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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1沈万三逃逸而去,关帷也逐步取得了朱元璋的信任,只是当朱元璋问他沈万三原名是不是叫沈富时,他说不知。他真的不知

  逃逸而去的沈万三和陆丽娘乘坐的小船离开了应天,只是此时,沈万三才有了与当初范蠡逃离姑苏、从蠡口上船后的相同感觉。逃诛——陶朱!他终于明白陶朱公取此名的另一种意义。可那个阴险的关帷居然也要做起陶朱公,并且要陆丽娘做他的西施。嘿嘿,滑稽可笑 之余,他却也发现自己的心在颤抖。

  陆丽娘也有些悔,兴许不该将一切都告诉沈万三,然而她又觉得还是应该全部告诉他,否则他还以为关帷充其量只是一个与他有隙的故人。她对关帷的情感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和沈万三结识前,她只是觉得关帷性情阴冷而已,可他离开了陆家后,还不忘故主地上陆德源坟前焚香,这曾使陆丽娘极为感激。后来在周庄的澄虚道院,他的一番话可说是恰到好处地正中丽娘下怀。然而此次,他那阴冷的性格背后所表现出的变态、凶残和冷酷,终使陆丽娘认识到,此人不可深交,否则将跌入他个性罗织成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陆丽娘将关帷那天与她说的种种话告诉了沈万三时,沈万三至少知道关帷恨他是恨得有多深!他也有些悔,如果说,关帷仇恨的眼睛过去只能是在背后窥视,可这次,他和陆丽娘几乎是自己送上了门去自取其辱的。然而当他听到陆丽娘要那个关帷明日再去告发时,虽然明知这是一种缓兵之计,然而这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在和一个仇家商量着整治自己的事啊,他多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苦楚。

  看着陆丽娘对面坐着,沈万三低下了头:“那个关帷,本想得到你,得到你家的财产,因为我的出现,他……如今,他和我势不两立地要告发我,这还不是为了要得到你,得到这财产么?”

  陆丽娘知道心中已与关帷不共戴天的沈万三,此时也难以容忍她和关帷的相见。说不准他还不知想到哪个歪处去了:“夫君,我都说给你听了,你是我的夫君,我和他只是虚与委蛇,拖延些时辰。你,你可千万别当我真的要和他走!”

  “这点,我不傻!要是你愿和他走,那你那天就不会回来,更不会和我坐这同一条船了!”沈万三说着,他看着陆丽娘的脸:“坐同一条船,知道吗?三世修得同船渡,七世修得同枕眠。我和你七世修了,如今这三世的也修了。同船而渡,要是这船翻了,我和你统统掉下水去。当然哪,你也许有人在岸边等着救你,等着要你,我可是只好在水里呛水,等着淹死呢!”

  陆丽娘看着她的夫君,这时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爱,禁不住动情地扑在沈万三怀里:“你呀,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跟别人跑的呀,你看看,你又来了!”

  沈万三也动情地抚着陆丽娘的头,感慨起来:“这个关帷,是不是真的有点花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一个大男人,这么不要脸地缠着别人的老婆,自己外面不会去找呀?”

  陆丽娘看了沈万三一眼,直起了身子:“哼,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你呀,身边要是没有女人,不知会怎么地去找你的芳草呢。从这点来说,这个关帷比起你,可也真算个男人,只要一个,得不到,绝不左顾右盼,就这么痴汉等老婆地等!”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去做西施与陶朱公啊!”沈万三看着陆丽娘,笑了笑:“把我送给朱元璋去,你们俩,可……”

  陆丽娘一下子捂住沈万三的嘴:“官人,你别说了,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沈万三抚着陆丽娘的手:“你呀,好的时候真好,可让人吃不消的时候,也真是……”

  陆丽娘抬起头,又圆睁了杏眼:“真是什么?”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久久地无言,接着猛地将陆丽娘揽在了怀中。

  三天以后,他们乘坐的小船漂在了太湖浩淼的水面上,这里离苏州已是一箭之遥了。

  公务余暇,朱元璋和李善长、关帷一道到秦淮河畔微服私访。

  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前,各种杂耍、生意人摆的摊子引来一阵阵拥挤的人群。在这些人群中,朱元璋正和李善长边走边说,关帷和几个身穿便服的卫士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橘子摊前,李善长上前买了几只,分递给朱元璋一只。朱元璋接过橘子,把玩着对李善长说:“我长这么大,只是过了江到了这应天才知道世上有橘子这东西。”说着他感慨起来:“我朱元璋出生在安徽的苦地方,自小给人放牛,父母兄弟都死于贫病交加。说真的,我生平最恨奢侈,平日里也只是粗茶淡饭足矣!”说着他撕开橘子皮,抽出橘子的一根根筋络:“我也最恨那些贪官污吏。在我帐下,若有贪污受贿者,我就像剥这橘子一样,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关帷走在后面听着,接着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的背影。由于上次的告发,倒也使他在幕僚中鹤立鸡群地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朱元璋问他是何处人时,他隐去了在吴江汾湖长大的历史,只说自己是河南人,来应天投朱元璋前曾在苏州当过账房先生。听说他在苏州呆过,朱元璋立即考虑到今后要是从张士诚手中拿下苏州,关帷这种在苏州住过的人,倒是用得着的人,因此常常亲自召见他,也常常派他完成一些机密之事。

  朱元璋一行走到贴着封条的沈字商号应天分号的丝绸店前,见店号门上正交叉地贴着封条。上次派人捉沈万三,没想到倒让他跑了。关帷当时就明白,陆丽娘把他给耍了。其时,看着朱元璋听说没捉住沈万三时的震怒,他心里面倒害怕起来。是他在陆丽娘面前说要做陶朱公和西施,也是他让陆丽娘回去做什么准备,结果导致沈万三和陆丽娘的双双逃遁。所有这些,要是让生性多疑的朱元璋知晓,只怕自己会被认为是既通风报了信,又假惺惺地来禀告这么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角儿的人。甚至,朱元璋会不会怀疑起自己与张士诚有 关联……关帷看到了危险。这里不是在陆德源家中,也不是在陈肥商那里,这里可是刀光剑影的政坛上。稍一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他暗暗地在心中给自己立了个戒条,对陆丽娘这个女人,当断不断,今后必受其乱。自己已是官场中人,即使心中仍有着对她的情感,但也不能和她再有什么瓜葛了。再说,她这么无情地玩了自己,自己对她那么痴情,这算什么呀?他对这个他曾爱过的女人,也有些恨意了。只是幼时那唱过的童谣,哥哥中有妹妹,妹妹中有哥哥什么的,还是那么地揪住他的心。

  看着上了封条的店门,朱元璋依稀想起什么,问正愣着神的关帷:“你上次说的那个沈万三,他是不是原来叫沈富?”

  关帷猛然停止胡思乱想,集中思想地回到朱元璋问的事上来,可他并不知道沈万三原名叫什么,因此怔了一怔:“沈富?这,小人不知!”

  “哦,大约不是他!就这么几年工夫,哪里会这么发?”朱元璋奇怪自己,怎么上次听到沈万三这个名字时,会老想起当初在淮西古道上的一个讨乞的商人来,因此自言自语地说着。

  关帷在一旁奇怪地看着这位主子。

  朱元璋抬起头,颇仇视地看着那字号上的“沈”字。这位放牛娃、小和尚出身的统帅,由于少时的经历,至今仍对有钱人怀有一种仇恨。

  李善长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他曾接到府内的一份文书说,现在市面上东西难买,原因是应天的一些外地商人开的店,有几家已开始搬出应天,据说店主他们是也怕被朱元璋封了。更多的是彷徨起来,连货都不敢进,等着把存货卖光了再说。此刻他看着那门上的封条,对朱元璋说:“主公,现在元失其制,天下几分,各自均物资匮乏,应天城中诸多物资全靠了这些商贾从夹缝中经营。现大王封了沈万三这个店,只怕是让天下生意人却步不敢来应天了。”

  朱元璋一惊:“这,会么?”

  “沈万三富甲江东,这种人本该竭力拉拢,如何可用一个封条将其封杀?这一封,不是让他死心塌地地守着那个张士诚了么?”李善长说着,看了一眼近来似乎得到朱元璋信任的关帷:“再说,他要救张士德,也不过就是据关帷说说,送了点东西托了他一下而已,别的他可没干什么呀!”李善长说。

  朱元璋思索着李善长说的话,琢磨出那话中似乎还有会不会是关帷背后做些什么动作以哗众取宠的意思,但他没开口,他不想打断李善长的话,只是看了下关帷,心里想,让你听听也好。

  李善长继续侃侃而谈:“主公现在正和张士诚打着仗,这沈万三能从苏州来应天,肯定是背着张士诚的。你想那张士诚可会同意他们东吴的商人来我们应天?因此,不管他是为赚钱,还是想摆脱张士诚,我们都该要稳住他。嘿嘿,不要小看这种商人哪,他联络起同行,能让你日子过得舒舒坦坦,也能叫你别别扭扭。”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心中有了几分同意,缓缓地说:“我虽然恨这些商人,但我还是得听你的!”说着,他转身命身后的卫士:“传我的令,将那些封条揭去!”正在这时,一个骑着马的校尉,疾速而来。他见着朱元璋,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朱元璋跪了下来:“禀告主公,那个张士德在牢中绝食七天,刚刚在牢中死去!”

  2张士德死于应天,死前捎话给张士诚,宁可降元,也不可屈服于朱。方国珍北伐张士诚,兵临昆山城下。张士诚计出无奈,倒旗而降元

  如果说上一年张士诚克平江、据东吴是开了一个大利市的话,那这第二年,却是他倒足了大霉的一个年头。二月失了长兴,三月常州被朱元璋军攻破,五月又失了泰兴,六月失江南要塞江阴,七月失常熟。不仅如此,他的主要的顶梁柱——二弟张士德又作了朱元璋的俘虏。朱元璋这面的压力还依然存在,元朝廷又乘其疲惫,自身后给了他重重一击。八月,元朝廷下诏让此时已归附朝廷的方国珍从浙江出兵讨张士诚。方国珍率五万水师进攻昆山,张士诚慌忙地派水兵迎战,惨败于昆山兵希附近的奣子桥。方国珍连战连捷,兵抵昆山城下。

  此时,张士诚又得到了张士德的死讯。

  呆若木鸡的张士诚问来人,士德生前可有什么话?

  来人说,士德捎话说,如朱元璋逼迫日甚,宁可降了元朝廷,也不要屈服于这个朱麻子。

  对张士诚、张士德这些人来说,这一思想倒是一致的,这就是开始时,因受不了元朝廷的压迫而起事,但在后来的大浪淘沙中,他们多少学会了保存自己和向外拓张。能从元朝廷那里争得些地盘那就争,争不了就退而降,被元朝廷招抚了还可做官。然而对同样造反的其他兄弟们却是我得到就得,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此时内外交迫的张士诚,想起少时与二弟的种种交往,更想到他在起事后的种种作用,如今却是死于朱元璋之手,一阵心酸,落下泪来。

  一年来,损兵折将失城,眼下又兵败于国门之内,面对方国珍那汹汹的水师,这可怎么办哪?

  苏州吴宫内,张士诚召集群臣议事。

  “朱麻子这狗东西杀了士德,想要夺我这东吴江山,我宁可像浙江的方国珍,投降了元 朝,也要与这个朱麻子拼到底!”张士诚说着说着,竟在宫中泪流满面起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张士德已死在应天,还以为张士诚是让他们来议议如何面对兵临昆山城下的方国珍呢。没想到张大王,倒是准备和方国珍穿一条裤子了。

  “大王,万万不可降元!”一个老臣走上一步,跪于地上磕着头说。

  张士诚抬起挂着泪的脸:“不降元,朱元璋要是再来攻打我东吴,我可怎么办?是战,还是降了这个朱麻子?士德已死,谁还敢领兵北拒——况且南面已降了元朝的方国珍如今正打上门来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孤家也是计出无奈,不得已才想到降元这个下策的呀!”

  “大王,我们当初可是以反元起家,这才立足于东南,时至今日,万不能逆道而行,拥元而自重!这可是摇撼自己的根本哪……”那个老臣捣蒜似的磕着头。

  张士诚看着那个老臣,降元之心倒愈加坚定起来。再让这个老东西这么搅,难道今后让我也被朱元璋捉了去?想到这里,他心底升起一股怒气,禁不住大声喝了起来:“‘拥元自重,摇撼根本’?哼!不拥元,那又拥谁来自重?”

  “大王,这样我们会失信于天下,让天下人耻笑的呀!”

  “耻笑?”对张士诚此时来说,保存自己是头等大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哪里还顾得上天下人的耻笑不耻笑。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孤家降意已决,请众官勿再进言!”

  那个老臣磕着头磕到张士诚的脚边,他紧紧地抱住张士诚的腿:“大王,不能,不能呀!”

  张士诚甩起一脚,将那老臣踢翻在地,接着大喝一声:“来人哪!”

  宫外的卫士闻声走上殿来。

  “给我将这个老东西,乱棍逐出宫去。”张士诚一挥手,走入宫后。

  卫士拿起竖在殿上的一根棍,没头没脑地向这个老臣打去。

  吴宫门外,这个被拖并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老臣,口中依然喃喃地说着:“大王,路遥知马力,板荡识忠臣,我这可是忠心可鉴,你可万万不能降元啊!”然而张士诚已派出使者向元朝廷请降。

  沈万三和陆丽娘到了太湖后,因不知城内情况,在太湖的一个岛上盘桓了些日子,终于又回到了苏州。

  水边的一只小船上,沈万三和陆丽娘下了船,王信和沈贵在船埠迎接。

  王信将陆丽娘搀下船来:“老爷和夫人受惊了!”

  沈万三也下了船,他看见沈贵,惊奇地说:“喔,兄弟,你也来了苏州?”

  苏州本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此时苏州城风云突变,少不得在这些士子中引起种种波澜。

  元王朝的军骑踏进大都北京后,由于上层人士大多在马背上长大,因此带来的一个极恶劣的后果就是执行一种极错误、极不策略的鄙薄知识、鄙薄文化、鄙薄知识分子的政策。蒙古贵族统治中国后,不大接受汉族农业地区先进的文化。再说那些王公贵族们多不通汉语,不识汉字,而只会他们的蒙古语,识蒙古文字。这样,汉族的儒生们很自然地受到了冷落。再说元朝廷的官员们处理政务宁可用粗通文墨的吏,也不喜欢用有民族情绪,有思想、有才学的儒。当时有记载说,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儒生的排列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这十等之民还有另一种排列法,叫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不管怎么排,儒都是略胜叫花子一等的臭老九。沈贵曾对沈万三说,商人千百年来,一直让人看不起,更不见容于这中国的古老文化中。可沈万三却对他说,如今连小夫贱隶,一提到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看不起呢!莫说万般皆下品,还是钱比读书高!沈贵当时对乃兄之言虽心有怨,但一想,这世道难道不是这样么?因此,当时仕途的狭窄和社会心理的压力,造成知识分子对元朝廷的感情淡漠和离心倾向。历史学家们也发现,在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一个皇朝像元末那样,有那么多读书人主动投寇附贼,涌进农民造反队伍。因此,当日张士诚反元而据吴,不管怎么都激发了苏州士子们的热情。然而,此时张士诚又要归顺元朝廷了。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惊雷,炸在这些士子们的心中。那位力谏不能投降的老臣没多少日子,棍疮久不见痊愈,再加之心情不顺,终郁郁而死。可出殡那天,苏州那长长的护龙街上,披麻戴孝、执幡抚棺的都是清一色的士子,塞得道路都不通了。

  降元后,被元人封为太尉的张士诚闻说此种情况,也惊讶得张大了嘴,暗自悔不该当初对那位老臣棍棒交加。

  正是这种情况,使得苏州几个属县像沈贵这样的知识分子都云集而来了。

  沈贵是第一次来苏州。这天他和几个昆山的士子,在虎丘山上,吟诗述怀。这几个都从水乡来的士子们诗兴大发,你一句我一句的,凑成了一篇《春日辞赋》:

  酒家楼,英雄赋。忆当年,仕取科。至今学而优何用?夜雨残灯梦有无?虎丘山下昆山客,野田躬耕江南土。须晴日,泛轻舟,摇重橹,携壶周游吴与楚。一叶扁舟三两客,骄阳休憩乌桕树。莫伤怀,莫吊古,读书年华莫虚度。觉后不知新月起,满身花影倩人扶?水流东,断桥阻,春风依稀香如故。何归程?两岸疏,茫然忘却来时路。看长天,暮霭沉,借问四方家住处?只寻周庄那边行,更过长湖无人渡。浪打船头春潮急,细雨欲来风呼呼。柳絮飞花乱,门前草木疏。日出劳作野田事,日落临窗枕前书。片云天共远,何日谒大都?

  士子们仕途堵塞,聊作农桑之事,犹做着科考取仕的梦。可怜那“何日谒大都?”句,道尽了这些士子们的心。千百年来的读书人,可都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呀。只是今日马背上的帝王,不要你!

  后来,当沈贵一人来到胥门城墙的堞楼上,想着伍子胥建姑苏城后,辅佐两代吴王,不意竟被赐死属镂剑下。传说伍子胥死后,头即悬于胥门堞楼上。伍子胥虽说头悬吴门,但毕 竟是也算是建功立业、史有记载了。可如今的读书人,在蒙古贵族的统治下,又谈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呀。堞楼上,沈贵大为感慨,遣兴作《排律》一首:

  吴越春秋霸业空,

  回首姑苏正从容。

  子胥奔吴佐帝业,

  筑城姑苏千秋功。

  鞭尸平王生前孝,

  悬头吴门死后忠。

  堪怜血染属镂下,

  怒目夕阳闻暮钟。

  吴王未尽吴侬意,

  越人卷土起腥风。

  胥江徒有千层浪,

  兴亡千古去来中。

  堞楼犹闻画角响,

  此曲哀怨何时终。

  今人难评当时事,

  谁是英雄谁枭雄?

  只是吴越霸图俱寂寞,

  胥江水冷长向东。

  君不见深巷杏花年年发,

  秋去春来飞冥鸿。

  沈贵吟罢归来,得知兄嫂也将归,即去迎接了。此时,见了兄长,少不得自是一番亲热。

  “家中父母二老身体可是安康?”沈万三问沈贵。

  “父母一切都好!”

  王信看着沈万三:“昨天四龙刚回杭州,他说要是这儿情况不好,叫老爷去杭州住些日子!”

  “这,回去再详说吧!”沈万三懒懒地说。

  3沈贵嘱兄长不要与降元的张士诚多来往。临去周庄前,沈万三为张士德关亡亡灵

  沈万三回到苏州家中已几天了,他终于也得知张士德在应天的死讯。这几天,他头脑中老是映现出当初和张士德相识于扬州时的情景。

  这天,沈万三和沈贵坐着闲谈,庭院内一个家人正在扫着地。

  沈贵问起沈万三去应天的情形:“兄长这番去应天,一切如何?”

  “一言难尽!”沈万三摇摇头,“几乎是让朱元璋追杀着逃出应天的!”

  “据说兄长离开苏州后,张士诚颇为责怪,说是资敌和通敌,其时倒是被张士德拦下,没加害于兄长。此时,士德没了,这张士诚说不定会再找兄长的麻烦,兄长倒不可不防啊!”

  “我做生意,并无意与何人为敌,为何他们都这样待我?”沈万三有些伤心。在应天,为救张士德,几乎差点丢了命,那些店当时也让朱元璋封了。可回到苏州,这又不得不防着这张士诚。他本想去见张士诚,说明情况,再捐上些银子,可又觉得在应天救士德之事也没个结果,侈谈如何尽心尽力,未免会使张士诚以为自己表功。这捐银两之事,早已事过境迁,再送上门去,只怕是弄巧成拙。再三想想,沈万三决定还是不去了。可这不去,又怕张士诚以为自己到应天去通敌、资敌,难免心中惴惴起来。风云突变后,谁又知道这个降了元朝廷的张士诚会干些什么?然而相比应天朱元璋的追杀和查封,倒是张士诚显得温和些。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相比之下,倒还是张士诚待人宽厚。”

  沈贵断然否决:“不,不,这次他张士诚投降元朝,对待进谏的那个老臣,那可是棍棒交加,全无宽厚之心呢!”

  沈万三困惑不解:“我真搞不清,他张士诚怎么会归顺了元朝廷?他们在苏北举事时,朝廷的军队,对他们进剿可是毫不含糊哪!”

  “这就是张士诚逆天道而行之的小人之处,只顾自己的权势,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造了半截子反,投靠元朝廷,捞个一官半职。来到苏州后,他仍自称诚王。如今,这个张士诚,据说元朝廷坚决不许他称王,只允了他一个太尉之职。嘿!只怕今后他还要讨价还价呢!”

  “不管他投靠谁,也不管他做谁的官,我在他治下经商,能避则避,避不了,也只能小心地侍候着吧!四龙让我去杭州,我想,那里是方国珍的天下,还不是要小心地侍候着他们。”沈万三说着。

  “兄长,我看你还是回周庄去住些日子,不要与张士诚、方国珍这些降元的走狗多有来往,令天下人不齿。岂不闻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独善其身?还能善些什么呀?”沈万三说着,叹一口气,“唉,我明日去观前街上的那些店铺看看,再顺便去玄妙观为士德超度亡灵……”他顿了顿:“然后,就回周庄。”

  正在这时,那个扫着庭院的家人走了过来,颇神秘地:“沈老爷,你要为人超度亡灵,我们隔壁有个惊门中的人,惯会走阴,你何不找他来给你问问那个亡灵阴间的情况呢!”

  “什么惊门?”沈万三不解地睁大了眼。

  “惊门就是江湖八大门中的一种。”

  “江湖八大门?”沈万三更不懂了,“你越说我可是越糊涂了,什么江湖八大门哪?”

  那个家人掰着手指说着:“八大门是指:一,传授秘方、秘术的册门;二,炼房中术、内丹、气功的火门;三,设局子供人博弈的飘门;四,以看风水为主的风门;五,算命、卜卦、看星相、走阴的惊门;六,在官场中上通朝廷,下通书吏皂隶的爵门;七,游医江湖的疲门;八,乞讨、化缘、抢劫、盗窃的要门。这就是江湖上的八大门。”

  沈万三听他乱七八糟地说着社会底层的那些人渣,不禁有些鄙夷。但转念一想,这走阴不走阴的,也只能在这个社会层面上流行,于是问道:“那你说的,那个惊门中的走阴,这又怎么说?”

  家人看着沈万三,诡秘地笑笑:“老爷你想,那个包大人包公,日管阳,夜管阴,还去探阴山什么的。这既有阴间么,那这世上就当然有了他们这些在阴司供职的人。我那个邻居 ,别人叫他走无常,可他怎么也不承认是在阴司供职,说是怕泄露天机,遭受阴罚。可大家都说他在阴间里当差。”

  沈万三疑惑起来,只觉得心里寒丝丝的:“说他在阴间当差,这,这总得有点缘由吧!”

  “有啊!”这个家人倒胸有成竹起来:“我们街里一个张大官人之死,据说就是他去勾的魂。王屠户断气时,他家的狗恶,也是我那个邻人去挡住那条狗,阴差才进屋勾了他的魂。”

  在一旁听着的沈贵鄙夷地“哼”了一声:“全是一派胡言!”

  家人看了看沈贵,又看了看沈万三:“啊呀老爷,这信不信全在各人。不过,你要想让他去走阴啊,只怕他还不大肯呢!”

  沈贵不屑地:“他是要钱吧?”

  “钱当然是要的呀。不然怎么会知道你的诚心呢!”家人说着,顿了顿,愈加神秘起来:“不过,这要悄悄地谈好价钱,还要保证不外传,这样他才会甘冒受阴间处罚危险,帮你去走一趟阴间。”

  沈万三动心地看着那个家人:“他这去阴间,能看着我要他看望的人么?”

  “这怎么不能啊!”家人看着沈万三说,“代你去看一看他,问问他在阴间的情况好不好,或是需要转个什么话的,都可以。”

  “那,这怎么个让他走一趟呢?”

  “这容易,就在他家里!这样吧,我先代老爷去和他悄悄地谈谈!”家人说。

  “那好!”沈万三也点点头。

  沈贵不解地看着沈万三:“兄长,‘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江湖上的一套,你也信?”

  沈万三叹了口气。他怎么会相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呢?他花点钱倒无所谓,只是念及张士德在应天绝食,活活饿死,死得也太惨。如能得知他在阴间的情况,哪怕全是骗子胡编乱造的,总也可以解解对他的思念吧!

  他忘不了张士德曾给他的帮助。

  沈万三和家人来到那个惊门中惯会走阴的江湖术士家中。

  这种走阴,只是中国古代的扶箕或称扶乩巫术中的一种——关亡。关亡这种风俗旧时很流行。降灵的多半与问者有亲属关系。关亡一般是把死者魂灵招来解答疑问,也有的是巫婆神汉到地府去会见亡者的魂灵或将死魂灵招来。死魂灵借这灵媒之口说话,如同生前一般。有时灵媒把生人的灵魂引到地府去会亡过的亲人。这些大多是使用催眠的方法,却不是使人做梦。据说去的人精神是很清醒的。

  此时,那个走阴的人闭着双目,先念净天地咒,洞中元虚。次念北斗咒,咒斗。再顺念揭地咒七遍。接着又在地上画着道家的符,符中有一圈。圈内先写“煞”字,又次写“魁、鬼勺、魋、鬼行、魓、鬼甫、魒”字。接着仍念诀。再念四句咒云:“我今请大仙,愿降蓬莱阙,骑鹤下云端,谈风咏明月。”

  他眯开眼看了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沈万三,接着又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一告东方甲乙木,二告南方丙丁火,三告西方戊己水,四告北方庚辛土……”说着他半睁开眼睛问沈万三:“你那位朋友叫?”

  沈万三赶紧回答:“张士德!”

  走阴人又闭上了眼,忽然他口中现出张士德操着的苏北方言,分明是在念诗:

  风露凄凉雨过天,

  窗疏有月到床前。

  夜深不作红尘梦,

  迢迢姑苏游魂牵。

  接着他歇了口气,又诵读起来:

  麻子扰我我提兵,

  血战常州恨未平。

  大厦独支一木倒,

  至今何人收延陵?

  沈万三听了,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这两首诗,是有些像是张士德的口气。士德死应天大狱,心犹在东南乃母乃兄处,是故难免要“迢迢姑苏游魂牵”了。那第二首,更是切张士德救援常州这本事。“至今何人收延陵?”延陵,常州别称也。诗中似有自士德这独支大厦的顶梁柱折后,东吴无人的隐忧。

  沈万三还在想着,那走阴人张开眼开口说话了:“我见着了他,让他和你说话吧!”

  沈万三默默地点点头。

  走阴人又闭上眼:“请当方土地,本县城隍助我,我为沈万三老爷看望张士德。”

  沈万三家的那个家人在一旁烧着纸钱,火苗飞舞。

  走阴人全身发抖,仰面倒下,接着又慢慢坐起,换了个声调说:“沈万三大哥,我是张士德啊!”

  沈万三毛骨悚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士德兄,你好吗?”

  走阴人说着:“不好!”

  沈万三:“你什么不好?”

  “我是饿死的,到了阴间也是个饿死鬼,我好饿啊!”

  沈万三一阵心酸,顷刻热泪盈眶了:“兄弟,你需要些什么?”

  走阴人:“我要钱,要钱买吃的!”

  “那我给你烧纸钱!”沈万三慌忙地说。

  “我不要烧纸钱,而要你们阳世里用的钱,银子也可以!”

  “那,这钱我怎么给你?”沈万三惊慌无措了。 

  走阴人:“你把钱给那个来看我的人,他会把钱交到我手中。喔,你给他至少一千两银子。”

  沈万三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起来,他顿了顿,低声地:“士德兄,我知道了。”

  走阴人:“阎王在叫我了,我走了!你快点让他把钱捎来!”说着走阴人又倒了下去,手脚一阵抽动。沈万三此时像是在看杂耍一般,心中淡漠起来。

  那个走阴人在地上动了一阵,接着睁开双眼,好像才醒来的样子:“我,我这是在哪里?”

  沈万三默默地拿出一包银子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接着走了出去。他其实知道,这一切全是他们事先像做戏般做好了的,但他不想戳穿。权当作是真的吧,愿士德在地下有知!他心中默默地说。

  屋内,沈万三刚走了出去。那个走阴人一下子将那一包银子拿在手中。另一旁,那个在烧纸钱的家人连忙说着:“我的呢?讲好四六开的!”

  4回到周庄的沈万三,从至今不知下落的秦文林身上,知晓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不知有多少个失败者在垫着

  沈万三和陆丽娘又回到了周庄。

  船开到沈家门口才泊了下来,沈佑和王氏搀着已三四岁的沈茂和两三岁的沈旺在看着沈万三和陆丽娘走下船来。

  “爹!”沈茂叫唤着,向沈万三扑来。沈万三把沈茂抱起。陆丽娘也走上前抱住了沈旺。

  陆丽娘回想起上次离开周庄的情景,曾发誓不再来周庄的,可又来了,少不得自是一番感慨。这次事出无奈地随沈万三回来,她担心的还是婆婆那张脸。下得船来,她就瞄了一下王氏,不知怎的,她只觉得她的心境为之一变。不是变好,而是变坏。

  一家子人进了沈厅,坐下以后,沈佑看了看陆丽娘对王氏说:“这次万三在应天可幸亏丽娘,要不,还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呢!丽娘年轻,你是婆婆,可不要再和她闹点什么了……”沈佑知道陆丽娘在他儿子经商中的作用,生怕王氏又见容不了这个媳妇。

  “唷,公公来为一个媳妇儿讲话了,这可是三张纸画一个人头——嘿,好大的面子哪!”王氏并不示软,此时又不冷不热地说着。

  陆丽娘也面容冷峻地回应着:“婆婆,我陆丽娘和官人回来,可不是送猪肉上砧板——上门挨刀子的!”

  见她们又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起来,沈佑看看沈万三,又看着王氏。王氏夸张地将头昂了昂。

  陆丽娘显然也见着了王氏昂起的头,只是转了转身子,嘴里发出了一声:“哼!”

  沈佑心里有些急,家和万事兴,老是这样下去,那怎么个好:“我说你们强如是寿星遇上五方道神——你不说我长,我不说你短,好不好?”说着,他叹了口气:“外面的人看我们这个家,都以为我们家在苏州成了大富,家里不为钱财发愁,唉,可谁知晓这骨子里,你容不了我,我容不了你。”

  沈万三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不想开罪于陆丽娘,也不想得罪母亲。可他太了解陆丽娘了,于是对着母亲王氏和陆丽娘拱手相拜说:“母亲大人,夫人,我这次是在应天从朱元璋手里逃出,到了苏州,又怕被张士诚抓了,这才避到周庄来的。如果母亲大人和夫人不要我到这里来,那,你们在这儿尽管婆媳相斗,相争,我仍回苏州去,即使让张士诚抓了,那在监狱里,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王氏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陆丽娘一把抓住沈万三:“苏州,你现在不能回去!”

  鉴于王氏先挑起事端,沈佑并非是袒护陆丽娘地斥责着王氏:“你这个老婆子,非要弄得大家不快活!”

  王氏一撒手站起:“那好,这个家的事,我今后不闻不问,随你们怎么去弄,这可好了吧!”说着,她走入后堂。

  及到回到了卧室内,陆丽娘这才感到疲惫地坐在床沿儿上抹着泪。沈万三在一旁劝了一会儿,此刻也不禁烦躁起来:“唉,母亲年岁大了,她要说,让她说去,你只当没听到,行不行?”

  陆丽娘一抹泪:“你呆在这儿,让我回苏州去,好不好?张士诚他抓我也没用!”

  “唉,苏州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呢!”沈万三触动心事。

  沈万三在周庄住下了。这天他想起那个丝绸铺的秦文林,尽管此人曾经卑鄙,但毕竟事过境迁了,再说成功了的沈万三也特别喜欢见见昔日和自己景况差不多的故旧,见了他们,他有一种特别好的感觉。

  这天傍晚,他来到了丝绸铺所在的那条街上。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人见了沈万三也都恭敬地打着招呼。沈万三到了丝绸铺门口,这才发现那店还在,但已不做丝绸而是改做酱园了,店里的老板也换了别人。他很惊异,上前问过才得知,秦文林前一年不知怎么胆也大了起来,弄了几船丝绸去荆襄地区做生意。谁知连船带人都叫徐寿辉的水军给抢了。据回来的人说,秦文林和船上的船夫们也都被强制着当了徐寿辉的水兵,至今没有确切下落。沈万三一阵怆然,秦的父亲当初外出经商客死在漳江边,孰料其子又失踪于荆襄之地。国乱之秋,他知道自己的成功,也只是几分努力、几分运气而已。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不知有多少个失败者在垫着他。尽管这个秦老板曾经这样曾经那样,但毕竟都是过去了,沈万三感到自己的情感在升华,更感到自己的成功只是某种偶然。

  本来,商人经营的商品看似没有规律,但它背后还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或是拉着商人向前,或是拖着商人向后,或是扼着商人的脖子。现在,在这所有的一切中,又掺杂着政局这个更没有规律的因素了。

  一想起这个,沈万三更感到茫然起来。 

  元朝廷在杭州的兵部尚书完颜和将军帖木儿要来给张士诚送印信了。

  张士诚和杭州元朝廷官员在接洽招降事宜的谈判中,讨价还价得很辛苦,原因很简单,方国珍兵临昆山城下。元朝廷要求张士诚废除建元,年号和他自称的“诚王”这一伪职外,还坚决拒绝了他所要的授予他“吴王”这一官职的要求,而只同意给他“太尉”的官职。张士诚迫不得已地接受了元朝廷的安排。

  于是,在吴宫门口旗杆上,那幅写着“诚王”的旗缓缓降下。接着又升上了“元太尉”的旗帜。杭州的元朝廷官员——兵部尚书完颜、将军帖木儿终给他带来了象征权力的太尉之印。

  张士诚设宴款待这两位元朝廷的特使。

  在吴宫女的轻歌曼舞中,完颜喝了口酒对张士诚说:“张太尉,我这次从杭州来。现在时局,元大都和整个北方都在我们手里,这长江以南的东吴和浙江,现在也在我们朝廷的控制之下。只是中部地区,朱元璋占着应天。荆襄地区,原来徐寿辉占着。嘿嘿,现在他们内部也闹起来了。”

  “哦?”张士诚注意地听着。

  “徐寿辉的部下倪文俊谋杀其主不成,奔黄州,又被他的部将陈友谅袭杀。现在这个陈友谅自称平章,占据了荆襄。虽说他们只是小股作乱,可毕竟是心腹之患。皇上要太尉你北拒朱元璋,西攻陈友谅。”说着他看了张士诚一眼:“听说你一个兄弟死在了朱元璋之手,这国难家仇,想必太尉不会置之不顾吧!”

  张士诚:“士诚与朱麻子不共戴天!”

  完颜脸上掠过一丝笑:“太尉,我此番来,皇上还令我办一件更重要的事。各地造反,连年混战,这京城大都粮食匮乏。皇上要求太尉秋后给京城大都运粮十万石。”

  这刚降了就要献粮,张士诚心中窝囊极了,不由得踌躇着想推托:“这……我手头没船,可浙江方国珍那儿有几千艘船呢!运粮之事,还是他们……更便捷!”

  “不!”完颜看了张士诚一眼,“苏州这里是中国最富庶之地,盛产稻米。到如今,我不问你要粮还能向谁要?这粮你答应,你们东吴出;不答应,也得你们东吴出。至于运粮的船,我让方国珍出。”说着,他威严地看了张士诚一眼:“太尉,怎么样啊?”

  张士诚还想找个借口:“要是他们船不来,那我……”他顿住了口。那言下之意是很明显的了。

  完颜不依不饶:“我明日就去方国珍那儿,一定要他将船开到你们这儿来!”

  张士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好吧!”

  为安排船的事宜,完颜和帖木儿连夜要赶回杭州找方国珍商议。当他们带了队元兵从西南诸峰的山道上抄小路走到他们在太湖中的官船时,参天的大树上突然飞下一阵箭,顷刻,元兵被射倒数人。骑在马上的完颜和帖木儿从鞘中拔出剑。

  一阵呼啸,大姑、坐地虎、海上龙和反元义士们从树上跳下,分别从不同方向向完颜围来。大姑他们得知张士诚降元并得知完颜等来苏州的消息后,预先在他们归去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此时,手持佩剑的大姑看着眼前这个元朝廷的兵部尚书,不禁大喝一声:“完颜,你跑不了啦!”完颜在马上和大姑交手、厮杀起来。另一旁,帖木儿拦住坐地虎和海上龙厮杀着。趁着完颜闪身到一棵大树后,帖木儿策马挡住了大姑,回过头对着完颜大声喊着:“完颜大人,你快走!”

  完颜趁机骑马落荒而逃。

  被海上龙、坐地虎和大姑围着厮杀的帖木儿被大姑一剑砍倒在马下。元兵也被反元义士们杀的杀,绑的绑。坐地虎看着完颜那跑远了的身影,恨恨地骂了声:“他妈的叫那个老东西逃了!”

  姑苏西南诸峰山道上的袭杀,张士诚一无所知。夜已经深了,张士诚还坐在吴宫殿内的灯下,想着完颜要求他的大都运粮之事。这十万石粮食又从哪里来啊!他想到了那个沈万三,据说他被朱元璋追杀着逃了回来。他正想着,忽见宫外一个黑影飘了下来,不禁一吓,大声问着:“何人?”

  这是大姑,她从檐上轻轻跳下,走进殿内,接着朝张士诚一拱手:“张家大兄弟,别来无恙!大姐今天给你带来一样东西。”说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裹着的首级,扔了过去。

  张士诚见是大姑,心中一阵羞愧。正当他不敢正眼看大姑时,却见大姑朝他扔来一个包裹。待到那个包裹滚到他的桌子边上散开,露出帖木儿的头时,张士诚这才惊恐地站起:“大姑,你,你要……”

  大姑看着张士诚:“从今以后,你别再叫我大姑,我也不认你这个当了元人走狗的大兄弟。你我分道扬镳!”说着,大姑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唉,大姑……”张士诚想叫住大姑,却见大姑一个箭步已上了房。

  5大姑他们袭杀了元使后为沈万三罚治了商界的青皮,并问起沈万三南洋做生意的情况,适晓云和苏里哈派人从南洋来

  王信突然来到周庄。

  沈万三立刻预感到苏州那边又有什么事了,于是也顾不得请王信歇息就和他边走边谈了。

  “我回周庄后,苏州那边情况如何,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唉,一言难尽哪!”王信叹了口气,接着指着沈家后院的小亭:“到那里面坐下好好说吧!”

  二人来到亭内坐下,王信看着沈万三说:“自从老爷去应天做生意,张士诚闻说要追查的事发生后,苏州商界到处传说老爷在张士诚面前失宠了。这次张士德又在应天牢中而死,消息传到苏州后,外面更传老爷的大靠山倒了!于是墙倒众人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都发生了。”

  沈万三注意地:“什么事?”

  “李二掌管的那个皮草行,阊门的一家店拖欠了他七千两银子的货款,李二去讨,对那个欠我们款子的粗壮汉子说:‘这款子,你们已拖了两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还,怎么个方式还,你总要有个说法呀?’没想那汉子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老子这儿,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你们叫张士德来抓我呀!’说着,他鄙夷地看了李二一眼:‘哼!你们老爷的后台可是倒了呢!’”

  “这个商界青皮!”沈万三气愤地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时间也没个法子呀!正巧那天有个叫大姑的侠士来家中找你!”

  沈万三惊奇地问:“是大姑?”

  “是啊!只我先前也不认识她,因原先听老爷提起过这个名震江南的侠女,所以我把你的行踪告诉了她!”说着王信看着沈万三:“同时,我也把那个青皮的事告诉了大姑!”

  “大姑她怎么说?”沈万三兴奋起来。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那个青皮却乖乖地将货款送到李二那儿去了!”

  “一定是大姑去教训了那个青皮!”

  “还真让你说对了!”王信高兴地说:“听说大姑有两个兄弟,一个是虎,一个是龙。”

  “是啊,一个叫坐地虎,一个叫海上龙。”

  “啊唷,这两个可都是硬铮铮的好汉。那天黄昏,他们来到了那个青皮的店里,那个粗壮的家伙正坐着喝茶,坐地虎和海上龙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这时大姑也跟了进来。

  “那个青皮还以为是来了做生意的客人呢。他站起来招呼着大姑:‘唷,几位客人,可是要采办货物,小的店内,可是样样货色齐全……’

  “大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和你做生意,我们还不敢!’

  “那青皮还没弄清楚,讪笑着说:‘嗨,我也不是什么老虎,有什么敢与不敢?’

  “‘据说,和你这位老板来住,你要是欠起钱来,可就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了。是吗?’

  “这个青皮嗅出味道不对:‘你们,你们是……’

  “大姑一声冷笑:‘嘿嘿,我们倒是来看看你这条命,货色怎么样?又能值几个钱?’

  “这位青皮显然不想吃眼前亏,客气地一拱手:‘诸位好汉,小人与你们无冤无仇,生意上亦与诸位并无交涉。诸位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人挑唆……’

  “‘欠债还钱,自古而然,可老板却要以命来抵。’大姑说着,从身上拔出一把刀,扔在桌上:‘嘿嘿,既是如此,我等虽是受之有愧,然而却是却之不恭,你这条命,怎么个付讫法,你自己定吧!’

  “青皮看着大姑,猛地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却一下子被坐地虎扳住手,他手上的那把刀,被坐地虎扳着,对准了自己喉咙。

  “大姑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嗬,看来这位青皮兄弟,倒也有些血气方刚,不喜欢用别人的刀呢!那好,就用他自己的刀!’

  “坐地虎扳着大汉的手,将刀挑向大汉脖子上的皮肤,血出,青皮求起饶来:‘好汉住手,我欠债还钱,饶了我这一遭吧!’

  “‘那好,放了他!’大姑对坐地虎示意地:‘不怕他跑到阴曹地府去!’”

  小亭内,沈万三听着笑了起来:“也是个吃软怕硬的东西!”

  “是啊,那家伙毕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青皮,第二天就乖乖地将钱给送来了。”

  沈万三看着王信:“大姑到苏州找我,还有什么事么?”

  “她说,他们这次来,是为截杀元朝廷的官,后来听说她和张士诚闹翻了。”

  沈万三至此恍然大悟,帖木儿被杀的事,他已听说了:“噢,那事是大姑他们干的!”说着他问王信:“她找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王信思索着:“她好像提了一句,问起老爷去南洋做生意的事,有什么眉目没有。”

  海外的南洋生意?沈万三猛地想到了晓云。这些日子忙这忙那,一直没去想这事。如今经提起,不禁叹了口气:“晓云去了南洋,唉,我一直等着苏里哈从南洋派人来与我联系!”

  王信模糊地知道些晓云的故事,他想沈万三给他讲个清楚:“晓云,哪个晓云?”

  沈万三并不想提及那遥远的往事:“哦,这事我过后说给你听!”

  王信缄口了,他也无意打探别人的私情,只是担心这沈老爷的风流韵事会给商业上带来这样那样的伤害。此时见沈万三无意提起,他也不追根寻底了:“老爷在周庄避些日子。苏州那边的事交给我!”

  “那,拜托管家了!”

  王信立起身来:“老爷,如没有什么,那我连夜赶回苏州了!”

  “不!你也太劳累了。歇个几天,陪陪我。”沈万三说着:“四龙去了杭州,那个典当行的生意还平稳吧?”前些日子,沈万三正式让四龙在杭州搞了个沈字分号同时经管杭州茶 庄的生意。不过,他担心那典当行会不会因此乱了起来。

  “典当行一切都还好!”王信说着,“老爷把四龙抽出来,让他去杭州办分号,收购茶叶,这是为西北西南那些地方准备货源?”

  沈万三摇摇头:“这也不尽然。这些日子,不知怎么我老是想着南洋的事!唉,要是去南洋做生意,茶叶可是一项大宗商品呢!”

  王信点点头,从这里他至少看出沈万三的经商目光,已不仅仅是立足于国内,而是准备向海外发展了。想到这里,他看着沈万三,这个和常人无异的普通商人,为了那海外的大生意,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人送给别人。从情的方面看,虽说有些冷酷,但这却是个彻里彻外、直到骨子里都透着商人气的大商人。如今在这个静静的江南小镇上,他却管着千里外的行情、市场乃至商品,现在,他的目光又盯在了万里之遥的海国,没几个人知晓这无言的背后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和刀光剑影。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猛地想到了这个词。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沈万三和王信前两天还提到晓云和苏里哈,这没两天,一个家人就来禀报说:“老爷,南洋有人来了!”

  此时,沈万三正和陆丽娘在沈厅中逗着沈茂、沈旺玩。听了那家人的禀告,沈万三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孩子问那家人:“什么,你说南洋有人来了?”

  “是家里原来的晓云姑娘和一个叫苏里哈的外国人派的人来!”这个老家人说着。

  “他们在哪?”沈万三迫不及待了。

  “他们乘的船,正歇在码头上。”

  沈万三匆匆地去船码头了。被撂在了沈厅里的陆丽娘看着沈万三匆匆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理解他向海外发展的雄心,可一想到他和那个晓云,她心中就难过起来。

  她毕竟是个女人,在情感方面有着强烈排他性的女人。

  沈万三很快就回来了,他和王信几乎是毫无声息地指挥着家人们从那只小船上搬下东西,小船很快就开走了。

  沈厅松茂堂上,堆放着刚搬上来的一箱宝石和几枚象牙。王信和几个家人也在一旁看着,沈万三在看着船上来人带来的一封信。

  万三老爷:你好吗?

  晓云远在海外,分外地想念你和夫人们。老爷当初要做海外大生意的想法,晓云时刻记在心头。前些时候,苏里哈到爪哇等地去了一趟,他们那里都极需中国的丝绸陶器瓷器还有茶叶等,需求量也很大。你所要的宝石、象牙、药材等我们也都联系上了,找到了货主,他们都能够提供。只是你的船队什么时候能来南洋?托来人捎上宝石一箱,象牙六枚。

  顺颂

  大安!

  晓云并苏里哈

  顿首

  沈万三看罢信,把信递给王信:“你也看看!”

  王信接过信,看,接着又抬起头:“老爷的意思是……”

  “即刻采办上述物资,并联系船队。”沈万三心中已在筹划着他的远洋出海的计划。

  陆丽娘这时从厅后走了出来:“官人,你如果去南洋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这一路上风颠浪打,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吃得来那份苦?”沈万三看着陆丽娘:“我看,你又是疑心病犯了,怕我见了晓云……”

  陆丽娘打断地:“晓云早已是人家的人了,你总不成送了人家,嘿,再讨回来吧!那不是件东西,可是人哪!”

  沈万三避开陆丽娘的话锋:“这一路上可是艰辛异常!”

  陆丽娘:“这份苦,我能吃!”

  沈万三叹了口气:“那好,这事我让王信先给办着。”想到出海的事,沈万三知道,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不禁叹了口气:“唉,还不知到底能不能成行呢?”

  王信当夜就回了苏州,三天后又回到了周庄。

  当沈万三在周庄酒楼宴请王信小酌时,周庄酒楼的楼上,就他们两个人。

  王信看着沈万三悄悄地说:“老爷吩咐的那些,丝绸瓷器粮食等物资的采办已打点落实,四龙在杭州,茶叶收购庄的事也颇顺当。只是这出海之事,倒是挺费周折。”

  对此,沈万三实际上早有了解,但还是习惯地问了句:“怎么?”

  “张士诚降元后,这长江上的几个港口,依旧执行元朝的海禁政策,不让一只船出海。”王信看着沈万三说。

  “那派人去刘家港找大姑,问问他们可有办法想?”沈万三看着王信:“此事必须得到大姑他们的帮助,否则出海的事,只是个空想。”

  “大姑那边,我回苏州就立刻派人去联系了,大姑他们回话说,因为张士诚应允要给元大都送粮,船民们怕船被张士诚征用,都将船开到海里去了,泊在海中的一些岛上不回来,现在刘家港可是一只能出海的船都没有!”

  虽说是预料之中,但沈万三听了,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晓云他们送来的宝石,沈万三让王信带回苏州试着投放市场去了。只是那几枚象牙,他不知怎么办。若是要制成工艺品的话,那必须带回苏州,能工巧匠都云集在那里。

  这天午后,沈万三信步在街上走着。当他走到竹匠们云集的竹篾街上时,看着那些工匠们正在做着竹篮、竹席等竹器,他心里一动,接着问一工匠:“如果把象牙削成竹篾一样,这,能否编成象牙床席?”

  那个工匠想了想:“我想是可以的吧!” 

  沈万三高兴地一笑,如做成象牙席,既可实用,又足以弥珍。正在这时,一个家人急匆匆地跑来:“老爷,苏州张太尉派了一个官员在家中厅内正等着你!”

  沈万三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太尉?哪个张太尉?”

  “就是张士诚呀!他现在可是太尉了。”

  “哦,是他,他派来的人说有什么事吗?”沈万三问着那家人。

  家人摇摇头:“不知道,那个官只说要见你!”

  沈万三匆匆归去。当他踏进沈厅内的松茂堂时,看见那个官员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子。

  沈万三一拱手:“小民沈万三,不知大人驾到,恕罪恕罪!”

  那官员回过头,也连忙拱拱手:“哦,是沈老爷,没事没事!”

  二人坐下后,那个官员看着沈万三说:“卑职奉太尉之令,速令沈老爷回苏州!”

  “喔,张太尉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太尉的意思,是要沈老爷出面,串联些苏州商界的头面人物,拥戴太尉。”沈万三大为惊讶:“这,张太尉那年进驻苏州时,小民已出面欢迎过他了呀!”沈万三想推掉这份差事。

  官员看着沈万三:“啊呀,现在太尉归顺了朝廷,这人心么,难免有些不安,所以想请沈老爷……”

  “除了这事,还有别的事么?”沈万三问那个官员。

  “还有这秋后,太尉要给朝廷运粮,太尉为这事也很伤脑筋。所以也想和苏州的诸位富商们协商……”

  沈万三一听此事更是个难办的刺头事儿,花了钱不算,还要遭人骂。于是赶紧推:“启禀大人,万三这晌身体一直欠安!张太尉这事,最好还是去另请别人吧!”

  这官员一听,也有些急了:“沈老爷,你必须要回苏州!愿意,我领着你走;不愿的话,那我拖着你走。别怪在下话说得不好听,你不回苏州去,在下将难以向太尉复命啊!”

  沈万三听出这话中的话,知道不去大概是不行的了,但他又怕张士诚算他的老账:“小人上次有些生意往来,曾去了趟应天,听说太尉以为小人是投靠朱元璋去了,其实小人只是因为生意上的事。”

  “啊呀,这事儿,张太尉早已不提了。下官来时,太尉还再三叫小人好好抚慰沈老爷呢!”那官员笑着说。

  沈万三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应承下来:“那,请大人先回苏州禀告太尉,万三不日将返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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