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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诺贝尔文学奖

  当泰戈尔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生命旅程之际,他创作的大量的文学作品也开始使得孟加拉人逐渐地意识到:他是印度历史上的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于是,孟加拉文学界为弥补以往对这位诗人的忽视,于1911年的5月28日,在孟加拉文学委员会的赞助下,孟加拉知识界为泰戈尔的50寿辰举行了热烈而又隆重的庆祝会。

  这是一次空前的祝寿宴会。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一位印度的文学家获得如此的殊荣和如此广泛的赞誉。泰戈尔本人所坚持创办的桑地尼克坦学校和该校高尚、人道的教育制度,也受到国内外人士的热情赞许和高度评价。

  在此之前,泰戈尔决定去欧洲,将他在桑地尼克坦办学的理想告诉那里的人们,同时顺便学习丹麦农业中的联合耕耘技术。他还准备接受

  英国一些朋友们的邀请,想去英国会见罗森斯坦①等人,因为他们对他的文艺作品很感兴趣。1912年3月,他做好了旅行的一切准备工作,却因突然病倒,未能成行。

  ①威廉·罗森斯坦爵士,英国画家,1910年曾访问印度,他是最早在欧洲宣传泰戈尔的人,著有《人们和回忆》(1900—1922)等作品。

  为了休养,泰戈尔来到帕德玛河边名叫西来达的家族领地。那里有着明媚的阳光和柔和的轻风,芒果花苞的芳香沁人心脾,鸟儿终日的啼啭令人心醉,在他恢复体力的那段日子里,美好的大自然唤醒了他心中欢愉的情绪,他在那些日子里写下了许多诗歌。

  这些诗中,有的表达出他因旅行意外中断而感到的郁闷沮丧,其中还有一首离别诗:

  我已获得了假期。

  弟兄们,高兴地祝愿我一帆风顺!

  今天我向你们鞠躬启程。

  不过,诗作中更多的则是唱给他心中的神灵的,其中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你已经使我永生,

  这样做是你的欢乐。

  这脆薄的杯儿,

  你不断地把它倒空,

  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

  这小小的苇笛,

  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

  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

  在你双手的不朽按抚下,

  我的小小的心,

  消融在无边快乐之中,

  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

  你的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里。

  时代过去了,

  你还在倾注

  而我的手里还有余量待充满。

  诗人将这些诗歌定名为《歌之花环》,于1914年出版,后来还将其中的17首抒情诗收入了英译的《吉檀迦利》诗集。在创作新诗的同时,泰戈尔又将自己的某些孟加拉文的诗歌译成了英文,着手编辑一部英文诗集,这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吉檀迦利》。

  健康恢复了之后,同年5月,他和儿子、儿媳同行前往英国。抵达伦敦之后,泰戈尔给自己的英国朋友、当时任伦敦皇家美术学院院长的威廉·罗森斯坦,看了一些自己翻译的诗稿。罗森斯坦当晚展读诗文时,被深深吸引住了,于是请英国的文学评论家安德鲁·布拉德过目,二人一致认为:“看来一位伟大的诗人终于来到了我们的身边”。兴奋不已的罗森斯坦又写信将泰戈尔的诗稿寄给了当时英国的大诗人叶芝,叶芝也同样禁不住对诗篇的清新魅力、柔和色彩以及新颖的韵律赞不绝口。

  随后,热情的罗森斯坦在自己的家中举办了泰戈尔的诗歌朗诵会,邀请一些优秀的作家和诗人参加。泰戈尔展现的质朴纯净而又宁和的东方美震撼了每个人的心。也是在这次小型晚会上,泰戈尔与安德鲁斯相识了。安德鲁斯不久也参加了桑地尼克坦的工作,并成为诗人终生的朋友。

  《吉檀迦利》得到了当时英国第一流的学者、诗人、评论家们的赞誉,美国的著名诗人埃兹拉·庞德也成了它的热爱者。英国最大的一家报纸《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也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1911年11月,《吉檀迦利》在伦敦出版,先由“印度学会”付印,后来伦敦麦克米伦公司又出版了一个普及本。诗集的出版在印度和英国引起轰动,西方的读者们第一次看到了一位在无限的宇宙前,有着素朴无华的姿态、孩童般的纯真和圣者般高洁的形象的东方诗人。

  “吉檀迦利”的意思是奉献,因此这部诗集又名《献诗》。就主题而言,《吉檀迦利》是《渡河》的继续,诗人仍在追求神的境界,奉献自己的敬意和虔诚,并且把自己在《奉献集》中表现的谦卑忍让的心情表达得更深刻。他希望自己涤净虚荣、骄傲、卑鄙之心,渴望达到神的境界: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让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脚下,接触这个世界。

  像7月的湿云,带着未落的雨点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的全副心灵在你的门前俯伏。

  让我所有的诗歌,聚集起不同的调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为一股洪流,倾注入静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它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到它永久的故乡。

  泰戈尔心目中的神,是宇宙的原初存在,这个无限的精神无所不在,没有形迹,它存在于有限的万物之上。作为人,能够在体验中像感觉光一样感觉到神的存在。而人的一生就是超越有限,对无限的寻求的过程,只有人与无限的神合二为一,才能获得最终的美满与喜悦。

  凭着顽强的意志,泰戈尔热烈地盼望与神合一。有时,他似乎感到神已离他近在咫尺,甚至透过他的目光、耳朵与心灵来观察和感觉这个世界,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

  通过我的眼睛,来观看你自己的创造物,站在我的耳门上,来静听你自己永恒的谐音,我的诗人,这是你的快乐吗?

  你的世界在我的心灵里织上字句,你的快乐又给它们加上音乐。你把自己在梦中交给了我,又通过我来感觉你自己的完满的甜柔。

  尽管《吉檀迦利》表达了要求与神统一的热烈愿望,尽管诗集中不乏多样的艺术形式与丰富的内容,但是它最终给人的印象仍是一种和谐安宁的美好的静谧气氛,诗人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充盈着美与爱:

  你是天空,你也是窝巢。

  呵,美丽的你,在窝巢里就是你的爱,用颜色、声音和香气来围拥住灵魂。

  在那里,清晨来了,右手提着金筐,带着美丽的花环,静静地替大地加冕。

  在那里,黄昏来了,越过无人畜牧的荒林,穿过车马绝迹的小径,在她的金瓶里带着安宁的西方海上和平的凉飙。

  但是在那里,纯白的光辉,统治着伸展着的为灵魂翱翔的无际的天空,在那里,无昼无夜,无形无色,而且永远,永远无有言说。

  正是由于这深邃的宁静的精神、富于想象的优美境界以及天然去雕饰的风格,使得久已生活在生存的烦恼、城市的喧嚣、商品化的人际关系和粗糙的文学作品之中的西方人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为他们带来了轻柔含蕴的东方古国的清新之气,这无疑也是这部诗集获得世界性声誉的重要原因。

  像泰戈尔家族中的所有男子一样,泰戈尔的身材也十分高大,而且相貌堂堂。英国画家罗森斯坦曾赞美他有着十分漂亮的身材。泰戈尔身着洁白的衬衣和长裤,带着印度人的头巾,异常俊美的仪表和他巨大的内在精神美互相映衬,可以说一当他出现在伦敦这个欧洲城市,人们便认为他本人就是东方智慧的化身。

  在英国伦敦停留的四个月中,泰戈尔先后会见了英国著名作家肖伯纳、高尔斯华绥和诗人梅斯菲尔德、布里吉斯等文艺界名人。他那庄严而又潇洒迷人的风采,安详的言谈中流露出睿智的哲理,给所有与他相处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12年10月,泰戈尔和儿子儿媳共同赴美,为了让儿子写好伊利诺斯大学的博士论文,他先后在阿本纲小住了数月。此间,泰戈尔第一次尝试用英文来写作论文,并以此为依据在哈佛大学等处演讲。不久《吉檀迦利》在英国的出版引起了包括学术界在内的人士们广泛的关注,于是各种请帖纷沓而至。1913年1月,诗人来到了芝加哥,作了题为《印度古代文明之理想》和《恶的问题》的讲演;后又抵达洛兹斯坦,在宗教自由大会上做了《种族冲突》的演讲;最后访问了纽约。泰戈尔在美国所写的讲演稿后来集为《生活的实现》(或译《实践》)出版。

  1913年4月,泰戈尔自美国返回伦敦,并做了一系列的报告。

  1912年到1913年,是泰戈尔真正走向世界的一年。以往默默无闻的他,现在已成为声名遐迩的诗人。1913年9月,他载誉而归。然而最高的荣誉还未来临。两个月之后,即同年11月13日,泰戈尔以《吉檀迦利》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到了和平之乡桑地尼克坦。诺贝尔文学奖是全世界最高的文学奖,泰戈尔的获奖,标志着他的作品已得到了世界性的声誉。亚洲人获得这项文学巨奖,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然而泰戈尔的获奖也有一番来历。率先提名的是英国作家穆尔。他以英国皇家文学协会成员的身份,建议授予泰戈尔这项全球最高的文学奖。这件事在瑞典科学院评选委员会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由于几名热情的支持者的宣传,使泰戈尔在委员会的全票15票中以13票获选。这充分证明了泰戈尔已创造了一个令西方社会万众瞩目的东方奇迹。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至桑地尼克坦时,学校的孩童们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泰戈尔自己无疑也非常激动。但是在印度全国兴奋的反响中也夹杂着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比如惊讶,比如并非发自衷心的赞扬等。

  应当承认,泰戈尔的文学天才和文学成就很久以来一直在印度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甚至还有人认为他的作品的语言与纯正的孟加拉文相去甚远。然而一当西方人将文学最高奖授予泰戈尔之后,不少崇洋媚外的人却一反常态,无耻地狂热地对诗人加以奉承,很多不认识他也未读过他作品的人,也高声赞美泰戈尔对孟加拉语言文学的贡献。

  泰戈尔感到自己的心被这些真实的谎言蒙上了耻辱,他在那些雪片般飞来并非出自真心的贺信与贺电中,只发现了不真实的爱。因此获奖5天之后,他在写给罗森斯坦的信中将此次获奖比作一场更加艰巨的考验。而公众兴奋的汹涌浪潮对他来说,是那样的不幸。在那真情的欣赏中也夹杂着许多起哄的嘈杂,泰戈尔为这些嘈杂与不真实的举止而感到异常震骇,他痛苦地看到:许多人不是为他本身的创作成就,而是因为他所获得的荣誉而尊敬他。

  也正因为如此,11月下旬,当不同职业的500名知名人士组成的一个庞大的代表团,从加尔各答乘坐特别快车来到和平之乡向诗人致以全国性的祝贺时,泰戈尔这位诗人以诗的语言予以严峻的回答,拒绝接受他们的礼赞。

  面对荣誉、奖励、鲜花和欢呼,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依然以真诚的心、清醒的头脑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他没有被掌声冲昏头脑,而是不卑不亢、温和而执拗地只接受来自自己真心朋友们的爱和赞扬。

  1913年的年底,加尔各答大学在一个特别的仪式中,授予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以名誉文学博士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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