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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硎初试 观前风云

  1张士诚部进城,发生抢掠事件。沈万三找张士德而不着,焦躁之时,又闻周庄家中发生变故

  春秋时,伍子胥相土尝水,建苏州城。从军事上考虑而建的三关六城门,护城河池深水阔,城墙更是固若金汤。然而是时更为令张士诚头疼的是,当初伍子胥似乎考虑到围城后断了粮道,特意在城内留有南园北园两块农田。仅此农田内所产粮食菜蔬,足以使一城人自给 。这苏州城的外形,本像一只乌龟,那城内纵横交错的河道,更像那龟背上的纹饰。这更使得张士诚担心,要是元守军在此当个缩头乌龟,那从苏北过的千军万马,在这姑苏城外可真也奈何他不得。即使强攻,损兵折将只怕也很难得到便宜。张士诚听了张士德的“敲山震虎”之计,慢悠悠地从常熟向苏州进发,到了看得见苏州城墙的蠡口、陆墓时,索性屯兵一段日子,其目的,是让元官府的守军向南逃逸。

  听说苏州已是一座空城了,张士诚这才下令进城。时至正十六年(1356年)三月,张士诚占领苏州。值得一说的是,一个月后,朱元璋也攻下了集庆。

  张士德率师从北面的齐门进城,当天下午,苏州西面的阊门、胥门,西南面的盘门,东南面的葑门,东面的匠门等都插上了“大周”、“诚王”和“张”的旗帜。

  张士诚占领苏州后,接着取昆山、嘉定、崇明、常州、湖州、淮安等地。后又由高邮迁都于苏州,改其时名“平江路”为“隆平郡”,改历法为明时历。

  这些日子,苏州街头,市面上冷冷清清,人们都躲在了家中,静观时局的变化。

  听说张士德率师进城,沈万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他毕竟可说是张士德的故旧。可忧心忡忡的是,陈泰吐出来的店悉数让沈万三接收了过来,此时他手里盘了近五十家店铺,相当一些店里的货物堆积如山,根本来不及转移,真是尾大不掉。

  沈万三不能不担心张士诚部进城后的所作所为了。

  他派四龙去找过张士德,可那些苏北过来的兵们,有的说他还在常熟,有的说他又去了蠡口,就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张士诚部进城已两天了,可张士德全无消息。沈万三最怕在他和张士德没联系上的这些天中,发生什么事。两天中,他几乎没合眼,一直坐立不安地从这屋走到那屋。

  第三天了,王信大早就来安慰他说,又派了几拨人去打探张士德住哪儿的情况了,他们会带来好消息的。可到了中午,一个家人神色匆匆走来说:“禀告老爷!”

  沈万三以为是打探着张士德的下落了,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张士德他,现在在哪儿?”

  那家人一脸的懵懂:“什么张士德?老爷,小人是从周庄来的!”

  沈万三一阵失望,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周庄家中,又怎么啦?”

  那家人看了沈万三一眼,低下头:“家中又闹起来了!老太爷叫你……”

  听说周庄那边又有事,不惟沈万三一怔,连王信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谁和谁闹了?”王信问。

  “老太太和汾湖的陆夫人!”家人说。

  沈万三大惊,王信的心也抽紧了。

  “这个紧要时候,怎么又出这种事儿?”

  陆丽娘将汾湖的祖产,除了些细软外,卖得一干二净,那些银款很快成了沈万三在苏州新盘进的店铺,可陆丽娘却只能住在周庄了。

  那天,褚氏留下的儿子沈茂,在沈厅中玩耍,那领着他的丫环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沈茂在空旷的厅中,哭喊着叫起妈妈来。沈茂的哭声惊动了王氏。王氏匆匆走过来,见孙子一人,心中就有了几分难过。她搂抱着沈茂:“乖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沈茂哭着:“我要妈妈!”

  王氏看着孙儿,想着他妈妈的死,于心不忍地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陆丽娘带着一个丫环匆匆走了过来。

  “茂儿!”陆丽娘还没走进厅内,就喊了起来。走进厅内,她看见王氏,不由一愣:“喔,婆婆你也在这儿?”

  王氏没好气地:“这没娘的孩子,一个人在这儿哭着要妈妈!”

  丫环上前要接过沈茂,王氏一把挡住:“现在要你们做样子给谁看哪?他一个人在这儿哭的时候,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啊!”

  陆丽娘小心地赔着不是:“婆婆,孩儿年轻不懂事!”

  “不懂事?”王氏乜斜着眼,“可逼死人怎么那么在行哪?茂儿他娘和晓云姑娘,多好的人儿呀,哼,一个给逼走,一个给逼死……”

  陆丽娘隐忍地:“婆婆,晓云她去南洋,大娘子去世,这都不干奴家的事!”

  “不干你的事,那倒干我的事了?”王氏益发上劲了,“这个家里自从你来了,不要说她俩,哼,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逼走或是逼死呢!”

  “婆婆,我陆丽娘并无对不起你们沈家之事!我变卖了汾湖的全部家产,助官人在苏州做大买卖。就是看在这点上,婆婆你也不该……”

  “不该?”王氏脸露讥讽之色:“唷,你这么财大气粗,我这个婆婆哪里该说一句话呢!我们沈家的祖宗牌位上要写上你的名呢!”接着她脸一沉:“呸!你陆家有钱,我沈家也不是个穷要饭的!”

  正在这时,沈佑和沈贵走了进来。

  沈佑看着王氏,斥责道:“老婆子,你又怎么啦?”

  “我怎么啦?老婆子不识时,可是多少还识点事。”说着,王氏拉过沈茂:“每次看见这个没娘的孩子,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这孩子这么小,干吗要受这份罪哪?” 

  “啊呀,事都过去了,还在这儿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哪?”沈佑看见陆丽娘脸色不对劲,想赶紧把这事儿糊过去。

  陆丽娘哭了起来:“这儿,我可是呆不下去了!”

  王氏在一旁可是一句不让:“那你回你的汾湖老家去啊,这里庙小,哪里装得下你这个金装大菩萨!”

  陆丽娘抬起头:“老夫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汾湖的家产已是变卖殆尽,你这是逼我,你这是要让旺儿也像茂儿一样,也成个没娘的孩子啊?”

  陆丽娘的话中,分明有种死亡的气息。沈万三似乎眼前出现澄虚道院内王灵官高举神鞭的狰狞的脸,更似乎听见他在低声地吼着:“认得我么?认得我么?”

  沈万三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接着他失神地坐在凳子上。

  王信看着沈万三这样,也急起来:“老爷,老爷!”说着,他挥挥手,示意从周庄来的家人走开。

  这个家人刚刚走下,又一个家人匆匆走来:“禀告老爷,小人打听着说,张士诚昨天傍晚也进了城。”

  王信急切地:“那张士诚他住哪里?”

  家人:“不知道!”

  王信:“张士德的消息有没有?”

  家人:“四龙正和几个兄弟在打探着。此刻,尚无确切消息!”

  王信:“那再去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这个家人正欲走开,又被王信叫住:“喔,张士诚部进城后,有什么动向,也立即来报!”

  这个家人也走下去了。王信看着沈万三颤抖着的身子,心中担心起来,可他仍面不露色地向沈万三宽言:“老爷,且宽心,不会有什么大乱子的!”

  沈万三依然发愣地想着周庄那边的事。他了解母亲的个性,更了解陆丽娘的个性。要是陆丽娘再……他不敢想下去。一刹那,他心中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伤感。赚钱,赚钱,可家都没了,这人生的乐趣又在哪里?但一想到周庄老屋,他的心又像是被刺得苏醒过来,更何况眼下正有着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大事。他看着王信:“周庄那边……”说着,他几乎哭出声来:“管家,你说,这叫我怎么办哪?”

  “婆媳关系,自古就不太好调节。”王信老成地,“再说,这陆丽娘个性要强,家中先前又有些事儿,我看,你干脆让陆丽娘带两个孩子住到这儿来吧!”

  “本来我想过了这阵子再把他们接来,唉,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沈万三叹了一口气。

  王信劝慰地:“老爷,现在可是千钧系于一发之际,你可不能因为家中的变故而功亏于一篑啊!”

  沈万三握着王信伸出来的手,心里温暖了许多:“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怎能不担心呢!要是张氏部下军纪松弛,烧杀掠夺,我沈万三的身家性命,汾湖变卖的家产,就都付与东流了。”

  正在这时,又一个家人匆匆来报:“禀报老爷,四龙让我来禀告,张士诚军队进城以后,阊门一带出现抢掠的情况,全系张氏军队所为!”

  沈万三猛然站起,几乎是吼叫着:“那张士德,他究竟住在哪里?”说着,他几乎是拖着哭腔地:“他在哪里啊!”

  那个家人看着沈万三这样子,不知所措了:“老爷,我,我不知!”

  “老爷,你莫急,沉住气!”王信说着,话音中也急了起来。

  晚,沈万三正在灯下愣愣地坐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像是一会儿把他扔到油锅里,一会儿又拖起来扔到冰窟里。褚氏的离去,伤痕尚未收口,可又被碰出了血。茂儿已是可怜之至,怎能让旺儿又一次哭着叫妈妈。想到那两个儿子,沈万三几次想哭。可这生意场上,昔日生意上赚的,汾湖陆家的祖产,都像赌博似的投在了那几十家店铺上。事已至此,张士德成了他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这张士德如今在哪儿呀?如果能获得他的庇佑,有幸渡过难关,那自己赚回的将是数倍于汾湖陆德源的财产。可一旦找不着他,或是找着了他,可他不念旧情地变了脸,那,陆丽娘活不了,自己也断然活不了。想到陆丽娘,他又想起她说的话,那令人可怕的场面,褚氏躺在灵床上时,他已见过了她灵床前的那盏灯火,幽幽而又闪闪烁烁的。

  沈万三看着桌上的油灯,失神地用手挑着那灯芯,将灯盏中的油和灯芯一同挑了出来。灯芯在桌上烧着,淌下的油火也渐渐地沾着沈万三的长衫,烧了起来。沈万三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正在这时,新来的丫环晴儿端了个茶盘走了进来。她见状大惊,忙不迭地放下茶盘,嘴里喊着:“老爷,老爷,火烧着你了!”说着,她上前帮沈万三扑灭身上的火。

  黑暗中,晴儿看着失神的沈万三,有些害怕,于是推了推他:“老爷,老爷,你怎么啦?”

  沈万三动了动身子,依稀觉得是晓云在推他,他猛地伸出手捉住了晴儿的手,嘴里不断地叫唤着:“晓云,晓云,你来了!”

  晴儿一下子惊恐起来,她不知道沈万三说的晓云是什么人:“老爷,你不能……”

  沈万三情绪疯狂而又变态了:“晓云,我,我怕我本都保不住了,你,你得帮帮我!”说着他一手抱住晴儿,一手扯开了她的上衣。露出白皙身体的晴儿吓得跪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哀求着:“老爷,饶了我吧!” 

  黑暗中,已被矗立的欲望弄得意识糊涂的沈万三一边扯下晴儿的衣裙,一边说着:“你,你过去不是这样的啊!你得帮帮我!”说着,他的整个身体压了上去。

  黑暗中,晴儿惨烈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淹没在沈万三的喘息声中……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还伴着四龙的喊声:“老爷,老爷!”

  “什么事?”沈万三不情愿地在晴儿身上抬起头。

  “老爷,是我,四龙!张士德他住哪儿,我打听着了!”

  沈万三从晴儿身上爬起,穿起衣衫,接着“吱呀”一声,将门开启了。

  “他住哪儿?”沈万三站在门口问四龙。

  “他和张士诚,现正下榻在承天寺。”

  正在这时,显然是听说了这情况的王信也匆匆走来:“老爷,明天一早,就去找张士德吧,请他能否派兵保护我们的那些店!”

  沈万三点点头,吩咐四龙:“速备礼品,喔,要丰厚点!”

  正在这时,晴儿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从门内急速地跑了出来。四龙和王信一吓,接着奇怪地看着晴儿的背影,面面相觑起来。

  恼怒的沈万三不言语地一拂袖:“哼!”接着关上了门。

  2张士诚为在苏州落脚,严饬部属军纪。沈万三见着张氏兄弟。张士德要沈万三以商界的名义,举行欢迎张氏入城的仪式,以安抚人心

  承天寺内,成了张士诚和张士德等下榻的地方。

  终于进苏州城了。在苏北海边长大的盐民张士诚,心中那份欣喜自不待言,就是张士德,也是高兴异常。进了城后,张士德记起昆山周庄的沈万三,还曾向人打听过那儿怎么个去法,只是听说要乘船进去,这才作了罢。

  进城两三天了,在这温柔富贵乡中,近日有些部属免不得地心痒手痒起来。一个部属动了手,其他的将士们都跃跃欲抢了。张士诚头脑倒清醒起来,就是作为山大王,也不能任部属抢了东西自个儿留着的。更何况,他眼里看到的是他四周和他一起造反的各路豪杰。他让士德把各部的大小头目们都叫到了这承天寺,他要给他们整饬军纪。

  寺内,那些大小头目们早坐着了,见张士诚、张士德走来,他们都站了起来。

  张士德站在众人面前,张士诚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张士德对将士们招招手:“诸位兄弟,承蒙各位将士齐心协力,这次我们打下了富庶的苏州城。这下,穷哥们也要尝尝坐天下的滋味了。”说着他看了众将士一眼:“不过,今天下未定,元兵正大兵压境。再说各路造反的,北面的朱元璋、西部的徐寿辉、南面的方国珍也要逐鹿争天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如果到手的天下最终被别人抢了,那我们只能再回苏北的海边去流窜、逃命,大家说说,我们愿不愿意再回苏北那穷地方去?”

  众将士齐声答:“不愿!”

  张士德:“既是不愿,那我们打天下总得有块地盘。苏州这地方,风水先生说有王气。既是如此,那我们这块地盘能不能好好经营,那就靠在座的诸位了。”说着他看了众将士一眼,厉声说道:“诸葛亮在他写的《将苑》里有句名言,‘将不可骄,骄则失礼,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我们进城以后,有些骄兵悍将,已发生抢劫等军纪松弛的情况。若此下去,我们在这块地盘上是不是能呆下去,那结果是很明显的!”

  在张氏家族中,显然张士德是最有才干的。相比之下,张士诚倒显得更粗犷了些。此时,他站了起来,走上一步:“刚刚士德已将一切都讲了,下来各队人马严加管束节制,如再发生抢劫的情况,我张士诚在这里讲一句不好听的话,再抢老百姓的一点东西,那就是抢我张士诚的江山!”说着,他从身上拔出佩剑:“我张士诚决不饶他!”

  正在这时,一个军校来报:“士德将军,城内一个富户沈万三说是将军的故旧,前来求见!”

  “沈万三?喔,是他!”张士德闻说,急忙走了出去。他也想找沈万三。

  承天寺门口,沈万三终于见着了张士德。和在扬州高邮时相比,这次他的神情可说是非常不安。因有求于人,沈万三一见了张士德连头都没敢抬就跪拜了下去。

  张士德极感意外地连忙扶住沈万三:“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沈万三看着张士德,放心了许多。他指着身后的王信介绍说:“这位是我的王管家!”

  当张士德把沈万三和王信领进寺内,刚坐下时,张士诚那边的会也结束了。

  刚坐下的沈万三看见张士诚进来,连忙站起又跪了下去:“小民叩见大王!”

  张士诚看着沈万三:“这不是上次在苏北见过面的沈老板么?来,来,起来坐!”说着,他问沈万三:“这一向生意可好?”

  “感谢大王前次为我运盐给予的帮助!”沈万三重新坐下,头也不敢抬。

  “那,小意思!我张士诚,今后长住苏州,这,还有劳沈老板给我帮助呢!”张士诚哈哈大笑。

  “这,小人系一商人,资助大王,本是责无旁贷!”沈万三谦恭地作了一揖。

  张士德看着沈万三:“沈兄哪,我和王兄在常熟时就说起,到了苏州后我们要来找你, 想请你出面为我们和各位商家间架个桥、铺个路!”

  “架桥,铺路?”沈万三当然懂得这话的背后就是出钱出粮,可这操作起来却是不易,不由得沉吟起来。看着他俩期待的目光,他也不敢拂了他们的兴头,于是说道:“架桥铺路,这好啊!不过,这些日子,苏州各商家,可是人心浮动,大家都有点怕呀!”

  “怕我们是土匪、强盗,抢了他们,是吧?”张士德哈哈大笑。

  沈万三点点头:“是啊,还怕元官兵逃离时抢一把。你可没见,那股抛售狂潮,东西简直是不值钱呢!”

  “哦,那沈兄有没有趁机吃进一批啊?”张士德笑着说。

  “沈老爷岂止是吃进一批,嘿,简直是把本钱统统押上去了呢!”王信插话说。

  “那好啊!”

  “唉,士德兄且莫说好!”沈万三觉得时机到了,该说出自己这次来所要说的话了:“唉,小人这也是一言难尽哪!”

  “怎么了,沈兄……”张士德奇怪起来。

  “昨日,小人在盘门的两个店铺,让一队士兵洗劫一空。据说,全系大王部属所为!”

  张士诚在一旁笑笑:“军校们刚刚进了城,看花了眼,可是没钱,难免有些手痒痒的。不过,请沈老爷放心,本王已颁布政令军令,着各部严加管束。这种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了,你只管放心地去做你的生意。”

  “小人怕再有类似情况发生,那……”沈万三吞吞吐吐地说着。

  “要是再有这种情况,你直接找我!”张士诚爽快地说。

  沈万三感激地抬起头:“谢大王和士德兄!”

  张士诚看着沈万三:“我张士诚初来乍到苏州,今后在用度等等方面,还有财利税制等等一应之处,还要靠沈老板多多关照呢!”

  沈万三笑了起来:“大王客气,不过只要大王有用得我沈某之处,不敢说两肋插刀,但也会万死不辞!”

  张士德看着沈万三:“万三兄,我和兄长,新到苏州,人心难免浮动。为安抚人心,我想借兄长和商界的名义,举行一个欢迎仪式。你看……”

  沈万三知道这是张氏兄弟想在苏州造成一个广受欢迎的态势,这样一来,自己和张氏兄弟的关系就广为人知了,像陈泰这些树大根深的商家也不敢背后再给自己捣什么鬼了。再说,张士诚的部属们,知道自己和他们大王有这层关系,就不会再来胡作非为了。这可是一举而数得的好事,何不乐而为之:“这,好啊!沈某这回去就筹备,小人妻子陆丽娘这几天也要从周庄来苏州。如果大王和士德兄认为可以的话,那就在小人新近迁居的家中欢迎大王,如何?”

  3陆丽娘去苏州时,在澄虚道院意外地见着关帷。在欢迎张氏入城的仪式上,沈万三赢得满堂彩之际,说起新开观前商市的打算

  周庄的小街上,几乘小轿走着。

  陆丽娘掀开轿帘,正看着外面。沈万三着人来,让她即带了孩子去苏州,昨晚,在仲春的月下,她看着圆圆的明月,想到家中诸事,一股伤感的情绪蓦地升上心头。此去苏州虽说与官人团聚,可他心中那两个女人的阴影,却难以抹去。及到半夜时分,忽地下起雨来。听着风雨敲窗,一直未能入睡的她起身填了一首《临江仙》词:

  依恋分手昨岁,

  团圆月又今宵。

  愁结底事上眉梢?

  晓风周庄夜,

  回首望双桥。

  冬雪夏云秋意,

  春花缕缕香醪。

  更闻大风摧芭蕉。

  深院人寂寂,

  细雨梦中遥。

  此刻,在轿中,她一边看着外面的水乡景色,一边回味着词中的句子,在腹中修改着。途经镇上的澄虚道观前时,一位长髯道士拦住轿子。

  跟在轿后的家人连忙上前:“道长,你,要干什么?”

  道士嵇首说道:“请沈夫人陆丽娘下得轿来,贫道知她将去苏州,不知有几句话她是否要听?”

  陆丽娘掀开轿帘看着那道长,她觉得此人面容似曾相识,于是下了轿,随道长来到道院门口的房内。

  陆丽娘坐下,看了一下道士:“道长可是要化缘?”

  道士不打话,只是抹下粘在嘴边的胡须,陆丽娘这才吃惊地认出了他。

  “关帷,怎么是你?”

  关帷施礼:“小姐别来无恙。”

  “你怎么到了这里?”

  “屡败之人,本是无颜再见小姐。只是,前些日子,关帷去了汾湖,知晓小姐已将祖产卖尽。小人再来周庄,闻说小姐在沈家日子并不尽如人意。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关某感陆老爷知遇之恩,至此亦甚为小姐忧虑!他日,小姐如是在沈家无立足地,关帷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陆丽娘被触动心思地低下头:“听说你前些时在苏州当管家……”

  关帷一笑:“此事已成昨日黄花,再说生意场中,虽说胜败乃是常事,只是,关某已是又一次败下阵来,也只好落荒而逃矣。”

  陆丽娘关切地看着关帷,这些年,她一直难忘他在陆德源墓前虔诚地祭吊的情景:“你下来,如没处安身,不妨到官人那儿谋个职位。”

  “不!士可杀而不可辱!让关帷在沈万三手下过日子,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那你今后?” 

  “关某将去应天府,投朱元璋处效力!”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今元失其鹿,天下几分。沈万三虽是投了张士诚,亦获益颇多,然据在下看,张士诚这个盐民不足以成大业。今后得天下者,必是朱元璋也!”

  陆丽娘刚回来,沈万三就和她说起要在家中举行欢迎宴会。陆丽娘心中一喜,她知道沈万三之所以等她回来才举行这个欢宴,实在是为了给她这个夫人一个在公众前露脸的机会,心中倒是充满了欢欣和感激。这心情一好,在周庄时的不悦之事就一下子抛开了。

  欢迎张士诚入城的宴会在传说是辟疆园的沈万三新宅举行,陆丽娘以女主人的身份,指挥着家中的家人、丫环们,一切做得极为到位。

  俗话说,摆酒容易请客难。这么一个为人捉刀的主人身份,是否为客人们赏脸,陆丽娘心中没个底。送请柬时,苏州商界的人知道这个新近暴发的沈万三,竟是有张士诚这么一个背景,或微词,或大骂,但都一律地表示欣然接受。没请着的,更是趋之若鹜地找上了沈万三的门。

  此时,陆丽娘张了张客厅内,宴席虽尚未开始,可已是高朋满座。她心中稍定了些。

  厅堂中,沈万三当日讨饭用过的那只青花瓷盆放在丝缎上,盆下写着“聚宝盆”几个篆字。这只盆,在沈万三心目中倒的的确确地成了他的一个精神支柱。

  在沈万三盘进一家一家店时,外面就传着沈万三家有聚宝盆的说法。席间的几位老者终于看到了那传得神乎其神的“聚宝盆”。

  “听说,沈万三这只聚宝盆,可是他们家的一个宝呢!嘿嘿,放一块金子,次日就会变成一盆金子。”

  “会么?”

  “你不信?你想想,他这次将那么多店铺盘到他手中,那钱可是几百万两,这从哪儿来呀!”

  “是呀,现在在苏州,除了阊门的陈肥商,大概没人再拼得过沈万三了。”

  “那个陈肥商先前也盘了不少店呢,后来挺不住又吐出来,全到了沈万三手中。听说这几天,陈肥商气得吐血了呢!”

  “啊呀,心疼得吐血的人,哪里只止陈肥商一个呀。当初大家以为张士诚进城会大肆掠夺,可这些后来都没发生。那些将店盘出的人,也一个个心疼得很呀,听说有人全家上吊了呢!”

  “商界风云,有本事没本事就在于什么都混沌一片时,你能火眼金睛,洞晓世事。当盘子都掀开了,这事后诸葛亮,嘿,谁都会当呢!”

  “不,我要是和张士诚有这么个关系,我也敢哪!”

  “是啊,怪不得他敢下手,这做生意呀,上面要是没人,嘿,也难做呢!”

  “这沈万三现在人家称他是沈半城……”

  “哪里只止半城?”

  妒忌,羡慕,仇视,巴结,各种心态都在各人的话语中表露了出来。

  正当宾客们纷纷议论时,男女主人沈万三、陆丽娘和张士诚、张士德等人走进客厅,众人都站了起来。

  沈万三和张士德走到主席台前。沈万三端起一杯:“沈某不才,谨借寒舍,以诸位商界同仁的名义,欢迎张大王、张将军率部进驻苏州,造福祉于苏州百姓!”

  众人鼓掌,干杯。张士诚也高兴地对众人作揖:“有劳沈万三兄和诸位父老捧场,我张士诚初来苏州,今后还要靠诸位帮助!”

  沈万三看着众人争着敬张士诚、张士德的酒,想着有人背后骂他是舔张士诚的屁股,心里不禁一笑,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态,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只是他想起今日欢宴也曾请陈记商号的陈泰老板来,可他却推说身体不佳而婉辞。他更想到,他好不容易在阊门打进的商号,这些日子,一直受到种种莫名其妙的势力的排挤。苏州这块地盘素有金阊门银胥门之说,但现在这金银之地都在陈泰手中。沈万三知道他目前无法与陈泰去争。这些日子,就一直就想另砌个炉灶。他曾见过《清明上河图》的摹本,他知道那只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景象。但今日苏州,元官府的蒙古贵族和官兵们都退走了,张士诚可说是兵不血刃地得到了苏州。下来,可能会太平些了吧。在张士诚的治下,能否在这苏州的水乡,重现清明上河图中的繁华商市?这商市地点的选择,他已考虑了一些日子了。战国时的《管子》里说到:“处商必就市井。”唐代人写的《唐会要》里也说到:“关必据险路,市必据要津。”民间的俗谚说得更通俗:“若要富,十字路口开店铺。”他已是看中地处玄妙观前的那条街。玄妙观自北宋时建造至今,历久不衰。观前那条街几条河道环绕,交通便利。整日是人来人往,可是块生意场上的风水宝地,但不知怎么搞的,这么些年,只是些小摊贩们在那里游动叫卖,并无几家店铺。在那儿开个商市,沈万三自知独木难以成林,如能约众人一同进行,此时倒是个绝妙的好时机。再说,那些被盘了店的商人们,此时也急着要重找门面。如此一来,倒也弥合了和他们的仇恨。

  沈万三站起来,说起了一行通百市、一市容百行的商家根基,也说起决心与诸位携手,在玄妙观前新开商市的打算。未料,反响之强烈,倒是他始料未及。这商界中,许多人都曾与陈泰有过龃龉。对沈万三倒是尚未交往。对这明显是冷落陈泰的另开新市,当然是心驰神往了,更何况有人挑头。再说,大家都知道,那些被盘了店的,银子在手上,总还想东山再起。谁如能占着门面,不愁没人要。实质性的问题众人心领神会以后,剩下的只是些细枝末节了。 

  一个老者问道:“玄妙观前这条街至今尚无名称,是不是请沈万三老爷给取个名字。”

  “取什么呀,它不是有了吗?观前街——玄妙观前,观前不观后。”沈万三说。

  “好啊,语意双关!”那个老者品出了其中的情味,高兴起来。这时,王信走到沈万三身边,悄悄地告诉沈万三,陈泰他带了礼品也来了。

  哦,沈万三知道,他的亮相,可说是赢了个满堂彩。但陈泰的折腰,却决不是折服自己,而是因为张士诚。

  4观前商市新开,张士诚来观看时,拿走了典当行里李二来典当的“月下葡萄”

  几个月后,观前街的商市就初具规模了。一家家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门口的酒旗店招,在风中飘着。

  沈万三可说是新硎初试似的露锋芒了。他在观前街上一下子开了首饰店、骨董店、漆店、布店、绸缎庄、珠宝店、山货行、茶叶店、药材店、典当行、银楼、金号、书店、春册店等十多家店。店招上都一律冠以“苏州沈字商号”字样。

  为了给这些新店增加些新气象,沈万三请了书家名家,写了“真不二价”和“戒欺”的大字,制成了一块块金字大匾,高悬在一家家店的店堂中。另外,还请人撰写了对子,制成一副副楹联挂在一家家店前。

  首饰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金柳若摇莺欲语;银花如锭蝶疑飞。

  宝钿鸳鸯金钗翡翠;凤鬟助艳鸦髻添娇。

  骨董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满座鼎彝罗秦汉;一堂图书灿烟霞。

  夏鼎商彝陈列满座;隋珠和璧价值连城。

  漆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金碧丹青资色泽;门闾楹桷焕光华。

  藻绘成文彰施有色;金碧夺彩云霞俪光。

  布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温暖如人意;缠绵动客心。

  寒来暑往功用皆备;裘轻葛细表里咸宜。

  绸缎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云织天孙锦;霓裁月姊裳。

  组织经纶生财有道;纷披锦绣为章于天。

  珠宝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海市珍罗鲛人贩宝;蓝田日暖龙女输珍。

  山货行挂的两副楹联是:

  富擅官山开利薮;名传仙果开利源。

  涧果溪毛兼收并蓄;山南岭北近悦远来。

  茶叶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花间渴想相如露;竹下闲参陆羽经;

  陆羽谱经卢同解渴;武夷选品顾渚分香。

  药材店挂的三副楹联是:

  是乃仁术也;岂曰小补哉。

  虽无刘阮逢仙术;只具韩康隐市心。

  架上丹丸长生妙药;壶中日月不老仙龄。

  典当行挂的三副楹联是:

  得子母生财法;仿周郑交质规。

  岂中因财取利;无非周急之心。

  大本所存斯有大利,裕己之外亦以裕人。

  银楼挂的两副楹联是:

  佳制玉条脱;新成金步摇。

  四时恒满金银气;一室常凝珠宝光。

  金号挂的两副楹联是:

  品色分高下;毫厘辨重轻。

  丽水所生床头不尽;宝山之产橐里常盈。

  书店挂的几副楹联分别是:

  藏古今学术;聚天地精华。

  架藏二酉图书润;宝积三都翰墨香。

  玉轴牙签唐李泌;琅函金笈晋张华。

  广搜百代遗编追纵虎观;

  嘉会四方后学载质龙门。

  沈万三还新开了家春册店,卖的无非是些春宫画或压箱底之类的玩艺,这店的门口,也挂了副楹联: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时此地难为情。

  沈万三一开先河,众人纷纷仿效。这些楹联都以烫金制成,一个个金字在黑底上灿灿发光。另加上那些红黄蓝白黑等各种颜色制成的店招酒旗。一时间,这条新开的商市街上,煞是繁华,好看极了。市民纷沓而至,人群熙攘,店中生意出奇地好。

  沈万三走到观前街上,看见这副气象,心里也舒坦极了。一次,他在沈字银楼,看到因中午时分,店内生意清淡,一个店伙计,伏在柜台上没精打采地等着顾客来做生意。沈万三走了进去,那管事的见老爷前来,少不得小心伺候。沈万三走到那个现已毕恭毕敬地站着的伙计身边,看着他说:“做生意的‘意’字,有什么讲究,你知道吗?”

  那伙计低下头来。

  沈万三拿过纸笔,一边写一边说:“这生意的‘意’字,上面是一个‘立’字,就是说,要立在那儿等候买主,不能坐着、伏着等买主上门;这中间一个‘曰’字,曰,就是说话,立起身后见了买主,要主动地对买主说话,而且要和颜悦色;这下面是个‘心’字,就是说做生意要和买主共心,讲求信誉。”一席话,说得那伙计头都抬不起来。后来,这事传了出去,沈字商号的所有店里,伙计们再也不敢懒洋洋地接待买主了。

  这天,沈万三正在家中,典当行的管事四龙着店员来禀报说,张士诚饭后要到典当行里来看看。

  对出身贫苦人家如今却是苏州一城之主的张士诚来说,政治上的暴发,必然要转化为经济上的索取。养着几十万军队的张士诚,要赋税,要各种各样的捐,可这些大多是充了库府的收入。至于他自己,他更喜欢到那些商铺里去溜达,只要他对哪样东西爱不释手,别人总 会送给他的。张士诚已到沈万三的许多店中看过了。张士诚更到其他人开的店里看过了。尽管沈万三隐隐中感到这种索取多少带有点巧取豪夺的味道,可是他不敢表露丝毫,更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如果一段日子张士诚不来“看看”了,他倒会失宠似的感到不安起来。

  他早早地就在等候着了。饭后,一队卫士护卫着一轿来到。张士德骑马走在轿前。沈万三走上前去,搀着从轿内走出的张士诚的手,走进了典当铺。

  典当铺内张士诚坐下,四龙端上了茶。

  沈万三介绍地:“这是我这个典当铺的管事四龙!”

  “嗬嗬,好年轻啊!怪不得听士德讲,你现在身边人才济济,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了呢,咳咳……”张士诚也学会了与商人们的周旋寒暄。

  “这还不是托大王洪福!”沈万三说。

  张士诚看了看典当铺中的摆设:“这典当,你们是怎么个赚钱啊?”

  “这当铺有死当、质当两种。死当通常取息三分,冬季减为两分,当期以六月、八月甚至一年、两年不等,期满再留两月,过期不取即没收其物,因此名死当。经营规模小的称为小押当,又名质当,每月取息四分,以十二月为限。”沈万三大谈起典当的生意经来。

  张士诚有些不耐烦:“这,这我听不懂,你说得再简单些!”

  “哦,这典当就是客家急需钱用,到我们这儿借,并把家中高于这笔钱的一个宝物典押在小人店中。如在典当期内,他将典借的钱拿来了,小人店中必须将他典押的宝物原物奉还,只是另收他一点利息。如到期他还不出钱,他典押在小人店里的宝物就归小人店中所有。”

  张士诚“哦!”了一声:“这就是说,只要有人来典当,不管他取与不取,你们都不会蚀本的喽!”

  沈万三笑笑:“干这一行,本钱要大……”

  张士诚显然并不感兴趣于这些生意经:“你们开张了有人拿什么宝物来没有?”

  “有!”沈万三早有准备,他示意四龙拿来一玛瑙酒壶。

  沈万三将该壶递给张士诚看,并在一旁介绍说:“此玛瑙酒壶。壶质通明,类水晶,你看这当中有葡萄一枝,如墨点。此壶名为‘月下葡萄’。”

  张士诚看得啧啧有声:“唷,这东西典当了多少银子啊?”

  沈万三:“三千两银子。”

  张士诚惊叹地:“这才当三千两啊!”看着张士诚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个壶,沈万三猛然想起,这东西是别人来典当的,要是……那怎么办?

  “这宝物让我带回去给我母亲看看。你看怎么样啊?”张士诚开口了。

  四龙在一旁着急地看着沈万三,他想告诉沈万三,这东西是别人的,可沈万三却拍拍四龙的肩膀,接着对张士诚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啊,老太太也不便到我店中来看,大王真是一片孝心!”

  站在一旁的张士德欲阻止张士诚:“兄长……”可沈万三也拉了拉他的衣袖:“士德兄弟,不必多言了!”

  张士诚拿了那玛瑙酒壶,看着张士德,心里火冒了起来。这个兄弟可不止一次地扫他的兴了。他不由得一拂袖,大声地喊着:“回府!”

  沈万三搀着张士诚走进轿内,临进轿前张士诚觑着张士德不在身边,悄悄地对沈万三说:“听说,你开的春店里卖什么秘戏图,啊呀,上次路过都没进去看看!听说那图很有意思。你明天着人给我送几幅到府里,让我瞧瞧是什么玩艺儿!”

  沈万三点头说着“好”,可头脑中却猛地闪过一句话来,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这个因肚子问题起而揭竿的造反大王,此刻到了富庶的江南,吃得饱穿得暖,竟然也要看起春画来了。

  张士诚走进轿内,卫士簇拥着轿先行了。后面,张士德牵着马和沈万三边走边聊。

  张士德看了看沈万三:“刚才,兄长无故取典当铺之物,沈兄为何要阻我?”

  沈万三笑笑:“适才令兄欲带回给高堂大人一看,也是一片孝心,你作为兄弟,这也不便阻之。”

  “要是家兄像刘备借荆州似的一借不还,人家来赎,那你可怎么办?”张士德忧心地说,“再说,你店铺刚开张,这么一来,岂不是要坏了商家信誉?”

  沈万三依然笑答道:“这,我再想办法吧!”

  当晚,沈万三回到家中,心中却烦了起来。张士诚处是万万不可去讨的,可万一那个典当人来赎,却又如何是好?陆丽娘见他愁眉不解,问清了情况,让他先着人去了解一下那个月下葡萄典当人的情况。大清早,沈万三就吩咐王信去了。近中午了,王信才回来。

  “我去典当铺问四龙,那来典当的人叫李二,原本是做皮草生意的,他典当的三千两银子,据说是拿去蒙古、甘肃买皮货去了。”王信看着沈万三和陆丽娘说着。

  “这个李二,过去开过店吗?”陆丽娘问。

  王信:“此人原在应天府经营皮草,朱元璋攻应天时,店铺毁于战火,故此辗转来苏州,重操旧业。看来是手头拮据,不得已才拿了家中宝物来典当。”

  “那好,我们也派人速去甘肃蒙古,买上等的皮草,数量大,成色好。”陆丽娘说。 

  沈万三和王信都不解地看着陆丽娘。

  “夫人的意思是,也想开个皮草行?”

  “有这个意思,不过眼前却是为了典当铺的声誉,也只好做这件缺德的事了。”

  陆丽娘的话,沈万三一下子听懂了。当王信还在疑惑苏州已有多家皮草行,现在再开是不是能赚钱时,沈万三接过了陆丽娘的话头。

  “此人既是做皮草生意,那我们也和他做同样的生意,并和他开在对门。我们竭力压价,使这个李二蚀本。无法来赎回那件‘月下葡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店铺的信誉。”

  王信倒抽了一口冷气:“李二这件宝物,四龙曾让人鉴定,据说可换取嘉兴一郡盐钞,价当不下万两。这样做,是否有些太亏心了?”

  沈万三看了看王信:“这,我自有安排!”

  王信:“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

  “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没处存身。只我的心便放不过我。我还想从容自在地活下去呢!这事我会对李二也有个交待的。”大主意一定,沈万三心踏实了下来。

  观前街东首,一间小小的铺面,商号上写着“李二皮草店”。祖辈吃皮草饭的李二,从应天逃回苏州后,迫不得已地将祖传的宝物拿了当了些银子,重操旧业,开了这家店。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店开张不久,在他对面,又开了家沈字商号的皮草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行本是冤家。可这找上门来的冤家,似乎总压着价在卖,同样一件狐皮,李二从蒙古买来都要上百两银子,可对方却只卖四五十两。难道他们进货只是三四十两银子?祖辈吃这行饭的李二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为了欺行而霸市,想抢走生意。可渐渐地他明白了,沈字商号本是联为一体的,这个皮草行这么干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典当行里的那件“月下葡萄”。

  开业以来,李二的店里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可对面的沈字商号皮草行前却是人头攒动,生意兴隆。李二无力相拼,相拼的结果,是将老本拼光,那将更无力去赎回典当的宝物。

  “这个奸商!”李二终日里望着对门,恨恨地骂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眼见得那八个月的典当期就要到了,李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处告贷,想凑满那三千两银子,可只在一个远亲处借了二百两,其余的人,都一律婉拒了。他店里的一个伙计都看出来了。

  “李老板,人家算计着你,你就死了那赎回来的心吧,这样或许人家会放你一条生路,这样我也有碗饭吃!”伙计劝着李二。

  可李二怎么能甘心:“我那宝物价值万两,这才典了三千两银子……”

  李二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了。到期的那天,他知道,在傍晚关店前,那“月下葡萄”还算是他的,只要他带了三千两银子去赎。可关店前还不去赎,过了这时分,你就是带了三万两银子,那宝物也不属于你了。可此时,他手里只有几百两银子,外加一些积在店内的皮货。

  夜晚,李二在他的皮草行内正失神地看着油灯的火苗。“月下葡萄”已然失去,可这皮草店还开得下去么?他心内摇了摇头。就算沈万三放过自己了,可对门那沈字商号的皮草行,他们会放得过自己吗?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店伙计打开门,露出沈万三和王信的脸。

  李二也意外地站起:“沈老爷,你,你怎么来了?”

  沈万三奉上一包银子:“李老爷,这是七千两银子……”

  李二极感意外之余,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七千两银子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件“月下葡萄”价值万两,沈万三这是在和自己了这笔账。可自己是无力赎回典当之物,典当行并不需要补上你典当物的着价啊。因此他看着沈万三,不敢伸手去取那包银子了:“沈老爷,那东西,我……我是无力赎回,沈老爷何至于此!”

  沈万三不答,王信看着李二说:“李老板,你到我们典当铺典当的宝物‘月下葡萄’,后来让张士诚拿去了,至今都未归还,我们老爷也不好去讨,在无奈中只好出此下策,让李老爷蒙受损失了。”

  李二一下子总算弄懂了背后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俱全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当他想到今后他的那个皮草店时,不免哀求沈万三饶了他,给他一条活路。可王信的话却更让他惊呆。

  “李老板,对门那家我们老爷开的皮草行,如老板愿意,我们老爷愿请你来当管事,由你来经营。如李老板要盘去,我们老爷也愿以优价出让。”

  李二这才真正地感动了。他头脑里急速地转动着,是自己开个店,还是加入沈万三麾下?自己开,可盘对方的店,没个几万两银子,只怕也吃不下来。再说,就算把对方的皮草行盘下来了,这自己今后就能站住了么?沈万三财大气粗,和张士诚也交情甚厚。他对自己有情,自己无端啃了他身上一口肉,即使沈万三没什么说的,他手下的那些人会容得了自己么?要是加入到沈字商号,这一切倒变得极简单了。想到这里,李二对沈万三和王信说:“沈老爷,王管家,李某不才,承蒙沈老爷垂青。李某甘愿效力!”

  沈万三听说,放心地笑了。接着他对李二一拱手:“那皮草经营之事,沈某就拜托了!”

  李二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着手:“沈老爷,千万莫要如此!”

  5陈记商号来观前开典当行,四龙借了沈万三的十八尊金罗汉,想挤兑走陈肥商,可却 被陈肥商把这陆丽娘家的传家宝物占为己有

  “月下葡萄”的事刚过,四龙又来说起在观前街上,沈字商号典当行对面,现新开了一家典当行,店招上写着“陈记商号”。

  其实那店一亮店招,沈万三就知道是阊门陈肥商来开的了。他从金阊来观前,到底想干什么?四龙说,那个肥商,上次那个回合输了,这次分明是想出口气,同时还想掂掂我们老爷的份量,挤兑挤兑我们。

  怎么办?依陆丽娘的意思,和张士诚、张士德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去收拾一下陈泰。可沈万三和王信都以为不妥。商人本来就怕和政界的人打交道,商界之争,应当以商人的惯例来处理,那就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谁争得过谁。可这典当行,他如果暗地里减低质当的月息,那典当的人无疑都奔他那儿去了。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办?

  在沈万三一直为此冥思苦想的当儿,沈佑从周庄来到苏州。当他在厅堂中看见那只写着“聚宝盆”的青花瓷盆放在丝缎上供着时,一下子想起沈万三当日落魄归来时的情景。想到外面对这只盆的种种传说,诸如放一块金一夜就变成一盆金,还有什么沈万三抬左脚,左脚后面就是金,抬右脚,右脚后面就是银,等等,他只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他看了看沈万三,莞尔一笑:“外面的人,谁知晓你是把讨饭盆当作宝物供着呢!”

  “敝帚自珍吧!”沈万三也一笑,“不过,这只盆倒时时提醒我,在生意场中要谨慎从事,那经商十八忌中说,出入要谨慎,切忌潦草;钱财要明慎,切忌糊涂。都是讲一个‘慎’字。得意忘形,偶一不慎,有时就要全盘皆输呢!”

  沈佑摆出老爷子的架势:“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可算春风得意了,可后来走了麦城。世上的事,背时要想到顺时,否则跌倒了可就爬不起来了。而顺时,也就要想到背时,谁都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老爷子话多了起来,可沈万三却又想到陈泰在他身上扎上的一根刺。

  “怎么办?”

  正在这时四龙来了,沈万三离开客厅,和四龙走进了内室。

  “挤垮他!”四龙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挤?”沈万三说着无意识地拿过算盘,随手拨了颗子儿,“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事儿,你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只想向老爷借点东西。”四龙看着沈万三说。

  “借什么?”沈万三莫名其妙。

  四龙抬头看着内室长几上那光灿灿的十八尊金罗汉:“我想请这十八尊金罗汉!”

  陈记商号在观前街新开的典当铺内,那高高的柜台前,四龙高高举着只包裹递上。柜台内,一个年纪颇大的店员接过四龙递上的包裹,打开,见是一尊尺把长的金灿灿的金罗汉。这个店员见了这等贵重的货,不禁大惊:“你这要当?”正在这时,坐在柜台后的瘦子店主闻声也走了过来。店员小声地对瘦子说:“店主,你看……”

  瘦子接过看着,立即示意店员,可当。

  这店员从柜台上朝下看着四龙:“你这金罗汉,挺贵重的,你舍得当?”

  “家里等钱用,没法子。你看,这能典多少?”四龙仰面说着。

  “这个金罗汉么,若是成套的,可说是价值连城。这个单个的么,也就是值个十来万两银子,可这典么,只能典个三万!”

  “那好,三万就三万!”四龙在柜台外说。

  第二天,当四龙又带着尊金罗汉来当时,那个瘦子店主终于感到来者不善了。可已没办法推说不当了。接连几天,每天三万下去,瘦店主手头的二十万两银子快没有了,他只好找着了陈泰。

  陈泰看着瘦店主拿来的六尊金罗汉,一尊一尊地拿起看着。这明摆着的,是有人想挤兑这个新开的典当行。可此人是谁呢?陈泰心中极了然,除了沈万三,没有别人!

  这六尊罗汉,是成套的,都是出于一人之手。陈泰拿在手中看着,心下是却暗暗吃惊,想不到沈万三竟有这么贵重的宝物。舍得拿出来典当的就如此贵重,那家中所藏秘不示人的,更不知还有些什么?沈万三的这一手,目的很简单,要么你就拿银子出来拼,要么你就关店走路。说到关店走路,陈泰是极不甘心的,这刚开就倒,脸被撕得血淋淋的,今后在商界都没了个脸,遑论再挤到观前街上去了!可这拼下去,无非是斗富。想到这里,他立刻气冲斗牛了,我怕你怎么的?他回过头对瘦店主打气地说:“沈万三跟我斗法,怕他什么,我不信他家里放满了金罗汉!”

  “老爷,我们店中的周转资金,二十万都快光了,这,他要是明天再拿来,我们都没钱付了……”

  陈泰:“我从别的店里再凑十万给你,你要给我沉住气!”

  “是,老爷!”瘦店主唯唯诺诺地说。

  陈泰给调的头寸,没几天又被四龙那一天一尊的金罗汉给当去了。陈泰急着又到处催账,调拨钱款。半个月工夫,四十五万两银子下去,变成了陈泰放在大红木桌上的十五尊金罗汉。

  第十六天上,在陈记新开的典当铺前,那个瘦店主已知道四龙也是开典当行的了。当四龙又夹着只包裹走进递上时,瘦店主自己接了过来:“嗨嗨,你这半个月中,已当了十五尊罗汉,这还要当?你家里还有多少尊金罗汉哪?”

  四龙大大咧咧地一笑:“祖上传下的五百尊罗汉,连这才当了十六尊,还有四百八十四尊呢!” 

  “什么?!”瘦店主伸出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板啊,我这天天跑都不嫌累,你天天坐在那儿接接,倒嫌累了?唉,这下去,还要跑个一年半载才有个完呢!”四龙调侃道。

  “五百尊罗汉?乖乖!”当陈泰听瘦店主说起时,不禁大吃一惊了。他隐隐感到,这个继承了陆德源家产的沈万三,他的实力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光这五百尊金罗汉,就值几千万两银子,自己要想弄这么多现金,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办?说着他低头沉吟着问瘦店主:“你们店里还有多少银子?”

  瘦店主哭丧着脸:“这店自开了半个月以来,别的生意什么都没做,所有的钱都典了这十几尊金罗汉,老爷给调了几次头寸,可每天三万,现在店里又是分文不名矣!”

  其实店里的情况,陈泰知道得一清二楚,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拿出个什么万全之策。“三十六计,走为上!”陈泰看着瘦店主,头脑里突地闪过这一句兵家之策。当瘦店主问起四龙明天再来怎么办时,他心中有了谱:

  “你,不要再收他的了!”

  “那,陈老爷,不收,不就是说我们这店关门了么?”

  陈泰看着瘦店主:“不关门,你说怎么办?现在这些银子到哪儿去调集?”

  瘦店主看着陈泰,试探地:“老爷,我看我们还是守住金阊这块地盘,沈万三几次得手,实力不俗……”

  陈泰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的意思是……”

  “再拼下去,我们即使硬撑,那也只怕收不了场!”

  陈泰笑笑:“收不了场?”说着他看着瘦个子的店主:“出水才见两腿的泥呢!看到最后到底是谁收不了场?”

  瘦店主不知陈泰的算盘:“老爷,你是准备……”

  “这着棋,胜负就在你身上!”陈泰站了起来,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

  “我!?”瘦店主有些糊涂了。

  陈泰并不搭话,只是从身边取出一包银子:“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连夜给我离开苏州……”

  “老爷,你是要我……我,我这到哪儿去哪?”

  陈泰拿起桌上的一只金罗汉:“你给我远走岭南广东,我陈家在那儿还有些商号,你到那儿去当个店主。别给我再回来!”

  瘦店主终于明白了陈泰的用意,他知道,他背着这么个挟货潜逃的罪名,这辈子真的是别想再回来了。想到一大家子,他不由哭丧着脸:“老爷,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这如何能说走就走?”

  陈泰板起脸:“明天一早,我不要再看见活着的你!”

  瘦店主当然知道,养了一大帮家丁打手的这位老爷,会用什么法子来对待他。如果自己再不识相,说不准明天阊门的河边会浮起他的尸体。然后,监守自盗,货物下落不明的罪名依然压在他的尸体上。他抬头看着陈泰,语噎起来:“陈老爷……”

  陈泰又是一笑:“如果你不想远走岭南,那你也该成全一下我,做个忠贞的奴才!”说着,他走到桌子旁,从一只抽屉内取出一小包药粉,扔在桌上。

  瘦店主大惊地跪在地上:“老爷,我走我走……”

  陈泰看着手中的金罗汉,得意地笑了。

  当沈万三听四龙说到诳称五百尊金罗汉来撑倒陈肥商时,只是一阵大笑,觉得四龙会用脑子经商了。接着他又不无担心,要是陈肥商调出头寸,到时,可拿不出第十九尊金罗汉来。王信在一旁插话说,已打听过了,陈肥商从他的店中已调过几次头寸,看来,几十万下去了,他一时也凑不起来。沈万三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似乎是着险棋。

  第十七天早上,当四龙又夹着只包裹来到陈记典当行时,老远就看见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一群人正在看着。他赶紧挤进前,这才看见是张宣告停业的告示。

  “这典当铺刚开了半月,嘿嘿,就关门了!”四龙快慰地对身边的人们说。

  “是啊!还没看他做什么生意,就关了。嘿嘿,真是一蓬稻草,烧得快,也熄得快!”旁边一人也感慨地说。

  当四龙回来和沈万三说起陈肥商的典当行倒了时,沈万三立刻想到那十六尊金罗汉。当四龙再赶到那已关了门的典当行,好不容易叫开门时,那个年纪颇大的店员看着四龙说:“啊呀,你别再来当了,我们那个店主,昨晚跑了……”

  四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那,我那十六尊金罗汉呢?”

  “不,不知道,可能也让他给带,带走了!”这个店员结结巴巴地说。

  “他妈的!”四龙情急地骂了一声,将那店员猛地一推。店员踉跄着退后,倒在一座存放什物的架子前。

  眼见得那十六尊金罗汉叫人不明不白地给吃了。最伤心的要算是陆丽娘了,她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只金罗汉,禁不住流下泪来。这可是她陆家的祖传之物啊!

  沈万三和王信坐在桌旁,只有四龙,叫他坐他也不坐,在桌边垂手而立,愧疚,气愤,充塞着他心胸。

  陆丽娘拿起那两只金罗汉:“我爹留下的这十八尊金罗汉,只剩下这两尊了!”说着,她看着手中的两尊金罗汉:“这两尊金罗汉,今后你们不管做什么生意,我也不许你们动了。我要给茂儿和旺儿留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沈万三也站了起来:“没想到,想钓他的鱼,倒反被他钓了。” 

  “老爷,我去找那个瘦猴,我找着他,非叫他吐出来不可……”四龙血气方刚地说。

  王信摇摇头:“此人哪里还会露面?说不准早出了这东吴地界了。”

  “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着他!”四龙恨恨地说。

  “今天下纷争,出了这东吴地界,就再不是张士诚的地盘了,你就是找着他,又如何和他理论?再说,这天下之大,又到哪儿去找?”王信说着,摇摇头。

  “这十六尊金罗汉,并没有走出苏州,就在那个肥商手里!”沈万三说。

  四龙听沈万三此言,想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了。他不由又看了看陆丽娘眼神定定的脸,攥紧了右拳。

  那个瘦店主被打发到岭南去了。陈泰正在打量桌上那一排金罗汉,边看边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

  陈泰的一个小妾走了过来:“老爷,你高兴什么呀?”

  陈泰拿起一尊金罗汉:“他沈万三挤兑我,以为他赢了!哼,这十六尊金罗汉,永远在我这儿了,这,你说是谁赢谁输啊?”

  小妾看了颇得意的陈泰一眼,不以为然:“呀,赢什么呀?这十八罗汉,还缺两尊呢!”

  “什么,十八罗汉!”陈泰一惊,“可他说是五百罗汉呢!”

  小妾拿起一尊金罗汉,掂了掂:“五百,这可是纯金的呀,谁家里能有五百罗汉呀?”

  妈的,被他们诈住了。陈泰心头猛地一阵烦躁,接着一想,反正自己也没蚀本,再说,不管他是十八罗汉还是五百罗汉,他沈万三反正是配不全了。哼,想和我较劲!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匆匆走来禀告说:“老爷,门外有个叫四龙的,满身酒气地非要见你!”

  “喔,他倒来了,大厅有请!”陈泰预料到他们终会来人的。他等着这个羞辱对方的机会,要出出心中的恶气。

  当陈泰率着几个家人从后堂走到厅内时,四龙已气乎乎地坐着了。四龙见陈泰走出,站了起来:“你就是姓陈的,陈老板?”

  陈泰明知故问:“你是谁?”

  “我是在你开的那个典当铺里典当了十六尊金罗汉的四龙!”

  “喔,是你,你不是也在观前街上开了一家典当铺么?嘿嘿,给沈万三当管事的吧?”陈泰阴笑着说。

  “那些话少说,我只想赎回我那十六尊金罗汉!”

  “赎?那开店的店主携货携款逃跑,你去找他赎呀!来问我要干什么?再说,你问我要,我又找谁要去?”

  “这店可是你陈记商号的!”四龙说着,伸出手指指着陈泰:“你!你经商还讲不讲点道德?”

  陈泰阴阳怪气地:“这位小兄弟,你这来是讲道德还是要干什么呀?”

  四龙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陈泰的衣领:“我只要你将那金罗汉还我!”

  陈泰身后的家人们如狼似虎地上前抓住四龙的胳膊,四龙动弹不得。

  陈泰看了看四龙,接着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年轻人,不懂事!”说着他吩咐那几个家人:“你们教教他,经商做生意,该懂些什么道德礼仪!”说着,陈泰向后堂走去。陈泰这边刚走,那几个家人就对四龙拳打脚踢起来。四龙满面流血地倒在地上。

  四龙的妻子小凤儿到苏州来看四龙,到典当行时没见着,就摸到沈万三家中来了。沈万三和陆丽娘见了小凤,高兴地问着周庄的种种情况。

  “周庄那米店,你管得过来吗?”

  小凤低着头:“唔!”

  陆丽娘看着小凤那招人喜欢的样儿,问沈万三:“四龙这后晌去哪儿啦?”

  沈万三抬头看看门外:“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怎么这么些时辰还没来?”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踉跄地走来:“老爷,四龙他……”

  “怎么啦?”沈万三站起,看着门外。

  门外,陈泰带着几个家人,后面还抬着一副门板走了进来。门板上,躺着浑身是血的四龙。

  沈万三大惊:“这是怎么啦?”

  陈泰双手抱拳:“万三仁兄,在下特上门负荆请罪!”

  小凤看见满身是血的四龙,哭着扑了上去:“四龙,四龙,你怎么弄成这样啊!”

  沈万三不明就里,问陈泰:“这,怎么回事?”

  “你这位小兄弟,多喝了几杯,上我的门来,要索讨他的什么金罗汉,嘿,我那个管事的店主见财起意,挟宝而逃,这来找我有什么用呀!我好言相慰,难免是言语不投机,可这小兄弟就要动手拼命。我的手下人,本意想教导教导他,谁知也一时失手,致酿成如此惨祸。唉,怨只怨我齐家不严,都是经商之人,如何能拳脚相加……”

  躺在门板上的四龙硬挣着抬起头,愤怒地斥责着陈泰:“你……”未及说出来又无力地躺了下去,但还想挣扎着起来。

  沈万三斥责地:“四龙,吃了哑巴亏了,你还不多想想?”

  陈老板看着沈万三一笑:“万三仁兄,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告辞!”说着,他领着一干人,扬长而去。

  沈万三看着陈泰走出门外,连忙蹲下抚着四龙的脸:“四龙,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去,这不是送上门去么?”

  “我把老爷的金罗汉弄丢了,我看见夫人伤心,我,我难过呀!”四龙说着禁不住难过得哭了起来。沈万三抓着四龙的手,无言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拍着。 

  陆丽娘走过去,轻轻地扶起小凤儿。小凤儿扑在陆丽娘的怀里,哭了起来:“夫人!”

  陆丽娘看着小凤儿的脸:“凤儿,你和四龙先回周庄养歇一些日子吧!”

  四龙和小凤儿回周庄去了,陆丽娘一想起那失去的金罗汉,心里就火冒三丈,她总是催着沈万三要想法整整那个肥商:“弄不死他,咬他一口肉也是解恨的!”

  可每次沈万三总是笑笑,他不是不想报那一箭之仇,他是在等待时机。

  夏天快到了,沈万三听沈字商号布店里的人说起,陈记布店每年在端午前后,总是从江西运夏布来投放市场。天热了,老百姓要夏布做蚊帐和夏日的衣衫等。每年的需求量很大。沈万三一听,心里有了主意。他马上派人去福建,那儿有沈万三开的店。他要他们赶紧在福建购买夏布,务必在农历四月运到苏州。

  这年端午刚到,当陈记布店将他们从江西运来的夏布上柜时,却发现买主寥寥无几。他们到市上去一看,这才大吃一惊,福建的夏布早已于半月前就已开始卖了。陈记布店的主事将此事禀告陈泰,陈泰知道,他请沈万三吃了一拳,沈万三这是在还他一脚。怎么办?这种时令商品,一搁就是一年。陈泰毕竟也是个老到的商人,他明白将死物变作活钱的道理,立刻随机应变,削价销售,还着人到几个县的乡下去推销。当他后来看了这笔夏布生意的账后,虽然蚀了万把两银子,这个布店也是一年白干,但他却高兴起来,我蚀的这些,嗨,只要将一尊金罗汉请出,那就什么都持平了。你沈万三可是损失了十六尊金罗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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