干?”

  “如何与我无干?他要联姻的人正是我!”芈氏指着张仪,信口便道:“来此之前,我们就已说好,我也答应了嫁去秦国,不然我如何会与他同道而来?”

  张仪一听这话,脸色煞白,想他张仪纵横列国,无往不利,今天算是遇上克星了,她这信口一说,言之凿凿,他即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张仪论时局,楚廷斗群臣

  昭阳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紧蹙着一对白眉,伸出干瘦的食指颤抖地指着张仪,抖了两下嘴,被气得硬是没说出话来。他觉得此事岂止是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连楚国也一同受辱了。侄儿被杀,张仪上门问罪,是没把他令尹放在眼里;明知那疯丫头是凶手之姐姐,张仪却还暗中与之联姻,莫说他这个令尹不知此事,连楚王也一并儿蒙在鼓里,这是没把楚国放在眼里。故昭阳认定,张仪此行名为邦交,实为宣战。

  昭阳跺脚低吼道:“秦国虽强,但楚国也非欺软怕硬之辈,你要宣战,何须这般辱我!来人啊,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张仪和芈氏两人被一帮家丁轰出了令尹府,这样的事情在张仪的邦交史上实属首次。然叫人赶也好骂也罢,都是小事,他游走列国,阅尽人事,不会将这放在心上,眼下让他操心的是,五国围秦,倘若楚国也从中插一脚,六国大军挥师函谷关,秦国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想到此处,张仪恨不得将那芈氏生吞活剥了。可是沉下心来仔细一想,那昭阳并非心胸豁达之人,事到如今,就算再进去辩解,也可能会越描越黑,无济于事。思忖间,看了旁边的芈氏两眼,心想此女野蛮泼辣,与大家闺秀截然不同,我王见惯了文弱温柔的女人,对那些名门闺秀未必会放在眼里,说不得此等野性十足的丫头反而会勾起其一时的涉猎之心,若果然如此的话,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张仪想到此处,暗地里把牙一咬,下了个决心,索性将错就错,把这疯丫头接去秦国,反正人并非这丫头所杀,昭阳还能不依不饶不成?眼下最关键的是去说通楚王,只要楚王那里不追究,此事便算是成功了。

  思忖间,看了芈氏一眼,若有所思。芈氏情知闯了大祸,而且适才听昭阳的语气,似真有开战的意思,此时见张仪那眼神怪怪的,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道:“你想怎样?”

  张仪沉着脸问道:“你真想去秦国?”

  芈氏一听这话,便知张仪不会拿她泄愤,心里的底气也就上来了,说道:“只要能救出我弟,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你须知道,适才你闯下了弥天大祸,倘若两国真的开战,便会有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那样的场面你可愿看到?”张仪的这番话,把芈氏吓得花容失色,那双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在闪烁。张仪见状暗笑,又道:“要想止息两国之兵戈,救出你弟,须依我一件事,不然的话,莫说救不出你弟,便是你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芈氏忙不迭地点头,殷切地看着张仪往下说。

  张仪望了眼令尹府,说道:“等会儿你就跪在令尹府外,负荆请罪,若非令尹大人放了你弟,不然你就别起来。”

  芈氏愕然道:“若是他不放了我弟,难不成我要永远跪在他家门前?”

  张仪道:“我这便去见楚王,只要说通了楚王,可教你弟无忧也。”

  “可有把握?”芈氏紧张地问道。

  张仪不置可否,说道:“你只管去跪在令尹府外,把昭阳阻在府内,不叫他出门便是。”

  事实上张仪也没有把握,对他来说,与楚联姻本是小事一桩,轻而易举之事,可如今与人命官司纠缠在一起,而且死的还是令尹的侄子,万一楚怀王与令尹一个鼻孔出气,非要让魏冉抵命,那么秦楚联姻之事也就泡汤了。

  芈氏无奈,在一家客栈讨要了两根柴枝,插于后背,便走到令尹府前跪了下来。一时迎来路人围观,芈氏却道:“非我有罪,乃因家弟与令尹大人的侄儿赌斗,家弟不慎失手,打死了他家侄儿,奈何令尹大人要杀家弟抵罪,这才在门前负荆谢罪。”如此一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将开来,围观之众越来越多。

  楚王宫内,两班文武赫然在列,楚怀王端坐王位之上,待张仪参拜之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免礼,便没了任何话语,整个楚廷也是鸦雀无声,氛围显得有些怪异。

  这是张仪首次面见楚王,却是并不陌生。作为杰出的纵横家,对列国的那些主要人物他是了然于胸的,楚怀王的形象与他之前想象的相差无几,肥头大耳,白白胖胖,若非穿着国君的衣服,走到大街上,十有九人会认为这是位唯利是图的富商,一个贪字分明写在脸上。因此,即便是面对此时这种怪异的氛围,张仪也并不为意,提了一口气大声道:“张仪此行,乃为秦楚两国联姻而来,不知楚王看了国书后,意下如何?”

  “呵!”楚王怪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联姻吗?你是来挑衅的吧?”

  “此话差矣!”张仪一听这语气,便知昭阳虽没到,却已然有人将令尹府发生之事告知楚王,当下淡淡一笑道:“敢问楚王,若为挑衅,秦国可会派一国之相来做此事?若为宣战,一纸战书足矣,何须千里迢迢赶来杀人?”

  楚王“嘿”的一声,虽没接话,但语气显然少了些许敌意。张仪亢声道:“大王该知眼下公孙衍挑唆五国,合围秦国之事吧?”

  “知道又如何?”楚怀王不由然接了话头。

  “这便是了。秦国不傻,张仪自问也并非毫无头脑之辈,在五国围秦之际,张仪千里赶来,挑衅楚国,与秦何益?恐是再痴傻之人也断然做不出此等荒唐之事。”张仪两手一拱道:“张仪此行,诚心与楚结盟,天地可鉴!”

  “哈哈……”楚怀王陡然仰天长笑,直笑得泪水都出来了。

  张仪眉头一沉,问道:“大王因何发笑?”

  “莫非你不觉得可笑吗?”楚怀王抹了把眼泪水,霍然把脸一沉,阴阳怪气地道:“秦乃虎狼之国,灭了好啊,灭了秦国,我楚国上下定然举国庆贺。此时与你结盟,嘿嘿!你是不傻,可你当本王傻吗?”

  楚怀王话音甫落,张仪也是霍然纵声大笑,同样笑得泪水都出来了,但他比楚怀王笑得更夸张,边笑边用手指着楚怀王,那神情仿佛看到楚怀王脸上凭空多生出只眼睛出来,令其忍俊不禁。

  这下楚怀王蒙了,秦亡国在际,现又无法与楚国达成联盟,却还有何可笑之事?是时,朝臣之中,有一个人跃然而出,叱道:“张仪休要放肆!”

  张仪抹了把泪水,见那人三十开外,面庞清瘦,双眉如剑,目如朗星,颌下一缕青须,于儒雅之中带着一股愤懑之色,他虎视着张仪,仿佛张仪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竟是满脸的恚怒。

  张仪转了个身,作揖道:“这位可是左徒屈原乎?”

  “你倒是识得我!”不容张仪发话,那屈原紧接着道:“非是我看不起你,但是看你方才所为,诚为外面所传的狂妄之徒,凭三寸不烂之舌存于列国之间。我且问你,何故到我楚廷发狂?”

  面对屈原的质问和藐视,张仪却是不怒,反而又将手一拱,作了一礼,方才道:“久闻屈子大才,张仪仰慕已久。屈子所言不差,张仪确是狂妄之徒,除了这一张嘴之外,全身上下别无用处。但是张仪在秦国为相,对眼下之时局却是了然于胸的,试问屈子,何为合纵?”

  屈原哼的一声,道:“联弱抗强,是为合纵。”

  “好!”张仪高叫了声好后,转身面向楚怀王道:“敢问楚王,当今战国七雄,哪国为强?”

  楚怀王道:“自然是楚、秦、齐三国为最强。”

  张仪微微一哂,说道:“公孙衍联合魏、韩、赵、燕、中山五国,合围强秦,目的在于要削弱秦国,甚至灭我秦国,秦国一亡,三强之中少了一强,接下来便是灭齐吞楚,三强一灭,天下便是他们的天下,这便是公孙衍的合纵之策。楚王适才说,秦国灭了好,灭了秦楚国上下举国庆贺,敢问楚王,秦国一灭,五国挥师楚国,你如何欢庆?相反,若是有朝一日秦国当真灭了,楚国也难逃灭国之灾。故当务之急,楚应与秦抱团取暖,相互照应,兵发韩魏,与秦一道破了那合纵之策!”

  楚怀王沉眉思忖片刻,正要发话,却让那屈原抢了话头,“启禀我王,秦狼子野心,与其结盟,何异于与虎谋皮,指不定合纵一破,他便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楚怀王摆了摆手,没叫屈原说下去,温声细语地道:“左徒啊,你所言不过是臆测之词,依本王看,那五国确有吞强灭强之意。特别是那中山国,他算是什么东西,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挤在燕赵之间苟延残喘,也敢在这乱世之中插上一脚,他想干什么?无非是想趁乱坐大,分一杯羹。那些弱国要怎么分呢?无非是联合起来,削弱强国,他们才能在这大争之世稳坐江山。”他稳住了屈原的情绪后,转目朝张仪笑道:“我听说秦相找了位泼妇,想把她带去秦国为妃,这是秦君的意思,还是秦相自己的意思?秦人的口味不可谓不重,想我楚国多美女,秦相偏偏就挑了个泼妇,哈哈!”

  楚怀王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张仪的痛处,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种想将此事的真相说出来的冲动,可瞟了眼屈原那虎视眈眈的样子,便又马上打消了这念头,如果此时把芈氏的事拿到朝堂上来说,屈原必然会趁机借此说事,不啻自找麻烦。再者,说到底所谓的联姻,不过是讨一纸盟书罢了,至于那姑娘怎么样,秦君是否喜欢,都是次要的。

  想到此节,张仪笑了,浑没将楚怀王的揶揄之词放在心上,他知道楚怀王动心了,随便派一民女去秦国,便可少了一场潜在的危机,这样白讨便宜的生意楚怀王肯定愿意做。当下说道:“楚王可想见见那泼妇?”

  “好啊!”楚怀王显得兴趣盎然,“本王倒想看看敢到令尹处闹事的泼妇到底长什么样!”

  当下便唤了人去传。不多时,那芈氏随同一脸阴沉的昭阳进得殿来。

  楚怀王伸长了脖子望着芈氏,只见她虽素面朝天,却出落得十分水灵,看似清纯得不食人间烟火,偏又嘴角含笑,眉目含春,有一种二十来岁少女所没有的成熟风韵。最让楚怀王诧异的是,面对满朝文武,她居然落落大方,丝毫不见拘泥。正自楚怀王看得出神之际,那芈氏却突然向其抛了个媚眼,然后将头偏向一隅,微微抬起,不去正眼看他,分明带着一分挑衅。但是从楚怀王的这个角度看将过去,正好看到她微微抬起的尖尖的白晳下巴,显露出少女的狡黠和调皮,直把楚怀王看得心头怦怦乱跳。要不是昭阳重重地咳了一声,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芈氏的举止张仪一一看在眼里,他怕其又生出事端来,朝楚怀王道:“启禀楚王,便是这位姑娘愿意远赴秦国,要以娇弱之躯去化解国家之危机,此等忧国忧民,实属罕见!”

  经了张仪这张嘴,芈氏瞬间成了拯救家国之英雄,情愿为国家献身之烈女,连芈氏本人听了都觉诧异。然昭阳一听此话,却是把一张老脸拉得更长了,“好个张仪,果然能把死的说活了,照此说来,老夫岂非还得感谢她?”

  楚怀王见了芈氏后,陡生好感,如此爱屋及乌,对张仪的敌意也荡然无存了,笑道:“令尹大人啊,本王知道你侄儿的命没了,心中愤恨难平。但细想一下,张仪的话也不无道理,五国合纵欲削弱强国,楚国岂能无忧?未雨绸缪嘛,楚国确实得防他们一着,这姑娘既然愿意去秦国,为我楚国远赴异地联姻,也属不易,念其一片报国之心,依本王看,令尹大人姑且忍了这口气,权当是为了楚国安危。”他也不管昭阳是否愿意,又朝芈氏道:“你既替楚国联姻赴秦,便是本王的妹妹了,就是楚国的公主,到了秦国,勿忘母国之恩。”

  芈氏闻言,心花怒放,顺着楚怀王的话道:“妹妹见过我王,敬请我王放心,无论妹妹到了哪里,都将母国的利益放于首位,不敢忘母国之恩。”

  楚怀王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坦,笑得眼睛只剩了一条缝。

  从宫里出来后,芈氏大为兴奋,如今别说弟弟的性命无忧了,自己还成了楚国的公主,真的是因祸得福,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可是张仪却是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芈氏觉得奇怪,问道:“楚王已答应发兵攻魏,五国合纵之势即将瓦解,你却为何发闷?”

  张仪看了她一眼,道:“你果然觉得危机过去了吗?”

  芈氏朝周围看了看,见没异状,又问道:“什么危机?”

  张仪道:“昭阳虽迫于无奈,答应放了你弟,但我看他的神色,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且想想,杀了你弟,与两国联姻有多少干系?”

  芈氏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朝着张仪喊:“若是我弟性命不保,休想让我去秦国联什么姻!”

  

  三、一朝入秦宫,宫闱深似海

  夜有点儿黑,乌云不时地遮蔽月光,使得月光时隐时现,教夜色显得有些诡异。

  一支十人骑队好像是从黑色的尽头处奔驰而来,随着蹄声渐近,方才慢慢地看清了这些人的穿着,每人都是黑衣劲装,黑布蒙面,背插一柄短刀,转过一道山口时,发现前面行驶着一辆马车,车声辚辚,即便在夜色中依然十分醒目。领头的黑衣人“嘿”的一声,低沉地喝了声,“追上去!”

  没一会儿,骑队把马车围了起来,马匹惊嘶间,刀光一闪,朝马车上的一人劈将下去!

  车辆周围的十来个侍卫惊呼着操戈上前抵挡,与此同时,陡听马车上传来一声呼喝:“你们要做什么?”

  那持刀之人“咦”的一声,身子倒跃,刀光闪没间,落在了侍卫前面。

  马车上那人下车走上两步,拱手作了个揖道:“在下张仪,不知阁下何许人,为何拦我去路?”

  前面的那黑衣人道:“我们只找魏冉,劝秦相把他交出来吧。”

  张仪哈哈笑道:“阁下此话问的好生奇怪!魏冉行踪我怎知晓?至于他的姐姐芈氏,昨日便已启程入秦了。”

  “秦相果然非同常人!”黑衣人冷笑道:“竟是把人先我等一步送入秦了!”话落间,招呼了一声,率骑队纵马而去。

  骑队消失在夜色中时,从路边的山坡上冒出来两人,正是芈氏和魏冉姐弟俩。

  那芈氏走到张仪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本事,果然有本事!小施一计,便把那些没大脑的骗了过去。”

  张仪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道:“我等尚在楚国,还是快些赶路吧。”

  芈氏把眼一瞪,嗔道:“我且与你说,如今我是楚国的公主,入了秦便是秦国的王妃,我拍你的肩便是主动向你示好,你却不识好歹。”

  魏冉知道他这位姐姐的脾性,怕一拉开话题就没完没了,急道:“姐姐,此乃是非之地……”

  话犹未了,陡听一阵蹄声传来,几个人向前一望,霍然色变,竟是那支黑衣劲骑折而复返!

  魏冉是个暴烈性子,撩了撩袖子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跟他们拼了!”

  说话间,那些人已飞驰而至,马队一散开,就将他们围了起来。魏冉一声轻喝,未待对方发难,却是抢先动手了。秦国的十来个侍卫也不敢怠慢,纷纷杀将上去,一时间厮杀之声划破夜空,震彻了寂静荒山。

  然而那十个黑衣劲装武士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下手狠,动作快,秦国侍卫都不是他们的敌手,没多少工夫就死伤过半。倒是魏冉天生神力,与他们斗得正酣。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轻叱一声,扑向一边的芈氏。张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着对方扑上来,却是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芈氏被对方抓了去。

  那黑衣人把刀架在芈氏脖子上,大喊一声:“都住手吧!”

  魏冉见状,睚眦欲裂,喝道:“魏冉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就是想要爷项上人头吗,来吧!”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轻喝道:“把他绑了!”

  

  一旁的黑衣人正要上前去擒魏冉,却听得芈氏一声娇喝:“且慢!谁敢再上去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张仪大吃了一惊,转眼间只见芈氏牢牢地抓住了黑衣人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短刀,但要稍微一用力,就可割破喉咙。芈氏毕竟是楚怀王在大殿上亲封的公主,那些黑衣人见此情景,果然停住了脚步。

  张仪也没想到她性子这般刚烈,一时竟是愣在了那里。

  魏冉大急,祸是他闯的,倒让姐姐赔了性命,岂是男儿所为?便急叫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手松开!魏冉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担责!”

  “你担什么责?你我虽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父母双亲去世得早,这些年你我相依为命,吃了多少的苦楚。是姐姐无能啊,这许多年来,一直没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你这才去做打拳的营生,这怪谁啊!”芈氏大声地叫喊着,边喊边哭着道:“本想去秦国为妃,能让咱们姐弟过上好日子,可谁想命运多舛,没那个福分,这什么鸟王妃我也不做了,让他们把我带回去吧,你快走!”

  “姐姐……”魏冉两眼通红,随时都欲冲上去拼命。

  张仪在一边听着芈氏的话,所谓旁观者清,细细咀嚼了番芈氏之言,油然对她生出股敬佩之情。要知道芈氏如今是楚王亲封的公主,她赴秦联姻,乃为调解两国之关系,破解五国相王,与楚国谋利,此事朝野尽知。诚如张仪所言,其乃救国之英雄也。况且如今国书已签,芈氏已是名正言顺的秦国王妃,这些黑衣人若是把芈氏带了回去,等于是捧了枚烫手的山芋,能叫昭阳吃不了兜着走。

  想通了这一节,张仪便也催着魏冉走。可那魏冉一来想不到此中情由,二来祸本来就是他闯的,如今见姐姐命在旦夕,却是如何也不肯走。张仪生怕这些黑衣人也缓过神来,想通了此中缘故,便道:“你姐舍身救你,唯望你日后成就一番大业,你如何还不听劝?”

  芈氏明白张仪会了她的意,便把眼一挤,泪水潸然而下,不知是配合着张仪往下说,还是真动了情,泣声道:“你若当真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话间,把手一紧,脖子就要往刀口上凑。吓得那黑衣人要把刀抽回,可芈氏哪容他此时把刀收回去,两只手紧抓着刀背,怎么也不松开。

  魏冉着实吓坏了,怕这么下去芈氏真就丢了性命,忙道:“弟弟这便走。但请姐姐放心,魏冉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把你救出来!”说完之后,便当真回身走了。

  那些黑衣人眼睁睁地看着魏冉离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竟杵在当地,不知所措。等魏冉走远了,领头的黑衣说道:“把她带回去,有她在,不怕那小子不落网!”说话间,把芈氏一提,提上了马,带着一干黑衣人扬长而去。

  张仪叹了口气,差两人去把魏冉找了回来。

  事实上魏冉根本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了一处山丘后面,待黑衣人走了后,便又来找张仪商议。

  张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两眼通红,情知他正在气头上,于是将他拉到一边,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交到魏冉的手里,说道:“你带着此玉佩先去咸阳,若有人查问,你出示玉佩便可通行无阻。”

  魏冉急道:“我姐姐怎么办,不管她了吗?”

  “但要你离开,你姐姐便可无忧。”张仪道:“我保管昭阳明日会乖乖地把她送回来。”

  魏冉知道张仪不是寻常人,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放心了,两手一拱,一揖到底,行了个大大的礼后,连夜去了秦都咸阳。

  翌日一早,张仪正在驿馆休息,便见昭阳领了芈氏而来,黑着张脸走到张仪近前,说道:“张仪不愧是张仪,此番你赢了。”

  张仪却也不跟他客套,“张仪奉劝大人,当以国事为重。”

  昭阳怒道:“你言下之意是说内侄之死,不值一说?”

  张仪冷笑道:“说了又有何用?”

  昭阳气得颌下的几缕白胡子根根倒竖,“你也切莫高兴得太早了,楚国与秦国早晚有一战,老夫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错,楚国与秦国的确早晚有一战,但不是现在。”张仪作了个揖道:“请大人好生保重!”

  旬日之后,张仪等一行人进了咸阳城,进了宫后,张仪叮嘱芈氏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姑娘入了秦宫之后,须收敛些性子,不然在宫里是要吃亏的。”

  芈氏边应着,边跟着张仪入内,正说着话,忽见内侍传话,说秦王让张仪速去相见。张仪笑道:“如此正好,芈姑娘与我一同去见我王吧。”那内侍却道:“王上并未召见姑娘。”

  芈氏一听,便来了性子,嗔道:“本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他说不见就不见,岂是待客之道?”

  张仪忙道:“许是王上有急事待处理,请姑娘先去后宫歇息吧。”当下吩咐侍女领芈氏去后宫,便径自去见嬴驷。

  嬴驷正站在偏殿的一张硕大的羊毡地图前揣摩,见张仪进来,笑道:“相国,齐国发兵中山国了!”

  嬴驷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扫脸上的阴霾,两腮之上竟现出微微的红晕。他把张仪拉到地图前,又道:“你看齐国发兵中山国,燕赵两国会如何?”

  张仪略作思忖,道:“中山小国之所以可在列国间生存,乃因其之国土嵌在燕赵两国之间,实际上如同两国的一道屏障,故燕赵两国便如相约好了一般,谁也不会去动他。今齐国一动中山国,必然牵动燕赵两国,依臣之见,燕赵肯定退兵。”

  嬴驷两掌一拍,道:“我也是作如此想!楚国如何?”

  “在我离楚之时,楚国已然发兵攻魏。”

  “好!好!”嬴驷连叫了两声好之后,又问道:“我们该当如何打算?”

  “先打后抚。”张仪道:“与楚军联合,先将魏国痛打一顿,把他打痛了,打怕了,再去安抚魏王,与之结盟,如此一来,魏王便会放弃公孙衍的合纵之策。”

  “你不是人!”嬴驷认真地道:“你是人精!”言毕,君臣相视而笑。

  谈完政事之后,张仪便将芈氏入秦之事说了。嬴驷勤于政务,听了之后却并不如何在意,只说以后再见她。

  一连数日不见君王面,芈氏的心里开始有些忐忑,每日无事便坐在宫里揣测,是秦君根本没把楚女放在眼里,抑或说联姻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联姻成功了,楚女入秦一事就不会放在心里了?

  芈氏越想越觉得悲哀,本以为入宫为妃是件十分荣光之事,不曾想沦为政治的棋子,有可能后半生将孤独地在这宫里老死。

  芈氏越想越是不安,胸口憋闷得慌,当下起了身,想去外面透口气。走出寝宫时,深吸了口气,只觉精神为之一振,纷乱的思绪也有了些许的头绪,心想眼下一时见不了君王,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入秦一事是由张仪一手促成的,此事少不得要去找张仪商量。

  心中有了计较,便决定找个人去知会张仪,叫他来宫里商议。寻思间,不知不觉到了一座花园之内,不远处有一位五六岁的男孩正拿着柄木剑在那儿耍玩,见芈氏过来时,许是玩入迷了,那小男孩把木剑一指,操着稚嫩的童音道:“站住,我乃大秦武士,镇守此关,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那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架势摆得有模有样,十分可爱。可芈氏此时却是无心跟小孩玩笑,也不去理会,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那小男孩见芈氏对他不加理会,顿时着了恼,“你这人好没道理,再不站住,小心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芈氏入秦后,备受冷落,如今不招君王待见倒也罢了,却无端受到一个黄毛小儿的威胁,心里本就窝着火,被那小男孩一声喝,越发气恼,也没去想这孩子是什么人,把柳眉一竖,道:“哪来的野孩子,滚一边儿去!”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位侍人走过来,朝芈氏喝道:“你却是哪来的野丫头,公子让你站住,你站住便是了,却还出言不逊!”

  “呵!”芈氏气极反笑,朝那侍人道:“你且给我听好了,本姑娘不是秦国人,不受你等约束,我不管他是公子还是母子,现在我要出去,少挡我的路!”

  那侍人在宫里许多年了,住在宫里的人他基本相熟,见芈氏面生,想来至多是一名新来的宫女,便想好生教训她一番,叫了两名侍卫来,要抓芈氏。

  芈氏敢去大闹令尹府,本也并非善茬儿,现下心中有气,正愁没处发呢,见侍卫过来,霍地一声吼:“都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吗?来这宫里半个多月了,没一个人理我,这倒也罢了,却教一个黄毛小儿来管教我,他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支使本姑娘?”

  言语间,看两名侍卫一步步逼将过来,芈氏把银牙一咬,心想王宫便又如何,今日就闹他一回,兴许还能引起王上的注意,当下娇喝道:“谁敢放肆,休怪我无理了!”说着就朝着侍卫手里的剑迎将上去。

  侍卫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敢在宫里随便杀人,见她朝剑尖撞来,忙不迭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陡听花园门外有人一声喊:“惠文后到!”

  喊声落时,五六个侍女簇拥着一位妇人走入花园来。

  芈氏抬头望去,见那妇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凤目斜睨间,不怒自威,那些侍人均是低着头,不敢与之直视,待其一站定,侍人纷纷行礼,好不气派。

  芈氏见状,心想原来她就是王后,果然是气度不凡!

  心念未了,只听那小男孩叫了声:“娘!”跑去了惠文后身边。芈氏一怔,这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有如此大的动作,原来这小男孩竟然是秦国公子!

  惠文后细长的蛾眉微微一扬,看着芈氏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芈氏虽也有些畏惧,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索性把心一横,说道:“我本只是想出宫去,却不想被你儿子阻拦,非但是拦了,还要叫人来抓我。”

  一旁的侍人忙插嘴道:“公子只是玩耍罢了,她却出言不逊,骂公子是野孩子,我气恼之下,才叫人来抓她的。”

  惠文后闻言,饶有兴趣地看了芈氏一眼,心里大概明白她是何人了。她前些日子听说张仪去楚国联姻,且带了位楚国的姑娘来,此人既不识公子,不是楚女还能有谁?思忖间,美目流转,暗忖:既然君王不曾临幸,我索性装作不知她是什么身份,趁此机会把她抓了,然后想个法子,伺机将她支出宫去,免得扰了王上的心神。

  所有女人的内心都不想别人分享她的男人,惠文后自然也不能例外,目光朝侍卫身上一扫,“抓了她,关起来!”说完之后,径直领了那小男孩转身就走,任由芈氏如何大叫,也不予理会。

  且说魏冉逃到秦国后,便在相国府暂住了下来。这一日,见张仪从宫里回来,便上前问道:“相国,可有见到我姐姐?”

  张仪摇头道:“不曾见到。”

  魏冉又问:“可曾有我姐姐的消息?”

  张仪又摇头:“没有。”

  魏冉急了,道:“入秦半月有余,虽说侥幸捡了条性命,却倒像与她阴阳两隔了,莫说见一面都难,连她的消息都没有。”

  张仪道:“后宫的事为臣的不方便问,我也无可奈何。”

  “魏冉求相国一事。”

  “你不会想入宫吧?”张仪惊道。

  “正是。”魏冉道:“堂堂相国,进宫之时带一名随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明日上朝之时,我扮作你的随从一起进宫,只要进了宫,我自会向宫女打听姐姐的住处,只要见她一面便可,绝不给你添麻烦。”

  张仪料想芈氏也是如此思念弟弟,想来入秦后他们未尝见过一面,念他们姐弟情深,便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东方刚露鱼肚白,魏冉扮作随从的模样,随着张仪的马车往宫里去。一路上张仪交代他入了宫后需要注意的地方,不可随性而为,魏冉只是点头应承,此时在他心里看来,只要能见到姐姐,什么事都能答应。

  及至入了宫,张仪还是觉得不放心,临分手时,又开始叮嘱,魏冉笑道:“我的相国,今日怎么变得如婆娘一般,这一路上你已说过很多遍了。”

  张仪却正色道:“带你入宫,已是犯了禁忌,让你去后宫,是为大忌,非同小可,见一面后速回,然后在此等我,与我一同出宫。”

  魏冉行了一礼,道:“魏冉谨记!”

  与张仪作别后,魏冉径向后宫而去,遇值事的侍者问起,便说是相府叫传一句话给王后,如此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后宫。可让魏冉讶异的是,问了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神色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便摇摇头走了。

  魏冉见此情形不由得蒙了,那些宫女的表情是何意思?莫非在后宫问个人也是禁忌?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不可能,王上的女人再怎么金贵,也不至于让人打听一下都不行。在那一瞬间,魏冉想了很多,尽管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芈氏一定出事了!

  想到此处,魏冉霍地转身,跑去找张仪,此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芈氏若出了事,他定是要负责任的。

  魏冉一路打听,好不容易寻到了君王日常办公之所,到了门前时,却被两名守卫拦了下来,魏冉大怒,心想姐姐为救我入秦为妃,如今不知所踪,性命堪忧,却还叫我守什么礼数规矩,真是岂有此理!当下一声大喝:“我要见张仪,让开!”手臂一伸,一手一个抓住了那两名守卫,提将起来,便是往左右一扔。他身如铁塔,力大无穷,喝声落时,竟把那两人扔出一丈多远,然后脚下一抬,跨入门槛,高声叫道:“张仪何在!”

  张仪正与嬴驷议事,闻得是魏冉的声音,不由得脸色一变,暗叫不妙,料知肯定出事了。

  嬴驷不可思议地看了张仪一眼,似乎在说,找你麻烦的人怎么找到宫里来了?而后嘴角一撇,意味深长的“嘿”了一声,走了出去。张仪忙不迭紧跟其后,但见迎面而来的果然是魏冉,不由眉头一皱,道:“我叫你不可闹事,你偏又来生事!”

  嬴驷看了眼魏冉,又看了眼门口两名跌跌撞撞的侍卫,说道:“你还关照他不可闹事了?要是不加关照,岂非要将我的宫殿掀了?”

  魏冉却不理会嬴驷的揶揄,径自朝张仪道:“张仪,我且问你,我姐到底去了何处?”

  被这一问,张仪心里咯噔一下,“芈姑娘不见了?”转首看向嬴驷,似乎在说,这事就得问你了。

  嬴驷却还是一头雾水,正要相问,却听魏冉大声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入秦后便失踪了,你俩却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

  嬴驷这才回过神来,手指着魏冉问:“你是说你适才去了后宫,遍寻令姐,却未见其踪?”

  “正是。”魏冉道:“打听了个遍,宫女都说听也没听说过此人。”

  嬴驷两眼一眯,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后宫居然会出这等事,倒真是奇了!”

  后宫的一座院落里,一位宫女急匆匆地推开房门,朝里面的人道:“快出来吧,王后要见你。”

  屋里人沉吟片晌,说道:“她要见我,我却没想要见她。劳烦带句话给王后,我在这里好得很,不劳她操心。”

  宫女蛾眉一竖,嗔怪道:“王后有心放你出来,你竟不知好歹!”

  房里人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宫女无奈,只得关了门,回身出来。

  惠文后听完宫女回禀,脸色煞时就黑了,起身来回踱着步,眼神中分明有一丝慌乱。她本无心私自关押芈氏,不过是出于女人的私心,欲想个法子把她支出宫去罢了,谁曾想办法还没想到,魏冉就来后宫寻人了,还闹到了王上那里。

  “我小看她了。”惠文后蹙着蛾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关了起来。”旁边的宫女道:“奴婢以为,既然她不想出来,索性叫医官开些东西,叫她永远消失罢了。在王上那里便说是入了秦后就染了疾。”

  惠文后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听了此话娇躯微微一颤,回过身来叱道:“休得胡说!我与她无冤无仇,何故置人于死地?再者做这种恶事,万一泄露了,你我也休想活命了。”

  宫女问道:“那便如何是好?”

  “少不得我亲自去请她出来了。”惠文后轻叹一声,道:“走吧!”

  那宫女小嘴一撇,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跟出了门去,心里却暗怪她心慈手软。

  及至厢房外,惠文后推了门进去。里面的人正是芈氏,见到惠文后亲自来了,倒是出了芈氏的意料之外,便迎将上去行礼。

  芈氏并不知道惠文后叫她出去所为何事,所以当侍婢来叫她时,她也只是赌着一口气,心想我虽身份卑微,却也不是可以任由人支使的,你让我出去,我偏就不出去了。这会儿见惠文后竟然亲自来了,心下着实吃惊不小,寻思莫非这女人想对我下毒手了不成?却在这时,只见惠文后虚手一扶,“起来吧,不必多礼。”

  芈氏虽居于乡野,却也知道虚手相扶之礼表示的是一种尊重,然而惠文后态度突然转变,却更让芈氏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惠文后柔声道:“早先误会妹妹了,刚刚得知妹妹竟是楚国联姻入秦来的,多有得罪。以后我们便是同室相处的姐妹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妹妹该不会往心里去吧?”

  芈氏一听这话头,顿时便释然了,笑道:“王后这么说,可折煞芈氏了,莫说是在这里关了几日,就算是王后打我一顿,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如此便好。”惠文后笑道:“我正好今日得闲,妹妹可愿到我宫里叙叙?”

  “芈氏出身贫寒,便是这等上好的厢房都不曾住过,在这里住了几日,好生快活。”芈氏浅浅地笑道:“王后乃后宫之主,身份何其尊贵,如我之辈岂敢高攀,还是让我住在这里罢了。”

  惠文后蛾眉一蹙,“听妹妹言语,似乎不肯给我面子?”

  芈氏看了惠文后一眼,脸上端着笑,心里却想,我偏是不给你面子,却又如何?芈氏虽身份不如你,但也不是由你摆布的,今日反正闹了,索性就闹到底了,好歹要让秦王知道动静,不管结果如何,总比老死在这里强!

  思忖间,只听旁边的宫女叱道:“王后亲自来请你,你还端什么架子!”芈氏吃惊地看着惠文后道:“姐姐,这是你的侍女吗?”

  “正是。”

  “这可就怪了,今日你我姐妹叙话,有说有笑的,却叫侍女呵叱。”芈氏把脸一沉,“姐姐平时不管教侍女的吗?”

  惠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不善于与人斗心机,被芈氏这一番抢白,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疲于应付。

  芈氏性情刚烈,心里藏不得事,窝不得气,便想把近几日被关在这里的气撒了,“今天我替姐姐管教了吧,教她以后休要没大没小。”挥手就是两个响亮的巴掌,把那宫女打的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惠文后的脸色苍白,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这两巴掌分明是打给她看的,是在报复。可偏偏魏冉已闹到了嬴驷那里,若是不将她请出去,教嬴驷得知是她把芈氏关了起来,少不得一顿怪责。此时此刻,当真是有气出不得,有怨撒不出,不由得冷笑道:“好一个楚女,你就不怕此事做得太绝了吗?”

  芈氏道:“姐姐要如此说,却是没有道理了,你把我关在此处,我丝毫没有怨言,替你管教下奴婢,倒说我把事做绝了,我觉得姐姐要是真认我这妹妹的话,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可好?”

  惠文后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妹妹,你不觉太自信了吗?”

  “自信?我生活在穷乡僻壤,却不知道什么叫自信,只知人穷志不可短,但凡欺负到我头上来的,不管他是何出身,必以牙还牙。”此话并非芈氏矫情,倒说的是实话,不然魏冉出了事,她也不会去令尹府要人了。但为了避免与惠文后直接展开冲突,眼神故意朝那侍女瞥了一眼,“如有得罪姐姐之处,请恕妹妹无知,原谅则个。”

  “好!好!”惠文后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把朱唇一咬,朝那侍女道:“我们走!”

  芈氏知道,她跟惠文后的梁子从此算是结下了,倘若秦国的王上日后不怎么待见自己,那么这后宫无疑会成为她的地狱。看着惠文后转身离去,芈氏开始盘算自己的后路。却正在这时,突听惠文后一声惊叫,撞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芈氏定睛一看,只见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颀长,高高瘦瘦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颌下一缕短须,在阳光下微微发黄,这使得他看上去略带了分凝重和沧桑。其身后跟了两人,一位是张仪,另一位却正是魏冉。惠文后出门的时候,正好一头撞在了那高高瘦瘦的男人怀中,抬头看时,着实吓了一跳,忙不迭慌慌张张地施礼,“臣妾见过王上!”

  芈氏见张仪跟在此人身后的时候,虽已猜到了几分,但听了惠文后的话后,心里还是一阵恐慌,她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这里的,适才与惠文后的明争暗斗是否叫他听了去。

  

  四、芈氏封八子,会盟遭暗算

  嬴驷是刚到这厢房外的,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偷听女人的谈话,令他没料到的是,还没跨入门,却被惠文后撞了个满怀。他吃惊地看了眼慌慌张张的惠文后,随后又抬头去看前面那位年轻的姑娘,她大大的眼睛里显然有丝恐慌,但是神色间偏又是那么的固执和倨傲,她只是呆呆地站着,既不出声,也不行礼。

  嬴驷知道眼前的这位肯定就是从楚国来的芈氏,但是初次见面,这位姑娘的形象却大出了他的意料。如果把女人比作猫的话,绝大多数猫在他的面前,都是温顺可人的,唯独她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野性,眼神里面有畏惧,却也有抵制和防御。

  嬴驷挥了下手,叫惠文后站到一边,朝着芈氏走了过去,在距她三尺之外站定,将一对剑眉一蹙,问道:“你便是芈氏,楚国来的芈姑娘?”

  芈氏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两腿一跪,将双手平放于地,磕了个头,大声道:“芈氏拜见王上!”

  嬴驷回头看了眼张仪,那眼神有说不出的怪异,把张仪看得心头怦怦直跳,心想把这野丫头带进宫来,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王上看不上芈氏的话,怕是少不得一顿怪责了。

  魏冉看到嬴驷那毫无表情的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也在暗地里寻思,要是姐姐在宫里受冷落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了。

  嬴驷摆了摆手道:“你起来。”芈氏起身后,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嬴驷转身面向惠文后问道:“我有件事问你。”

  惠文后隐约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娇躯微微一颤,“王上但问无妨。”

  “适才魏冉来后宫寻找芈姑娘,问了许多人都说没听说过此人,却是为何?”嬴驷目中精光一闪,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她入秦,即便不是为联姻,也是楚国来的使者,却为何在这后院厢房之中,遭受这般待遇?”

  张仪一看这场面,觉得氛围有些儿诡异,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嬴驷见了芈氏后,看不出有一丝的欢喜,但如果心里一点也不在意的话,却为何对惠文后这般呵斥?只是为了给自己面子吗?还是故意做的场面活儿,好教芈氏姐弟得知秦国对此次联姻的重视程度?如果是后者的话,芈氏在秦国的命运真的堪忧了。可偏偏此时此刻他看到了惠文后的惊恐,他们夫妻多年,若这真是场面活儿的话,惠文后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是臣妾怠慢了……”惠文后“啪”地跪在地上,正要往下说,却不想芈氏把话头接了过去,“此事怪不得姐姐!”

  张仪目光流转,吃惊地看着芈氏。嬴驷霍地转身,“呵”的一声冷笑,“却是要怪哪个?”

  芈氏看了惠文后一眼,微哂道:“芈氏久居楚国云梦泽,住惯了简室陋居,乍到王室大厦,却反而不习惯了,故坚持叫宫女安排在了这里。因这几日里深居简出,谁也不认得,愚弟到此,遍寻不到,也在情由之中。姐姐是今日方才知道我住在这里,降贵纡尊,亲自来请我搬将出去,芈氏一介民女,只望安生过日子,从不敢想哗众取宠,却不想惊动了王上,叫我好生惶恐。”

  “果真如此?”

  “芈氏初见秦君,岂敢有半点昧心之言。”

  惠文后诧异地看着芈氏微笑着侃侃而谈,虽说在关键时候替她解了围,但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此人了,只觉高深莫测。

  张仪趁机道:“既是如此,还请芈姑娘搬回宫里去。”

  芈氏笑道:“王上和王后的旨意,我岂敢违背,这便搬去宫里。”

  从宫里出来后,魏冉就问道:“刚才那一幕我实在没看明白,依相国看,我姐姐处境究竟如何?”

  张仪端坐于马车上,沉吟了会儿道:“不瞒你,我也看不出来。”

  魏冉惊道:“如此说来,必是凶多吉少了。”

  “却也不必过于担心,芈姑娘七窍玲珑,多的是心眼,从令尹府到楚王宫,再到回秦时被半途截杀,她都举重若轻化险为夷了,在咸阳宫未必就有凶险。”

  魏冉道:“倘若她真有危险,我便接她回楚国。”

  张仪瞪了他一眼,道:“此乃家国大事,不可鲁莽,免得害了芈姑娘!”

  魏冉一时语塞,隔了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声。

  是晚,秦咸阳宫。

  芈氏让宫女服侍着睡下了,因心里想着事儿,过了许久,依然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以前虽隐居于山野,却是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即便是与邻人拌了几句嘴,那也是一时的不快,隔两日就会烟消云散,和好如初。可如今入了深宫,虽道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却浑身的不自在,与人拌几句嘴,就有可能让脑袋搬家。

  想到此处,眼前霍然浮现出惠文后来,今日逞一时之快,气倒是出了,却也与她结了梁子,且不说能否得到秦君的宠幸,即便是博得了君王的欢心,也是四处危机,步步惊心。只觉越想越是心烦,便起身吹熄了灯,独自一人坐在榻前发呆。

  不知何时,芈氏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影,那人站在窗影下,面朝着自己站着,月光正好背对着她,黑乎乎的看不清是谁,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呼道:“何人!”

  那人没有出声,移动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将过来。芈氏唯恐是有人派来杀她的,吓得面无人色,一点一点朝床内挪去。那人“嘿”的一声怪笑,霍地纵身一扑,将芈氏扑倒在床上。是时借着微弱的光亮,芈氏看清是谁了,不禁又惊又喜,嗔道:“一国之君,偷偷摸摸地闯入小女子房内,是何居心?”

  “你说是何居心?”嬴驷喘着粗气道:“我知道你野性未驯,今晚我便要收了你。”

  芈氏咯咯笑道:“你收得了我吗?”嬴驷却不说话,伸手便撕她的衣服。芈氏惊叫一声,边挣扎边叫道:“你果然是禽兽,快放开我,禽兽……”

  入夜后的后宫十分静谧,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这份静谧,到了时候便安然睡下了。可是这一晚,这份静谧却被芈氏的叫骂声打破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响亮刺耳。

  侍女们纷纷起身,讨论起了芈氏的叫喊之声,有的深为不齿,认为芈氏太过放荡,有的则当是笑话,边说边嗤嗤地笑。白日里被芈氏打过两巴掌的那名侍女实在听不下去了,穿上衣服去了惠文后处,说那芈氏着实太张狂了,她这肆无忌惮地叫喊,分明是在向王后示威,她如今得宠了。

  惠文后却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番云雨后,后宫终于恢复了平静。芈氏斜睨着嬴驷,似笑非笑地道:“原来你真的如禽兽一般。”

  嬴驷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听你这口气,是不愿意吗?”

  芈氏双颊绯红,娇喘吁吁地瞟了嬴驷一眼,含羞地低下头去。嬴驷挣扎着起了身,把身子半靠在床头,一脸笑意地看着芈氏道:“没想到张仪会带你入秦!”

  芈氏听得出来,他对自己尚且满意,却故意问道:“王上不喜欢我吗?”

  “喜欢,甚是喜欢!”嬴驷笑道:“你是秦国的福星啊!”

  “此话从何说起?”芈氏不解地问。

  “你入秦之时,楚国便出兵了,岂非就是秦国的福星吗?”

  芈氏闻言,也很是高兴,“果然如此的话,秦国之危便可解了。”

  嬴驷嗯了一声,“秦楚两国联兵伐魏,楚军在襄陵(今河南睢县)大败魏军,我军则攻打曲沃(今山西曲沃),与楚军遥相呼应,不出几日,魏军必退。此外齐国已在攻打中山国,中山虽为小国,却关系到燕赵两国之利害,所以齐军一动,燕赵两国也无心在我大秦嚷嚷了,如此五国围秦之军来年必退。”

  “如此恭喜王上了!”芈氏笑道:“此一番解秦之围,我可算是首功否?”

  嬴驷一把将芈氏搂在怀里,哈哈笑道:“可算头功!”

  芈氏笑着依偎在嬴驷怀中,她知道此人志在天下,胸有平天下吞诸国之气势,在此后的日子里,她经常在床头与嬴驷说一些时局,投其所好。虽道芈氏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不通谋略,但是她肯学好问,不多久便基本掌握了当今天下之格局。因了这个缘故,与嬴驷交流甚是投机,哄得嬴驷开心不已。如此一连两月,嬴驷基本天天在芈氏这边过夜,倒把惠文后冷落了。

  惠文后虽说心中嫉妒,常常暗自神伤,却也无可奈何。

  次年秋末,即公元前324年,芈氏诞下一男婴,嬴驷添了位公子,自是十分高兴,取名稷,封芈氏为八子。

  惠文后一连数月难得见君王一面,以为自己即将失势,很是担心,这时听说王上只封了芈氏为八子,这才放心了些。按照秦国后宫的规矩,共有八个等级,分别是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八子的职位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比较低的。

  芈氏一听八子这个封号,老大不高兴,嗔道:“王上封什么不好,偏封了个八子,排行第八不说,按照民间的说法,排行第八就是老八,这与直接叫我老王八何异?”

  宫女一听,扑哧笑道:“王妃说笑了!八子非是排行第八,应是排第五,在美人和良人之后。”

  芈氏闻言,越发的不高兴了,说道:“你说我不美吗?还给他生了公子,他就不能封我个美人吗?”

  不过怨归怨,她从不在嬴驷面前讨要封赏,只投其所好,旁敲侧击地说一些国事。这一晚,芈氏一脸的喜色,说道:“恭喜王上,听说五国之军已撤,秦国这下便无威胁了!”

  嬴驷吐了口气,也笑道:“那些鸟人,整天想着伐秦,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大秦削弱了。”

  “我大秦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芈氏咯咯笑道:“接下来,王上该是去对付魏国了吧?”

  “把魏国打痛了之后,再去抚慰,谈何容易啊。”嬴驷望着屋顶幽幽地道:“此事却又要为难相国了。”

  “这好比打狗,把它打痛了之后,再去抚慰她,必投其所好。”芈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相国精于此道,怕是不难。”

  嬴驷闻言,禁不住纵声大笑,“你这比喻打得妥帖至极!”

  芈氏正色道:“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先说来听听。”“我到时可否跟着相国前去?”

  “莫非你精于打狗之法?”嬴驷好奇地问。

  芈氏笑道:“臣妾乃一介女流,何来打狗之法。臣妾只是跟着相国前去,坐在那里,却不说话。”

  嬴驷再次抬头望向屋顶,显然他在思考芈氏的话。芈氏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变得十分寂静。

  须臾,嬴驷收回眼神,道:“准了,等来年相国约了齐、楚、魏三国之后,你跟着相国去吧。我要让魏国知道,楚国是大秦的盟亲,他要是坚持合纵,我不只要联楚灭魏,还要灭了他三晋,让那些弱国再无翻身的机会!”

  公元前323年秋,秦约齐、楚、魏等三国大臣在挈桑(今江苏沛县)相会,此次会盟,是张仪连横策略中的其中一步,源于魏国联五国相王、合纵伐秦失败,魏惠王魏罃对齐、楚两国从中作梗一事恨之入骨,因为若非他们插上一脚,秦国极有可能在五国的打击之下被削弱,甚至是被灭国。如今不仅相王、伐秦功败垂成,还让楚国趁机夺去了八个城池,让秦国夺去了曲沃、蒲阳等地(今山西隰县),如此一来一去,损失何其大。

  张仪瞅准了魏惠王的心思,借口帮三国调和,促成挈桑会盟,目的在于进一步与齐、楚二强结为盟好,企图迫使魏国归附秦国,为秦国东出打下基础。

  然而张仪心里知道,此番联盟实际上是一场极其困难的攻坚战,尽管没有弥漫的硝烟,没有剑影刀光,但肯定是暗流汹涌,危机暗潜。如果失败,很有可能再来一次合纵攻秦,那就麻烦了。

  在动身的前一晚,张仪通宵未眠,不管是弱以攻一强的合纵,还是以一强攻众弱的连横,它们只是在这乱局中的一种政治主张,孰优孰劣,却难分说,而且只要方略得当,任一主张都有可能使某一国成为众诸侯之霸主。因此,此次要想让魏国依附秦国,光示好是不行的,还得示强,既要让他得到好处,又得让他受到威胁,这中间的分寸需把握得极好,不能轻也不能重,更不能让齐、楚看出秦国的野心,不然的话,有可能会使挈桑会盟变成齐、楚、魏三国联盟之会,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翌日,天气大好,东方朝霞满天,红光耀耀,这在大寒之日是个十分难得的天气。芈氏一大早便来到了相府,会合了张仪、魏冉之后,带了一小队侍卫,轻车简行地出发了。

  “相国去挈桑了,按理今日该到了。这是破合纵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嬴驷看着对面所坐的同父异母的胞弟嬴疾,神色凝重,一双剑眉时不时地挑动着,显然内心有点紧张。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邦交会晤,但如今七国纷争,为了各自的利益什么事做不出来?若是把魏国惹怒了,张仪便有性命之虞。嬴驷心里没底,就把号称为“智囊”的嬴疾叫了过来。

  嬴疾能文能武,从表面上看,肤色黝黑,体格强壮,像个武夫,实则骨子里是个书生,而且是个语出惊人,从不墨守成规的书生。他性格外向,虽好读书,却不与书生来往,平日里只与武夫论棒比斗,可在紧要处却比寻常人心细,能从细节处看出乾坤。

  嬴驷看着嬴疾继道:“这一步走好了,大秦东出、染指中原有望,若是走不好,别说相国有危险,便是秦国也有可能再引来各国合围。”

  嬴疾依旧望着嬴驷,听他说完后,淡淡一笑,“既如此危险,王上何以让芈氏跟着去了?”

  嬴驷嘴角一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如果我说是想给相国多重保障,你信吗?”

  “我信。”嬴疾未作思考,马上道:“对大秦而言,芈氏不及相国重要。”嬴驷笑了,笑得有点无奈,“一旦魏国动手,只要有芈氏在,楚国绝不会袖手旁观,这是我让芈氏去的真正目的。”

  挈桑会场内,摆了两个大箱子,周围并无甲士,只有张仪和芈氏并列端坐在上方的主位,魏冉则充当护卫,站在两人之后。

  过不多时,陆续有人传报:魏相惠施到……楚令尹昭阳、左徒屈原到……齐上卿淳于髡到……

  张仪听了这些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所到之人个个都是顽石,是又硬又臭的主儿。但那眉头只是短暂地一皱,待人迎将出去时,却又舒展开来,而且摆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仿佛当真是贵客临门,喜出望外。

  待一一将他们迎进门,楚令尹昭阳斜睨了芈氏一眼,便阴阳怪气地发话了,“当真是山鸡变作了凤凰,一入宫门整个人儿都焕然一新,差点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

  芈氏明知道在嘲讽她,却只作没听见,依旧微笑着端坐在那里,斜眼见魏冉要发作时,用手肘子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可鲁莽。

  张仪走到昭阳跟前,冷笑道:“令尹大人啊,你老糊涂了吧?”

  昭阳两道灰白的眉毛一蹙,“什么意思,老夫说错了吗?”

  “记得在楚国的时候,张仪跟你说过,劝大人莫计较个人之得失,以国事为重。芈姑娘当年为国入秦,她入秦后,楚国得到了什么?”张仪瞄了魏相惠施一眼,大声道:“得到了魏国八座城池,若非是她,楚国如何讨得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屈原纵声一笑,“若非是她,秦国也早灭了吧,哪容得你张仪在此胡扯!”

  “不错,左徒大人此话说中了要害。”张仪道:“她是秦国的福星,更是楚国的功臣,是秦国的王妃,更是楚国的公主,适才令尹大人如此嘲讽,不是老糊涂了吗?”

  “相国这话倒是说重了。”芈氏开口了,她的突然开口大出张仪意料之外,不过鉴于她前几次的沉着应变能力,说不定又能剑走偏锋,举重若轻地化解眼下的争吵,因此张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退了一步,听她继续往下说。芈氏依然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昭阳道:“我的弟弟误杀令尹大人的内侄,大人心中憎恨也在情由之中,若令尹大人表现得毫不在意,反倒是情不由衷了。我知道大人是性情中人,那天我已去府上负荆请罪,大人若还是不解气,我姐弟俩在此当着各国大臣的面,再次向大人请罪。”话落后,叫了魏冉过来,当众朝昭阳拜倒在地。

  如此一来,反倒让昭阳手足无措了,若是就此冰释前嫌,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倘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一国之令尹却固执地与一个小女子计较,面子上也过不去,一时间竟是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一国之王妃,能屈能伸,难得难得!”淳于髡打了个哈哈,却是夸赞起芈氏来了。此人身子矮小,相貌丑陋,但是颇有才学,在齐国稷下学宫名声颇大,善于雄辩,精于邦交,言语风趣,行事不按常理,受到齐威王、齐宣王两代君王的重用。“令尹大人,令侄之亡,我也觉得痛心,但那不是误杀嘛,他们毕竟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如今罪也谢了,城池也拿了,我看你的气也该消了,难不成非要以命抵命,方能泄你心头之恨?再者说,人家如今是秦国王妃,你要是真拿了她的性命,秦楚两国岂非又要开战,战场上又得躺下多少尸体?”

  昭阳闻言,痛叹一声,“你等起来吧!”

  张仪趁机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了,我王还给各位送来了厚礼。”说话间,张仪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箱盖启时,金光盈室,箱内所藏尽是金银珠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在场众人见之,都不由得愣了一愣,不知张仪此举何意。只听张仪道:“这是秦国送给楚国和齐国的,以示结盟的至诚之心。”

  淳于髡看了眼一直未曾开口的惠施,又看了眼放在地上的两箱宝物,问道:“这可就奇怪了,秦国既召了三国会盟,何以只有两箱物什?莫不是秦王国库没好宝贝了吗?那也得分成三份啊,来来来,我来把它分成三份。”

  淳于髡这话看似有些戏谑的成分,实则内含玄机。此番五国相王之时,齐国出兵,目的在于不服中山国称王,与魏国并无深仇,而齐秦之间横亘着魏国,不管是哪一国拉拢了魏国,都会成为另一国的威胁,淳于髡这般示好魏国,真正的目的是猜透了秦国此番会盟的动机,故而出言挑唆。

  张仪是聪明人,岂会听不出来淳于髡的话外之音?他清了清嗓子道:“不劳淳于大人费心,我王也给魏国准备了一份厚礼。”

  淳于髡眨了眨那双小眼睛,笑道:“如此说来,倒显得我多事了,不知给魏国的是何厚礼?”

  “一座城池。”张仪朝惠施道:“我王决定将前几日刚刚到手的蒲阳双手奉还,不知惠相满意否?”

  “秦王好大方啊!”未待惠施开口,淳于髡尖声道:“这是明摆着要讨好魏王了!”

  张仪微哂道:“淳于大人此言差矣。送金银送城池为何啊?秦国不想打了。今日到会的都是强国,我王是想与诸国抱成一团,以求得安生。”

  “哈哈!可笑啊可笑!”淳于髡阴阳怪气地尖笑一声,然后朝昭阳和屈原道:“两位大人可感受到杀气否?”

  昭阳一愣,秦国送财物送城池,却何来杀气?一时竟未曾明白淳于髡的话中之意。

  “若是魏国不动手,楚国动手了呢?”嬴疾目中精光一闪,望着嬴驷道。

  “楚国?”嬴驷眉头一沉,“不应该啊,楚国为何动手?”

  “敢问我王,联魏为何?”嬴疾道:“当今天下,与我大秦可分庭抗礼者唯齐楚两国而已,联魏之后,东出可伐齐,南下可攻楚,而齐国与秦相隔甚远,秦国当务之急无疑是攻楚,在会盟之中,但要齐楚两国有一方想通此关节,便有可能动手,破坏此次会盟。”

  嬴驷倒吸了口凉气,眯着眼看了嬴疾一会儿,说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不可硬来。”嬴疾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仿似跟嬴驷唠家常一般,但眼神十分坚定,“要是把魏国逼急了,他若亲楚或亲齐,对我大秦均无益处,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相国能否说服魏国了。”

  淳于髡见昭阳没明白过来,却把目光转向屈原,屈原向来敌视秦,也一直主张伐秦,被淳于髡这么一点,立时明白了过来,他不但脾气急,而且性子直,把眼一瞪,又摆出一副恨不得把张仪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果然是狼子野心,此次前来算是与虎谋皮了!嘿嘿,用财物贿赂,迷我双眼,张仪啊张仪,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好骗吗?如此会盟,不谈也罢,屈原告辞!”话一落,把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屈原这么一走,倒是大出了淳于髡的意料之外,他本想看楚国与张仪斗斗法,却不想反而把他激走了。

  张仪似乎早料到了此种情形,他淡淡一笑,朝淳于髡道:“淳于大人,明明是秦国示好于三国,被你一说,倒像是此间充满了杀气。我看这样吧,两位大人将这些财物带回,禀明秦国示好之情,望列国之间,从此之后,和睦相处。”

  “和睦相处吗?”一直不曾说话的魏相惠施突然沉声道:“魏合五国之力伐秦,秦破了合纵之后,反而向失败之国示好,此大悖于常理,试问秦为何如此?因为秦不敢公然伐魏,怕魏国联合齐楚两国拒之,于是乎,拉拢魏国,以弱楚削齐,从而使秦国王霸天下,这一招毒啊!”

  在会谈的不远处是平原,挈桑虽属南方,但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也是黄草遍地,风卷沙土,一派萧瑟的景象。在薄薄的黄沙中,一支近百人的轻装队伍若幽灵般地出现在枯草丛中,他们猫着腰,正悄无声息地往这边迅速逼近。

  领头的是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长得虎头虎脑,脸色黑里泛红,很是精悍。他手持一把弯刀,杀气腾腾,将近会谈处时,把左手一挥,那近百人便伏在枯草里,藏匿了起来。

  寒风扫过,荒草摇曳,竟是看不到个人影,在屋外巡逻的侍卫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屋内的氛围也降到了冰点,如今的这种情况是张仪也没有料到的,会谈进行到这种境地,明显已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张仪的脸沉了下来,他是书生,按书生的脾性他恨不得大骂惠施一顿,然后告诉他,秦国这就发兵,打到魏国的国都去,把魏王的老窝掏了。可他更是纵横家,此番邦交失败了,他辜负了秦王的厚望,更为严重的是,魏国极有可能联合齐楚,如此一来,秦国当真是大难临头了!

  想到此处,张仪不禁打了个寒战。却在此时,陡听得外面一声大喝,随即厮杀声大起。屋里的人都慌了,首先掠过脑际的想法便是,秦国要痛下杀手了!但是张仪知道,秦国并没有在此潜伏兵马,更没有此计划,那么外面杀将过来的是哪方的人马?

  张仪的眼睛迅速地扫了屋里的人一遍,虽若走马观花,一掠而过,但却把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只有不慌乱的人才是主谋。

  当张仪的目光扫过昭阳时,只见昭阳的目中射出一道精光,清癯的脸虽然沉着,看不到丝毫表情,但张仪敏感地嗅出了从这张脸上透出来的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杀气。

  是楚国!张仪的脑海中迅速地掠过数个念头,随即便明白过来,在这三国之中,齐国太远,魏国没胆,确实只有楚国敢在这样的地方动手。这一定是昭阳的主意,欲趁着这一机会,公仇私怨一起报了!

  “魏冉,护着你姐姐杀出去!”张仪蓦地回头,朝着魏冉一声暴喝。

  “如果真是楚国动手,反倒是简单了,给了我一个打他的理由。”嬴驷嘴角一撇,寒声道:“怕就怕他使阴招。”

  嬴疾一愣,目光一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惊道:“借刀杀人?”

  “看来我把此事想简单了!”嬴驷痛心疾首地拍了下桌子,“相国有难也!”

  嬴疾霍地起身,大声道:“臣愿领兵,挥师楚国。”

  “打不得,打不得!”嬴驷紧蹙着眉头摇了摇手,“此时一发兵,齐楚必然联合,再加上之前的五国,届时他们会合天下之兵,伐我大秦,祖宗之基业便要毁于我手。”

  嬴疾急了,压着一股子的怒火,沉着声道:“不打便如何,难道要眼睁睁地看一国之相和王妃死在挈桑不成,我大秦威仪何在?”

  “怎么连你都急了?”嬴驷奇怪地看了眼嬴疾,“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他们真敢杀人吗?”

  嬴疾站定身子,沉眉思量了片刻,“列国纷争,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如果真是楚国动手,杀相国可能不会,最多把他扣押了,芈王妃就难说了。”

  嬴驷点了点头,芈氏与昭阳有仇,楚国借刀杀人,正好杀了芈氏,公仇私怨一起了。可是楚国会借哪把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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