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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史记学的发展--宋元明清及近代
宋元明清及近代,是史记学不断向前发展的重要时期。这个时期的研究成果总量占《史记》问世以来两千年间的十之八、九,据不完全统计,论著有二、三百部,论文近千篇①。这一时期的研究有如下一些特点。其一,流传广布。汉唐之际,书籍为简牍与抄本,受到物质条件的极大限制,自宋以后,图书大量刻印,《史记》于是从少数人的案头物逐渐成为一般人都能看到的常用书。因此,这一时期研究和阅读《史记》的人日益增多,从名师硕儒到莘莘学子,无论学文、学史,没有不读《史记》的。单是有清一代,研究《史记》留下著述文章的就有三百余人。研习者多,自然名家辈出。其二,研究范围广博,方法细密。大凡史记学包涵的主要内容,这一时期都已提出,并有相当的建树。诸如司马迁的时代、生平、思想,《史记》的体例、内容、成书原因、主要成就、价值、影响,以及马班异同、残缺续补、文字真伪、史事抵牾等等,均提出研究,并有所深入。方法有比较,有评论,有考证,用力勤而细密。比如《史记》文字真伪问题,这一时期的学者就做了许多艰苦细致的考辨校定工作。王若虚、赵翼、钱大听、梁玉绳、崔适、王念孙、何焯、钱泰吉、张文虎、郭嵩焘等都有专门著作。其三,著述形式多样,内容丰博。如果说汉唐时期《史记》研究的主流是注疏,又由于唐代三家注的杰出成就,宋代以后注疏只是一个侧面和支流,评点、考证、专题研究成为《史记》研究的主流。大体上说,宋明以评点为主流,清代以考据为主流,近代以思想研究为主流,专题研究马班异同成为专门学问。研究成果的表述,形成多样的著作,有眉批、评点、札记、书后、志疑、考异、测义、知意、达旨、探原、发微、订补、琐言、辑评、集说、读怯、评注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大量史记论文和煌煌巨著的不断涌现,标志着宋元明清及近代是史记学大发展和深入的重要历史时期。下面着重评述这一时期的主流成果,即史记评点与史记考证。马班异同另立专节评述。
1.宋人的《史记》评点。
宋代以前对《史记》的评论只有零星的议论,没有形成风气。宋代统治者重视史学的修撰,《新唐书》、《新、旧五代史》,以及《资治通鉴》都在北宋完成。科举考试改诗赋为策论。政治形势影响文化风尚,所以宋代士人钻研史书十分努力,并形成好发议论的习惯,从而开了评论《史记》的风气。宋人刻《史记》和评《史记》成为一代士风。欧阳修、曾巩、王安石、三苏、二程、罗大经、刘辰翁、黄震、洪迈、郑樵、吕祖谦、晁公武、王应麟、叶适、王若虚,以及秦观、黄庭坚、黄履翁、陈振孙、朱熹、辛弃疾、马存等数十人,都对《史记》作过认真的分析评论,尽管专门著作不多,而散论文章可以说是洋洋大观,数量、质量都可称雄一代。宋人对《史记》总体的评论,识见高于唐人一筹。首先对司马迁开创纪传体的认识,以郑樵为代表作了很高的评价。他称《史记》五体,"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书以类事,传以著人,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六经之后,惟有此作。"①其次对于《史记》各体的评论,也都提出了创新的① 河东郡时属北魏。裴■祖籍河东闻喜县,今属山西省。
① 详见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史记研究的资料和论文索引》(科学出版社1957 年出版),杨燕起、俞樟华《史记研究资料索引和论文专著提要》(兰州大学出版社1988 年出版)及王重民《清代文集篇目分类见解。如林驷论"本纪",认为司马迁是"以事之系于天下则谓之纪"①,超出了刘知几"以天子为本纪"的认识。唐人评史,以刘知几《史通》为最高水平,而刘知几对史表认识不深,甚至有废表之论②。郑樵的《通志总序》则说,"《史记》一书,功在十表。"吕祖谦的《大事记解题》卷一详为申说,认为"《史记》十表,意义宏深",故"学者多不能达"。他阐述十表"宏义"说:"《三代世表》以世系为主,所以观百世之本支也。《十二诸侯年表》以下以地为主,故年经而国纬,所以观天下之大势也。《高祖功臣年表》以下以时为主,故国经而年纬,所以观一时之得失也。《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以大事为主,所以观君臣之职分也。"吕氏的评论,第一次揭示了《史记》十表的编制方法和功用,开阔了人们的眼界,在当时和后世都有很大的影响。五体结构的互见法,也为宋人苏询所首发。《史记》博大精深,宋人的评论也涉猎广泛。评论最突出的问题,有"史公三失"、"马班异同"、《史记》文章风格、《史记》人物等。对"史公三失",宋人分为两派,苏拭、叶适、王若虚等人赞成班固的观点,秦观、沈括、晁公武、陈仁子、黄震等多数为司马迁辩护,认为司马迁先黄老,崇游侠,颂货殖是有为而发,班固的批评不足为司马迁之病。两派意见,森严壁垒,势均力敌。尽管辨难纷坛,却只停留在表象的就事论事,很少有人从司马迁"成一家之言"的高度揭示"史公三失"之说为非,所以这个传统课题,宋人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成绩。对《史记》文章风格,唐韩愈、柳宗元评价为"雄深雅健",宋人的评论在此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深入和发展。例如散文家马存,他在《赠盖邦式序》中,作了具体的发挥。他认为《史记》的风格特点是:或"奔放而浩漫",或"停蓄而渊深",或"妍媚而蔚纤",或"雄勇猛健",或"斩绝峻拔",或"典重温雅"③。苏辙说太史公行文"疏荡有奇气"①。马存与苏辙还探讨了《史记》文章风格形成的原因,是来自于壮游所感受的深广的生活实践。以上论述,超越前入。
2.明入评点《史记》的杰出成就。
元代由于政治的原因,整体社会学术空气不浓,《史记》研究成绩不大。但元代用戏曲形式宣传《史记》,在普及方面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据今人傅惜华《元代杂剧全目》所载,元代取村于《史记》的杂剧有一百八十余种,而且大多为演出本。这么多的《史记》戏在全国大小剧场上演,《史记》的人物故事,厂为人知。这无疑为明清以来的史记学发展,奠定了深厚的群众基础,因此元代的《史记》戏,亦应值得大书一笔。
明人研究《史记》,承袭宋人的评论余风,发展壮大成为一代主流。明人评点改变了宋人因人因事立题的单篇论文和读书笔记的形式,而以恢宏气度对《史记》全书评点,出现了形式多样的评点专著。最基本的形式是在《史记》原文上用五彩笔作圈点、夹批、眉批、总批。著名的评点专著有杨慎《史记题评》、唐顺之《荆川先生精选批点史记》、茅坤《史记钞》、归有光《归震川评点史记》、钟惺《钟伯敬评史记》等。另一种形式是搜集会萃历代学索引》等书的著录。
① 《通志总序》。
② 《古今源流至论》后集卷九《史学》。
③ 刘知几论史体,见《史通》卷二《本纪》,废表之论见《史通》卷三《表历》。① 见《史记评林》卷首引。
者以及时贤的评论精语,一一标注在《史记》有关正文之上,号称"史记评林"。此由凌稚隆的《史记评林》发其端,后继者纷起,有李光缙等人的《史记萃宝评林》、陈仁锡的《史记评林》、葛鼎、金蟠的《史记汇评》、邓以的《史记辑评》、朱子蕃的《百大家评注史记》、陈子龙、徐孚远的《史记测义》等多种辑评专著。辑怦形式,灵活自由,文字可长可短,内容丰富多彩,有总体分析,有细事发微,有人物评论,有史实考证,有感则发,无话则省。辑评精语,夹注在作品中,或书写在眉端,时时提起读者的注意,帮助读者思索品味,把自己的欣赏和感受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因此辑评很受读者欢迎,流风所及,也成了清代和近代的一种最基本、最普遍的研究方法。晚清以后,形式又有所发展。如清末郭嵩焘的《史记礼记》,已不录《史记》全文,而是摘引有关原文,然后发议论。近代李景星的《史记评议》,则完全抛开原文,没有夹批,只有百三十篇的评。今人杨燕起、陈可青、赖长扬又在前人辑评的基础上,会萃从古至今四百余种著作中的精语,编纂《历代名家评史记》一书,给《史记》研究者提供了历代有关《史记》评论的主要资料。该书分上下两编,上编为全书和《史记》五体的总评,下编为一百三十篇的分论,采录标准以有无学术价值为准。可以说,这是辑评形式的新发展。附论于此,以资参阅明人评点《史记》的内容非常丰富,史事、人物、编纂体例、文章风格、艺术手法,无所不及。行文内容不似宋人以议论为主,而是紧贴《史记》原文以分析为主,语言明快,通俗易懂,不发空论,能够引导读者进入欣赏的境界。所以,象茅坤、杨慎、唐顺之、归有光、余有丁等人的见解,就成为品题《史记》的圭臬,深受读者喜爱。明人抉发司马迁的写人艺术,以及《史记》与小说的关系,更有精绝的分析评点,发前人所未发,如本书第七章所引金圣叹对《史记》文学技法的评论,就独树一帜,作出了杰出的贡献。3.清人的《史记》考证与研究。
清代是旧时代史记学发展的高峰,研究者之多与成绩之丰,都是前所未有的。清人研读《史记》,留下文章著述的有三百余人,著名的专著有几十部。如王鸣盛《史记商榷》、钱大听《史记考异》、赵翼《史记札记》、杭世骏《史记考证》、王元启《史记三书正讹》、邵泰衢《史记疑问》、邱逢年《史记阐要》、梁玉绳《史记志疑》、休伯桐《史记蠡测》、王筠《史记校》、程余庆《史记集说》、张文虎《校勘史记札记》、尚《史记辨证》、郭嵩焘《史记札记》、潘永季《读史记札记》、李慈铭《史记札记》、方苞《史记注补正》、牛运震《史记评注》、杨于果《史汉笺论》、杨琪光《史汉求是》和《读史记臆说》、鹿兴世《史记私笺》、储欣《史记选》、王又朴《史记七篇读法》、汪越《读史记十表》、汤谐《史记半解》、邵晋涵《史记辑评》、高塘《史记抄》、吴敏树《史记别钞》、沈家本《史记琐言》、王治《史记榷参》、吴见思《史记论文》、吴汝纶《桐城吴先生点勘史记》等等,都是研精覃思的力作。此外,象顾炎武《日知录》、李晚芳《读史管见》、刘熙载《艺概》、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刘大槐《论文偶记》、林纾《春觉斋论文》等著作中,也对《史记》发表了许多精到的评论。
史记学发展到清代,已经展开了广阔的领域,积累了非常丰富的资料、研究方法和经验教训。又由于政治高压的原因,士人欲避文字狱,治学问者大多埋头于古籍考证。所以清人对《史记》研究的贡献,主要不在于开拓新的领域,而是全面继承、深入和总结前代的研究成果,因而呈现了硕果累累而以考证为主流的新局面。清人评点《史记》亦有突出的成绩。吴见思的《史记论文》、吴汝纶的《点勘史记》都是流传极广的名作。桐城派古文大家,如方苞、刘大槐、姚鼐、林纾等人对《史记》艺术美的研究与抉发,理论的深入超过了明人的评点。清人的考证亦不废评论。考中有评,评中兼考,这是清人研究《史记》的一大特点。如汪越的《读史记十表》和徐克范补,就是一部阐发十表义理兼考据的名作,评议与存疑都十分精严。不过清人《史记》研究的主流是考证,这是本节评述的重点。
《史记》载三千年历史,时间长,人事多,地域阔,司马迁的记述难免有疏漏。《史记》流传,必然发生文字歧异。后人的研究,也有得有失。对这些问题进行一番疏理,考辨是非,是非常心要的。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学术界考据成为一代风气,学者以考据方法,对古代文献,进行通盘分析整理,成就斐然,学术史上称为乾嘉考据学。《史记》考证就是在这一风气下发展起来的。
追溯《史记》考证,第一人是三国时的谯周。据《晋书·司马彪传》载:"谯周以司马迁《史记》书周秦以上,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周于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赁旧典,以纠迁之缪误。"《古史考》今已不存,遗说见于《史记》三家注引录。《史通·正史篇》称该书"今则与《史记》并行于代焉",说明《古史考》是唐以后失传的。宋人以疑古精神读《史记》,因疑而辨,也做了一些考辨工作,最有代表性的是金人王若虚的《史记辨惑》。作者以疑古精神,对《史记》在采摭、立论、体例、文字、文章、评论诸方面的问题,广为疑惑,发难辨驳。但由于王若虚疑古过勇,放言高论,刻意苛求,言之成理者十之三、四,失误偏激者十之六、七,失多于得,影响不大。从总体上说,宋人的考辨还停留在致疑发难,提出问题的阶段。到了明代,《史记》考证才有所发展,出现了柯维骐《史记考要》、郝敬《史记愚按》等考证专著,为清人的考证起了铺路奠基的作用。
清人的《史记》考证,通过训诂、笺释、校勘、辨伪等方法和手段,对《史记》作了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清代著名的考据学家,如王鸣盛、钱大听、赵翼、王念孙、梁玉绳等人,都在《史记》考证上下过一番功夫。其中以梁玉绳的成绩为最大,他的《史记志疑》可代表清人《史记》研究的水平。这些学者,重视实证,力戒空谈,穷年累月搜集资料,进行归纳、排比,"究其异同,核其始未",言必有据,据必可信,孤证不立,必以多项证据定是非,因此他们的考据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受到世人的推重。
清人考证《史记》的方面很广,大至重大的历史事件,小至一地一名,一字一音都不放过。主要的成绩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考订文字。厘正文字,是清人《史记》考证的重心,钱大听、王念孙、梁玉绳、李慈铭、张文虎等人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史记》在流传中,文字有衍、倒、讹、脱、增、改、缺、异,以及错简等。如《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破赵,杀将扈辄于武遂。"钱大听云:"《赵世家》作'武城',武遂在燕赵之交,秦兵未得至其地,恐因上文有武遂、方城之文,误衍'遂'字耳。"②武城在赵之南境,在今河北磁县西南,武遂在赵之东北邻近燕,在今河北徐水县西。秦兵未过赵都邯郸,不可能到达武遂,故钱氏据《赵世家》校正,"遂"字涉上文而② 《栾城集》卷二十三《上枢密韩太尉书》。
衍致误,这一字之差,史实就有很大的出入。《史记》文字,在刘宋时裴■厘正过一次①,成为古代定本。历经一千余年,清人再次作了全面的疏理,为今通行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奠定了物质基础,这一贡献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其二,考订史实。三国时谯周《古史考》己发其端,但以后一千余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清人的考证,成绩巨大,有系列的专著。如王鸣盛《史记商榷》、赵翼《史记札记》、王元启《史记月表正伪》、《史记三书正伪》、梁玉绳《史记志疑》等。此外,散见于一些读史札记、笔记及文集散篇的考辨成果亦不少。
其三,考订地名、人名、年月。其四,考证《史记》疑案,如作者生平、书名、断限、缺补等。内容丰富,例证不能一一胪列遍举,兹从略。
以上评介,只是一个概略的轮廓,不免挂一漏万。清人乾嘉学派以考证方法治史是考据学的一个主要方面,《史记》又是一部博大的典籍,所以清人对《史记》考证用力之勤,贡献之大,任何一个时期无可比拟。另一方面,我们也应看到,清人的考证也有很大的局限。从方法上主要是以文献证文献,比起近代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就逊色一筹,这是时代的局限。其次,微观的研究用力甚勤,而宏观的把握则不足,导致有的考证似是而实非。例如梁玉绳《史记志疑》考列《伯夷列传》十大矛盾,认为"史所载,俱非也"。殊不知司马迁本来就视伯夷、叔齐同许由、卞随、务光一样,其事迹都在疑似之间,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司马迁不仅是史学家,他还是文学家和思想家,不把握这个宏观,考证难免迂阔之见和皮毛之论。有时钻牛角,为考证而考证。不过瑕不掩玉,清人《史记》考证的总体成就,在史记学发展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4.近代研究《史记》的特点。
这里所说的近代,是指1900-1949 年,整五十年,正当二十世纪的上半世纪。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政治的动荡带来思想的活跃。资产阶级和马克思主义两种思想体系、两种研究方法从西方传入中国,在古老神州大地上激发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这一大背景下的《史记》研究,具有继往开来的重要作用,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一些新特点。从总体上说,这一时期的研究,一方面是对封建时代的《史记》研究成果开始了批判总结,另一方面是在继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具体说,是全面继承清人的研究余绪,仍以考证与评议为两大主流,但更具有理论色彩,识见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时期的注家仍然寥落,这方面与日本学术界相比,尚有差距。三十年代日本学术界出版了拢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尽管有许多不足,它毕竟是继《史记》三家注之后近代的一部集成著作,其价值不能低估。这说明近代的《史记》研究是一个过渡时期,它为建国以后史记学的深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近代半个世纪《史记》研究的总成果相当可观,重要的学术论文有一百余篇,专著几十部。考证方面,崔适《史记探源》、鲁实先《史记会注考证驳议》、朱东润《史记考索》、李奎耀《史记丛考》、余嘉锡《太史公书亡篇考》;评议方面,魏元旷《史记达旨》、杨启高《史记通论》、刘咸《太史公书知意》、齐树楷《史记意》、李景星《史记评议》、施章《史记新论》、① 《二十二史考异》卷五。
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史记》注疏方面,李笠《史记订补》、吴国泰《史记解诂》;《史记》书法方面,靳德峻《史记释例》;太史公行年方面,张鹏一《太史公年谱》、郑鹤声《司马迁年谱》等等,都是各具特色的专著。一大批著名学者如章炳麟、梁启超、罗振玉、王国维、鲁迅、茅盾、刘师培、钱玄同、顾颉刚、罗根泽、闻一多、朱自清、范文澜、吕思勉、翦伯赞、郑振锋等,也在他们的著作或论文中程度不等地评述了《史记》。这一时期创立的史学史、文学史大都给予《史记》以专章、专节的论述,使《史记》在我国史学史和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得到了更牢固的确立。
这一时期《史记》研究的特点,概略他说有以下几个主要方面:其一,高度评价司马迁和《史记》,认为司马迁为中国史学立界碑取得了共识。梁启超评价司马迁为"史界太祖"②,罗元鲲则誉《史记》为"我国二千年来第一绝作"①。翦伯赞、顾颉刚作了进一步的论证。蔚伯赞说:"中国的历史学之成为一种独立的学问,是从西汉时起,这种学问之开山祖师,是大史学家司马迁。"②顾颉刚说:"窃谓《史记》一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实为吾国史事第一次有系统之整理,司马氏既自道之矣。??是书独其创定义例,兼包巨细,会合天人,贯穿今古,奠史学万祀之基,伟然有其永存之辉光,自古迄今,未有能与之抗颜而行者矣。"①鲁迅凝炼为两句定评语:"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②史学、文学都说到了,至今常为人们引用。
近人将《史记》评价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不是空言论说,而是从具体分析中得出,比前人更细,更富理论色彩。仅举一例以明之。联络《史记》结构的互见法,宋人苏询即已发现,但只说到"本传晦之,他传发之"这一特点,而内涵和价值尚未充分论说。近人李笠和靳德峻就作了比较明确的定义。李笠《史记订补》说:"阙于本传而详于他传者,是曰互见。"靳德峻《史记释例》说:"一事所系数人,一人有关数事,若为详载,则繁复不堪,详此略彼,详彼略此,则互文相足尚焉。"并具体分析有"书明互见者"的互见,有"不书明互见而实互见者"的互见,有详于此而略干彼的互见,有两者微殊而互为补足发明的互见。朱自清在《史记菁华录指导大概》一文作了更进一步的阐释。他认为互见法在纪传史中的运用,第一避重复,第二寓褒贬,第三免触忌讳。每一论点都有生动的例证分析,使读者过目而留下深刻印象,对于辅导阅读《史记》有很大的意义。
其二,加强了对《史记》宏观的综合评议。李景星《史记评议》、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是两部代表作。前者是对《史记》分篇的综合评议,后者是对《史记》全书的综合评议。立足点不同,表述方法也有了创新。李景星的《史记评议》,虽然是对《史记》逐篇评说,但立意在综合,所以不在原文上作眉批、夹评、圈点,而是脱离原文,驰骋笔力进行分析论断。② 《史记集解序》云:"考较此书,文句不同,有多有少,莫辩其实,而世之感者,定彼从此,是非相贸,真伪舛杂。"说明《史记》抄本在南北朝时文字舛杂,裴■在徐广《史记音义》基础上作了厘正,写成定本。
① 《中国历史研究法》第27 页。
② 《史学概要·西汉之史学》。
① 《中国史纲》第2 卷第654 页。
② 《史记》校点本序。
内容丰富多彩,大至篇章命题,作文中心,作者用意,小至一词一语、一时一地的校核推敲,以及人物品评、材料运用、马班异同等都带总结的意味。李景星的评议,比起明清人的《史记》篇未总评,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大大前进了一步。李长之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是史记学发展史上第一部以章节体全面评介司马迁及《史记》的专著。对司马迁的评述,讨论了他处的时代,追溯了他的家学渊源,勾勒了他的生平、思想;对《史记》的评述,推测了各篇的创作顺序及缺补,内容分析从哲学、史学、美学、文学各个角度全面分析其内函和价值。李氏对《史记》艺术的分析,独树一帜,获得了许多创见。他用统一律、内外谐和律、对照律、对称律、上升律、奇兵律、减轻律、建筑结构与韵律等美学律则分析《史记》的艺术成就,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李氏尤其强调《史记》的抒情性,称司马迁是一个不朽的抒情诗人,称《史记》既是史学,又是一部绝好的史诗和个人传记。这些说法,毫无疑问可以讨论,但它鲜明的表现了评论者的个性的一家之言,对读者深入体会司马迁的思想、风格也是有启发的。
其三,系统地介绍《史记》的读法和学法,开始了《史记》的普及。近代学者给予《史记》以崇高的评价,认为它是一部开卷有益的国学精粹,所以从清末至建国前这个时期,《史记》已有相当程度的普及,研习的人越来越多。首先,在二十年代有各种普及的《史记》版本和通俗读本不断问世。如商务印书馆影印了殿本和百纳本《史记》、又有国学基本丛书本、万有文库本、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开明书店缩印二十五史本、世界书局影印殿本、上海大光书局铅印本。最值一提是1936 年北平研究院出版的顾颉刚、徐文珊点校的白文本《史记》,第一次对《史记》作标点分段,为新中国中华书局点校本奠定了新式点校基础。通俗读本有胡怀琛《史记选注》、庄适等《史记选》、高步瀛《史记举要》、中华书局排印本《史记精华》等。其次,从二十年代起,许多知名学者如梁启超、朱自清、钱基博等把《史记》搬上了大学讲坛,培养了一批《史记》爱好者。在普及宣传与培养人才方面,用力最勤,贡献最大者,正是新史学理论的奠基人梁启超。
梁启超在他的许多演讲和论著中,大力提倡人们阅读和学习《史记》,推崇司马迁的文章是作文范本。他在南开和清华借大学讲坛开设《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要籍解题及其读法》、《中学作文教学法》等课程,都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评介《史记》。对《史记》的读法,明清时代的学者已渗透在评点之中,但他们的议论都比较细碎,不成系统。梁启超的《史记》读法则是一种系统的指导,对一般读者和专门研究者都有指导意义。他在《史记解题及其读法》中,分别讨论常识的读法和专究的读法,以及如何做准备工作,铸了作者的治学经验,使读者倍感亲切。梁氏在专究的读法中提出了几项具体工作,如辨识后人窜乱,考证先秦史实,为《史记》作新注,编制《史记》古今地名对照手册,补大事年表等,这些恰是尔后《史记》深入研究的紧要课题。梁氏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对于如何学习司马迁的写人艺术作了具体分析,并认为可为新史学撰写人物提供借鉴。由此可见,梁启超评介《史记》,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因此是很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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