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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修正《史记》断限

  《史记》断限,《太史公自序》作了明确记载。其一曰:"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再则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这两段话自相矛盾,因上限和下限都各有两个断限。于是引起了后世学者的争论,尤其是下限的争论,更是聚讼纷坛,它涉及很大一部分《史记》内容的真伪。

  只要考察《史记》成书过程,《自序》所述的矛盾便可迎刃而解。原来《自序》所载是两个计划。起于陶唐,至于麟止,是司马谈发凡起例的计划。起于黄帝,至于太初,反映历史大势从统一走向大一统,是司马迁修正《史记》断限扩大的计划。这两个计划在《史记》中有直接的证明。关于上限,《五帝本纪赞》作了明确的交代。司马谈起于陶唐,是效法孔子修《尚书》起于尧。司马迁调查、访问,参之史籍,修正为起于黄帝,反映黄帝之世开创一统,草创国家。我们看司马迁笔下的《五帝本纪》,黄帝之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部落战乱之世。黄帝屠灭了炎帝、尤,才统一了社会。《史记》所载三代天子,列国世家,追祖潮源,皆归本于黄帝,这一点是值得注意的。中华民族皆黄帝子孙,这一民族观念就奠基于《史记》。司马迁延伸上限,打破了《尚书》载尧以来的局限,而又不突破"修德振兵"统一天下的黄帝这一极限,其用意是宣传大一统,寓意是深远的。

  唐司马贞和宋欧阳修两位史家未究司马迁之史识,对《史记》上限起于黄帝提出了补遗与批评。司马贞越俎代庖,替《史记》补《三皇本纪》,可以说是画蛇添足。欧阳修批评司马迁越出孔子《尚书》断自唐虞而上述黄帝以来,是"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矣"①。司马迁在《五帝本纪赞》中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从司马贞与欧阳修两人一正一反之失,可以说明司马迁"非好学深思的"感叹,也是寓有深意。

  司马迁延伸下限至于太初,情况复杂。太初为一年号,首尾四年,即公元前104 至前101 年。司马迁太初元年修正《史记》下限,只能延伸至太初元年。今本《史记》实际断限,大事讫于太初四年,附记讫于武帝之末①,所以学术界聚讼纷纭,必须作一番清理。

  《史记》下限,共年有四说。

  (1)讫于麟止说。西汉扬雄、东汉班彪、三国张晏等人主其说,依据《太史公自序》"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近人梁启超、崔适等,必欲依此截断《史记》,认为元狩以后记事,皆非司马迁手笔。崔适为此作惊世骇俗之论,断言《史记》二十九篇为后人所补续。

  (2)讫于太初说。东汉班固、荀悦、唐刘知几、清梁玉绳、日泷川资言等人主其说,依据《太史公自序》结句:"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近人朱东润在《史记考索》中首次具体谓"讫于太初前一年,即元封六年";工国维谓"讫于太初四年",而最后记事则讫于征和三年。

  (3)讫于天汉说。首发此说为东汉班固,见《汉书·司马迁传》。《史记》三家注作者均赞成其说,裴说见《史记·将相表集解》,司马贞说见《史记索隐后序》,张守节说见《史记正义序》。

  ① 《史记》卷一○八《韩长孺列传·赞》。

  ① 欧阳修《居士集》卷四十三《帝王世次图叙》。

  (4)讫于武帝之末说。褚少孙曰:"太史公纪事尽于孝武之事。"见《建元以来侯者年表》褚补。范文澜在《正史考略·史记条》中说:"太初以后事,则犹《左氏》之有续传也。"考辨四种下限说的真伪,应以《史记》本证为据,主要有四:第一,《太史公自序》的结句,此为全篇之赞,特作断限交代,可见司马迁对此,是何等的重视。《自序》为何有两个断限的矛盾记载,顾颉刚发现为父子两人不同计划②,使人顿悟,解除了迷惑。第二,司马迁自述《史记》字数,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是一个标尺。《史记》讫于太初,合于此;讫于麟止,大不相合。第三,依据司马迁的历史观,汉武帝时代的事势变化来推断,司马迁在行文中往往有揭示。例如,在《诸侯王年表序》中说:"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明言"至太初"。又云:"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指事势变化。又如,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中说:"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在《天官书》中说:"余观史记,考行事,百年之中??"这些话头都指出《史记》下限在太初。第四,以《史记》实际断限来验证。《历书》序事至元封七年,即太初元年。《历术甲子篇》以太初元年起排列年名。《天官书》述汉兴以来天人感应之变,"百年之中"至太初"兵征大宛"而讫。《封禅书》记事至太初三年。《河渠书》序事至元封二年,武帝亲临瓠子塞河止。《平准书》序事至元封元年。年表叙事,《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候者年表》、《建无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均讫于太初四年。

  综上考证,司马迁对下限有两次修正。"至太初而讫"乃是一个时代的断限,并非绝对年代。太初元年修正,延伸下限至太初元年,随着事势的发展,而后延伸至太初四年。若取绝对年代,当从年表,以太初四年为正。司马迁何以延伸《史记》下限至太初呢?简言之,太初改历象征西汉极盛。汉武帝即位,至无狩元年历十九年,文治武功,方兴未艾。元狩元年至太初元年又十九年,至太初四年历二十二年。这一时期,汉武帝外伐四夷,内兴功作,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故封禅改历,象征西汉极盛。《史记》十表是划分历史断限的,十表序又清楚地阐明了历史断限的理论,反复申说"汉定百年之间","至太初百年之间","于是谨其始终,表见其文",由此可见,延伸下限至太初,是按历史发展的自然断限。西汉建立在公元前206年,至太初元年公元前104 年为98 年,至太初四年公元前101 年为102 年,言"百年之间"是举其成数。

  太初四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征大宛还,西域归附,汉武帝事业达到了光辉的顶点,此后就从顶峰上跌落下来。司马迁再次修正《史记》下限至太初四年。因为,"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这是司马迁在《自序》中明确交代的一个历史方法论。司马迁还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批判了"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的非历史观点和方法论。司马迁围绕"治""乱"二字写历史,十分注重历史事变的始末。在司马迁看来,只有用"综其终始"的方法,"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才能"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司马迁修正《史记》下限,从"至于麟止"延伸"至太初而讫",这也是"成一家之言"的必然发展。

  ② 司马迁附记太初以后史事内容详本书第九章,司马迁对《史记》的修订一目。

  总括上述,太初改历,司马迁躬逢盛时,他激动不已,被汉家的盛大气象所倾倒,决定修正父亲发凡起例的《史记》断限。司马迁扩展上限起于黄帝突显大一统历史观;延伸下限至太初元年,增强现代史内容,颂扬大汉威德。从黄帝至汉武帝,正象征历史从统一发展而走向大一统,这是具有深意的史识。随着事势的发展,司马迁受李陵之祸,第二次修正《史记》断限,将讫于太初元年的下限延伸讫于太初四年,以"见盛观衰",同时抒写愤懑,吐发不平际遇,使《史记》熔铸了人民性的成分。司马迁两次修正《史记》断限,两次升华《史记》主题,他的思想也从温和刺讥走向激烈抗争,并形成"是非颇谬于圣人"的异端思想而熔铸在体大思精的著作中。太初改历与受李陵之祸,恰好就是司马迁述史历程的两个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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