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传记文学 > 潘季驯评传 > 二、此次治河的详细经过
总起来讲,潘季驯此次主持治河,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突出贡献:
(一)以修守河防为第一要务
这时,治河活动的重点已从徐淮之间,上移到徐州以北的河南境内。潘季驯上任后,奔走弥月,巡视"两河",对于各处堤防工程的兴废举坠,己胸有争理。他首先奏上《恭称远地修守当严疏》,称:"河南堤工,向已告竣,伏秋即届,防御为先。"说:"臣遥制千里之外,虽尝三令五申,外于而道里寥廓,转报为难。时届伏秋,呼吸变态,报而后行,已无及矣。所恃者,管河一道。"因此他请求尽快补齐管河官员,严守自己早年亲自制定的"四防二守"之法,以保河道无虞。①这表明他此次主持治河的基本目标,已从大规模创筑施工为主改为修守已有河防工程设施为主。这是一个战略性的转变。在这个时期内他的许多奏疏和具体的活动都是围绕这个主题进行的。
万历十六年九月,他又奏上《申明修守事宜疏》②,提出了著名的"修守八事"。在奏疏中他首先对自己多年来的治河经验进行了理论的总结,指出:"臣窃谓治河之法,别无奇谋秘计,全在束水归槽,归槽非他,即先贤孟轲所谓:水由地中行。而宋臣朱熹释之曰:地中两崖间也。束水之法亦无奇谋秘计,惟在坚筑堤防。??堤固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槽,归槽则水不上溢,而自然下刷。沙之所以涤,渠之所以导而入海,皆相因而至矣。"因此他问道:"然则固堤非防河之第一义乎?而岁修之工舍固堤其何以乎?"既然堤防有这么积极的治河效益,那么河防修守事宜的第一要义不就是巩固堤防吗?想当年"两河"工程完成之后,连续八年河流畅通,民居乐业。"不意为日既久,人情遂弛,掌印河官视两堤为赘旒矣,岁剥月蚀,残缺颇多。"经过本年六月以来连续三个多月的日夜修防,他才感慨地体会到:"立法易而守法难,守法于一时宜而守法于长久难。"于是条上了"修守八事":(1)"久任部臣,以精练习"。即河官的任期宜长,以便熟悉河防;(2)"责成长令,以一事权"。即各级地方掌印官员要主管河防,以便统一指挥;(3)"禁调官夫,以期专工"。即河工修防队伍要相对稳定,以便熟练掌握堤工技术;(4)"预定工料,以便工作"。即平时要预先筹备储存好修防工料,以便满足应急需要,有备无患;(5)"立法增筑,以固堤防"。即每年要按堤防修守条令规定,按时加高培厚黄河大堤,以便巩固河防,常备不懈;(6)"添设堤官,以免遥制"。即充实堤防官员的队伍,以便分工责成,人员到位;(7)"加帮真土,以保护堤"。即对于堤防修守技术也要作出明确的技术规定,加帮真土(指粘性大的老黄土),剔除浮沙,以便保证河防大堤的工程质量;(8)"接筑旧堤,以防淤浅"。即加紧修筑历史上留下来的旧堤,以防河道旁决,淤浅正槽。
他说,整个"修守八事"的目的,就是通过完善河防修守制度,以"保① 见潘季驯:《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一。
② 见《河防一览》卷九。
前功于不毁,杜后患于将来。"就在潘季驯奔走河壖,组织官夫培新补旧,昼夜施工的时候,万历十六年九月九日,从未跨出过北京皇宫大门的万历皇帝突然决定走出紫禁城,驾幸大峪山,去临阅为他建造的寿宫陵墓。这是他47 年统治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御驾出巡,其实这一年他才25 岁。也正是在这次破天荒的出巡中,这位神宗皇帝突然对治河问题发生了兴趣,并且与臣下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当时参与对话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在事后撰写的《召对录》中详细记录了这次谈话的过程:万历十六年九月九日神宗驾幸太峪山,临阅寿宫。明日,循西山,逾石景,至浑河。有顷,中官飞骑传诏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等见于浑河幄次。
时行等磕头毕,神宗起观河流,河流迅急,中流架木为梁。神宗手指河水,顾时行等曰:"此河汹涌如是,闻黄河数决为民害,当亦同之。"时行对曰:"此滹沱河正流,发源桑干,从塞上入内地数百里,出琉璃桥。或遇水涨,时有冲决。若黄河则其流更远,其势更大。无论前代,即本朝亦屡屡溃决,不惟居民受害,每至漕运梗塞,故国家以治河为第一要务。"神宗听罢,曰:"经理河务,须在得人。"时行对曰:"今河臣为潘季驯,他在河道,久感皇上拔擢之恩,不敢不尽心任事。"神宗曰:"好着他用心。"时行等磕头退,因命三辅臣作歌以记其事。①这虽然不过是一次触景生情的简短对话,但由神宗皇帝本人面对汹涌澎拜的真实河流,主动提出治河问题,并关心治河官员的人选,这却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
大约是滹沱浑河的磅礴气势给神宗的印象太深刻,观河之后的第二天他就给吏工二部写去亲笔御旨,内称:"朕闻黄河冲决,为患不常,欲一观浑河,以知水势。昨见河流汹涌,因念黄河经行处所,经理防御,倍宜加慎。
河道官员还行文与他,都着用心任事,务一勤永逸,勿劳民伤财,以为故事。
自今推选委用,务在得人。"②神宗的这篇御旨很快就被传达到了河防工地。潘季驯自然是激动万分。
在按照礼仪亲率僚属三呼万岁之后,他立即奏上了《恭诵纶音疏》,概要介绍了自己自万历十六年六月上任以来的基本治河方针。他指出:"自入境以来,延袤千余里,周咨荒度,足遍而目击之矣,而卒无可以他图者,然犹谓河南为黄河上流,或可别求长计,顷于九月初七日躬率??北自考城以至武涉,南自荥泽以至虞城,又自河南至大名府所属长东二县,将黄沁二河,延堤踏勘。"①说明他此次治河的一个基本目标,就是完成以前未尽的宏愿,将徐州以北的黄河堤防全面修筑。
当时对于徐北河段的治理有几种不同的观点:一种是主张"自荆龙口经广、大二府地方,出北海者。"这是一条人工改道使河北行的路线。潘季驯认为,这个方案对防洪、漕运都不利,"无论移河南徐淮之患于北直隶诸府,而二洪干涸,运艘难浮,不可也。"① 申时行:《召对录》,见《丛书集成初编》第3965 册。
② 见潘季驯:《恭诵纶音疏》,《河防一览》卷一○。
① 潘季驯:《恭诵纶音疏》,《河防一览》卷一○。
一种是主张"复贾鲁河,自荥泽而达涡河者。"这实际上是主张让黄河分流,东南夺涡河,汇淮河。潘季驯认为,这个方案有两大缺陷:一是妨害漕运,二是威胁凤阳和泗州皇陵。况且淮河河床过于狭窄,"一淮尚且不支,况益之以黄乎?不可也。"第三种观点是主张"分沁河合漳卫二河之水,出临清,可杀水势者"。
即主张把黄河支流沁河水引入漳河,流向临清,单独入海,企图以此来杀减黄河水势。潘季驯认为这个方案也行不通,因为它犯了"以浊济浊"的大忌,"沁河之浊,不减黄河,小滩见苦浅涩,增此一河,必至淤塞,不可也。"这样,经过反复勘查和辨析,再加上"检括故牒,咨询父老",潘季驯"始信治河之法,惟有修防,必难穿凿。"①同年十二月,潘季驯又奏上《申明河南修守疏》,再次指出:河南黄河上流因非运道所经,往往忽视,以为无虞,而不知上源已决,运道未有不阻者。故修守之法,在河南尤属紧要。②万历十八年夏天,经过两年的施工,千里黄河沿线和淮河、运河的修守工程终于告一段落。该年七月,潘季驯奏上《恭报三省直堤防告成疏》,③对于自万历十六年以来南直隶、山东、河南三省直境内的堤防修守工程完成情况作了全面总结。他说:"臣自万历六年奉命治河,即请筑遥堤以防其溃,筑缕堤以束其流。**年间,河流顺轨,故道晏然,业有成效矣。而岁久官更,弊滋法弛,以河防为未务,视堤工为赘疣,一篑莫加,万夫间旷。而车马之蹂躏,风雨之剥蚀,河流之汕刷",更使得原筑堤防千疮百孔。正是这种局面促使他痛下决心,要将修守堤防作为此次治河的首要任务,"旧有而今圮者则议加帮;旧无而宜有者,则议创筑。"他认为,比起万历六年的大规模施工,这种以修守为主的"防御之法",同样是"颇称周备,较之已卯告成之功,更为详密,而夏镇河南山东往岁原来未经理者,皆一体增建矣。"最后,他还从理论上指出了坚持长期修守的重要性,并大声呼吁:"倘能岁守不失,则河流自无冲决之患。河不冲决,则故道晏然,翕由顺轨,而运艘自无阻滞之虞矣。但畚土成堤,原非铁石,稍不修葺,便至倾颓。岁岁修之,岁岁此河也,世世守之,世世此河也。故岁修钱粮之设,徭编雇募额夫,凡以为河也,而可置之虚糜闲旷之地哉?臣是以谆谆为申明修守之请也。伏望??每岁务将各堤顶加高五寸,两旁汕刷及卑薄处所,一体帮厚五寸。"他认为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堤防于长久。
据统计,在两年的时间里,潘季驯指挥各级河官役夫共加邦维修各种堤坝264500 余丈(约合1500 多里),创建新筑堤坝28000 丈(约160 多里)。
这个修守工程的规模实在是不算小了。总之,把主要精力用于修守现有堤防,这是潘季驯第四次主持治河期间所遵循的一个基本原则,它一直被贯彻于这次治河活动的过程始终,而没有动摇。
(二)为治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潘季驯第四次奉命主持治河的时候,已经是一位68 岁的老人了。尽管他抖擞精神,老当益壮,像前几次治河那样,与夫为伍,以舟为家,餐风宿水,栉风沐雨,把他的全部时间都耗费在河防工地上。但他心里对于自己的身体① 潘季驯:《恭诵纶音疏》,见《河防一览》卷一○。
② 见《河防一览》卷一○。
③ 见《河防一览》卷一二。
状况已经有所惊觉,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那么灵巧了,精神状态也大不如以前了。为了解决后顾之忧,他还特意从乌程老家召来了风雨同舟几十年的结发老妻施夫人,以照顾自己的生活。深知丈夫脾性,早已习惯于分离之苦的施夫人自然愿意同丈夫团聚在一块儿,但是乌程老家中的儿孙和田产又时时让她放心不下。再加上水土不服,疾病缠身。在陪伴潘季驯在治河工地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老夫人不得不在万历十七年五月十六日含泪告别,踏上了回家的小舟。未想到这一离去,竟成了永别。①老妻走后不久,长子潘大复又因入京朝觐,便道省公于济宁任所。大复是季驯最为器重的一个儿子,他于万历十四年考中进士,然后派遣为深阳县令,在任上廉洁奉公,多有政绩,颇受邑人称赞,其状风闻于上,遂有此次引见之召。大复此次顺道拜见父亲,还带来了王世贞老先生的一封亲笔手书,令潘季驯大喜。他和王世贞此时都已是耆耆老者,几十年的交往使他们之间的友情远远超过他人,至今仍以兄弟相称。因此他马上给王世贞写了一封回书,内称:"溧阳儿初四过济。再拜手书之赐。中间誉及治河一事,高明如翁,所见既合,弟益可以自信。甚慰,甚慰。"他坦诚地写道:"弟齿长于翁五年,而以人间最苦之事,一身肩仔。??弟衰惫已极,自度不能久延于世。"回忆数10年来的官宦生活,他惭愧地责备自己在一心为公的同时,却未能尽到一个孝子的责任,父亲潘夔已经去世35 年了,却未能给他老人家树一块象样的墓碑。如今自己所剩时日也已经不多,如果不能了此心情,岂不是要遗憾终身!
因此他恳请世贞兄能手赐一篇墓志铭,以告慰先人。②后来王世贞果然写成了一篇生动感人的《潘公僦庵墓志铭》,帮助潘季驯还了此项心愿。③就在大复探父的这两天,黄河突然发生了险情。五月二十七日,山陕地区大雨倾盆,上游河水暴涨,汹涌的洪水冲决河南开封附近的一段月堤,漫出并冲垮兰阳与仪封之间的一段新堤。六月初四夜间,徐州上游一带河水大溢,高出堤顶二尺,急泻而下,冲入夏镇运河,毁坏田庐,溺死居民,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灾情传来,潘季驯十分震怒。他来不及同儿子叙情,就匆忙上堂办公,下令拘捕了失职的河防官员,同时命令各地河官和夫役严加防范,亲自上堤督率修守。随后潘季驯本人也匆匆赶赴受灾地区,在第一线组织防洪抢险。然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期,六月十八日.潘季驯突然接到了夫人去世的消息。这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使他悲痛万分。尽管他仍然含辛茹苦,负痛奔驰在治河工地上,但是在悲伤和劳累的双重打击下,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症状。开始是痰中带血,后来是大吐血块。十月,当黄河决口终于堵住之后,潘季驯也终于支持不住,赶回济宁总河府上,杜门一月,卧床养病。后来他在给王世贞的书牍中回顾这一段的艰苦历程时,动情地写道:"去秋浊流暴涨,几于夺河。不佞亲操畚锸者三阅月,而始就绪。且于胼胝之时,复得室人之讣,负痛奔驰,万苦聚集。七十老人岂能堪此?"①鉴于这种情况,潘季驯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引退的问题了。
万历十八年(1590 年),潘季驯的生命历程已经进入了他的第70 个春① 参见《留余堂尺牍》二,《与吴少溪书》。又《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三患病乞休疏》:"万历十七年六月十八日,在工得亡妻之讣。"② 《留余堂尺犊》二,《致王世贞书》。
③ 参见王世贞:《弇州山人续稿》卷一一五。
① 《留余堂尺牍》六,《与王凤洲书》。
秋。正月里,整个神州大地一片喜庆的气氛,京师里,紫禁城内外,火烛银花,锣鼓喧天,人人披金带银,鲜衣貂裘,正在欢度元宵佳节。然而此时的潘季驯,却强持病体,带着两个仆人,驾一叶小舟,从济宁出发,出闸河拨棹而南,对邳州、睢宁一带的河工开始了他的例行巡视。这时的黄河两岸,北风呼啸,雪花纷扬,坐在四面透风的小船仓里,眺望着窗外银色的世界,潘季驯追古抚今,思虑万千,不由得老泪纵横。①他感到自己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是面对的河道形势却越来越令人担忧,真是有心补天力不足!在种种焦虑之中,他迫切地感觉到有对自己数10 年治河经验进行总结的必要性。他认识到只有把自己从实践中形成的一系列主张形成文字,公诸于天下,才能教后人代代继承,永远遵守。这件事必须马上去办!另外,自己到了退休年龄,已经疲劳了,走不动路了,应当及早提出辞疏,请朝廷早作人事安排,以免耽误河工。
二月十二日,潘季驯巡视归来,首先奏上《引年疏》②,引《大明会典》中"凡内外大小官员,年七十岁者,听令致仕"的条文,陈述自己年迈病重,难以继续任职的理由,要求朝廷尽早改派"总河",以免耽误河工。但是疏文奏上去后,没有得到批准。因为潘季驯数10 年成功治河,已在朝野内外树立了很高的威信。再加上"总河"职务位尊责重,艰苦异常,也很少有人愿意接替。所以朝廷以河防工程任务重大,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接替为理由,拒绝了他的退休申请。
四月二十三日,是潘季驯的70 大寿,济宁总河衙门里热闹非凡。他的儿女子孙、四方亲友纷纷赶来贺岁祝寿;他的一班尚在人世的文坛老友也纷纷祝词以表心意;他的许多河工僚属和当年弟子也都携带贺礼拜见老总;此外还有朝中的一班新科权贵,社会上的一批有名文士,此时也都凑凑热闹,吟诗作画。这次祝寿活动暂时冲淡了他的悲痛之情,使他的精神重又振作。随着天气的转暖,他的身体也逐步得到恢复。他又舍身忘己地投入到繁忙的河防工作中去了。五月,他奏上《加筑泗州护城堤疏》,要求户部拨出专银,以实施泗州城防及祖陵的护堤工程。这是他多年的心病,也是长期以来人们争论不休的焦点。结果,申请很快获批准,该工程于九月竣工。同月,山东等地大旱,山东闸河自镇口闸到临清700 里间,因泉微水浅,严重影响了漕运。为此,潘季驯又先后奏上《灵雨应祈疏》和《旱久泉微祷雨疏》,指出"天时地利,本自相资;而人力天工,不可偏费者也。"在主观努力已达到极限的情况下,请求祈神祷雨以安民心。①这时,黄河汛期又到了。一天,河水大溢,漫过徐州城堤,徐州城内遍地积水,房屋倒塌甚多。众议迁城改河,惊动朝中大臣纷纷来信询问。季驯从坚持故道、束水攻沙的基本立场出发,上疏据理反对。他通过现场勘查,指出徐州水灾是由于徐州守令不明情况,开堤放水,忘记筑塞所造成的。局外人不明就里,妄加浮言,甚至要求改河它行。这是他所万万不能同意的。
他在给工部尚书曾同亨的信中写道:"必欲改河,一切任之。改而有害,他日勿以见罪幸矣。"②为解救目前局面,他建议或者改城他迁,或者挖一条支① 参见《留余堂尺牍》四,《谢董宗伯书》。
②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三。
① 以上诸疏均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三。
② 见《河防一览》卷一二《河上易惑浮言疏》;另见《留余堂尺牍》二,《与曾翁书》。
河,排泄徐州积水。
在潘季驯的坚持下,朝廷选择批准了开魁山支河的工程计划。改河的浮言终于又慢慢平息。这项工程后来于万历十九年三月初三日动工,闰三月初三日竣土,历时一月,费仅数百,借用古旧河渠,挖竣渠道长达24000 丈(约160 多里),终于排掉了徐城积水,避免了迁城改河的结局。潘季驯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魁山支河是潘季驯第四次治河生涯中的重要成就之一。由于身体上的过分劳累,再加上精神方面的不断刺激,八月十六日,潘季驯再次旧病复发,连续两天口吐鲜血。他只好回到总河衙门调理。在养病期间,他抓紧时间,将自己历年来领导治河的文稿作了整理,从200 多篇奏疏中精选出50 余篇,汇集成册,经过增削删补,以《河防一览》为名称,刻印成书。
在书中,潘季驯全面回顾了自己自嘉靖四十四年以来,四次奉命治河的经过,指出:"季驯凡四奉河命,前后二十七年,皆知地形险易。增筑设防,置官建闸,下及木石桩埽,综理纤悉。"可以说《河防一览》是潘季驯治河思想成熟并形成体系的基本标志。十月十一日、他再一次发病、呕吐不止,晕倒在地。潘季驯自知已病入膏盲,不会久延人世,遂于十四日奏上《患病乞休疏》①,内称:"自受事以来,日与夫为伍,以舟为家,冲寒触署,宿水餐风,虽尺寸之堤,竹头木屑之事,皆臣所目击而心惟者,二千里堤防庶几稍称有备矣。"虽然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却仍然"董率官夫躬亲防御"洪水。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忽得亡妻之讣,伤悼稍过,且复茹痛奔驰",乃至劳苦并集,大吐血块。因此要求朝廷将他放归田里,引退回家。但是朝廷的回答是"不准辞"。
十一月初十日,潘季驯再次奏上《乞休疏》,指出:"夫臣之身我皇上生成之身也,即以此身殉河,正所以仰报我皇上生成之恩也,而臣何惜哉!
但明年岁修工作,料理全在冬春,十一月有勘估之举,十二月有办料之举,二三四月有卷筑之举,分猷虽有僚属,而缉核全在总河。"若耽误时日,必致坠误,"此臣所以心愈急而病愈剧也。"①申明他并不是因为畏难怕苦求退休,而完全是为了河工着想,但是朝廷仍然不允许他辞职。
万历十九年二月已已,潘季驯又三上《乞休疏》,指出:"河防关系甚重,一日不可乏人,且治河之臣,古称行河使者,欲其奔走河壖,非可以坐理而卧治者也。"而自己已经卧床三月。因此希望朝廷顾及河防重大,速选年轻有为的任事之臣前来代替。这时首辅申时行也感到事情的重要性,同时上疏具题请旨。但是疏文送入内廷后,"两经票拟,俱不批发。"②实际上还是不同意潘季驯的引退请求。这时,潘季驯已经是71 岁高龄了。
三疏乞休,未得允许,潘季驯只好再次振作精神,强支病体,以舟代步,巡视河工,准备迎接新一年汛期的到来。他一方面亲自指挥魁山支河工程的建设;另一方面抓紧时间,撰写了一大批荐举河官的奏疏。在这些疏文中,他反复表达了同一个思想,这就是一定要以久居河防、经验丰富作为任用河官的首要标准,其中特别要注意选拔那些不怕吃苦、耐得住寂寞的老成之人来代替自己。他在给大学士许国的书牍中说:"惟有不善纷更,不事传凿之人,即可任此。盖不肖谬承人乏,向来只是固堤防以守故道,束河流以循旧①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
① 参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
② 参见《明神宗实录》卷二三二。
轨,并无他策,最为平常,最为简拙,人人而能之,人人而可代者。若厌常喜新,贪功生事,则非不肖之所知矣。"①这说明他所期待的接班人应当是一个能够继续贯彻自己治河主张的人。为此,他还专门推荐了两位昔日的僚属,现任布政史陈瑛,浙江巡抚常居敬可担当此任。可惜后来都未能如愿。
十九年四月,他又写了一篇重要的奏疏《河上易惑浮言疏》②,在文章中他运用逻辑推理和事实材料相结合的论辩方法,对治河方略上的种种"浮言"进行了全面的清算,指出制造浮言的那些人"不查水势,不鉴往昔,偶见淤垫,议论风生"。其实往往脱离实际,既经不住事实的验证,也经不住理论的辩驳。尽管潘季驯治河毕生,同形形色色的"浮言"也作了一辈子的斗争。
然而最后他还是遭到了浮言的暗算。
十九年九月,淮河上游水位陡涨,泗州水情异常,洪水溢过堤防,涌入城内,使州公署和州治被水淹三尺。其城内原有水关,但为了防止淮水内灌而人为筑塞。结果城内积水经月不泄,城内军民大部分人被淹。潘季驯闻知灾情后,心急如焚,不顾僚属和医官的劝阻,带病亲赴泗州勘视灾情,布置河工,赈济灾民,研究对策。他在《风雨水涨疏》中不无苦涩地写道:"臣不胜步履,舆疾入舟,亲诣徐、邳、淮安等处沿河一带,随处栖泊督查。"③在另一篇《湖水涨漫异常疏》中他又写道:"时臣才病伏舟中,栖泊邳州地方,勉强扶疾,于九月初四日前往彼处逐一查勘。"①从这些文字中我们不难想象潘季驯当时在萧萧秋风凄雨之中,将骨瘦如柴的病体强撑在一根龙头拐杖上,飘动着满头白发,屹立船头,挥动手臂,亲自指挥着千军万马抗洪抢险的感人形象。
这次淮河大水,由于淹没了泗州城,威逼到明祖陵,还冲决了淮扬运河的多处堤防,因而引起了朝廷的很大震动。在这种气氛下,各种反对"束水攻沙"理论的观点又被纷纷提了出来,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分黄导淮"的主张,即主张将黄、淮二河分而治之,导淮由高家堰的周家桥直接泄入长江。
而不是像潘季驯一贯坚持的那样,借淮刷黄。这个建议自然要引起潘季驯的强烈反对。他说:"淮水反跳(入江),伤泄王气,则臣与二臣之心皆所畏惧者。"因此决不能掘开高家堰导淮入江。"善后之计,恐无出于移易州治为久安长治之策,裁削(清口的)张福堤为不得已之计也。"②但是他的这个意见上奏后,因与朝中请臣意见不合,而遭到言官的批评。其中南京河南道监察御史聂应科的言辞尤为尖刻。他攻击潘季驯衰老无裨,疲驾负乘,又属张居正余党,要求立即将他解职回家。
面对如此恶毒的语言,潘季驯再也不能忍受,遂上书大学士,再次自请罢黜。他在题名为《被论乞休疏》的奏文中严正指出,自从万历十八年二月以来,曾四次上疏乞休,均不准辞。后因岁修甚急,明旨甚严,才不敢再为渎请。遂扶病入舟,沿河栖泊,朝东暮西,左顾右盼,"寸步必须扶掖,衣冠久已不胜。怄偻苦恼之状,见者悯恤,臣犹未敢具疏乞休者,以泗州议方兴,新河之议始定,姑有待也。"他然后逐一批驳了聂应科等人的无端攻击,① 见《留余堂尺牍》四,《上新安相公疏》。
② 见《河防一览》卷一二。
③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
①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
②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议处泗州积水疏》。
最后提出,为河防大事什,请将他即赐罢斥,别选精力任事之臣前来接管替代。①潘季驯的这一番辩驳引起了朝中大臣的广泛同情,万历二十年正月甲戌,工科给事中杨其休上疏,认为潘季驯勋茂劳久,呕血骨立,被言请告,当允其归。②二十年三月,总督河道工部尚书潘季驯终于被允回乡,结束了他的第四次治河使命。将去,条上《并勘河情疏》,③对自己几十年治河的基本经验和主要观点进行了全面阐述。他指出:"臣自嘉靖四十四年至今,以河事君父者,凡四任矣,壮于斯,老于斯,朝于斯,暮于斯。或采之舆情,或得之目击,或稽之以往,或验之将来。水有性,拂之不可;河有防,弛之不可;地有定形,强之不可;治有正理,凿之不可。""厌常者"每欲弃旧以更新,而臣则以为故道必不可失也;"泥成说者"每欲分支河以杀势,而臣以为黄河之浊流必不可分也。"臣执此以治河者,前后一十二年矣。"他说:"巨已去矣,墓土拱矣,何敢以笔舌与人争曲直哉?且议者原无怪臣之心,见者言其所见,闻者言其所闻,凡以为国也。??但虑天下之事,议论多者成功或毁,兴作侈者工费自烦,支离胜者正道必废。有宋竭天下之财力以事河,而国以大弊,卒之横溃决裂,不可收拾者,职此故也。"历史的教训触目惊心,浮言的盛行后患无穷,只有老老实实按河流运动的规律性办事,才能有所成就。如果不是这样,高高在上,夸夸其谈,主观臆断,不负责任,则"筑舍道旁,疑心信耳。今之案墨未干、明日之新议复起,无论衰病如臣,即壮猷任事,忠勤敏练如将来者,亦何措手哉?故敢冒昧具陈。"潘季驯四任治河"总理",前后跨越时间达27 年,习知地形水势,以借水攻沙、筑堤束水为河漕兼利之策。下至木石桩埽,综理纤悉。以劳疾,累疏乞休,不被允。至是,泗州大水,与抚按议浚治不台,得请归。"季驯去,而分黄导淮之议起。"①潘季驯虽然最终离开了河上,但是他的心绪却仍然牵挂着河防工地,时时注视着治河的动态。每当听到妄意谈河的浮言传来,他就皱着眉头叹息道:"国家何负若曹,而欲破坏之耶?"②万历二十一年,潘季驯归家后的第二年,得风痹病,半身不遂。临终之前,"犹嗫嚅河事,意若有恋恋于国家者。"③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 年)四月十二日,七十五岁的潘季驯溘然病逝于家中。一代治河名臣终于走完了他的可歌可泣的生命之路。
① 见《总理河漕奏疏》(四任)卷五,《被论乞休疏》。
② 参见《明神宗实录》卷二四四。
③ 见《河防一览》卷一二。
① 分黄导淮之议。详见《明史·河渠二》。
② 申时行,《潘公传》。
③ 申时行:《潘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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