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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孤单又漫长的航海

  

孤单又漫长的航海

在青瓦台生活的十五年期间,

毫无选择地我也成了爱国者。

当对父亲的毁谤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有人劝我暂时离开韩国过段时间。

但是我做不到。

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国家,是我的土地。

不管去到哪个国家生活,

都比不上住在自己国家理直气壮又幸福啊。

就算再痛苦再疲惫,

我都会在我的国家完成我的人生并长眠在这片土地里。

离开青瓦台后,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着岁月的重量和各种含义。

再次面临的悲剧

悲剧再次无声无息地找上门。1979年10月26日清晨,父亲说“今天要去参加在插桥川举行的仪式”。我向他道别后,父亲就离开了青瓦台,那是一如往常的一天。那天我一样在青瓦台接待贵宾,度过了忙碌的一天。父亲回到青瓦台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后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但是因为有贵宾来访,和父亲的见面就移到了晚餐时间。等贵宾回去后,我去找父亲才得知,晚上他已经和其他人在宫井洞有约。过去父亲在外用餐时,都会用电话事先告知,但那天因为我在见外宾,就告诉秘书要我自己先在家用晚餐。

那天我从电视里看到插桥川的完工典礼。按下排水闸门的按钮后,巨大的水柱从闸门倾泻而出,父亲看到这景象露出了非常满意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虽然是用黑白电视观看,依旧能看得出父亲苍白的脸色,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的面孔仿佛不像活在这世上的人一样。而当时的我只想着父亲的健康恐怕亮起了红灯,得要更加注意他的健康才是。

之后跟随在父亲身边的秘书才告诉我,当天其实发生了许多不寻常的事情。明明彻底做好了万全准备,但当父亲揭幕的那一瞬间,纪念塔上的布幕却只拉下了一半。活动结束之后为了要用午餐而前往道高温泉观光饭店,结果那里饲养的獐子听到父亲搭的直升机的声音,吓得到处乱跳,最后撞到树上死掉了。也许这些事情都只是巧合,但这些状况确实也都发生在那一天。

我隔天的行程很满,所以决定要早点入睡。差不多夜里一点三十分左右,我被电话铃声吵醒。“麻烦请起床准备一下。”听到电话另一边秘书的这番话,我的脊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脑中像闪电般闪过母亲当初被暗杀的画面。

稍后金桂元秘书室长来到了官邸。

“总统阁下过世了。”

听到这一番话,我的身体瞬间冻结。

“怎么会这样……”

金桂元秘书室长简单向我报告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前方没有任何异常吗?”

这句话无意识中脱口而出,我顾虑的竟然是三八线的安全,也许我当时担心的是朝鲜会趁着父亲过世这个时刻发起武力进攻。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恐怖的宁静缓缓包围,一开始只是一阵寒意袭来,接着全身上下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当一个人受到太大打击时,听说是哭不出来的,那晚我终于明白了。慢慢地全身的感觉逐渐消失,仿佛置身在令人晕眩的梦境之中。

父亲的遗体在凌晨天一亮就移回了青瓦台,就安置在五年前放置母亲遗体的屏风后面。那一刻,即使有人在背后刺我一刀,恐怕我也不会觉得痛了。

父亲的表情非常安详,仿佛睡在一个非常舒服的梦里一样,非常平静。我抓紧父亲已经失去温度的手,这是此生父女之间最后一次的告别。父亲还有太多话没对我说,多希望自己能像个孩子一样哭闹,叫他不要丢下我们离开。

当我恢复意识时,看到号啕大哭的弟弟,他怕哭声太大,用手捂着嘴巴。我看着他,心里仿佛撕裂般地疼痛。槿令的眼里也不停地流下眼泪,外表看起来坚强又活泼的她,其实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孩子。于是我静静地拥抱了我的弟弟妹妹,就像母亲过世的时候,父亲紧紧抱住我们一样,我用力地紧抱住我的家人。

突然想起中秋节前夕,父亲到母亲墓园扫墓回来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他说“我也好想去,过不久我也会去的”。或许当时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想到这里我的心更加剧痛。

父亲走过的最后一程。

灵堂设置在青瓦台的接见室里,丧礼以九日丧的习俗举行。我们为一般民众另外准备了焚香所,从丧礼当天开始就不断涌入哀悼人潮。前来奔丧的人龙超过景福宫的围墙,甚至看不到尽头,青瓦台内则不分老少全哭成了一团。

白天我会先隐藏心中的伤痛迎接前来吊丧的客人,但到了晚上痛苦就开始袭来。好几天我根本阖不上眼睛,仿佛胸口被敲了一根钉子一样,痛到无法入睡。这感觉让我觉得不像现实,而是在梦中被噩梦追赶一般。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手脚像是要被折断一样剧烈疼痛,撩起丧服才发现手臂像是被棍子打过一般到处都是紫色的瘀青,而且不只一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拔过火罐一样,大大的瘀青从肩膀到脚底都是。担心我的槿令到房间来看我之后,急忙跳起来要我赶快去医院,但当时那个情形不方便这么做,所以我决定去青瓦台内的医务室。

“突然受到太大冲击和精神上的痛苦时,偶尔会出现像这样血液凝聚在一处的症状。”

医生从医学角度来作说明,但是我完全听不进去。反正只要能确定这个病不会让我死就行了,我告诉医生说我明白了。转身要走出医务室的时候,听到医生用紧急的口吻对我说:“您一定要休息啊,必须好好静养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昏过去的。”

我再次回到焚香所。在前往焚香所的路上,一位太太跪在我面前大声痛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啊……老天爷实在太无情了……”

我把那位太太扶了起来。也许是哭了一整天,她的脸肿肿的,整个人看上去精疲力竭。我请旁人把这位太太送到医务室,然后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似乎快要昏倒的背影。很多人像她一样为父亲的去世感到难过,前来灵堂的都是真心哀悼的吊唁者,对我来说也都是需要感谢的人。办完了九日丧,人民的哀悼队伍依旧没有中断,青瓦台前面摆着满满的菊花。

我洗着沾有父亲鲜血的领带和衬衫,根本无法忍住心中涌出的悲痛与泪水。秘书室长交给我父亲的衣物时,上头沾满了鲜血。因为要急救开刀,还有被撕开过的痕迹,看着这样的衣服,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想起几年前清洗着沾有母亲鲜血的韩服时的情景,我就这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不只是一位,父母亲两位都中弹过世——我痛恨这惨酷的现实。洗着沾有父亲血迹的衣服,那晚我流了一般人恐怕要哭上一年的泪水。当时我正在度过比死还要痛苦的岁月。

离开青瓦台

九日丧之后,我就离开了青瓦台。

五年前,母亲突然离开我们之前还常说着“我们要再回到新堂洞”。最后弟弟妹妹和我在没有父母亲陪伴的情形下,三个人被迫在新堂洞展开新的人生,当下我必须填补父母亲的空缺,担任这个家庭的一家之长。

看着新堂洞寂静的家,仿佛是被丢在深山中一样孤单无助。回到新堂洞以后,一直到父亲的百日祭为止,每天都有数百名的吊唁者前来,包括和父亲维持着良好关系的国外贵宾以及一般吊唁者,人数多到根本无法统计。

不知道是谁将客厅里的电视打了开来,电视上正播放着搞笑节目,我也很自然地往电视的方向看过去,却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每一顿饭也吃得很痛苦,每颗米粒就像沙子一样难以吞咽。

也许是难以接受父亲离开的事实,弟弟妹妹们也开始渐渐不爱说话了。

父亲画的故乡,细腻的手法呈现得淋漓尽致,是我非常珍惜的一幅画。

新堂洞家每天都会收到几百封的慰问信,我拿起了其中一封,是产业附设学校夜间部女学生写的。

“……听到朴总统过世的消息后,我和班上同学都哭了好久。因为是姐姐的父亲,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啊。请不要失去勇气,要加油!”

李舜臣将军的第十四代孙当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他们夫妻带着亲手酿的酒来到新堂洞,说那是我父亲生前最爱喝的酒。

“我们欠朴总统很多人情啊。”夫人看到我憔悴的表情,脸上露出了怜悯与哀伤。她牵着我的手,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我说:“只要是我们国家的人,谁不知道李舜臣将军的崇高呢。”夫人回答:“不是这样的。就像珍珠要是埋在泥土里就会失去它的光彩一样,是朴总统让我们国人知道了历史的真相,只有真正爱国的人才会明白为国家牺牲的祖先是抱着何等的忠诚。”

父亲终究没有白白死去,因为太多人记得他活着时坚持信念要做的那些事情。哀悼的人潮不只是在国内,在国外也一样。海外劳工对父亲的悼念更是特别。听说一接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沙特阿拉伯吉达市哀悼用的花和香全部都被买光。派遣到当地的劳动者们,在父亲遗体告别式当天,布置了和韩国当地一样庄严的告别式会场来哀悼父亲,而且因为没有适当的香炉,他们还利用氧炔焊和铜扳手工制作了一款香炉。

父亲之前还寄了泡菜罐头给当地的劳工,可是因为用海运寄出,父亲离世后才抵达。收到包裹的那些劳工们在当地大哭,整个工地陷入一片哀伤的情绪。身为女儿的我,对他们的真诚只能低头表达感谢。

收到从日本寄来的哀悼包裹的时候,新堂洞邮局员工们还在包裹的外面写上“最近过得好吗?好想念您”“我们会陪伴在您身边,加油!”“要多保重身体”等慰问语。

转身离去的人

我们离开青瓦台后,在政治圈内不断出现出卖父亲的言论。我们三姐弟连父母亲的祭日也不敢举行任何公开仪式。结果整整六年时间,我们都没有公开举行过父亲的追悼仪式,只和弟弟妹妹在家里一起默默地祭拜他。

当时连最亲近父亲的人都对我们变得冷漠,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大的打击。众多不实的消息不断刊登在报纸和杂志版面上,就连表明自己姓名的人说的也大多是谎言,匿名人士说出的不负责任的诽谤则更是多到数不清;况且他们说的事情当中有些我就在现场,连这样也能被夸大扭曲,仿佛真事一样到处胡说。

但是当时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去拆穿他们所说的谎言。就这样,身边的人开始一一背离我们,在世间的不闻不问当中,我们姐弟仿佛消失在历史的背后一样。

原来世上的人心一天就能改变。领导国家十八年的总统,在他过世后受到政治评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这样的评价若是因为想要靠拢新政权而刻意去扭曲、造假、毁谤的话,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冤枉的事情了。除了贬低父亲成就的事业之外,还对已经躺在地底下的他进行人身攻击,这一切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人们在没有明确的信念之下,为了追随权力甚至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主张,彼此没有信义只有算计。能够遵守原则和信念,用一贯的哲学开拓政策的政治家,简直少之又少。

一旦尝到权力滋味的人,就会成天为了不失去权力而战战兢兢,他们不会选择险峻艰困的道路,反而会找寻快捷方式,想要快速成为政坛上的明星。权力这种东西感觉一辈子都能握在手里,但其实某天会突然像风一样消失。权力的珍贵在于我们可以利用它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但若没有用在国民身上,而是用在个人利益上,结果就会是丑陋的。我在我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对权力的简短想法,只要有空就会翻阅。

在我搬回新堂洞时才终于明白,住在青瓦台的时期,为何母亲要不停地叮咛我们谦虚又谦虚,那是在“青瓦台”这个权力的核心地带中,保护孩子们的最基本条件。非常清楚权力力量的母亲,自己节制又节制,深怕会用到太多的权力,万事极为小心谨慎。像她这样的贤内助对身为政治家的父亲是一大帮助,母亲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停留在权力的边缘,而要像平凡人一样过平凡的生活。她的良苦用心直到我三十岁左右时才有所领悟。

权力是把刀,当权力越大时,这把刀也越锋利,轻轻一动就会伤及他人。因此权力使人惧怕,但真正需要惧怕的人反而是手持那把刀的人。若不是怀有笃定哲学信念及修养并受到上天的护佑,任何人都无法正确地运用那强大的权力。倘若任意挥舞那把利刀,到头来累积的恨意、愤怒与报复欲,将会反过来使其窒息。

——1990年9月2日

应该没有比出卖人来得更悲伤又难看的事情。只要有过一次背叛信义的经历,接下来就会更容易出卖他人,最后只会让自己卑微地过一辈子。

维新时大声喊着“只有维新才是活路”的那些人,在父亲离世后竟然改口说“当时我们能有什么力量反对他呢”,我真的觉得人生很悲哀。

曾经以为非常疼惜我的那些人,在损益计算后都改变了态度,反而是一些没有过多少交流的人们,还会心疼我们,试着想要给一些帮助。我在那种现实中,学会了看破人的内外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我要感谢的并不是多给我一杯水的人,而是那些心和理念不会因时势而动摇,以一贯真诚态度对我的人,也就是内心诚实的那些人。

至今每当看到媒体把我一路走来的这十八年写成隐居或蛰伏,脸上会浮出一丝苦笑。当时我依旧留在大韩民国,也是每天努力生活的大韩民国国民。

与眼前巨大的高墙奋战

包括金大中绑架事件、郑仁淑事件,报章杂志上刊登了许多超出常理的事情。第一次接触这种假新闻的时候,简直就像血液倒流一样感到气愤。

有一天看到新闻说,因为父亲是独裁者,所以其他国家禁止父亲拜访,导致父亲无法前往国外。看到这些内容真是令人莫名其妙。因为父亲不仅拜访过美国、澳大利亚、德国等无数发达国家及东南亚国家,还曾说过接下来不如干脆直接请外宾到我国来进行访问。

“往后几年我们要以国民收入一千美元为目标来迈进。百亿出口应该也不是梦。每次出国的时候包括随扈在内有很多人必须陪同一起出国,这些经费都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干脆把外宾请到我们国家来,让他们看看我国发展的模样,这样就可以省下很多钱,也比较实在。要是他们看到我们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发展,应该就能快速改变战争国或贫穷落后国的错误印象。身为第一夫人的你,工作可能会变得更加忙碌,希望你能好好帮这个忙。要是这个时候你的母亲还活着能给我一些建议,或许我的心会比现在更踏实一些……”

这些话是在某个秋天的夜晚,和父亲聊到的内容。父亲对于用在自己身上的钱,总是如此斤斤计较。每次巡访都需要有随扈和大批人马相随,但这么一来会花上许多钱,后来父亲常提醒要以最简化的人力外出巡访。

媒体的力量非常强大,人们毫不怀疑地相信并接受了那些错误的报导。开始出现第一个谎言之后,扩散速度更是快到惊人。原以为置之不理,那些恶性传言应该会逐渐消失,但没想到时间过了,却不见消失的迹象。那段时期的我仿佛面对一面巨大的墙壁在作战一样。

当时媒体报导金大中绑架事件的时候,我就在父亲身边,还记得他非常生气地说他们简直是多此一举,甚至还怀疑这或许是朝鲜刻意想要让韩国政府陷入危机的一个计谋。因为当时我就在身边,所以记得非常清楚。但是金大中绑架事件的相关消息却和事实有着天壤之别,媒体说那是父亲下达的指示,而我也多次在媒体采访中强调过,这和事实完全相反。

另外,传闻一位名叫郑仁淑的女人生下了我父亲的孩子,最后也被证实是子虚乌有之事。要一一查出真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希望得到最公正的评价,重点是父亲死后发生这种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心痛。不过,这也算是付了难以计价的学费,学习到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学到的一堂宝贵人生课程。

在担任第一夫人的那段时间,我身在可以了解国家整体脉动的权力最上层,但是父亲离世之后,我也尝尽了社会最底层的滋味。多年来我忍受了无数的出卖,简直就像是站在山崖的边缘般岌岌可危。被曾经信赖的人背叛,让我看清了人类对于欲望和权力的执著。那是一段非常苦涩的经验,但也是人生中最昂贵的教训。

无数的误会筑成了厚实的高墙,为了推倒那堵墙,我决定打破沉默,接受媒体的专访。

沉默的时间,一切都会事过境迁

时光飞快流逝,回想过去的时间对我而言就像是座必须翻越的险峻高山。旁人对父亲的出卖依旧没有停止,我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在我眼里的父亲除了自己的祖国——大韩民国以外从没有过任何私心,不,应该说他的全身心都被“祖国现代化”这个理念给占据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容纳其他想法的缝隙。

我抱着要纠正错误、洗清父亲冤屈的想法,开始整理起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为了纠正对父亲的误解而开始了“父母亲追悼事业”,我相信这是身为子女正确的选择。

在追悼事业起步的时候,我非常需要愿意帮忙的人,但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大部分的人甚至不愿见我。那个时候,父亲的政绩被全盘否定,就连周围的人也不愿多谈他的事情,这是可想而知的结果。可是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当初和我有相同理念而被强制解散的人们,突破了重重困难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在追悼事业的进行上帮了非常大的忙。

如同“到了寒冬才会懂得松树的绿”这句话,以纯粹之心帮我们的那些人,我认为才是真正有勇气和信念的人。不顾当时社会的冷漠视线和压抑,愿意和我一起工作的他们,其真心不容一般人自行解读。对于在当时那种艰困的环境和条件之下,给予我许多帮助和关怀的那些人,我总是心怀感激。

借由这些帮助,终于开始了对父亲的重新评价工作,发行了《民族的指导者》一书,也录制了电影《祖国的灯火》。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之后,媒体开始慢慢对事情真相有了披露,也渐渐地对父亲有新的评价。

我一直非常珍惜父亲和他那一辈人对这个国家的产业化所付出的汗水与泪水,也对为了国家民主化而努力付出的那些人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其实父亲那个年代,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从朝鲜南侵的威胁中保护国家,使国民脱离贫穷和饥饿。因此从民主化的角度来看的话,的确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在进行民主化运动的过程中,受害的人也的确是存在的。

我对那些人总是抱着非常大的歉意,能有今天的大韩民国,他们的牺牲是无价的。我认为唯一能报答那些人的方法,就是将父亲生前未完成的民主化事业发扬光大,并努力让国家变成一个人民生活富裕的国家。

新心服务团被强制解散后,自然无法从事任何社会活动的1980年代,我暂时担任了岭南大学的理事长。但是学校的政治运动圈非常反对我担任这份职务,最后只好放弃。我从未对那份职务存有私心,也从不认为那是我永远必须保持的位置。但是父母亲用上自己的一生所做的事业,由我继续做下去则是我的使命。因此我担任了母亲留下的育英财团的理事长一职,然后把她生前做的事情默默地延续了下去。我在儿童会馆里盖了槿花园和木莲亭、英海楼等韩国传统样式的房子,让从幼儿园到青少年的学生,都可以到这个地方来学习韩国传统生活礼仪,现在这些地方依旧是孩子们学习生活的好去处。

有些人胡乱推测我离开育英财团的理由。我不希望母亲亲手建立的儿童会馆竟成为造成我们姐妹纠纷的根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偶尔听到财团内发生问题的消息时,心里虽然感到惋惜,但还是相信妹妹一定能够撑得住。

离开育英财团后,我终于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直以来非常渴望的平凡生活,每天都过得相当平静。我用写日记和读书的方式整理混乱的思绪,有空的时候也会写写诗来安抚自己的心。那段期间,我发现用对的方式活下去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人生中重要的不是金钱、名誉或权力,那些只不过是一瞬间就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重视现在这一刻

就像大自然服从于按照顺序出现的四季般我顺应着按照顺序展开的人生旅程

今天,不,现在这一刻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太阳一升起,就开始觅寻食物

筑巢、哺养

太阳下山又回到自己的窝

像那无心的小鸟般

迎接今日又送走今日

一天又一天接踵而来的工作

每一瞬间处理完成的工作

那其中有着人生的意义和乐趣

也有值得真诚付出的价值

何处还能再找到这一切

摘自《终究是一把,终究是一点》

有一天我开始学起丹田呼吸法,丹田呼吸法对精神健康帮助颇大。心平静了,当然肉体就会变得健康,胸口的郁结也开始慢慢消失了。开始使用丹田呼吸后,身体的免疫力也变好了。父母亲过世的打击,让我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也很容易感冒,但是自从开始丹田呼吸后,胃和肠变得舒服,感觉像是五脏六腑回到了该有的位置,另外也培养出胆量和毅力,慢慢地恢复了自信心。其中,阅读应该也有着一定的功劳。

那段时间我读了《法句经》、《金刚经》等佛教经书和《圣经》。也将东洋哲学相关书籍和《贞观政要》、《明心宝鉴》等书放在床头随时阅读。要是先人们的教诲中有喜欢的字句,我就会抄写在笔记本上,每当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会翻开来看。

《明心宝鉴》中写着:“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矣。”另外奥修(拉杰尼希)[1]也说过:“虽然人生短暂,但有星星、月亮、花朵、男人、女人、江、山等无数欢乐相陪。而你却还要继续争夺,愚昧地过这一生吗?你空手来空手去,当你领悟到这件事时,一切就会自然变得明朗。”这两段文章看似简单,但是要明白其中深奥的真理并加以实践并不容易。我从这些文章得到了安慰和平静。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论语》

1991年11月11日 星期一

横渠说政治家只应知道义理之道。“外虽积险,苟处之心亨不疑,则虽难必济,而往有功也。今水临万仞之山,要下即下,无复疑滞。险在前,惟知一义理而已,则复何所避?所以心通。”

横渠

横渠先生说人要学着放宽心,要尊重义理过日子。“惟心弘,则不顾人之非笑,所趋义理耳,视天下莫能移其道。然为之,人亦未必怪。”

《近思录》

1991年11月19日 星期二[2]

到了三十好几岁的时候,人生中可以享受的乐趣开始一个个增加。当有了闲情逸致后,我开始学起了中文。每天收看EBS教育电视台的中文教学节目,随身携带卡带,一有空就会反复练习。过去学习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时努力苦读的经验,在自学中文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早已明白学习语言时,不停预习和反复练习才是王道,相信认真的态度一定能让自己多一份实力。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比较难,第二、第三次就轻松了。

实地走访文化遗产是父亲过世之后尚未重返政坛前最令我开心的事情。过去在青瓦台期间,我的心愿就是能走遍我国各地,因此经常踏上期盼已久的旅游之路。

有一次去了端宗[3]的流放地。虽然现在已经整理得很干净,观光客的脚步也络绎不绝,但是想到端宗当时的心境,我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被所有人背叛后在流放地度过的那些日子,应该比死还要来得难过。每当端宗思念妻子的时候会爬到观音松上哭诉心中的思念,这样的故事更让我感到一阵的哀伤。

在清泠浦的短暂时间,时光仿佛倒转了好几百年。我成了端宗的同伴,而他也成了我的好友,两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心中埋藏已久的真心话。当我要离开那里的时候,鼻头有着微酸的感觉。这些日子的平静是我身为第一夫人时从未想象过的。舒适的鞋子加上简单的牛仔裤,我走遍了全国知名的大山和遗迹,独自一人走在乡村小路上感觉是那么地舒服。路上遇到的人们露出的淳朴笑容,把我心中的闷气一扫而空。在我到处走访乡村小路的过程中,也听到了几个很有趣的故事。村子里的大婶们正在晒辣椒的时候,看到我经过就把我叫住,她们旁边放着刚煮好的面条。

“我说你呀,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反正用餐时间也到了,过来一起吃碗面再走吧。”

“谢谢,不用了。”

我怕会打扰到大婶们的快乐时光,所以婉拒了她们的邀请。结果大婶们一脸失落。

“是因为没什么配菜吗?”

我因为走了很长的路,其实肚子也真的饿了,况且要是再拒绝恐怕就难堪了,所以就走向她们。一位大婶马上在碗里装了满满的面条给我,乡村的人情味让我感到相当温馨。

“刚才还说不用,结果吃得还真香啊。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在哪里看过你吗?”

有一位大婶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另外一位大婶急忙回答了她。

“是不是三洞里里长的大女儿啊?好像和那家的女儿长得很像呢。”

“不对,她家的女儿嫁人之后,和丈夫一起去美国过日子了。我的记忆力算是很不错,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呢。你认识我吗?”

这时一旁不发一语的一位老奶奶突然对大婶们喝道:“你们让她好好吃完面继续上路就行了,干吗这么多话?有句话不是说‘吃饭最重要,谁都莫打扰’嘛。”

在温馨的聊天声中,我吃完了一大碗面,原本空空的肚子也变得满足有力了。

“谢谢您的招待,可是现在的我没什么东西能送您当回礼。下次再有机会走这条路,我一定会拿些饮料过来见您。”

这时候大婶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只是多加了一副碗筷而已啦。有什么好谢谢的。”

吃了那碗美味的面之后,我开心地离开了那里,此时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奶奶紧跟在我后头。

“我知道你是谁,和死去的陆女士长得真像呢。她生前做了太多善事,就算其他人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我这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忘记她的。拉电线到这个小乡村的人是你爸爸吧?”

说完奶奶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几张钞票,要我拿去当零用钱。我不停地婉拒,老奶奶依旧把手里的几张千元钞票塞到我的手里,之后转头就离开了。

“振作点,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那句话不晓得让我有多感动,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 * *

[1]奥修(1931—1990),生于印度,曾任哲学教授。“拉杰尼希”是他的早先用名,“奥修”是后期用名。

[2]以上三段摘自朴槿惠笔记本。

[3]朝鲜王朝第六代君主。父亲文宗死后,年轻的端宗继位,之后因叔父首阳大君发动政变,被迫让位,并被流放外地,同年底赐死。

年龄送给我的珍贵礼物

结束了江原道之旅,回到首尔的路程看似很遥远却又近在眼前。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原以为过去的时光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般,被远远地遗忘,没想到遇到记得当时的人,让我感到既高兴又感激。和父母亲一起住在新堂洞老家的珍贵回忆,以及在青瓦台和母亲生活的时光,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一般既美好又短暂。

在被人们渐渐遗忘的同时,我得到了安定与平和。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穿着高跟鞋走在山路上的我,突然换了一双运动鞋一样。参观宁越郡的端宗墓时,走在冰冷的寒冬中依旧散发着绿色光芒的松树林里,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在那时候,我踏出了文人的第一步,出版了集结我日常生活与思念的《要是能出生在平凡家庭》,之后又发行了散文集《终究是一把,终究是一点》。不知不觉地我也成了文人协会的会员。我读着多种不同领域的书籍,把好的句子抄下来做笔记累积自己的修养,就这样过着平淡的日子。当时写下的那些笔记,至今依旧是我人生的指南针。

前往陌生的地方旅行,享受过去从未享受过的平和与悠闲。

到了四十岁以后,我的内心变得更加包容,这是年龄给我的礼物。观看人世间的视线也变得柔和了些。岁月在我的眼角留下细纹的同时,也透露了我的年龄,这样的我看起来一点也不陌生。偶尔在脸上看到母亲的影子时,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我很满足于这种平静的每一天,中间时常会有人问我要不要重回政坛,我都是毫不犹豫地回绝。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母亲好像考虑过要把我嫁出去。春光明媚的某一天,和母亲一起喝茶的时候,母亲提起了结婚的话题。

“你的理想型是哪一类型啊?”

“我还没有具体思考过这问题,所以目前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仔细想想看再告诉我吧。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找到一个好的伴侣相依为命过日子。”

如果母亲没有过世的话,我恐怕会像一般人一样,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过着家庭主妇的日子吧。但那种日子对我来说已经是早在年轻时就落幕的梦想。代替母亲担任第一夫人的要职以后,我的每一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去想恋爱和结婚这回事。大学时期因为是总统的女儿,所以更没有自由可言。现在想想,我好像都没有谈过像样的恋爱呢。

就像穿越沙漠的骆驼一样,我的青春岁月就这样默默地度过了,但我从不留恋或后悔。在每一瞬间我都做了最佳的选择,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值得的。但是偶尔在路上看到结婚生子,牵手一起散步的老夫妻,那平凡的小小幸福,是多么地美丽又珍贵。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拥有过那种人生吧,所以感到更加难能可贵。

一大早若要买豆腐等食材,我就会走到家附近的小杂货店,每次到了店里总会看到从凌晨就开始忙碌工作的年轻夫妻。我很喜欢看着他们努力工作的模样,所以舍弃到大超市购买食材,成了这家小杂货店的主顾。先生汗流浃背地扛着沉重的货物,年轻妻子则心疼地拿起毛巾帮他擦拭着汗水,看着这样的两人,我不禁会心一笑。像这样一点一滴存下来的血汗钱,他们会用这些钱送孩子去念书、买自己的房子,也会梦想自己晚年的悠闲生活。看得出来这对夫妻互相有着坚定的信念,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一定都有办法携手度过。在别人眼里虽然那间杂货店小到不起眼,但在我眼里看到的却是只要两人同心协力开心经营,就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们。这对年轻夫妻给了我这样的信心。

就像人生的智慧并不是一天就能累积一样,幸福也不会自己找上门,平常有准备有努力的人才能尝到幸福的果实。

在重返政坛之前,要说我每天都在过着学习的日子也不为过。虽然生活与政治无关,但是每天都会固定看报纸和电视新闻,从未间断过对这个国家的关心和担忧。

在青瓦台生活的十五年期间,我毫无选择地也成了爱国者。当对父亲的毁谤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有人劝我暂时离开韩国过段时间,但是我做不到。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国家,是我的土地。不管去到哪个国家生活,都比不上住在自己国家理直气壮又幸福啊。就算再痛苦再疲惫,我都会在我的国家完成我的人生并长眠在这片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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