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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住在有大庭院房子里的孩子

  

住在青瓦台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

因为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经历。

或许身为总统的女儿,多少可以享受某些优待,但对于当时年纪还小的我来说,

青瓦台的生活并不全然美好。

在那里的生活反而充满许多禁忌。

从小母亲就对我们耳提面命:

“不可以向别人炫耀你所拥有的东西。”

有时会怀念那充满好奇心与梦想的少女时期。

青瓦台,庭院宽广的家

还记得从奖忠体育馆对面山顶上的议长官邸搬到青瓦台的那天,天气非常寒冷。母亲从几天前就开始忙着收拾勋章、钢盔、旧军靴、地图等满载着父亲的回忆的物品以及家里人都用顺手了的一些东西。家里全部清空并打扫干净后,母亲又叫人买了一些米和煤炭,将米缸和煤炭库填满。

“您都要搬走了,还买这些做什么?”旁人问道。

母亲回答:“这些是要留给接下来住进来的人的。”

自从父亲当上国家再建最高会议议长之后,住在议长官邸里的那段时期里母亲终日繁忙。官邸总是有很多客人来访,虽然我和弟弟妹妹的生活与过去住在新堂洞时并没有太大改变,但母亲却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得空闲。

当时还年幼的我们,常常会因为和母亲的相处时间被剥夺而哭闹,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却从未对任何人显露过疲惫或不耐烦的神色。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从新堂洞搬到议长官邸,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再加上母亲还要照顾我们这三个儿女,她应该处于身心疲惫的状态才是,但她却可以一直保持笑脸迎人。

虽然环绕在青瓦台四周的高墙令人心烦,但宽敞的草地是我们三姐弟最棒的公园。

搬家那天,天气冷到双脚发麻无法站直,却丝毫不影响我和槿令、志晚三剑客满心期待要搬进青瓦台的兴奋之情。

“会是什么样的房子呢?”

“那里也会有很多客人吗?”

我们不停地叽叽喳喳着讨论,尽情发挥想象力。就在抵达青瓦台的那一瞬间,我们三个人都被那巨大的庭院征服了。看到那么宽广的庭院,志晚马上兴奋地表演起踢球动作。

“哇!这里可以带朋友来赛跑呢!”

下车后弟弟和妹妹迅速奔进屋子里,四处探寻张望。

“哇,好大,真的好大。好适合玩捉迷藏!”

看着他们跑上跑下的样子,连我也忍不住兴奋地跟着跑到二楼去。

然而,不久之后,因为上学走读的问题,我和槿令被送回新堂洞的外婆家。当时我就读的是奖忠小学,距离青瓦台太远,若走读的话,就需要开车接送。

当时汽车还不是那么普及,母亲担心小孩乘车上学会招人说闲话,也担心我们从此以后会有特权意识。父母总是希望我们健康平凡地长大,而不是成为备受瞩目的特殊存在。

当时公交车也很少,在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母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我和槿令送到外婆家住。志晚哭闹着不要跟姐姐们分开,但仍改变不了父母的决定。所以一直到我上中学前,我和槿令都是与父母分开,住在外婆家的。

在我进圣心女中那一年,槿令转学到青云小学就读四年级。一个人在青瓦台没有朋友,整天抱怨很无聊的志晚,也进了附近的幼儿园。因此,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团聚了。

我是属于睡觉时对声音特别敏感的人。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早晨都会听到母亲叫弟弟妹妹起床的声音。叫醒他们后,母亲会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我的房间。

“槿惠已经醒啦?梳洗好到饭厅吃饭哦。”

开关房门的时候,早间新闻的声音会传到安静的房间里来。每天早上收听早间新闻和时事节目是母亲长久以来的习惯,就连搬进青瓦台后,她依然还是以打开半导体收音机作为一天的开始。

其实青瓦台的生活和以往没有太大差异,最大的不同就是青瓦台的房间非常多,所以我们都能拥有自己的房间,而父母也有了他们的办公室。

穿过玄关和走廊爬上阶梯到二楼后首先是客厅,这里通常是父亲用餐或家人聚会的场所。客厅的左边是母亲的办公室,右边是父亲用来写作或阅读的书房,再往里走则是我们三姐弟的房间。

虽然每个房间都有“客厅”、“办公室”或“儿童房”等专属室名,感觉好像很华丽,但其实我们所使用的物品都很简朴实用,如同母亲质朴的性格,找不到任何华丽贵重的家具摆设。

对我们孩子而言,青瓦台是个无趣的地方。当时我已过了和同侪一起去漫画书店看漫画的年纪,但槿令和志晚正值喜欢尽情穿梭在小巷玩到太阳下山的年纪,所以他们总是会嚷嚷着要和朋友一起玩耍。

军绿色裤子的回忆

“你爸爸不会很可怕吗?听说军人都用门牙拔钉子。”

有一天朋友看到穿军装的父亲问道。记得当时我茫然地与朋友四目相望了好一阵子,接着扑哧笑了出来。

“你听谁说的?我爸爸从来没有用牙齿拔过钉子!”

当时战争刚结束,南北分裂,对峙特别强烈。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保卫国家的正义使者。穿着军装的父亲对年幼的我来说,比电视上任何一位明星都要帅气,也和其他穿西装上班的爸爸不同,所以相当引以为傲。每当看到母亲把用心擦得雪亮的军靴放在槿令或我的鞋子旁边时,就会有一种被军舰守护着的安全感。

但拥有一位身为军人的父亲,也有不好的地方。我对绿色军裤的记忆尤其深刻。从前母亲总会把父亲的旧军裤改小后给我穿,短短的西瓜皮发型加上军绿色裤子,看上去相当老土。我非常讨厌穿那条裤子,有时候还会闹脾气不穿,但这样闹脾气对向来勤俭的母亲来说一点也不管用。

忙碌的父亲经常不在家,这也是我的一大不满。虽然父亲在家短短的那一两天,都会对我们很好,但我还是会因为无法经常见到父亲而感到难过。其实我在三姐弟中和父亲相处时间已最长,但连我都会感到寂寞,弟弟妹妹会哭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母亲总是努力弥补父亲的空缺,她一有空就会告诉我们父亲为何无法常常陪伴我们,提醒我们他其实有多爱我们,也会提起谈恋爱时的父亲有多么温柔体贴。每当我们想念父亲的时候,母亲总会让我们写信给他,并在睡前将父亲的回信念给我们听,让我们感觉父亲好似就在一旁陪伴我们入睡。

我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早晚不得闲地忙碌着。放学一回家,她总会将预先准备好的地瓜或炸海带塞进我们手里作点心;冬天会织毛帽、围巾和手套给我们。我几乎没有看过母亲睡觉的样子。偶尔深夜起床喝水时,会看到母亲专心地在记账,或写信给远在军队的父亲。有时清晨醒来,看到的也总是母亲已经折叠整齐的被子以及她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中忙碌的身影,耳边传来轻快的切菜声,我回头确认墙上的时钟,一如往常又是清晨五点钟。

冬天来临时,母亲会将我们觉得味道好臭的大酱块放在靠近厨房的角落;秋日的阳光下则晒着辣椒与白菜帮,家中也种植着豆芽菜,还在装苹果的纸箱里加些土壤,种植葱或辣椒来吃。

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的维修工作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她会亲手修理嘎嘎作响的衣柜门,拉门拉起来不顺时就在门框涂上蜡烛油润滑。任何问题只要经过母亲的巧手就能解决,破旧的东西也能整理得焕然一新。看着那样的母亲,我感到神奇。“我的母亲什么都会”的想法,让我觉得无比自豪。

因为和母亲在一起所以更开心。于东大门溜冰场。

记得在某次访谈中,对方问起:“家里需要男人时该怎么办?”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反问:“什么事情需要男人帮忙?”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从小看着母亲什么事都能一手包办的缘故吧。现在的我也和母亲一样,几乎所有家事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像换灯泡、用螺丝起子修理松脱的门把,只要有工具箱,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能轻易被我修好。看来是传承了母亲自己动手修理东西的手艺,现在那些技巧也都派上了用场。

比起小孩子都喜欢的生日,我们三姐弟反而更期待父亲休假。除了可以吊在父亲手臂上撒娇外,还能去三四个月才去一次的烤肉店吃晚餐,对我们而言父亲的休假日是非常特别的日子。

像这样难得一次的外食,是父亲为了犒劳母亲一人扛起家事所准备的贴心礼物。但记忆中,因为久违的肉食,我和弟弟妹妹总是争先恐后地吃肉,母亲却只是忙于烤肉给我们吃。看不下去的父亲会对母亲说:“别只顾着烤肉,你自己也要吃啊。”母亲则回答:“我早上好像吃撑着了,消化不良。”边说边把肉又推向父亲。小时候不懂事的我,在外用餐时看母亲总是不碰肉,还以为她不喜欢吃肉或不喜欢外食,竟然天真地自顾自地开怀享受在外用餐的机会。

不久前在广播节目中听到一首歌的歌词:“母亲说她不喜欢吃炸酱面……”不禁让我想起嘴上一边说着“消化不良”一边把肉放到我碗里的母亲,一阵心酸油然而生。

从孩子王到青春期少女

小学时期我特别爱读战争题材的历史小说,每次读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总是既紧张又兴奋,读过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剑客们所展现出的义气,尤其是为了正义不惜性命的三剑客与充满勇气的达达尼昂,他们的故事让我满怀兴奋,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似乎很喜欢我的阅读品位,某天他递了一本《三国志》给我并对我说:“这本书可能有点难,但我想槿惠你会喜欢。”自从收到父亲送我的《三国志》之后,我仿佛遇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连上课时也想赶快奔回家看这本书。随着对书越发沉迷,自然也开始喜欢起了几个角色。我尤其欣赏赵云,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怀疑自己的初恋对象会不会就是赵云,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心中就会不自觉地小鹿乱撞。

“槿惠你最喜欢《三国志》里的哪个角色啊?”

某天父亲问我这个问题时,我毫不犹豫地答道:“赵云。”

像这样的阅读偏好,在玩耍时也直接体现出来。当我沉迷于《三国志》的时候,经常和朋友们调皮地以树枝当剑来玩。

我们三姐弟最爱的游戏就是堆雪人。

每年植树节都会与母亲一起种树。

住在新堂洞的时候,我常和小区的朋友们玩丢沙包、捡石子、跳橡皮筋、捉迷藏等游戏,当时因为好胜心强,每次我都全力以赴。为了当上捡石子冠军,还会和槿令在家里事先练习,甚至为了跳橡皮筋时能撑到最后,会一鼓作气跳到整个脸颊涨得通红为止。在那个时候,只要擅长玩丢沙包、捡石子、跳橡皮筋这三种游戏,就可以成为小区里的孩子王,而当时的我绝对具备了这样的资格。

如此好动调皮的性格是在搬进青瓦台后才开始变得安分的。就读圣心女中一年级时,我在学校宿舍住了一年,自然而然地学会了遵守纪律及与人和睦相处。通过与朋友们一起分享好书的方式,也改掉了以往阅读偏食的习惯,进而接触到各类书籍,思想的深度也变得有所不同。但是让我从一个调皮鬼蜕变成稳重少女的关键因素,是在父亲当上总统之后,母亲对我们言行举止格外严格的要求和教育。

平时的母亲虽然很慈祥,但孩子们一旦犯错就会毫不留情。她总是强调责任感和谨慎,装病和撒娇对她一点也没有用,哪怕是非常小的错误,只要我们不真心认错,她就会严厉地责骂我们。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我、槿令和志晚即使心有不满,也很容易被她说服。母亲那公平且没有丝毫动摇的一贯性原则,使我们对是非黑白有着很清楚的认识和区分。

“成绩好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每时每刻都要心术正直。”

母亲对品格教育的意志和信念非常坚定,小时候多亏她对我们的教育,让我们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贵的财产——关怀。对人的关怀,其实也是对人的礼仪。

别人送的贵重文具用品,母亲也不轻易允许我们使用。有一天,槿令发现一个可以拿来当鞋袋用的漂亮彩色袋子,她非常高兴,想要在第二天上学时使用,但母亲坚持要她带平常用的鞋袋。

“你现在用的那个也很好了,有必要用其他同学没有的东西吗?”

母亲的言语暗示有些同学甚至连普通鞋袋都买不起,要我们懂得自爱知足。她时时刻刻都在叮嘱我们:“就算父亲是总统,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总有一天还是得回到新堂洞,不可以因为住在青瓦台就有优越意识,别忘了这里只是暂时借住的地方。”

住在青瓦台的时期,母亲的教诲深深刻印在我心里。善待他人却自律甚严的母亲,希望我们三姐弟也要像她一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住在新堂洞时起,早上母亲会让我们尽情玩耍,但到了晚上,总会要求我们写日记,进行一天的自我反省。

我依照母亲的教导,从小学开始培养出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每天记录当天做得好与没做好的事情,并将需要改进的缺点不仅写在日记里,也会另外记在其他的笔记本上。这个方法有助于改掉不好的习惯。虽然得花一些时间才能改掉,但就像咬指甲的坏习惯无意间被自己戒掉一样,我会将已经戒掉的坏习惯用红笔划掉,并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成就感。

之所以能养成这些好习惯,要归功于母亲对我的影响。我很尊敬父母,母亲尤其是我的偶像。对每件事情都思虑深远,和善又带有自信的母亲,是我从小崇拜的对象,我的青春期就这样在仿效母亲的生活中度过。

父亲是浪漫诗人

我在父亲三十六岁、母亲二十八岁的时候出生,因为是稍晚年纪生下的第一个女儿,所以两位对我疼爱有加。

父亲下班后会与母亲一起帮我洗澡来消除一天的疲劳。为了看我笑眯眯的脸,不时还会做鬼脸引起我的注意,但我总是哭得惊天动地,几乎连天花板都快掀掉,让两人不知所措。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连忙跑到隔壁房间拿出相机,开心地拍下我哭的样子。一直到我周岁时,父亲都会把我的成长过程,亲自用照片一一记录下来。

据母亲描述,年轻时的父亲是位浪漫派的男子。看着当时因为我整天哭闹而累到睡着的母亲,父亲还会在出门上班前把写给她的情诗偷偷放在桌上。年轻时的父亲以现今年轻人的话来比喻,就是个“肉麻”的爱妻男。

母亲的娘家相当富裕,是忠清北道玉泉第一户拥有汽车的人家。外公的事业相当兴旺,母亲从小被称为“校洞[1]小姐”。母亲原本想念大学,但因为当时外公对女性教育持保守观念,反对她念大学,最终毕业于培花女子高中并在学校担任过短暂的教师工作。一直到婚前,母亲与外婆一起掌管着大家庭的生活,并协助外公的事业。

就在周围的人开始担心母亲婚期已晚时,有一天在情报局上班的堂舅积极地对外婆推荐我父亲:“他是我大邱师范大学的学长,为人清廉刚正,现在是军中的少校。”虽然当时“6·25”战争才刚发生不久,家人都躲到釜山避难,处于情势混乱的时期,但对外婆来说,年届婚期的女儿更使她操心。后来在外婆的积极促成下,两人在影岛租住的房子里相了亲。母亲说她第一次见到前来拜访的父亲时,心里就有了某种预感。后来接受某家媒体采访时,母亲描述了当时对父亲的印象:“当时他脱军靴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可靠,虽然一个人的长相可以骗人,但背影是骗不了人的。见过几次面之后,我更深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他是个朴素又值得信赖的深情男子。”

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但外公不太满意父亲,不愿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贫穷的军人,母亲不顾外公的极力反对,还是坚持和父亲结了婚。

婚后,父亲一直对母亲当时愿意相信连一栋房子都没有的自己感激在心。母亲经常讲述他们年轻时的故事给我和槿令听。她说虽然嫁给了一个薪资微薄的军人,但即使住月租房也感到很幸福。尤其母亲去父亲宿舍那天的故事,更是浪漫动人。

1951年1月,婚后不久,中国军队再次袭击首尔,民众又开始往南避难,当时情况非常紧急,但母亲为了见父亲一面,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探访。当时父亲的军队驻扎在旌善,母亲为了避开对方军队出没的地区特地绕道来到了驻军处。父亲通过通讯兵,在前一天已经得知母亲要来的消息。他努力压抑兴奋的心情,以淡定的神情迎接母亲。那天晚上一进父亲的宿舍,母亲看到房里折好的干净被套和枕头套,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当时住在居民避难而搬迁空出的一间小民宅里,她以为寝具会不齐全,没想到竟有一套干净的被子。母亲压抑住内心的害羞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谁把被子精心整理得这么干净?”

父亲只露出害羞的笑容,没有回答,但那个笑容仿佛已承认是他做的。

“在战备情况下,你们父亲一定无法托人整理被子,但想必他也不愿让不顾危险前来找他的妻子盖上肮脏的被子。只要想到他花了一整晚,用那不纯熟的技术将被子的破洞缝补起来的样子,我就会觉得很窝心。”

母亲说着,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身为穷苦军人的妻子,物质生活很艰苦,但有你们父亲贴心的照顾,我一点也不委屈。以后槿惠和槿令在找结婚对象的时候,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找靠得住的男人。两个人若能以真诚的心相处,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当我和妹妹问起母亲与父亲的相遇时,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告诉我们选择对象不能以金钱或外表来衡量,而要以信任与信赖为优先考虑。

真希望能再见到两位在一起的画面……

“现实条件是很容易改变的,只要两人互相信任,再大的困难都一定能克服。”

这同样也是母亲选择的生活。

母亲有一只小盒子,一直放在衣柜上面,里面装的都是父亲写给她的信,他们往返的信件数量足以超出一只盒子的容量。两人结婚时刚好是战争时期,没能去蜜月旅行。举办完结婚典礼之后,父亲要回军营,但心里总是挂念着远方独自一人的母亲,所以时常拜托前往大邱的通讯兵把信交给母亲。每当有信送达时,一旁的艺秀阿姨就会打趣地说:“哎呀,又是情书啊!”母亲则会袒护父亲说:“这是既体贴又有男子气概的信呢。”

当战况对联合军有利时,父亲从中校升到大校,跟着军队待在江陵。那是母亲第二次探访父亲,一路经过大邱、浦项、盈德、蔚珍、三陟、墨湖到江陵,见父亲的路程如此遥远艰辛,可想而知母亲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渴望期待……

记得父亲曾说过母亲住在江陵的那一个星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两人经常沿着春风吹拂的镜浦台海岸散步,父亲会捡起贝壳送给母亲,不时也会紧紧握住她的手。母亲当时非常感动,心里想着:“原来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从江陵回到大丘后不久,父亲寄来了一封信,里面写着一首诗:春三月素描

樱花凋落 海鸥飞翔

似镜的湖面上 独浮一叶独木舟

靠在镜浦台栏杆的英[2]与我

老松亭亭 亭子玉立

绣上美丽桃花

古人问道这是镜浦台否

那是东海这是镜浦

雪白沙滩 青绿松树 海鸥飞翔

春三月过得漫长 不晓日子怎么过

微风煦煦 湖水平静

对面春天沙滩上海鸥飞翔

我俩一同划桨前去

1951年4月25日

母亲说每当读起这首诗,就会想起新婚初期,甜蜜开心的回忆。小时候母亲也曾在我们面前背诵这首诗,那时槿令的双眼特别闪亮,看得出来她完全沉浸在母亲的爱情故事里。

我在法国留学时父亲也经常写信给我,信里会详尽地描述家人近况。父亲的信就像散文般优美,那时的我天天期盼着父亲的来信。

比起口头倾诉,他更常以图画、诗或书信来表达对家人的爱。虽然外表看来冷静严肃,父亲在内心其实是非常浪漫的一个人,还会亲自画母亲的肖像画送给母亲或用写诗的方式来表达心意,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男人。

* * *

[1]地名。

[2]这里的“英”指朴正熙的妻子陆英修。

母亲的朴实教育

不同于给一般人的刚硬的军人印象,父亲对待家人特别温柔,有空就会写诗作画送给母亲。某个夏天和家人度假时,父亲在车上画了志晚的素描,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这是志晚的后脑勺,怎么样?是不是挺像的?”

全家人看了那幅画后哈哈大笑。虽然父亲没有流露,但他对志晚尤其钟爱。年纪最小的志晚是我们全家的宝贝,我和槿令从小对志晚也疼爱有加,两姐妹还会彼此吵着要照顾志晚,暗暗把对方当成竞争对手。志晚从小聪明又乖巧,很喜欢笑,经常赢得周遭人的喜爱。在青瓦台拘束沉闷的生活中,小志晚扮演了为我们带来活力的角色。

槿令艺术天分出众,从小就具有独到的审美观。我则因为身为长女的义务和责任感,成了典型的模范生。槿令是个有创意的女孩,相对地也较渴望自由,在三姐弟当中,尤其槿令最受不了青瓦台充满制约与限制的沉闷生活。

打从搬进青瓦台前住在议长官邸时,我们三姐弟就几乎没有什么玩具,父母也很少送玩具给我们,原因是即使没有玩具,也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跑跳玩耍。年幼的志晚,唯一的玩具就是一只足球。有一回亲戚在美国买了一只上发条就会自动走路的小狗玩具送给我们,我们三人好奇地聚在一起拿着它玩了一整天,母亲却忧心忡忡地看着这样的我们。那时在她身边的秘书说:借戴父亲的墨镜仰望夏日的烈阳。摄于猪岛。

“何必为了小朋友拿一两个玩具玩而担心呢?”

但母亲坚持:

“那并不是随手可得的玩具。拥有别人没有的贵重东西,对孩子的教育并无益处,即使没有那种玩具,我们家的孩子也已经有了一大片可以尽情玩耍的院子啊。”

接着她又补了一句:“要是大家听到议长家没有玩具的传闻,一定会有很多玩具送上门,但要是他们听到穷困的家庭没饭吃也会这样热心吗?很多人都爱趋炎附势,所以请您千万不要跟别人提我们家缺玩具这件事。我并非舍不得花钱买玩具给他们,而是比起新堂洞的家,这里已有更宽敞的院子可供他们玩耍,所以贵重的玩具对他们而言只是不必要的奢侈品。”

顽皮捣蛋的志晚是我们家的活力来源,也是珍贵宝贝。

即使没有玩具,我们也玩得很开心。志晚经常不分场合地用玩具气枪、射箭、摔跤来逗大家笑;到了晚上,就会乖乖待在姐姐们旁边在素描本上画画。我们三姐弟常会比赛谁画得好,并邀请父亲当评审,这时志晚就会先画好父亲的脸硬说自己是第一名。其实他只是把父亲的脸画得大大的,再加上歪歪的眼睛、鼻子、嘴巴而已。看着那幅画,全家人不知该说些什么,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有一天出门上学时,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我撑着伞踏出大门,没想到雨伞竟被风吹翻了,只能无奈地跑回去告诉母亲雨伞坏了,于是母亲帮我拿了一把新的塑料伞。那时站在一旁的事务官跟母亲说:“风雨这么大,塑料伞一下子又会被吹坏的,今天就让槿惠坐车上学吧。”结果,母亲用“槿惠你可以自己去吧?”的眼神看着我,我大声地说了一句“我去上学了”,就抬头挺胸地踏出了大门。

过了不久,身子虽然被雨淋湿了,但穿着雨靴的我开心地用脚踩着地上的水,甚至忘了上学的时间。走到学校附近时,看到越来越多前来上学的同学,大家撑着雨伞在街上排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一进教室,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忙着挤干衣服上的雨水,热闹极了。

要是当时母亲答应让我坐车,或许可以比其他同学更舒服地上学,但我就无法体会与同学打成一片的乐趣了。母亲坚持要我与其他同学一样过平凡的学生生活,而她也确实这么实践了。

虽然我们住在人人羡慕的议长官邸,却没有任何值得让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特别东西,日子过得非常简朴,就连搬进青瓦台后也不例外。对小时候的我们而言,青瓦台反而是一个处处充满限制的痛苦地方。

身为总统的女儿

住在青瓦台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因为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经历。或许身为总统的女儿,多少可以享受某些优待,但对于当时年纪还小的我来说,青瓦台的生活并不全然美好。在那里的生活反而充满许多禁忌。

从小母亲就对我们耳提面命:“不可以向别人炫耀你所拥有的东西。”在那个生活困苦的时期,总统女儿的身份是一张危险的名片,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让我们产生特权意识。

就读于圣心女中的某一天,几个好朋友到青瓦台来,有个朋友看过客厅和我的房间后,一脸失望地说:“什么嘛,和我家没什么两样,我还以为会布置得像公主的房间。”

每当午餐时间,朋友们都会以为我的便当菜色应该有所不同,常常会偷瞄我的便当,但其实和同学们没有两样。掺杂着大麦的杂粮饭、蛋卷、蜜黑豆、萝卜泡菜,就只有这些。

我入学的时候,圣心女中是修女经营的学校,校内有学生宿舍。母亲认为我需要集体住宿经验,因此让我离开了青瓦台,在学校宿舍和同学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当时的生活过得非常愉快。

那时,好几个人睡在同一间房间里,每一张床都用帘子分隔开来,偶尔我们还会瞒着修女偷偷吃宵夜聊天,也会互相传阅言情小说,很多次修女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母亲希望我们成为怀有远大抱负的人。

升二年级的时候,学校为了扩大教室规模决定废除宿舍,因此我重新搬回青瓦台,过着搭电车上学的生活,每天一早都要搭乘从青瓦台经过孝子洞到元晓路的电车。

这件事情后来在电车车长间传了开来,有人开始留意每一位圣心女中的学生,猜谁是总统的女儿,非常有趣。

有一天,车长看到我身上别着圣心女中的校徽,靠过来问道:“听说你们学校有总统的女儿啊?”

“是。”

“听说她都搭电车上学放学,那是真的吗?”

“好像是。”

“她长得漂亮吗?”

“不清楚。”

“那功课好吗?”

好胜心强的我每次体育课就会显露调皮本性。高中时期教师节运动大会。

“听说好。”

“她多高啊?”

“应该跟我差不多。”

我装作不知情地回答,心里暗自紧张深怕有人会认出我来。

那天回家吃晚餐时提到了早上上学时发生的事情,大家笑成了一团。父亲和母亲虽然在笑,但是从两人的眼神看得出来他们很庆幸大家认不出我,而母亲更是称赞了我机智的回应。

春、夏、秋、冬……季节更迭,住在青瓦台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搬进青瓦台后,家里人最遗憾的就是无法经常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母亲为了当好称职的青瓦台女主人,工作量几乎和父亲差不多,每天都过得相当忙碌,青瓦台的人们甚至为母亲取了一个“申闻鼓[1]”的绰号,因为她会亲自检查每一封信件,而且还会悄悄地到处走访视察。

母亲必须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还要负责青瓦台的菜单,所以亲自下厨的时间相对减少了。但只要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假日,她仍会亲自下厨做晚餐。春天就煮艾草汤或荠菜汤,夏天则做凉面,每晚帮我们准备点心也是母亲的重要工作之一。当我读书读到深夜时,她就会亲自榨杯蕃茄汁或准备一两块年糕配上菊花茶之类的传统茶点给我。

在新堂洞时父亲总是以母亲的厨艺为傲。有客人来访时,母亲会去海鲜市场买新鲜的鱼回家亲自切生鱼片,也会做猪血肠或药食[2]分给邻居一起吃。吃过母亲亲手料理的食物的人,都会对其赞不绝口且难以忘怀。每当母亲晚餐端上她亲手制作的水饺火锅时,父亲就会吃得津津有味,让她非常开心。

正因母亲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饭都无法好好吃,所以家里没有人会再吵着要母亲像以前一样天天做好吃的菜给我们吃。

“丈夫的错误,有一半是妻子的责任。”身为青瓦台的女主人,母亲的使命感非常强。还记得有一天,陪同母亲到海外巡访的一位秘书说道:“海外巡访时有时要站上一整天,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到宿舍,脚会肿得很厉害,当时我们国家的国产皮鞋弹性没那么好,隔天要穿上硬邦邦的皮鞋是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有一天总统夫人的脚肿得非常厉害,我说要找一双舒服的皮鞋给她,结果她一口回绝说:‘万一传出去说韩国产皮鞋质量不好怎么办?’就这样每晚靠着冰敷来消除脚肿,从未将她的辛苦显现出来。”

母亲从不在国外购物,父亲和母亲从国外巡访回来,也从未送过任何礼物给我们。母亲的行李顶多是多了几把汤匙,她唯一的嗜好就是搜集世界各国的汤匙,这些汤匙也成了青瓦台内极佳的展示品。母亲考虑到她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国家形象,所以对自己的管理相当严格。

到了高中,母亲成了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要是她的言行与教育我们的内容不一致,在青瓦台度过青春期的我想必会感到非常混乱。当时许多人关注着我们一家人的举动。生活在各种规矩下,随时被别人注视着生活,终究是件让人感到窒息的事情。“总统的女儿”在他人眼中可能是个公主,但对当事人来说,却也有可能是牢笼监狱。

母亲不受周遭的环境影响,尽力让我们能在平凡的环境下成长,也多亏她这样的教育方式,才能让我安然地度过容易彷徨的青春期。

* * *

[1]古代供百姓鸣击申冤的大鼓。

[2]一种韩国特有的饮食,在糯米里加入各种谷物或豆类,并用屉子蒸熟食用。

首次登上外交舞台

有一年旱灾非常严重,父亲日夜担心灾情。有一天,晚餐时他提起农作物全部枯萎一事,告知今年将会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还要辛苦。

母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我们家早晚餐桌上的话题都与社会现状有关,父亲和母亲会彼此交换关于经济、社会、国防、文化等多方面的意见,要是谈到像达成出口目标或国家队选手在亚运会得了金牌这样的好消息时,大家都会非常开心。

父亲偶尔会问:“如果你们是政府某个部门的长官,会实施什么样的政策?”

年幼的志晚会回答:“我要当科学部长,制造机器人。”引得父亲哈哈大笑。

通过和家人的“饭桌谈话”,我自然而然地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但对各方面事物产生兴趣,也会因此去思考、研究,并且在这样的过程中培养了爱国之心。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父亲担心旱灾,我就会祈祷下雨,变成了一个为国操心的小大人。如今回想起来,要是能有一两个符合当时年纪的鲁莽行为的回忆也不错,这点倒是有点遗憾。

青瓦台经常有各领域的专家前来拜访,我偶尔会坐在一旁听他们与父亲谈话。每次专家回去后,父亲就会问我关于他们所讨论内容的意见。

某天父亲问我关于大学专业的问题,我回答想读电子工程,父亲问我原因,我说:“上次来青瓦台访问的一个博士提到‘小小一个半导体就值二十到三十美金,一个007皮包的分量就是几万美金,我们韩国应该要拼电子产业’。因此我想成为产业的主力人才为国家做出贡献。”

平日希望我能上历史系的母亲被我这番话吓到了。

“那么难的书要怎么读呢……”

心疼我的母亲接不下话,但父亲跟母亲不同,或许他很早就有心想要把我培养成专业人才。

“这个想法很棒,爸爸相信只要是你,一定可以达成梦想。”

从那天起,父亲开始给我许多机会让我见识更大的世界。在一次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公开访问行程中,父亲没有事先告知就在参加者名单上填了“朴槿惠”的名字,那次经验对我来说,是一场新鲜且震撼的教育。

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住宅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每间房子都是白色的屋顶配上大大的窗户,美丽的庭院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家家户户的树上结满了诱人的果实,干净的庭院里开满了花,象征着这个国家的富裕。傍晚散步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悠闲的笑容。

澳大利亚的富庶让我产生希望与斗志,期望我国也能像他们一样富裕。在澳大利亚与少女们合照。

看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国家过着悠闲又富裕的生活,我彻底体会到为什么我们国家要大力发展经济。看着他们光鲜亮丽的景象,我相当羡慕那些已经摆脱贫困的国家。

“不能一直当井底之蛙”的想法,瞬间燃起了我的斗志,“要赶紧超越他们,让我们国家也能享受富裕的生活”。就这样,我怀抱着自己国家将来也会富庶的希望和理想回国了。

上了大学以后,我突然有了个出国访问的机会。1972年10月,西班牙来信邀请我国参加油轮的试航典礼。与我国合作的GULF公司完成油轮制造后邀请了母亲,但因母亲忙碌的行程已排不出空当,所以决定由我来代替她参加。

在还来不及熟悉西班牙这个国家的情况下,我的第一个外交任务就此开始。

我在众多的西班牙人面前登台朗读了五分钟的演讲稿,宣布将这艘油轮命名为“天佑号”。以西班牙文演讲完后,热情的西班牙人吹哨欢呼,现场立刻成了庆典场所。

萨摩亚群岛的热带风景让我充满期待与紧张。

西班牙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热情,处处都是笑容和煦的俊男美女,丝毫不负节庆国度的美名,让我对他们留下了“人民天性开朗又欢乐”的印象。很早以前,我就很想参加西班牙的节庆“奔牛节”。每年7月6日的奔牛节在潘普洛纳市厅前面的广场举行,人们大声呼叫“奔牛节万岁!”的同时点燃巨大的爆竹,就此展开西班牙最著名的庆典。

我是通过海明威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认识这个节庆的,这个庆典海明威连续参加了十多年,非常吸引人。当时我表示希望今后能有机会参加这个节庆,感受一下西班牙人的热情和自由,活动工作人员立刻表示随时欢迎我来参加。

三十五年前的“奔牛节庆典之梦”想至今仍未实现,但我对西班牙自由和热情的渴望还保留在内心深处。每次看到背着背包自由环游世界的年轻人,就会重燃起出发的欲望。

次年,夏威夷举办的“韩国移民七十周年庆祝典礼”寄来了邀请函,那次原先也是邀请母亲,但母亲派我代替她前往。那次拜访夏威夷的目的和意义,与过去拜访西班牙时不同,因为是国家层面的活动,所以责任更加重大。秘书们担心我年纪小、经验不足,恐怕难以胜任,但母亲却充满信心地对他们说:“你们可以放心地相信她,槿惠会做得很好。”

至今我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时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那次的典礼是代表我们全体国民出席,不容许发生丝毫失误,是极为重要的典礼,因此需要充分地准备。我不仅阅读了典礼的相关资料,也研究了当地的风俗人情、经济实力、文化差异、重要人士、政治纠纷等资料。

服装也是个问题。我们按照被邀请参加的典礼及宴会气氛,来挑选并搭配服装。衣服、皮鞋、手表、提包等,需要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当时还是学生的我无法全部都买新的,所以我决定在母亲的衣服和饰品中挑选适当的借来佩戴,当然母亲也很赞成我的想法。

母亲布置了一项作业给我,要我想想什么礼物适合送给邀请方。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列出好几项极具韩国特色并有意义的礼物,做成了礼物清单。我以金弘道的画册这类可以弘扬我国文化的艺术品为主,母亲则在一旁仔细观察整个过程,但所有事项全权交由我来决定,这也意味着我必须独自为所有决定负责。

出发的前一晚,我因为睡不着而看书,母亲静静推开房门进来。当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她那时才结束满满的行程,一脸疲惫。

“怎么还不睡呢?”

“有点紧张。”

“不要紧张,你会做得很好,放心睡吧。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了。”

母亲对我的信任给了我莫大的力量。

1973年1月12日上午6点10分,我抵达了夏威夷机场,侨胞们的欢迎非常热烈,夏威夷州政府的态度也相当郑重。

在卡哈拉希尔顿饭店举办的答谢晚会,从太平洋区司令官到夏威夷的掌权人物全都到场参加,场面非常热闹。我被邀请为夏威夷参议院开院式的主宾,那是破例的待遇,也是个突发的状况,因此我与随行人员立即忙碌地做起了准备。

在电视直播的现场,我读起了夏威夷参议院开院式的祝贺词。仪式结束后记者们蜂拥而上,问了一箩筐的问题,我用英文一一作答。当我镇定地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原先担心着我的随行人员,脸上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看着电视转播的侨胞们反应也非常热烈。我被邀请到有将近五百位侨胞参加的聚会,一一和他们握了手,看着握住我的手而哭泣的第一代侨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伤。瞬间,我想通了一件事——若想报答侨胞们在他乡辛苦付出的心血,就必须让我们国家富强。

回住处的车上,看着窗外华丽闪烁的夏威夷风景,我想起了刚才握手时某位老奶奶那双粗糙的手,她悲伤的眼神中透露着对祖国的思念。我心想为了他们,大韩民国也要赶紧跻身发达国家的行列。

夏威夷博物馆馆长亲自为我解说。

结束夏威夷的公开行程后,我搭上飞机,离开了夏威夷。那时的心情并不轻松,虽然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但我却对留在夏威夷的侨胞感到愧疚。

下了飞机后,看到父亲母亲、外婆和弟弟妹妹前来接机,我先走到父亲面前打了招呼,之后再走到母亲身边。回到祖国、回到故乡的安全感油然而生,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晚餐时父亲和母亲问起我对这次行程的感想:“什么事最让你印象深刻?”

“夏威夷博物馆内有韩国馆,我参观了一下,但展示的东西没有我想象中的多。我觉得要赶紧在国外弘扬我们国家的文化遗产,那些移民到远方的侨民那么辛苦,若不提升我国的形象,居住在当地的国人也会难以抬头挺胸。”

“我们槿惠还会关心到这些啊,看来这次没有白去。”父亲这句话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鼓励。

不久之后,父亲定制了一套韩服捐赠给夏威夷博物馆,富有我国传统韵味的韩服从此展示在博物馆里,将韩服之美展现于世。

毫无联谊经验的理工科生

我常被邀请参加大型典礼,就这样自然而然一步步累积了外交经验。

走遍世界各国的同时,我彻底感受到外语能力的重要性,因此开始热衷于学习英语。无论是搭公交车、整理房间、织毛线或刷牙,只要一有空就会背一些含有新单词的例句或听录音带。等到英语能力足以阅读欧内斯特·海明威、威廉·莎士比亚、《塔木德》[1]等原文著作后,对英文学习的饥渴才得到满足。对英语有了信心之后,学习外语的范围更扩大到了法语和西班牙语。

学习他国的语言对我而言,也意味着能够见识到更宽广的世界。语言是提升我生活质量的一种手段,会说他国语言的成就感远远超乎想象。而且透过书本认识从前未知事物的满足感,与美食和新衣服所带来的快乐截然不同,那是不同层次的幸福,因此我也逐渐成为一个沉溺于读书的书呆子。

跟我同龄的女大学生会互相谈论下课后要一起去听音乐或看电影,尽情享受大学时期的浪漫生活;大部分打工当家教的朋友也会有说有笑地互相比较自己的学生。坦白说我有时会羡慕她们的自由,但必须接受拘束生活的我,只好转而在累积知识上获得新的满足。

我过着平凡的大学生活,如愿进入西江大学电子工程学系,但课业一点也不轻松。为了就读电子工程学系,我从文科转到理科,不只数学,其他科目也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虽然偶尔也会和同学们一起迎着春风赏花,但对我而言,最能让自己专注的时间莫过于上课时间。

男同学们下课后会三五成群一起去喝酒,应该是举办米酒派对吧。虽然有时也会好奇他们的生活,但我依然无法豪迈地在一群男孩中喝酒。当时我才二十出头,正值容易害羞的年纪。

有一天,一个男同学突然靠过来对我说:“槿惠,我等一下要去参加游行。”

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为什么要去游行呢?”

他转过头,露出一抹微笑说:“要去暖暖身。”便离开了。那个语气仿佛是在说“我要去运动”那么平常。

即使参加游行,系里同学也会尽可能不逃课,课堂的出席率很高,上课几乎看不到空位。某次,教授问起一位男同学上课迟到的理由,他回答“刚刚去游行回来”就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那位男同学的脸上没有参加完游行的紧张感,反而是对于自己上课迟到感到愧疚。

我越来越热衷于系里的课业,几乎投入了我的全部精力。父亲是名人,所以我的大学生活比起其他同学,没有太多的自由空间。总是担心自己要是犯了什么错,会让父母脸上无光,所以习惯保持紧张的态度生活。一般的联谊我从未参加过,也不曾和同学一起在街头逛到很晚,我必须对自己的每一项行为举止负责;也不想引起突发状况让随扈们为难,因为我明白他们的生活既乏味又疲惫。

唯有一次,我大胆摆脱随扈过了一天随心所欲的生活。那天,到了学校后我进教室假装要上课,然后就从后门溜出,前往明洞。在前往明洞的公交车上,我打开了窗户,和煦的春风吹在我脸上,天空中飘着棉花糖般蓬松的云朵,眼前的景色是那么地静谧温暖。

下了公交车之后,随意游走在明洞各角落,脚步轻盈得就像要飞上天一般。不一会儿,中央剧场前的《安妮的一千日》电影海报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毫无计划地买票进场。因为是平日,上午没有什么人,包括我在内的三个观众就像包场一样尽情地观赏电影。电影内容是16世纪都铎王朝的国王亨利八世与王后安妮·博林的故事,看着安妮·博林命途多舛的人生,我的心也跟着纠结了起来。

看完电影后,我走在明洞街上尽情享受着春日的悠闲气氛。从路人轻便的衣裳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在橱窗看到喜欢的衣服也可以进去试穿。偶尔店员会问:“您好眼熟啊,是不是上过电视呢?”我就会微笑回应:“我是大众脸,经常被说长得像谁。”

明洞路上有很多打扮时髦的人,当时流行喇叭裤、迷你裙,女大学生的青春装扮让我看得好开心,也见到不少背着吉他的男生。

走着走着,我在路旁发现了一间咖啡厅,温暖的阳光从大大的窗户照入,非常温馨。一开门走进去,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我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凝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快步前进,看起来非常有活力。春天到了,人们的表情看起来也悠闲了许多。

对面坐着一个貌似大学生的男生正在看书,看来他也跟我一样逃了课。我们四目交接,他先对我露出微笑,我也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咖啡厅里放着莫扎特的音乐,气氛宁静又慵懒。一个人的悠闲时光,对我而言相当珍贵。

夜幕时分,街灯一盏盏亮起,我走进明洞教堂参加了礼拜。正在祷告的人们脸上写满了诚恳的祈愿,我的心也跟着变得虔诚且平静。

出了教堂,天色已暗,该是回家的时间了。虽然是一时冲动,但我并不后悔,只觉得有点对不起为我担心的父母。没在晚餐前回去,想必随扈们应该也非常焦急,我感到很抱歉。做好挨骂的准备后进了家门,父母亲的表情意外地平静,原以为会被盘问很多问题,但大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平静地用了晚餐。

隔天,我一如往常地前往教室,有个同学靠了过来。

“昨天你去哪里了?看起来随扈的人四处在找你呢。”

我微笑着回答:

“你看过《安妮的一千日》吗?”

他一副“你怎么突然说这些”的表情。

“昨天我去看了那部电影。”

此时同学一脸恍然大悟,露出了“现在我懂你意思了”的表情。

“槿惠,下次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我们一起去。这么好的天气一直待在教室里有点闷。”

我们就这样聊着聊着走进了教室。

从那之后再没有特别的事件发生,日子过得很平静。随着待在实验室的时间越久,我也渐渐有了理工科学生的样子,常常为了等待实验结果出来而晚回家,有时丝袜还会沾到强烈的化学药剂而破洞。

“槿惠,看来丝袜要补一下了,破了个大洞呢。”

系里只有两个女生,所以时常会被这么调侃。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后,我也渐渐与男同学们变成了好朋友。

偶尔我也会和朋友们一起去学校对面的音乐茶吧聊天,但男生抽烟的味道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学校前的茶吧和现在的咖啡厅气氛不同,店家的灯光昏暗犹如狸猫洞穴一般。通常店里会播金秋子、申忠贤、宋昌识等人的歌,偶尔也会有长发男出来弹着吉他唱悲伤的歌曲。午餐则是带便当或是在学校餐厅内解决。

学校餐厅的午餐菜单只有三种:炸酱面、炒饭、蛋包饭,这三种里面炸酱面最经济实惠。炸酱面三十韩元,炒饭五十韩元,蛋包饭七十韩元左右。大家的爱好各有不同,所以每次都点不一样的,一边聊天一边分着吃,午餐时间也算是大学生活中的乐趣之一。

西江大学十周年校庆时,各科系都有活动。电子工程学系因为刚设立两年,与其他科系相比,学生人数较少,活动经费也不多。下课后系里男同学们聚集在一起,热烈讨论起化装游行时要扮演什么角色。

“我们经费也不多,与其烦恼穿什么衣服,干脆脱了会不会比较好?”

“果然还是你聪明。那我们就干脆全脱了吧。”

我一边整理书包,一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槿惠,要扮演什么角色大家才会觉得我们很酷呢?”

“这个……”

最后,我们系里的男同学好像达成了一致要扮非洲土著,而我则领到负责举电子工程学系系牌的任务。没让我扮成土著实在是万幸,于是我乖乖地举着牌子参加走到新村的化装游行。脱下上衣的男同学们穿着土著装,脸上擦满黑色的煤炭粉,引来许多路人的注意。每个人看到我们都哈哈大笑,拍手叫好,系里同学看到彼此的样子也都笑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还真是愉快。

在西江大学十周年校庆典礼上,和电子工程学系的同学扮成土著游行。这是大学时期的快乐回忆。

虽然偶尔会有示威游行,但校园整体来说还算平静。可以看到女孩子们穿着颜色艳丽的裙子,三三五五地坐在草地上,也可以看到弹着吉他的男孩子。当时学校校规很严,只要缺课就会影响升级,也会无法按时毕业。教授们相当严格,除非学生非常努力,不然很难得到A。当初做决定时我就有心理准备,电子工程这门学科不简单,所以更想要有好的成绩表现。我总是夹着厚重的书本勤奋地穿梭于实验室和教室之间。

到了三年级时,实验作业变多了。物理实验必须两人一组进行,那天我的伙伴是预备军官团报考生,那位同学要我等他结束报考生教育训练后,晚上七点一起在实验室里做课题。我准时抵达实验室,等了半天那位同学都没有出现,我想他应该有事耽搁了,便坐着看自己带来的书。三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心想他应该有急事,于是决定再多等一会儿。

要是像现在有手机,问题就可以轻松解决,但那时连寻呼机也没有,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那位同学三个小时之后才终于露面,当他看到我还留在实验室里时非常惊讶,一边抱歉一边跟我解释因为他是干部,刚才有事情要处理,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还问我为何还没回家。我回答因为是约好的事情,所以不能毁约。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考虑到十二点的门禁,我们决定把实验延迟到第二天。走出理工学院,两人一起散步到正门,途中聊了很多事情,如未来志愿、家人、对电子工程的希望等等。话题虽然有点严肃,但我很喜欢和朋友聊这些,分享别人的志愿、希望、未来的梦想与热忱,让我觉得人生非常美好。

“你觉得以后我们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呼吸着晚间冰凉的空气,那位同学开始想象起未来的生活。

“我希望大家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槿惠你有什么样的梦想啊?”

“目前没有具体想过,但打算一直读书,成为学者或研究员。”

秋夜的空气尤其冰凉清爽,天空中的北斗七星闪耀着耀眼光芒。

快毕业的时候,我获知自己将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因为从未想过会拿第一名,心里难免有些震惊,同时也非常开心。

隔天午餐时间,我在全家人面前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父亲和母亲都非常高兴。那天下午在父亲办公室前遇到了秘书室长,他也非常开心地向我祝贺。由于除了家人我没有告知其他人,于是好奇地询问秘书室长是如何得知的,结果他说父亲既开心又骄傲地向他说了这件事。在那一瞬间,我的鼻头忍不住酸了一下,心里满是感动。

我穿着母亲的韩服参加了大学毕业典礼,以第一名成绩毕业,却也成为我送给母亲的最后一份礼物。

母亲在帮我挑选毕业典礼要穿的韩服时,眼眶突然泛红:“槿惠,你是我们的骄傲,妈妈开心得连觉都睡不着。”

母亲手上拿着鲜艳的桃红色韩服对我说:“你身为第一名毕业,却没能给你做套新衣服,还让你穿我穿过的,真是抱歉啊。”

我笑着回答说没关系,但母亲还是一脸歉意。对我来说,能够穿上母亲亲手打理的衣服意义更大。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以第一名成绩毕业,对母亲来说是最好的礼物。后来我才觉悟,原来那是我人生中为母亲尽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孝道。就在不知不觉中,厄运开始悄悄降临。

* * *

[1]记载犹太民族思想结晶的犹太法典,集结许多圣哲之言,是认识犹太民族思想、文化的最佳门径。

短暂的法国留学

毕业典礼不久后,我前往法国留学。那是一个位于阿尔卑斯山附近,名叫格勒诺布尔的地方。格勒诺布尔是阿尔卑斯地区的中心都市,也是欧洲八大大学之一格勒诺布尔大学的所在地。此处不负文化艺术都市的盛名,随处可见拉小提琴的乐师,还经常举办大大小小的表演。这里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反抗德国法西斯运动的著名基地。

这里有许多外国留学生,因此“东方女生”的身份很少会引起他人的好奇眼光。我计划先修完格勒诺布尔的语言课程。在大学期间,我已靠书本和录音带自学了几年的法语,但要想学好专业课程,我认为仍须加强语言能力。

格勒诺布尔的生活整体上还算自由,虽说至少会为我安排一个随扈,但他的行踪相当低调,甚至从未被我发现过。

我和其他留学生一样住在学校附近的寄宿家庭,那家阿姨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以经营寄宿家庭为业,独自养育两个女儿。阿姨个性爽朗、厨艺精湛,看待每件事也都很积极。那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加拿大学生,大家一起用餐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话题,他们会问我韩国的事,也会亲切地为我介绍法国与加拿大的风俗。

有天阿姨介绍了一家人给我认识,他们邀请我参加复活节的派对,派对在他们的山庄里举行,我高兴地接受了邀约。山庄在阿尔卑斯山附近,坐车要几个小时。一路上壮阔的景色渐渐在眼前展开,我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妙中久久无法自拔。

住在那里的几天,我体验了普通法国家庭简朴的生活方式。一早爸爸去镇上买面包,妈妈准备好浓汤、热咖啡、热牛奶和色拉,用完餐后全家人一起收拾碗盘,每个家庭成员都有各自的任务:小孩收拾餐桌、爸爸洗碗、妈妈准备甜点,家庭气氛井然有序又很温馨。分享甜点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全家人配合吉他演奏唱歌,这一切看起来非常和睦。在一旁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也开始描绘起自己的未来,想着有天若能遇到适合的对象,和他一起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该有多好……

一起听课的学生来自德国、美国、英国、墨西哥、日本等,因为国别不同,人种不同,所以大家对彼此都非常好奇。我就读的班级由稍有法文功底的学生组成,日常对话大致没有问题。每个班级约莫有十二名学生,上课方式非常自由。大家围坐在圆桌前定好一个主题后开始讨论,讨论的主题有法国历史、文化差异、动物虐待、人权问题等,非常多样化。大家会翻开百科辞典认真地参与课程讨论,一有不懂的内容就马上查,当然课程最主要的部分是向老师提问题。

有一天老师询问我课堂上有什么地方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我回答是韩国和法国上课方式的不同。

“在法国,不是由老师一人站在讲台上单方面授课,而是引导学生积极参与、自由讨论,这点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有别于韩国教室的沉闷,这种积极讨论的学习方式给了我不少感悟。东方学生面对老师的提问,往往会表现得害羞或犹豫不决,但欧洲学生都相当活泼踊跃,从这一点可以明显看出从小教育方式的不同。

来自欧洲的同学对东西方文化差异也有强烈的好奇心。有一天下课后,几个同学提议举办读书会,邀请我去学校前面的咖啡厅进一步讨论。那间咖啡厅提供非常便宜的咖啡和三明治,深受学生喜爱。财力有限的留学生也会在放学后外带便宜的三明治回家当晚餐,就如同韩国一些没吃早餐就出门的上班族,会在公司前的小店吃烤面包或紫菜饭卷简单填饱肚子一样。

欧洲的朋友常问我很多问题,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金发的德国女生,她对韩国特别好奇,不仅是因为当时韩国的政治状况与德国相似,而且因为她对东方文化有着特别的兴趣,梦想将来要在联合国工作。

“听说你们国家房间地板会发热?”

“听说在路上接吻会被骂?”

有时她的某些问题会让我发笑。有一天我问她从哪里听来这些事情,她回答有亲戚曾在驻韩的德国公司工作过。

“我们的确不会像欧洲人一样在街上接吻,不过这只是文化差异。”

她的法语并不是很好,为了让她了解韩国的地暖文化、礼仪、风俗等,我还费了一番力气;后来发现她的英语比较好,我们马上转换成英语沟通,之后讨论时还会翻开法语词典查较难的单词,平时她也会来我的宿舍一起用晚餐。

二十出头的她有着和年纪相称的活泼和幽默,是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几个月后她因为家中有事先回德国,不久之后我也收到必须紧急回韩国的消息,两人就此失去了联络。

平时,我的原则是尽量早一点回家和阿姨一起共进晚餐。独自一人在外很容易因为孤单而迷失方向,因此我给自己订了一些规定,比如与朋友喝茶聊天只限一周一次。我的计划是修完短期语言课程后,进入格勒诺布尔大学正式学习。

每次用完晚餐,我会帮阿姨洗碗或准备简单的茶点,阿姨年轻时的梦想是过吉卜赛女郎般的生活,也常常问我一些关于韩国的问题。她对韩国料理特别感兴趣,考虑到我会想家,甚至允许我自由使用厨房,偶尔可以自己做韩国菜来吃。有一次我提议做韩国的代表性料理——烤肉,并开个派对,她也非常开心。

留学时和寄宿家庭的朋友合影。

每到深夜我都会想起家人,父亲爱唱的歌曲《荒城古迹》常在耳边回荡,母亲织毛线的身影也常在眼前浮现。我经常写信给父母,等待他们的回信也是我的一大乐趣。父亲会亲自拍下青瓦台庭院里盛开的杜鹃花、紫丁香、木莲花,并一一附上说明,也会说很期待收到我的回信。

不过,在法国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很久,六个月后,我又回到了韩国。当我朝着自己的梦想一步步迈进的时候,没想到人生最大的风暴正朝我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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