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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一个时代的对决 —— 谢安与桓温

  第一章 初逢对手

  “小草”和“远志”

  说起谢安出山时的处境,那就是一个字儿:难!

  谢安一向名声高,一向为人好,而因此,别人就都会宽容你?才不是呢!其实往往正相反,你名声越高,别人就对你越苛刻。就好像现在我们的明星们,昨儿晚上泡酒吧酗了回酒,一旦传出去,人们才不会放过你呢。不过还好,谢安已经作好思想准备了。他知道,他一辈子不出山,没事儿,可一旦出山,这对隐士来说,就叫“变节”,一准儿得挨骂。他是豁出去了,挨骂也得扛啊,不然谢家可怎么办哪?好在他的朋友们,都了解他心里不能说的苦衷,所以没什么微词,反倒很真诚地支持他。但是另外一些交往不多的名士们,可就闲不住了。哈哈,好不容易逮着他一个毛病,还不好好过过嘴瘾。谢安出山时,被人当面讽刺就有两回。那时的名士们个个伶牙俐齿,那话说得全都绵里藏针,让你浑身的不舒服。

  一回是,他从建康出发到桓温那儿去上任,城里的名士都跑来给他送行,这时有个叫高崧的,喝了点酒儿,就装醉看着他说,哎,人家都说,你要不出山,可怎么面对天下的老百姓呢?现在你出山了,天下的老百姓又怎么面对你呀?哈哈哈……

  再一回是,他到了桓温那儿之后,有人给桓温送来了一种草药,就是我们中药里常用的“远志”,而这个“远志”,还有一个名字,叫“小草”,桓温好奇地问,这一种草药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这时他的参军郝隆阴恻恻地一笑,嘿嘿,桓公您不知道啊,这草药,隐在山石中的部分就叫“远志”,可长在山石外的呢,说到这儿,他瞟一眼谢安,呵呵,就叫“小草”啊!这郝隆也是个有才学的,他正是借此讽刺谢安隐居时名满天下,好比“远志”,而出山后呢,就来当个小司马,也不过就“小草”一棵。这个比喻用得很巧,连并不愿伤谢安面子的桓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嗯,这话说得绝妙啊!

  嘿嘿,这个出山好不容易,本来谢安是想逍遥一辈子的,现在却得跳出来挨骂。但这也没办法。想想死了的哥哥们,再看看这些没爹的孩子们,挨骂也得扛着。谢安是一句没辩解,人家虽然说得阴损了些,但人家说得也不是没理。他也没有记恨人家,而是一如继往地以礼相待。结果时间一长,讽刺他的人倒自己觉得有点儿没趣了,于是才不说了。

  (小注郝隆:郝隆也是个颇有趣的名士,大白天躺在院子里晒肚皮,人家问他,你干嘛哪?他就说,我晒晒肚子里的书。桓温让他当蛮族参军,管蛮族部落的事,他心里这个不乐意。有一回大家一块儿做诗,他就用蛮语写,桓温觉得很奇怪,就问,你说得都是什么呀?郝隆不屑地说,我说得是蛮语,我是蛮族参军,自然就得说蛮话了……)

  当年狂司马

  谢安到桓温这儿当官,是出于桓温的邀请。不过要说桓温和谢家的交往,那可是由来已久了。

  谢奕、谢安、谢玄,都曾经作过桓温的手下,而且有趣的是,还都是当同一个官儿——司马。桓温喜欢谢家人。谢奕小时候跟桓温就是朋友,这老兄在桓温这里,天天不着官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桓温也不管,还笑称他为“方外司马”。

  谢奕好喝酒,不然当县令时也不至于想出灌老头儿喝酒的办法。谢奕找不着酒友,就天天拉桓温陪他喝,还不喝个酩酊大醉就势不罢休。我们桓大将军被折磨得没办法,有一回喝到一半儿,实在撑不住了,就一头钻进了他老婆南康公主的房里,先躲一时再说吧。本来他不太喜欢南康公主,很少来陪她。这时南康公主一见他,这个惊喜,笑说,我可真得感谢你这个狂司马呀,要不是他,我还见不着您呢!而这时的谢奕,一看桓温溜了,竟也不在意,就立刻笑嘻嘻地跑到门外,随手拉了个老士卒来,逼着人家陪他接着喝。一边儿喝,还一边儿还振振有词:“跑了个老兵,再来个老兵,没啥区别!”这就是我们谢玄将军和道韫才女的老爹……

  是敌人?还是“朋友”?

  桓温和谢家兄弟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是,交情归交情,正经事儿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在打击谢家的势力上,桓温可是绝不手软的。终于费尽心思地把谢万给废了,清掉了谢家横在他眼前的势力,为进一步进逼朝廷扫清了道路。而这时,他还欣然地邀请谢安到他这儿来作官。

  这就是谢安与桓温的第一次交锋,也是第一次相互了解。

  桓温是狠狠地欺负了谢家一下子,差点儿把人家治得没了底气。然后再缓一把,请谢安来当官儿。反正谢安也只能当个小官儿,离出头还远着呢。而且谢安号为“天下第一名士”,倒正能显得他桓大将军有面子。

  而谢安怎么想?按常理说,桓温这么对付谢家,他就该对桓温恨透了吧?但他没有!来细想这个事儿,人家打了你,你立刻就急了,扑上去跟人家对打?可是,现在你打不过人家呀。那么就骂他两句,出出气,至少鄙视他一下儿?但是,这除了把他激怒,更狠地治你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再瞧谢家现在这低迷走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忍吧。不但忍,还得跟人家缓和关系。其实谢安当官儿,不是没有别的路,但他就是拿定了主意,就到桓温那儿去!这样才能暂缓一下儿紧张关系,保住谢家呀。

  这一来,谢安是给足了桓温面子,桓温也正想缓和一下儿。两人一见面,公事倒先搁一边儿,却成了不错的“朋友”。谢安对桓温恭敬有礼,从不像谢奕那样放纵。桓温也十分欣赏他,常常跟他一起探讨人生哲理,还曾对身边的人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府里有这么好的客人呢?有时,桓温还会亲自去拜访谢安。有一回,谢安正在梳头,一听桓温来了,立刻忙不迭地找冠帽,以示对上司的尊敬。桓温宽容地说,司马不要这样繁琐啦,戴着便帽相见,就行啦。

  瞧这两位高人,在国家大事上,始终都是敌人,后来敌对了十几年,甚至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人家个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私怨。后来谢安在朝廷当了官儿,一次听说桓温病了,还特意去拜访他。桓温为谢安阻止了他的篡位而恼怒,准备要杀掉他,但在临行前,他还对手下称赞谢安的文章写得好呢……也许这种“风度”只有那个时代才有吧。连政治斗争,人家都进行得很高雅。始终对事不对人,才不干那种低级的事。这桓大将军虽然篡逆,虽然有点儿像个武夫,但是这宽广的胸襟风度,还是很值得一赞啊。

  熬出来的仕途

  说起谢安当官儿,大家所知道的,大多数都是他那些风光事儿。其实,这也是得之不易啊。就算你谢安出身好,又起点高,但官场可不是给你一个人开的,没点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历练,可是不行。

  谢安虽然名气天下第一,但说做官儿,却还得从小的开始做起。就好像现在,就算你是博士后,到公司来也不能给你个老总儿干哪。人家名士20出仕,名声好点儿的,当司马,当郡守,名声不如的,当县令。谢安40出仕,可也得当司马,当郡守,一点儿不比人家有优势。同在桓温帐下,人家郗超就才20出头,是谢安的晚辈,但却跟他一个级别。

  那怎么办呢?还是一个字,熬!

  谢安在桓温这儿熬了快两年。这时候忽然传来了谢万去世的消息。他骨子里不支持桓温,其实正在等机会离开呢,而且谢万的死让他十分伤心,他就以给弟弟服丧为理由,辞职回建康去了。他和桓温的交往也暂告一个段落。这时丞相司马昱见谢安又闲了,就说,反正你已经出来作官了,那就接着做吧,正好吴兴郡缺人,你就去当个太守吧。谢安二话没话,多谢丞相眷顾,又打点行装到吴兴去了。然后,不声不响,在这儿一熬就是五六年。不过,他在吴兴老百姓心里,还是留下了很好的名声。后来人们说,我们谢太守在任时从来不张扬,百姓们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等他离开后,大家才觉得,还是他在的时候,日子过得好啊。

  在熬了七八年之后,谢安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他终于得到了机会的青睐。这对谢安的仕途,甚至对后来的东晋,可都是件十分重要的事。而此后不久,他就和桓温再度碰面了,不过这一回,他们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第二章 爆发前的积蓄

  还得说这话有道理,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头脑。谢安所以能得到这个机会,原因很简单,准备得好!当时是朝廷要再选一位侍中,而侍中是个什么官儿呢?那时朝廷的办事机构分为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在这个时候,尚书省最厉害,近似个宰相机构,谁当官儿加了“录尚书事”,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宰相,所有事儿他都可以管。而侍中呢,是门下省的长官,侍从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顾问,答疑解惑。基于这个职务的需要,侍中一般都是啥样儿人呢,当然必须得出身高门,一般还得是声望较好的高门;得有才学有见识,皇上一问三不知,那可不成;另外,还得长得好,而且要举止端庄,不然不是给皇上丢人吗。

  一提起这侍中人选来,官员们居然全都一下子就想起谢安来了。根据这几条,是怎么看怎么合适。另外,谢安这个人让人心里踏实,人家不闹腾,相比来说,谢万那样儿的都还当了豫州刺史这样的高官,难道谢安还不如他?有些人想啊,当年人家不出山,你们强拉硬扯地要人家出来作官,人家作官了吧,你们倒好,就让人家当个小郡守,而且一干就这么多年。可人家呢,却任劳任怨,瞧不出半点儿不满,你们这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吗?弄得倒好像是朝廷愧对了谢安似的。谢安一辈子推崇道家,老子这话果然领悟得深刻,“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啊。结果,谢安没经过任何经营,从一个郡太守一下子调任朝廷三品侍中,虽然官位仍不算很高,但是,侍中可是离皇帝最近的大臣了,有时就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

  而这时,朝廷里主事儿的是丞相司马昱,然后还有尚书仆射琅邪王氏的王彪之(王羲之的堂弟),太原王氏的王坦之。王坦之是另一个侍中,不过人家太原王氏那时比谢家有势力,所以起初在朝廷里,谢安还是得排在这几位的后面。

  这几位加在一起,就正好代表了当时最有势力的几大家族。要不说桓温生的不是时候呢,那时,除了司马作为皇室比较弱以外(但再弱它也是皇室),这二王一谢三家,还都很有势力呢。另外,三家大族的这几位当轴人物,哪个也都不是好对付的。而且,桓温这么一闹腾,倒让本来各人顾各人的几大家子一下儿联合起来了。虽然他们也还会斗争,但桓温却逼得人家不得不暂弃前嫌,同仇敌忾,一面保卫国家的财产尊严,一面保卫自己的家族利益。于是,贵族们保着皇室,谁也不明说,但却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个“抗桓统一战线”,专等桓温啥时弱点暴露,就狠狠地给你来一下子。

  大枭雄的业绩

  再说桓温这边儿:

  谢安在吴兴当太守,桓温干嘛,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后来当了侍中,万事还有丞相司马昱、王彪之和王坦之先说话,他呢,就是个提建议的角色,当然基于他的声望和个性,他的建议,人家都还是很重视的。

  而这七八年中,桓温可是没闲着。他的事业在这几年里是愈发地逢勃壮大起来了。来说说桓温的风光事儿:

  很早时候,他坐镇荆州,然后出兵伐蜀灭成汉,很快把益州据为了己有。大权臣的模样开始显现无疑。其实要说桓大将军是个军事家,倒不如说他是个政治家。暂不论他后来的北伐有多少战绩,他可是先把丞相司马昱整了个焦头烂额。

  他收了益州,再回头一瞧建康,朝廷还有实力在啊。于是,他就开始高喊北伐,但却把大军沿着长江下移,看上去既像是北伐,又像是进逼建康,把个司马昱吓得不至魂飞魄散,也至少是惊惶失措。司马昱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于是赶紧给桓温加官进爵,劝他止住大军,另一方面,又赶紧痛苦地表态,桓将军你还是不要北伐了,我来伐吧。然后那位著名的“白望”殷浩同志就领兵上阵了。结果大败而归,桓温不屑地上表,免为庶人。这一来,朝廷再没良将劲旅,桓温好好吓唬了司马昱一把,就把朝廷的实力耗尽了。然后,他就又找机会废了谢万,剪掉了谢家的豫州。

  不过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不是逞强吗,那你就得负责任。这回好了,朝廷没能力北伐了,那你桓大将军就伐吧,这可是动真格的,再虚张声势可就不成了。

  然后,桓温开始实打实的北伐了,谢安到他那儿之前,他已经北伐了两次。这两次都取得了些战绩,不过也称不上骄人。第一次兵至灞上,百姓好久没见着大晋的军队啊,痛哭流涕地在路边欢迎他。而这时,王猛来看他了。就不介绍王猛的厉害了,反正他是一边儿抓着虱子,一边儿跟桓温论了回天下。然后建议桓温进兵长安。结果我们的桓大将军不感冒,他的心思在晋廷。他不愿再折损自己的实力。下属薛珍不能领会领导意图,跑来责问桓温为什么不进军,结果触怒领导的忌讳,丢了小命儿。王猛一看桓温与他道不合,立即开溜,干脆投苻坚去了。这是第一回。第二次北伐桓温是暂时收复了洛阳,然后以迁都为要挟,逼得司马昱又给他加了一大堆官职。

  老实说,我们桓大将军的北伐那是手段,不是目的,主要还是为立声望,更有底气地来挟制朝廷。所以说,他更像个搞政治的人物。不管怎么说,这两回北伐比之殷浩什么的,强得太多啦,于是,桓大将军声望大增,官位也大增,其实这也正是他想要的。谢安到吴兴当太守那年,朝廷就给他加了“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后来,司马昱又授予他“扬州牧”,跟扬州刺史意思差不多。桓温也把他的办公地点,从上游的荆州江陵移到了离建康很近的姑孰(现在的安徽当涂),原来的荆州刺史就让他弟弟桓豁干。至少看上去,这回,好像东晋最重要的两个大方镇,荆州和扬州都已经落到桓温手里了。

  败枋头,胜江左

  谢安再见到桓温时,就是在桓大将军这最了不得的时候,不过现在,桓温还没有同皇室和高门士族针锋相对。他还有最大的两个心病没解决。

  这就是徐州和豫州。除了这两州外,大晋所有的方镇都已经姓桓啦(但实质上是怎么回事儿得另说),都委任了他们自己家的人。徐州刺史是郗愔,就是桓温最亲信的参军郗超的老爹,忠直得很呢。豫州刺史是袁真,这个袁真曾送给桓温一个小妾,桓温可喜欢了,结果给他生下了最小的儿子桓玄。

  这两件事儿可是桓温最想解决的,他暂时不想对付王谢。而王谢呢,也不想在他最强势,而自己还不占理的情况下,跳出来招惹他,王谢的底牌,现在出实在太早,本来是好牌,但出错了时候,可就满盘皆输了。王谢牢牢地抓住了朝廷和皇室,以逸待劳,不让桓温的任何势力渗透进来,就等着后发制人。其实桓大将军最失策的地方,或者说他也的确没什么办法,他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打不透朝廷的圈子,他始终是一个被隔绝在外的人。就算他“录尚书事”,又把郗超安插到朝廷,也不能真的操纵朝局,王谢干什么,照样儿可以不搭理他。这里面有高族们的利益联合,另外,还有谢安利用他的声望和为人,促成了士族们的坚定团结。

  桓温第三次北伐了,所有的官员都跑到姑孰去给他送行,其实这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个个心里等着看结果呢。而不到一年,这结果就显现了,桓温这一回是“败于枋头”,但却“胜于江左”啊。枋头大败,其实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听郗超的建议,导致河旱水枯,大军断了粮道;犹豫不进军,居然想等燕国内乱,以逸待劳,结果被人家慕容垂抓住机会,一举击败了他。慕容垂也因此名声大作。倒霉的是,桓温逃跑路上,还遭到了前秦埋伏下的军队的袭击,到最后损失了好几万人。

  枋头惨败,声望大损。这对桓温的打击可是不得了的。他先树声望,再求九锡,逼皇帝禅位的打算,这下儿可算落空,得另外想辙了。但是,他虽败枋头,可在江左,还是取得了“丰硕成果”呀。徐豫两州,经过这回北伐,一把尽收囊中了。

  他命令这两州的刺史跟他一道出兵北伐,其实意图就是消耗他们的实力,无论胜败,他都能坐收渔利。弄得郗愔和袁真这两位刺史处境这个艰难啊,不听不行,听呢,只对自己没好处。北伐在道理上是国家第一要务,这时,桓温扛的是红旗,不听就是不对。所以王谢虽然深知其中的道道儿,但却并没有插手。聪明的郗超这时可帮了桓温一把,其实也是帮了自己。他把父亲郗愔要一起参战的书信撕毁,另写了一封给桓温,请辞徐州刺史,然后找个清静地方去养老。结果这么一来,郗超又保住了自己的家族,又帮了主公桓温,一举两得。桓温没费力气,弄到了徐州。

  而豫州的事,可就血腥得很了。袁真是跟着桓温去北伐了。结果大败之后,桓温就借机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袁真头上,奏请免他为庶人。袁真不服啊,又上表为自己申辩。但皇上迫于桓温的压力,没理睬。结果袁真心灰意冷,就反了,并向前燕称臣。这回可好,桓温名正言顺讨伐叛臣,亲率大军,一举把袁氏家族消灭,自己领了豫州,然后让自己的儿子当刺史。袁家好几百口子人,被一并族诛,连门客之类的都被活埋。就算当时有人想帮他们,但叛国这个罪名,谁也没办法啊。这时说起桓玄的生母,就是袁真当年送给桓温的那个妾,要不是送给了桓温,自然也就跟着被处死了。不知道,桓温每次瞧见她时,会不会想起,被自己害死的那好几百袁家的人呢?

  不管什么手段吧,反正这时候,桓大司马(这时他已经是大司马了)是扫清了一切通向建康的阻碍,直接地面对着王谢高族和司马皇室了。但是现在,他仍没摸清王谢高族的心思,也没搞清他们的底牌,因为他们始终不表态。这是让他很忌惮的,王谢高族虽然没有兵权,但不可否认,他们仍然是这国家里最强的势力……

  

  第三章 在艰难中隐忍

  如日中天

  来瞧瞧这时东晋这半边儿天下的局势,朝廷是除了建康以外,啥也没有了。而建康地处扬州,人家桓温还是名义上的扬州刺史。

  桓大司马现在要开始对付皇室和王谢了。这枋头一败,大损声望,原来完美的计划一下子落空,必须得另想办法。郗超再一次给他出主意,您不是担心损了声望吗,那就行废立吧。这是立威的最好办法了,那些大人们又能把您怎么样?桓温点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这就叫“姑欲取之,必先予之”啊。他把这天下捧给一个人,这个人必然得感激他,心里却还害怕他,日后再时不常地吓唬吓唬,到最后,他就会把这皇位乖乖地交出来呀。

  看看桓大司马行废立的始末(这是公元371年的事,距谢安出山已经11年):

  第一步:带兵入朝,威胁皇太后下诏。然后就一把把司马奕拉下了皇位,贬为海西公。理由是:这皇帝有阳痿的毛病,不能生育皇子,他那几个儿子都是他唆使嬖人跟妃子们私通生的。这就是历史上的晋废帝。(后人一瞧这名字,就知道又是个倒霉皇帝)

  第二步:率领百官,先“送旧”,再“迎新”。司马昱是怎么也没想到,桓温居然挑上了他。司马昱有才华,为人也不错,但他是真没什么治国的本事,而且生性软弱,不然当丞相时,也不致让桓温一点点做起来,要说把国家弄成这样儿,其实这先生才是祸首呢。不过,这倒正好合了桓温的胃口,综合司马昱各方面的素质,做个傀儡皇帝,比谁都合适。于是,桓温带着百官去迎接他,让他拜受玺绶。在这种残酷精神折磨之下,司马昱终于撑不住了,伏地痛哭起来。桓温把他扶上车辇,送进宫去,这就是我们的晋简文帝。

  第三步:进一步剪除异己。桓大司马再度使出了纯熟的整人手段,先是威胁御史中丞等等官员,让他们上奏他要铲除的那些人谋反,然后他在从旁威胁司马昱同意。结果真是“业绩斐然”,高门殷庾两家三支、近千人被族诛,就连司马昱的亲哥哥武陵王司马晞,因为平时好练武,让桓温看不惯,也差点儿被杀了。司马昱拼着皇位不要,才保住了他哥哥的命,改了个免为庶人……

  这个时候,桓大司马是真真正正的如日中天了。东晋的这个时代,是属于他的。

  非暴力不合作

  看看现在的朝廷,哪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天天瞧着皇上被欺负,时不常的,谁谁就又被杀了。大臣们是个个大气不敢出,人人自危呀,万一哪天大司马看我不顺眼,我哪儿还有生路?应该说,桓温这回“行废立”,是很成功的。那么他就在等着,再过一段时间,等有机会了,就威胁司马昱乖乖禅位给他呢。

  不过,也不知道桓温是不是感觉到了,他正在一步步地接近王谢高族所能忍耐的底限。

  其实他没敢碰他们,一直是先拣弱的收拾。他行废立,这几位大人个个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晋朝没有废立先例,他不知道怎么搞礼仪的时候,王彪之还跟他缓和了一下儿关系,帮他找出汉朝霍光行废立的典故,让他依此而行呢。这可让他高兴了一下子。倘若第一高族琅邪王氏支持他,他还怕什么呢?而慢慢他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对王谢来说,行废立时他们没表态,原因一个是,这时的桓温惹不得,再一个,国家没易姓啊,天下是人家司马家的,谁当皇帝,其实又怎么样呢?只要天下还在姓司马,我们就还能忍一忍,但你要想把天下改姓桓,那可就不行了。

  无奈桓温现在威势太盛,正面对抗那无疑是找死。那么,就“非暴力不合作”吧。这几位大人表面上谁也不跟桓温做对,让他挑不出毛病。不过当桓温要干点儿什么时,他们却有的是理由跟你周旋。桓温要废武陵王,王彪之就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儿来说,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合礼仪,弄得桓温也不好跟他发作。他要削减朝廷的官员(其实是想借机打击高族),谢安和王坦之就来跟他商议,哎呀,太多啦。一下儿削减这么多人,这对国家不好嘛。弄得桓温没办法,只好说,那就少减点儿吧。

  另外,让我们桓大司马最无奈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么强力的威慑下,朝廷的官员们居然还是很团结的。他虽然把他们吓得战战兢兢,没人敢说话,但人家也没有一个愿意出来支持他。他出道儿这么多年,除了桓家自己人外,就得了两个亲信,郗超和王珣,剩下的再没有了。从皇上到百官,人家始终都是一伙儿,这里面大多都是名士,从骨子里看不上他这当兵起家的,相对来说,他们更喜欢谢安。司马昱从前也一直是个大名士,跟谢安王羲之他们关系都很好,王羲之还曾没大没小地说他是“专门靠名声吃饭的食客”呢。要说我们桓大司马最终为什么会失败,还是败在了这个“时望”上啊。

  忍耐中的讥讽

  不过,在这种威慑与忍耐的气氛中,王谢也开始表示一下儿反击了。这里要说的,主要是谢安的两件事:

  第一件:臣安敢立于后

  桓温是把司马昱欺负得很惨,害得他惶惶不可终日,甚至私下对郗超吟诗说,“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然后就伤心地哭起来了。渐渐的,谢安是实在瞧不下去了,他就开始以他的方式,来提醒下儿桓温,还是不要太过份。有一天,一见桓温,他居然老远就开始整理衣冠,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跪拜礼。满朝的大臣人人惊得不知怎么回事,谢安这是要干什么呀?桓温瞧见着这情形,心里头那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别无选择,他急忙赶上前去,带点儿惶恐地把谢安扶起来,说,安石,你这是做什么?谢安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桓公,皇上已经在前面给您行过礼了,我这个做臣子的,怎敢不拜呢?真不知道桓温听了这话,到底是做何感想。是不是觉得被刺痛了?

  第二件:入幕之宾

  关于桓温和郗超是不是有点儿“断臂”,这事儿不好瞎说,不过郗超是桓温最亲密的心腹这是无疑,而且那段时间,朝廷里的不合作势力那么强,他们俩老得一块儿商量好多事儿。所以,郗超就常常住在桓温这儿,跟他同榻而眠。结果就被谢安给遇上了。

  就是谢安和王坦之跟桓温扯皮,说削减官员太多了那回。桓温坐在帐外,不知郗超是没来得及跑呢还是他们就这么安排的,反正郗超是躲在账子里偷听。大略是一阵风撩起了帐子,或者别的原因,反正偏是让谢安瞧见了。本来呢,谢安不是那种好揭人短儿的人,他完全可以给桓温个面子,装没看见。不过这回他可没包容,王坦之跟桓温还扯着呢,他就笑起来了,自言自语地说:“呵呵,郗生真可谓是‘入幕之宾’哪!”弄得桓温好一个下不来台。“入慕之宾”这成语也从此流传千古。

  不过无论桓温是不是觉得被刺痛,这个事儿可是很明白了,谢安是反对他的。其实谢安这么干,多少是冒着风险的,但是如果还不表示点儿什么,让桓温再进一步的话,那可就不是这点儿风险的事了。

  虽然这些都是非正面对抗,但还是收到了效果啊。桓温想啊,这整个朝廷都是他们的人哪,真是没办法,你不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吧,何况已经杀了那么多了。那天天待在这儿,可有多危险。万一他们暗中加害……他这个人本来就多疑又谨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干脆不住建康,跑回他的老地方姑孰去了。留下郗超在这儿代他处理事务,反正姑孰离建康近得很,有什么事儿很快就能赶到,免得在这儿天天心里不踏实。

  

  第四章  绝不容情的反击

  为了性命,再忍一会儿

  不知道桓温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除掉谢安的,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下过决心。不过这个念头,倒很可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而且,就算他不想杀谢安,也架不住郗超天天在耳朵边儿煽风点火儿。郗超对谢安有点儿私怨,他觉得他老爹郗愔比谢安资历深,但名望官位远不如人家,心里很是不满。不过,咱不能把人家郗超想得那么小人,其实郗超劝桓温杀谢安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在国家的根基太深,他这几年在朝廷混的,是越来越得人心,要没有他,那帮名士官员们,也未必敢对桓温这么不感冒。王彪之已经快七十啦,王坦之论人品时望什么的,跟谢安不在一个级别。这样儿的人,要不能被主公所用,就赶紧早杀早了,不然后患无穷。而且别人就算不合作,也没说啥啊,就他开始反对了,不杀别人,也得先杀他。

  不管桓温是不是答应了他,反正郗超在朝里逞威一时的时候,是没少整谢安。他要极尽全力地挑出谢安的毛病,找到借口,好敦促桓温杀了他。这里得说,我们谢太傅的忍功可谓一流,其实看他这一辈子,这个韬晦自处,以退为进可是用得十分精熟啊。知道郗超想致死自己,于是小心周旋,愣是没让他找出什么破绽。

  有一回,郗超命令谢安跟王坦之到他那儿去商量事儿。谢安不敢怠慢,敢紧收拾文件啥的,就跟王坦之赶去了。结果人家郗超大门一闭,说还有事儿没处理完呢,让他们俩在外头等着。那就等吧,结果一等就是一天,眼看太阳都快西斜了,还没让他俩进去。王坦之是真受不了了。郗超一个三十出头的孩子,面对两位朝廷大员,居然就敢这么傲慢无理!王坦之一气之下,掉头就要走。估计这一天谢安也是够累的,或者是王坦之这不明智的举动让他很无奈,于是,他叫住王坦之,叹息说,难道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一会儿吗?

  这个“杀身之险”,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悬在我们谢太傅头顶上了,直到后来“晋祚存亡,在此一行”那件事儿了结,这危险才算度过。当时人们没觉得谢安害怕,因为你从他的举止中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人们的害怕也都跟着减轻了。其实谢安也是很担心的。直到十几年后,他在去世前,向最亲近的人回忆从前的事,才说起这样的话:“桓温的时候,我也常常担忧不能保全性命,有时还会做起这样的梦来……”

  风云骤惊

  就在这样的僵持和拉锯中,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突然发生了。这件事儿,就仿佛一个加速齿轮或者说放大器,让这场殊死斗争的节奏和力度都一下子提高起来。其结果是,我们不可一视的桓大司马,在几天之内,被人家宣判了他的命运,等他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公元372年的事。简文帝司马昱突发急病,然后没几天就不行了。(其实要说司马昱呢,他长得很美,而且有才华,要是当个名士挺好,结果非被弄来当丞相,当皇上,误了国家不说,一辈子也活得窝窝囊囊。这个傀儡皇帝当了一年,他就撑不住了。)

  临死前,他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琢磨,这可怎么办?!当初人家桓温把天下送给他,他再傻也明白,桓温到底指望他干什么。现在,他就要撒手人寰了,正好就该按人家的意思办哪。可他真不想啊,毕竟这天下是他们司马家的嘛。他就一边哭儿,一边儿给桓温下诏,召桓温入京来,商议后事。

  这可是王谢最不想看到的。桓温要来,那这所有事儿还不都得由他处置,这个马上就没气儿的皇上,稍微一吓唬,还不就把皇位让给了他。但是,司马昱诏书传下来了,也没办法了。那么,这个先不管,好在诏书到姑孰还有将近一天的时间,先想别的办法。于是,他们开始苦劝司马昱选立太子。司马昱跟谢安同岁,按理说,五十多的皇帝,早该立个太子了,但司马昱一直不敢,就怕惹恼了桓温。现在,他还是不敢,立太子不就是明白告诉桓温,不禅位给他吗!他就说,要等桓温来了,跟他商量。

  这可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王谢家族也达成了空前未有的团结,什么将来怎么样,也来不及想了,要杀要剐,回头再说,先得把眼前这事儿搞定。于是大家同仇敌忾,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个国家就是不能姓桓。

  不该失去的机会

  其实这个时候,桓温还是占优势的,因为皇上还想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但是,他偏偏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司马昱的圣旨传到姑孰,反倒让他一下儿起了疑心。不过,细想也不能怪他,司马昱病得太急了,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而他平时身体蛮不错,哪有就要死的模样儿?他想啊,这不会是谢安王坦之你们给我下套儿吧?皇上病危?谁信哪?你们不会诱我进宫,然后对我不利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桓温冷笑想,那好啊,我就将计就计,问问你们什么态度吧。于是,他就给司马昱上了一道奏表,说什么,陛下您肯定没事儿的。国家大事呢,您还是先问谢安王坦之他们的意见吧,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臣啊。其实,这里面的意思很清晰了,这是一道给谢安和王坦之的最后通牒,就是在问他们俩:你们给我表个态吧,不要再磨磨叽叽,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他上了这个表,自以为很明智,殊不知,却在无形当中,错过了唯一的一次机会。

  谁也别怪,谁叫你没有能力打透朝廷的圈子,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连消息人家都能封锁得严严实实,把你隔绝成个外人?(郗超虽然在朝,但就是进入不了人家那个圈子)。再有,谁叫你得不到大多数儿人支持,没法儿住在建康,只好跑到姑孰来呢?这个时候,天命是不归属你桓大司马啊。

  太子司马曜

  桓温没有来。

  这一下儿,王谢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啊,你既然不来,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于是,几位重臣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马上就咽气的皇上,赶紧立太子吧,就算大司马来不了,太子也得立啊,司马家的天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在陛下您手里断了呀。司马昱又是伤心,又是无奈,好,那就立吧。然后叫来刚过了10岁的世子昌明,在病榻前,立为太子。大臣们赶紧行参拜礼,让这事儿成为定局。这位昌明世子,就是后来的晋孝武帝司马曜。

  司马曜这辈子有两件事儿很出名,一件就是,他当皇帝时,东晋打赢了淝水之战,这个光环,当然也要分到他头上一些。另一件就是,他以十分离奇的死法儿,成为“中国历史上死得最搞笑的皇帝”之一。他就是那个被妃子捂死的倒霉蛋儿。因为口无遮拦,嘲笑人家张贵人人老珠黄,结果被人家率领宫女,拿锦被给捂死了。更倒霉的是,那时他正跟弟弟司马道子争权,结果他死了,司马道子正巴不得,居然也没有严惩真凶,一代皇帝,就这么死了个不明不白。

  另外,司马曜还有位值得一提的母亲。按理说,过去的女人要尊贵,首先就得出身好,其次还得长得好。就算出身差点儿,但模样不错,也有可能阴差阳错的成事儿,但要出身不好,又长得不行,那就实在没指望了。但我们孝武帝的母亲,就是后来的李太后,偏就是这万里挑一的特例,大略说说这故事:

  这位李太后,最早是司马昱丞相府里的下人,长得高大粗壮,干点儿下等的活计,人们都叫她“昆仑婢”。司马昱子嗣不盛,有一回就请了一个很有名的道士,来帮他相看府里的姬妾们。也不怎么,这个道士就一眼看上了这个丑丫头,非说她有万人不及的贵相,必有贵子。司马昱虽然不喜欢这丑姑娘,但却十分相信这道士,居然就把她收了房。果然不久,这姑娘竟有了身孕,生下了这位昌明世子,而后,又生下了司马道子。不说这俩儿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反正是昌明当了皇帝,司马道子后来也权倾天下,果真是“贵”得万人莫及。而他们的母亲,就是这位出身低贱又相貌丑陋的“昆仑婢”……

  发不出去的遗诏

  好了,这回皇上立了太子,算是国家有了继承人。然后,司马昱撑着力气,开始写遗诏。不过,他还是害怕,又不止一次地给桓温传诏,不过后面的诏书已经晚了,估计还没到姑孰呢,司马昱就已经驾崩了。

  这时候,王彪之是尚书仆射,谢安是吏部尚书兼中护军将军,王坦之还是侍中。司马昱的遗诏,王坦之是第一个看的。他一瞧,急得不行啊。遗诏上的其他废话就不管了,只看怎么处置桓温,司马昱说,“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说“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周公居摄!那就是说给桓温摄政王的地位,他摄政期间,虽然不是皇帝可也差不多,这天下不管高门寒族,他照样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另外,什么“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这倒不是没有先例,当年孙策对张昭,刘备对诸葛亮,都说过这样的话,可人家那都是君臣一心,甚至是肝胆相照才这么说的,司马昱这算什么,这是要把自己家的天下拱手送给一个权臣!王坦之是又急又气,按下遗诏,就跟那两位商量。他们俩的态度也是无比坚决,绝对不行。他俩的坚决又长了王坦之的底气,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他拿着诏书,就当着司马昱的面,一把给撕了个粉碎。

  可怜的司马昱怔怔地流着眼泪,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是干什么呀?这天下是人家送来的呀(不还给人家,人家会来讨债啊)!王坦之凛然说,这天下,是大晋宣帝(西晋司马懿)、元帝(东晋司马睿)的天下,怎么是旁人送来的!陛下又怎么能随意处置呢!司马昱被逼的没办法,想了半天,无望地说,那就改成辅政……这行了吧……结果最后,司马昱是按照王谢的意思,把遗诏改成了让桓温“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除了这个,再没有给他其他大权。而办完这事儿,司马昱当天就驾崩了。

  回头看一下,简文帝从发病到死,不过几天,立太子,写遗诏,毁诏,改诏,等等这些都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在这个时候,桓温的命运是完全掌握在王谢手中的。这个最终的“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不是皇室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的裁决。桓温“姑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在这一纸诏书间彻底宣告失败。别说禅位,就连他退而求其次的当个“摄政王”,都遭到了人家完全地拒绝。这对桓温来说,是无比重大的打击,他自然是要恼羞成怒,同时也惊诧于王谢的胆气和果断,原来这些名士们绝不仅仅只擅长清谈哪。

  身历六朝、四度训政的皇太后——褚蒜子

  说到这里,必须得提一下儿这位不得了的女人啊。她就是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褚蒜子,而这时被尊为崇德皇太后。褚蒜子曾身历康帝、穆帝、哀帝、废帝、简文帝、孝武帝六朝,并且还曾四次亲临朝堂,垂帘训政。不及考证,不知道在中国皇后史上,这经历六朝、四次垂帘,是不是都是绝无仅有的。

  大家一听身历六朝,没准儿就以为这位崇德太后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段儿时间皇帝走马灯似的死,然后走马灯似的换,再加个被废的,所以褚蒜子到那时也并不很老,她比谢安小4岁,现在也还不到50。

  褚蒜子的父亲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大将褚裒,而母亲是谢尚的姐姐谢真石,也就是谢安的堂姐。那么来算一下儿,论起来,谢安就是褚蒜子的堂舅,是个远房亲戚关系。不过别把这个关系看得太重,因为那时的高门大多都和皇帝联姻。可是也不要把它看得太轻,因为没准儿它什么时候就能起点儿作用。其实这关系的实质就是:当对两边儿利益都有好处的时候,就不妨提出来扯一扯;但当两边儿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当回事儿。

  现在,司马昱一来没有禅位,二来没给桓温摄政王,大臣们扶孝武帝司马曜继位了。这个时候褚蒜子的心里可不踏实了。她知道,桓温的这个“辅政”不是先皇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决定的。但是细想,你们这不是在玩命儿吗,而且,你们首先玩儿的,是司马家的命啊。给桓温个摄政王,首先能保住皇室,让他不至于弑君。以后他要死了,还得归政于王啊,这样,我们皇室还可以慢慢地周旋。现在倒好,你们摄政王也不给人家,桓温急了,还不第一个来杀皇上!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能让桓温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你们就出了这狠招儿。可是,这天大的风险倒让皇室先替你们担着!

  褚蒜子不愧是有见的女人,其实她想得一点儿没错。除了为保住国家稳定这个大局之外,王谢不能接受桓温当摄政王,的确是为了维护他们各自的家族利益。那么,褚蒜子想,我们司马家虽弱,但我们不能给你们当替罪羊。于是,她也不管了,先求自保再说,就直接从后宫发了一道崇德太后令,诏令的大意是说,陛下年幼,国家大事都要托付大司马,诏令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例,内辅幼主,外安国政云云。与司马昱的遗诏如出一辙。

  这里,皇室和王谢利益不一致啊,所以什么远亲不远亲的,各人顾各人吧。诏令发到尚书台王彪之这儿,把他吓了一跳。皇太后在朝廷、在国家都极有威望啊,她居然跑出来说话,这可怎么办呢?听了她的,那就前功尽弃,然后大家就一起等着被桓温诛三族吧。不听她的……这也……王彪之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拿定了主意。他把褚蒜子的诏书封好,然后给她上了一道表,大意说,国家发生这样的异常大事,大司马必该以大局为重,尊奉先帝遗诏,哪儿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国家不能平稳呢!皇太后的诏令,不敢奉行,谨具封还。弄得褚蒜子除了无奈叹气以外,毫无办法。

  说东晋皇权弱,这时是弱到了极点啊。受桓温的欺负就不用说了,高族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同就是桓温要跟皇室“争”天下,而高族眼里还有皇室,还愿扶持它,咱们“共”天下,这就挺好吗,我扶持你,你也给我好处。这就是东晋那种独特的“士族门阀政治”呀。

  诛王谢,移晋鼎

  其实这个时候,朝廷里没一个人心里能踏实得了。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你们就等着看人家怎么收拾你们吧。桓温咬牙想啊,你们果真是要逼我呀。这时候,谢安刚刚给简文帝写了谥议,派人拿给桓温看。桓温看完,就扔给大家,然后说,瞧瞧吧,这不过是安石短小的佳作罢了。也不知他这样夸谢安,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反正是夸完之后,就下令起兵,直奔建康而来了。

  朝野是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在说,大司马是要来“诛王谢,移晋鼎”啊。这可怎么办?于是一些人开始动摇了,暗中商议,不然就给大司马摄政王吧,好歹别让他杀皇上,杀时望大臣哪。一片人心惶惶中,我们王谢两位大人是依然不为所动,事儿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要反悔?

  这是桓温最后一次对朝廷形成威慑,不过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桓温同晋廷的斗争,桓温同谢安的矛盾,到这里,都发展到了顶点。不过这时,皇室却有自己的打算。

  丢车保帅

  桓温引兵入朝,尽人皆知,他是来“诛王谢,移晋鼎”的。而这时,皇上忽然下命,命谢安王坦之领百官到新亭迎接大司马。一个多巧妙的迎接!这个命令,很可能是出于褚蒜子的意思。司马曜刚刚即位,一个才过10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呢?皇室的心思,先保住司马家再说,别的可管不了。你不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吗,好,那我就把这两位送给你,你杀了他们,消气了吧,那就放了皇帝吧,不行就再封你个摄政王。

  另外,褚蒜子心里不满啊,我的诏书,你们不予执行,好啊。你们把事儿惹成这样儿,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那就各人做的事各人担,是死是活,自己去顶吧。于是,皇室这一招儿丢车保帅,弄得我们谢太傅和王侍中,这回真是无路可走,是死是活,就这一遭了。

  

  第五章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序幕:

  原本这场大戏这一方的主角是三位,现在变成两位了。可能是因为王彪之在桓温行废立时曾给他帮过忙,再者,王彪之也快七十了,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何必因此跟琅邪王氏结仇呢?所以,桓温的话放得明白,他就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其实在这场角逐中,我们的王侍中一直是很了不起的,谁知这时,他却忽然顶不住了。前些日子一把撕碎司马昱遗诏时,那可真是英勇无畏,但现在,一想起要面对桓温的屠刀,他却一下子没了神儿。

  还没去新亭呢,王坦之就心慌意乱地跑来找谢安问计,你说这可怎么办?看他那意思,倒是觉得该劝皇上收回成命,不派他去迎接了最好。而再看我们谢太傅,果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瞧了瞧王坦之,平静说,大晋国祚的存亡,就看这一回啦。然后就拉着王坦之一起上路。你说谢安不害怕,其实根本不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有七情六欲,人家拿刀对着你,谁不害怕呀?而且谢家那一大家子人,能离得了他吗?只不过他知道,现在要是害怕,只会把这事儿完全搞砸,什么无关的事儿也不能想,再怕也得撑住。虽然皇室有点儿不厚道,让他俩去顶缸,但当初这事儿既然是自己做下的,那这后果就必须自己扛啊。谢安是一点儿没抱怨。老天把你推到这一步,你就得担得起,这才叫真名士呢。

  高潮:

  桓温在新亭摆的阵仗的确是够吓人,威风凛凛,大阵兵卫。而且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帐后肯定也埋伏了刀斧手。大臣们人人惊恐,比当年行废立时有过之无不及。不少人又开始商议,不如算了吧,奏请皇上封他摄政王去吧,好歹先别丢命啊。

  就在这惶惶气氛中,谢安是心里咬牙,脸上不动声色。他知道,今天要跟着王坦之和大臣们一起害怕,稍有气馁,那以前的所有心机就全算白废了。于是他想好,随你们怎么样吧,反正今天就是死在新亭,这事儿我也得做到底。他一瞧身边儿的王坦之,心里这个无奈。本来,他们俩还能相互帮衬帮衬,可现在,王坦之往那儿一站,头也不敢抬,冷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把官服都浸湿了。再一看,他手里抱着的那个上朝记事用的手版,居然整个儿拿倒了,而这先生竟根本没察觉。谢安想,这兄弟是指不上了,那就自己独个儿来吧。

  王坦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安心里拿定主意,大大方方走上前见礼,环视周遭形势,忽然直截了当地朗声发问,桓公!我听说那有道的诸侯,当为国家守卫四方,您却为什么,要置兵于帐后呢!这话问得桓温当时就是一怔,实在有点儿出乎意料。本来他摆这个架势,就是想把这些人先吓住,而且是王谢先欠了他的嘛,在气势上他无论如何都是占主动的。就算他开恩不杀王谢了,这些人也只能唯唯诺诺地来跟他扯皮,最后多少向他让步。但没有想到,谢安居然丝毫不给他留退路!你不是狠吗,好,那我就比你更狠。谢安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朝廷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准备跟桓温扯皮,那摄政王是坚决不能给他的。

  谢安先声夺人,反倒一下儿占去了主动,一句话把桓温逼得必须做出选择,谢安正是在说:不然你就杀了我,然后篡逆;不然你就乖乖接受朝廷这个裁夺,当你的辅政大臣,别的不可能。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时候,桓温经过了艰难的心理斗争,关于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下段儿会补充一下儿,但无论如何,那结果是,桓温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后者。

  好一会儿,桓温忽然笑了,换上了另一副神色,说,哎呀,安石。我没别的意思,正是不得不防备一下啊……然后就吩咐撤去了刀兵,竟拉着谢安闲谈起来。两人高高兴兴谈了大半天,真像很好的“朋友”一样,把满朝的大臣看得目瞪口呆……这件无比重大无比凶险的事,居然就是这样解决了。

  内情:

  这里有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桓温最终为什么会放弃?有的史学家说,以谢安当时的名望和无畏的气度,折服了桓温,使他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应该说是有道理的,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还是显得有点儿虚。我们不妨来说说这个事:

  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挺深刻,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桓温真的杀了谢安王坦之,自己当皇帝,他就能成功,就能长久吗?这个实在有待商榷。来瞧瞧桓温本身的实力吧:

  第一方面:方镇

  这时他统了东晋所有的方镇,所有方镇的刺史基本都是桓家人。但是,这些方镇真的就都是他们家的吗?这个很难说啊,刺史只是一个官职,虽然他们大都挂将军衔儿,都督多少多少州军事,但是这些桓家人对这些军队和这些地区的真正掌控能力到底有多强呢?豫州是谢家的地盘,人家经营了十好几年,根基要比桓温深得多。后来北府将刘牢之就是出于当年豫州谢家的旧部。江州原本是琅玡王氏在经营。徐州是刚弄来的。扬州是京师之地,朝廷的控制能力很强,他这个“扬州牧”始终都是“遥”领。其实算起来,桓家真正能放心的势力,还是只有老家荆州。这个“尽得天下之地”的大势,实在虚得很。这其中的内情,就算别人不清楚,但桓温自己可是清楚的呀。

  第二方面:下属

  上面说了,桓温出道儿几十年,除了桓家自己人,除了郗超和王珣是他的亲信,他就再没得到什么人。这是为什么呢?并不是我们桓大将军没有个人魅力,相反他已经很注意拉拢人心了。根本问题是出在门阀制度上!或者说桓温是九品中正制的直接受害者!九品中正制使高门子弟坐取官职,寒人只能当极下等的小官,桓温的这些能管用的下属,绝大部分都来自高门士族,人家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家族,那才是人家的根,怎么可能会死心塌地支持你呢!谢安、谢玄、王坦之,甚至王徽之之类的名士,都是从桓温这儿出来的,可有一个会跟你一条心?

  郗超是个特例,也搭上那时郗家走下坡儿,倘若郗家如日中天,你看看郗超跟不跟你。王珣是琅邪王氏的,是个比较积极仕进的子弟,他看中的是仕途,是觉得桓温这儿对他有好处,也根本不是桓温真正的亲信。

  第三方面:声望

  其实桓温看得很清楚,在目前这个国家里,声望是极为重要的。你要想干成什么大事儿,就必须得到高门士族的支持。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就要靠声望,混进他们那个圈子。他也一直在努力,但没有成功,于是就一门心思靠战功来换声望。但又自己不争气,在枋头大败一场,导致求九锡禅位的办法不能顺理成章。

  如果他把声望扔了,撕下面具,就以武夫之能取胜,谁不听我的,我就杀谁,那他就是在跟整个国家为敌。谢安是当时众望所归,你杀了他,就是倒行逆施,必然大失人心,还怎么统治天下?而且想一想,就算你篡位成功,这个国家也还得靠人家高门士族来支撑呀。你再发狠把他们都杀了,那这国家就一下儿没有了支柱,立刻就会大乱。一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渺小的,成就一件大事,需要很多很多方面的支持啊。

  第四方面:威慑

  威慑是桓温最惯用的手段,一直把个司马昱整得摸不着天地。其实这也是他能用的最好办法了。靠威慑,他当了大司马,统全国军事;靠威慑,他录了尚书事,成为宰相;靠威慑,他成功地行了废立。但是!他这最后一次的威慑,碰上的不再是司马昱,而是就不吃你这一套的谢安。谢安虽然一向隐忍不发,但在大事关头却是很果断的,出手毫不容情。从他后来削减桓家势力,迫使桓冲让出下游的事儿,就能够看得更清楚。不恰当地设想,如果谢安20岁出仕,然后还能很快在朝廷崭露头角的话,桓温很可能就做不了这么大了。

  其实,桓温真的下定决心杀谢安了吗?没有。他更主要的是想威慑。试想,他要杀谢安王坦之然后篡位,那就该突然举事,这很容易办到啊,而且这样,朝廷猝不及防,来不及调兵,还少遇抵抗呢。他把声势造那么大,弄得整个建康恨不得人人皆知,为什么呢?他就想吓唬他们,然后乖乖给他一个摄政王!这要是我们司马丞相肯定就又就范了,连王坦之都已经顶不住了吗。这就是,箭在弦上,人们预测不了它的力量,就会害怕。但一旦射出去了,可就只是一支箭,再没什么别的了。但桓温的箭真的犀利吗?

  结果这回他碰上了谢安。谢安是很了解他的人。谢安相信,桓温自己明白,杀时望大臣,再篡位,对他来说是不明智的。这个天下你坐不住,因为国家目前的大局不适宜这样。所以,谢安也才有胆子敢去跟桓温正面对抗,这是他的底气。当然这也是十分凶险的,如果桓温就是不理智了呢?那也是天意,就不是谢安所能够控制的了,那就以身殉国吧。

  而最后,桓温还是明智的,这其实正说明他是有远见的人。看看八王之乱时候那些个诸侯王们,轮番进洛阳做庄,当什么摄政王,结果有谁落了好下场?虽然桓温远胜那些人,但是要到像曹操那样统领天下,还有很远的路啊。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这件事的内情,大略如此。不论谢安还是桓温,对这件事的处理,都是令人称赞的。国家稳定了,没有战乱和血腥,把这么大的事儿这样解决,没有出现严重的后果,这才是政治家的远见和风度啊。

  影响:

  这件事儿对整个东晋来说,可是极其重大的。它几乎就是个标志性事件。

  首先,从此以后,桓家对朝廷的威胁就开始走下坡儿了,东晋的“桓温时代”也一天天地变得黯淡。

  其次,这件事儿使谢安的威望和地位再一次得到空前提升。人们甚至能感觉到,将来取代桓氏而与司马家“共天下”的家族,非谢氏莫属。王坦之是在关键时刻掉了回链子,这个“倒拿手版,汗留浃背”,也被人们争相“传颂”。在这事儿之前,王谢齐名,而且王坦之的家族太原王氏比谢氏还要尊贵,但在这件事儿之后,王坦之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人们都说,原来王谢齐名,这一回,可算看出优劣来了。

  再次,谢安的从容赴鸿门宴,得到了皇室的认可。原本,皇室把人家当替罪羊去送死,结果人家却让干嘛就干嘛,一不推托,二没有一点儿不满,而且居然就把这事儿化解了。其实不让桓温当摄政王,皇室正求之不得呢,就是他们不肯去担这个风险。而这一来,皇室倒一下子看到了谢安的胆识,也对他的为人更加了解(其实主要就是皇太后褚蒜子)。于是这才有了,一年以后,谢安与褚蒜子达成权力联合,彻底消除桓家对朝廷的威胁,开启了东晋的安定局面……

  最后,还是来总结一下儿,这次“抗桓事件”的功勋人物:

  历来大家一说起“阻止桓温篡位”,就一下子就会想起谢安的“临危不惧”,好像这事儿都是他一人儿的功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琅邪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三大家族三位首脑,其实少了哪个都不行。如果不是王坦之壮着胆子毁了遗诏,如果不是王彪之扛着压力违抗褚蒜子的诏令,如果不是谢安用自己的声望和为人团结广大士族官员,稳定“抗桓统一战线”,最后又冒死直面桓温,这场较量都不会成功。所以,应该说是整个高门士族对抗桓温的成功。三家这几位领导人物,也都是有真本事的。当时人物范弘之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当时王谢以死来守卫,这国家就保不住了呀……

  我们桓大司马也的确是生不逢时,等到了人家刘裕那个时候,士族势力比现在已经衰败了一大截儿,各家也再没有像这几位这样的人物啦,所以刘裕就能得天下,而他桓温就只有认输了……

  

  第六章 枭雄末路

  病中的“九锡”

  桓温这一回是真走到尽头了。没法儿再往前走了啊。再走只能是要摄政王,可人家已经表态了,就不给,不然你就杀了我。这是碰上比他还横的了,逼得他没辙,只好退一步,暂时接受事实吧。他的宏图大志,只好再从长计议,不过这一回,他还有什么时间再“计议”啊。

  他去参拜了司马昱的陵寝,然后就回姑孰去。一回去,就病倒了。要说桓温这病来得也奇怪,后来人们都传说,在司马昱的陵前,他就举止失常,肯定是遇见鬼了,那鬼是专门来掐他的,就看见他一头拜倒在地,连连说什么“臣不敢,臣不敢”之类的鬼话。当然这故事信不信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桓温这时已经是61岁的人,算了一辈子心机,又被人家这么当头来了一下子,估计也是撑不住了。结果这一来,就一病不起。

  眼看就要不行,他是越想越不甘心,临了就想再试一把,给朝廷上了道奏章,要孝武帝给他加“九锡”之礼。这个“九锡”是个啥东西呢,就是九样皇家贵器,什么衣服、车马、鼓吹之类,别看这些东西听着平常,但在那时候,皇上要是给哪个大臣加了“九锡”,可就是代表着同意禅位给这个大臣的意思。当年曹操就受过这“九锡”之礼。

  其实要说这真是一种“临终”心态,临死想挣一把。桓温这时候加“九锡”根本就是不明智的。你引兵入朝,拿刀逼着人家的时候,人家都能不买你账,你现在病恹恹的求“九锡”,人家能搭理你?或许桓温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谢安他们一时胡涂了呢。

  改,一直改到死

  这奏章报到朝廷,司马曜知道什么,万事还是王谢他们几个人作主。这事儿归尚书省管,谢安跟王彪之就根本没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他们不说不给,也不说马上给,谢安就让自己的手下吏部侍郎袁宏,先草拟一个《求九锡文》再说。关于袁宏,还有个很有名的故事:

  袁宏本是个大才子,也是高门出身,曾经家道中落,在河上以贩运为生。有一天夜里,他就在船上独个吟他自己写的诗,本来日子过得穷啊,也没什么别的可干。袁宏也真是幸运,偏巧他的诗就被一位贵人听到了,而且十分欣赏,立刻邀请他相见。这位贵人,就是谢安的堂兄谢尚。当时谢尚正是安西将军领豫州刺史,正风光呢。因为这事儿,袁宏一下儿就出了名。谢尚还请他当了下属。这件事儿被后人传为文人际遇的佳话,李诗仙就写过这样的诗:“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感叹自己怎么不能像袁宏似的,碰到像谢尚这样识才的贵人呢。后来袁宏又跟了桓温好一段时间,才调到了朝廷。

  就这么一位大才子,对他来说,写个《求九锡文》那还不容易得很,当即挥笔立就,给谢安送来了。谢安心里这个气,心说你袁宏果然是迂腐书生,做文章也得看看,你做的到底是什么吧?于是理也不理他,就说不行,拿回去改。结果弄得自恃才高的袁宏老大不满意。勉强改了一回,谢安还是什么也不说,就让他接着改。反复了几回,袁宏实在受不了了,这谢安是成心为难呀。他气得没办法,就跑到尚书仆射王彪之那儿,委曲地说,谢尚书只说让改,可又不说怎么改,您给我瞧瞧,这可怎么办?王彪之不以为然地一笑说,你本是大才啊,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呢?袁宏立刻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俩人怎么都一个路数儿?王彪之也觉得这袁宏是迂腐了点儿,心想干脆跟他说明算了,就说,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们领导的心思呢?你怎么就不看看,桓温他现在怎么样了?袁宏听了这话,细想,才恍然大悟。一下儿就乐儿了,喜滋滋地说,哈哈,原来如此,好啊,那就改吧。这袁宏可也是跟随了桓温很久的人哪,心里哪儿把桓温当回事儿,要不桓温怎么得不了天下呢。

  结果,一个《求九锡文》在尚书省从长官到基层的一致拖延下,就是没个下文儿。桓温几次派人催,谢安王彪之谁也不当回事儿,找点儿借口就搪塞了。而最终,我们桓大司马咽气之前,也没有盼来这个梦寐以求的“九锡”。

  临终嘱托

  桓温也未必认为,这“九锡”就真能求来,看来谢安他们是没犯胡涂。求不来也没办法,得把自己的善后料理清楚啊。然后他就开始交待后事。

  桓温果然是有魄力,一概的“废长立幼”,把桓家大事托付给了最小的弟弟桓冲,把自己南郡公的爵位传给了最小的儿子桓玄,这时的桓玄才4岁。不过后来,这引发了桓家内部的厮杀,直到桓温死后,桓冲把四哥桓秘和桓温的两个儿子都制了才算了事。

  桓冲在病榻前问桓温,桓家的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再除掉谢安他们。这时我们的桓大司马想了想,忽然长叹说:“他们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还是不要做什么打算啦……”

  ……

  很快,威风一世的桓大司马与世长辞,终年62岁。

  王谢很给桓温面子,毕竟他虽有篡位的行动,但没有引发不可收拾的结果,所以朝廷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规格跟当年的王导一样,并给他追赠了丞相。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桓温临终时的官职:

  大晋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大司马、扬州牧、平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南郡公。

  到这里,我们谢太傅的政治生涯算是过了一半儿,他出仕一共26年,而到现在,也刚好过去了13年。瞧这13年,先隐忍,再苦熬,接着韬晦自处,然后担杀身之祸,最后冒死赴鸿门宴。这日子过得也是好艰难。

  不过,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这种以退为进,不事张扬,隐忍后发的手段所取得的丰硕成果:现在他的声望可跟当年的“天下第一名士”又完全不一样了,从皇上到百官,要问起朝廷里谁最让人信赖,谁最能担起这个国家,毫无疑问,大家都会说,谢安。这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形成的,他没去求什么,没去争什么,但一切反倒顺理成章地来了。同桓温正相反,人们是从心里愿意支持他,而不是迫于什么压力。和他隐居时一样,为官这13年,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能不事声扬地把一切理顺,从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啥时候都高高兴兴,是别人的风头绝不去抢,到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仍然是,没让人们找出一点儿毛病来。

  老子这样告诉我们:处弱者才是真的强,处下者才能真的居上,只有不去同别人争斗,别人才真的争不过你。从我们谢太傅的成功之道来看,这真是人生的高妙至理啊。易中天先生这样说:“实际上谢安的为人处世是极其老练老辣的,已达到几乎无人可以效法的程度”,“一旦进入官场,他的老庄之学就化为极其高明圆滑以静制动的政治手腕”。其实这个评价,也正跟当年桓温所说“安石的为人处身之道,的确高于旁人”,是一个意思啊。

  来看谢安的下一步战略目标:

  让这个内部像绷紧的弓弦一样的国家,松弛下来,停止由来已久的内争,人人安心,一致对外!!

  但是,这个宏伟计划,看上去几乎就不可能实现,东晋除了王导执政初期那段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安定的局面。但不容否认的是,这件事他办成了。同时没有引起任何波动,一切都在平稳中完成过渡。并且,仅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他到底是怎样让这个目标终于得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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