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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明金对决

  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努尔哈赤袭抚顺、拔清河,胆愈壮、气愈粗,遂将一名被掳汉人割去双耳,鲜血淋漓地送信与明,要求“纳金帛,以图息事”。然而万历帝的回答却是:“调兵遣将,犁庭扫穴。”于是,双方意愿冲突的结果即萨尔浒大战。而战争的后果,又出现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一系列历史事变。

  努尔哈赤直扣边门,突袭抚顺的败报驰至京师,卿科道会议在筹划“大举征剿”赫图阿拉的决策。

  明朝为进攻后金,在忙碌地准备着:

  委任将帅——抚臣李维翰削籍为民,派兵部待郎杨镐为辽东经略,周永春为辽东巡抚,起用山海关总兵杜松,征调还乡老将刘(tǐng)等。

  调集兵马——征集福建、浙江、四川、山东、山西、陕西、甘肃等地主客兵星驰援辽。到萨尔浒之战前,据辽东巡按陈王庭条奏,各地援辽兵马,“据臣亲查点过,主客军丁各四万有奇”(《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47卷)。

  增赋转饷——加派辽饷,每亩三厘五毫,实派额银二百万余两(《明神宗实录》第574卷);转输粮秣,以应军需。

  咨文朝鲜——辽东都司咨文朝鲜,胁迫出兵,合力征讨。咨文称:“皇上赫然,计必剿除。用调四方之锐,遄(chuán)兴六月之师;输粮若阜,军气如雷;奴之期命,其焉至矣。”(《光海君日记》第127卷)

  颁布军纪——巡按兼监军陈王庭、辽东经略杨镐,制定军纪,颁布全军。

  万金赏格——从经略杨镐奏,擒斩努尔哈赤者,万金悬赏,加级示酬。兵部刊印榜文,晓谕天下,并传示叶赫以及朝鲜:“能擒斩奴儿哈赤,赏银一万两,升都指挥世袭。”(《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47卷)

  明朝经过十个月的酝酿和准备,各路援辽兵马齐集辽阳。但兵马未及休息喂养,明廷求胜心切,又恐师老财匮,便趋杨镐进兵。

  万历四十七年,即天命四年(1619)二月十一日,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辽东巡按陈王庭,在辽阳演武场,会集征讨努尔哈赤兵马誓师。杨镐宣布军令十四款,官兵违令者斩。并取尚方剑,令将抚顺临阵脱逃的指挥白云龙,当场枭首示众。但在祃(mà)祭时,大将屠牛刀不锋利,“三割而始断”(王在晋:《王朝辽事实录》第1卷);刘招孙在教场驰马试槊(shuò),木柄蠹朽,槊头堕地。誓师后,经略杨镐等议兵分四路,分进合击,直捣赫图阿拉。

  西路:即抚顺路,以山海关总兵官杜松为主将,率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都司刘遇节、原任参将龚念遂等官兵二万余人,以分巡兵备副使张铨为监军,由沈阳出抚顺关,沿浑河右岸(北岸),入苏克素浒河谷,从西面进攻赫图阿拉。

  南路:即清河路,以辽东总兵官李如柏为主将率管辽阳副总兵事参将贺世贤、都司张应昌、管义州参将事副总兵李怀忠、游击尤世功等官兵二万余人,以分守兵备参议阎鸣泰为监军,推官郑之范为赞理,由清河出鸦鹘关,从南面进攻赫图阿拉。

  北路:即开原路,以原任总兵官马林为主将,率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都司郑国良、游击丁碧、原任游击葛世凤等官兵二万余人,以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为监军,岫岩通判董尔砺为赞理。并有叶赫军二千人助攻,以管游击事都司窦永澄监叶赫军。开原路由靖安堡出,趋开原、铁岭,从北面进攻赫图阿拉。

  东路:即宽奠路,以总兵官刘为主将,率管宽奠游击事都司祖天定、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山东管都司事周文、浙兵营备御周翼明等官兵一万余人,以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为监军,同知黄宗周为赞理。同时,明朝胁迫朝鲜国王李珲,派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领兵一万三千人,受总兵官刘节制,并以管镇江游击事都司乔一琦为监军。宽奠路由涼马佃出,会合朝鲜军,从东面进攻赫图阿拉。

  辽阳和广宁为明朝辽东根本重地,派原任总兵官前府佥书官秉忠、辽东都司张承基领兵驻守辽阳;又派总兵官李光荣戌守广宁,以防蒙古贵族骑兵。并以管屯都司王绍勋总管督运各路粮草。

  经略杨镐为诸路军总指挥,坐镇沈阳。各路兵总共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以张扬声势。杨镐既庸懦昏聩,又骄躁寡谋。原定二十一日分道出师,十六日天降大雪,改于二十五日。但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等连发红旗,催杨镐进兵。杜松因大雪迷路,请缓师期。刘也以未谙地形,再请缓师。杨镐勃然大怒道:“国家养士,正为今日,若复临机推阻,有军法从事耳。”(《明史纪事本末》)遂悬尚方剑于军门。杨镐只图侥幸取胜,既不知已,又不知彼,于天气、地理、军心、敌情,他一概不顾,便大张旗鼓地下令出兵。

  兵法曰:“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但明军尚未出动,军期早已泄露。据山西道御史冯嘉会言:

  我师进剿,出揭发抄,略无秘密,以致逆奴预知……又闻奴酋狡黠异常,不但辽左事机,尽为窥瞰,而长安邸报,亦用厚赀抄往,盖奸细广布,则传递何难?(《明神宗实录》第582卷)

  努尔哈赤探知明军的部署、师期,便确定了迎击明军的战略原则。经略杨镐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努尔哈赤并没有分散兵力,四面出击,而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他说:“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夏允彝:《幸存录·东彝大略》)这就是集中优势兵力,逐路击破明军。后金汗努尔哈赤在明军四面压境的危难时刻,坚定了一个夺取战争胜利的铁的军事原则,选择了一条走向成功的光明道路。他在确定反击明军的战略原则之后,又“调度安排,机构周密”(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第1卷),作出相应准备:操练兵马,整备器械;派出哨骑,搜集军报;查勘地形,寻机设伏;坚壁清野,埋粮填井;撤回各路屯寨兵民,将力量集中到赫图阿拉,攥成一个拳头——迎击来势汹汹的明军。

  水淹西路军

  明军抚顺路主将总兵官杜松,率所部二万余官兵,二十八日从沈阳起行,二十九日至抚顺关。杜松是一员勇健虎将,但刚愎自用,骄傲轻敌,鲁暴无谋,急贪首功。史载:

  松,榆林人,守陕西与胡骑大小百余战,无不克捷,敌人畏之,呼为杜太师而不名。被召过潞河,裸示人曰:“杜松不解书,第不若文人惜死。”体创如疹,潞人为挥涕。松方出师,牙旗折为三,识者忧之。李如柏阳洒酒拜送曰:“吾以头功让汝。”松慷慨不疑。临行携杻械自随,曰:“吾必生致之,勿令诸将分功也。”如柏复遣人语之曰:“李将军已自清河抵敌寨矣!”松踊跃向前。(《明史纪事本末》)

  杜松欲贪首功,率军先出抚顺关口,头盔似海,刀枪如林,星夜燃火炬,日驰百余里,急度五岭关,直抵浑河岸。杜松执意渡河,诸将请宿营,不听;总兵赵梦麟谏之,也不听;东营将官恳止“竟发怒”(《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47卷)。杜松酒意正浓,袒露胸怀,挥舞大刀,裸骑径渡。众将请他披甲,杜松笑道:“入阵披坚,非丈夫也。吾结发从军,今老矣,不知甲重几许!”(《明史纪事本末》)并麾兵而进。先是,努尔哈赤派人在上游筑坝蓄水,至是决坝放水。兵士们都脱衣涉河,“水深没肩”(《光海君日记》第138卷),淹死多人。辎重渡河困难,“尚遗车营枪炮在后”(《明神宗实录》第580卷)。杜松率前锋渡河后,俘获女真十四人,焚克二寨,遂一面疾书报捷,一面策骑急驰,越二道关,至萨尔浒山口,但是,龚念遂营因未能渡河而绕驻于斡珲鄂漠。

  后金探骑不断地向努尔哈赤报警。被派往西方的探骑先报:“昨二十九夜,见明国兵执灯火出抚顺关。”(《满洲实录》第5卷)派往南方的侦骑又报:“清河路也发现敌兵。”后金汗向诸贝勒大臣分析错综复杂的敌我态势,认为明军主力一定会先从西面来。八旗军统帅努尔哈赤命令:派兵五百名防守南路;以左翼四旗和右翼二旗共六旗驰向萨尔浒,另右翼二旗驰往吉林崖,“全军向西方”(《满文老档·太祖》第8卷),迎击杜松军。

  三月初一日,杜松军驰至萨尔浒。其时,东路刘军虽于二月二十五日出宽奠,但因在涼马佃会朝鲜军,尚在马家口一带行进中;北路马林军二月二十九日出铁岭,也因叶赫兵尚未出动,后金砍树塞道阻滞,尚在途中;南路李如柏军,是日则刚出清河鸦鹘关,且行动迟缓。只有莽勇喜功的杜松孤军突出,驰驱至萨尔浒后,分兵为二:以一部在萨尔浒山下结营;亲自率领另一部进抵吉林崖,攻打界凡城。

  努尔哈赤统领六旗铁军冲向明军萨尔浒大营。明军在进抵萨尔浒之先,前军遭遇八旗兵的伏击,后军又受到八旗兵的截击,兵伤马毙,锐气大挫。他们抵萨尔浒后,战车环阵,挖堑树栅,外列火器,旗鼓壮威,准备进行一场厮杀。努尔哈赤令先锋军冲杀。明军放火铳,发巨炮,炸弹爆发,血肉横飞。八旗兵仰面扣射,万矢如雨;铁甲骑军,奋力冲击。在震撼山岳的呐喊中,如风暴,似雷霆,狂扑明军萨尔浒大营。努尔哈赤的军事才能是最善于使用骑兵,铁骑集中于一点,攻陷方阵,突破战线,粉碎联队,驱散步兵,这便是他胜利的秘诀。后金汗的骑涛,纵横驰突,越堑破栅,厮杀蹂躏,所向披靡,一鼓攻下萨尔浒明军大营。

  攻下萨尔浒的八旗军,麾师驰援吉林崖。时进攻吉林崖的杜松军,听到萨尔浒营陷的败报,军心已动摇;又遇到从吉林崖山上压下来的八旗兵,士气更颓落。但主将杜松“率官兵奋战数十余阵,欲图聚占山头,以高临下,不意林中复起伏兵,对垒鏖战,天时昏暮,彼此混杀”(《明神宗实录》第580卷)。八旗劲旅从河畔与莽林,山崖与谷地,以数倍于杜松的兵力,将明军团团围住。明军点燃火炬,从明击暗,铳炮打入丛林,野草瑟缩,万木染红。八旗军矢发风落,从暗击明,万矢射向明垒,矢孔沥血,裂口呼叫。明军抚顺路主将杜松,虽眼发火光,左右冲杀,但矢尽力竭,落马而死。据从石洞和积尸中逃生的朝鲜援明杜松军炮手李守良所目击:

  贼自东边山谷间迎战,又一阵从后掩袭,首尾齐击。汉兵(指明军——引者)收兵结阵,贼大噪薄之;汉兵亦哈喊齐放,贼中丸中马者甚多。方谓酣战,贼一大阵自山后下压,汉兵大败……贼从山上乱下矢石,我军百余人及汉兵数千皆死。贼四面合围,厮杀无余。(《光海君日记》第138卷)

  平原、山岗、河谷、树林都被溃军塞满了。杜松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甲仗山积,全军覆没。《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

  明总兵杜松、王宣、赵梦麟等皆没于阵,横尸亘山野,血流成渠,其旗帜、器械及士卒死者,蔽浑河而下,如流澌焉!(《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

  杜松萨尔浒之败,明人责咎其有“六失”。其实,杜松悬军深入,长途疾驰,不谙地形,构成己短;而突骑野战,据险设伏,又为八旗军所长。所以,努尔哈赤以众击寡,以逸待劳,以长制短,反客为主,打败杜松而获得萨尔浒之捷。

  大破牛头阵

  八旗兵刚击败杜松军,侦骑又飞报开原路马林军至。马林率军“出三岔口,营稗子谷,夜闻杜松败,林军遂哗”(《明史·潘宗颜传》第291卷)。天明,与八旗军相遇。

  初二日,马林军在萨尔浒西北三十余里富勒哈山的尚间崖安营,浚濠堑,严斥堠(huò)。马林见杜松兵败,所部军哗,急忙转攻为守,形成“牛头阵”:马林亲自率军驻尚间崖,依山结成方阵,环营挖三层壕,壕外排列骑兵,骑兵外布枪炮,火器外设骑兵,壕内布列精兵;潘宗颜在飞芬山扎营,杜松后部——龚念遂在斡珲鄂漠结营,两营相距数里,形成犄角。马林雅好诗文,交游名士,图虚名,无将才。他自以为“牛头阵”既能互相救援,又能以战车和壕堑阻遏后金骑兵的驰突,以炮铳和火箭制服后金的弓矢。但他消极防御,兵力分散,鼎足成阵,各营蚕缚,形成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努尔哈赤提供可乘之机。

  聪明的努尔哈赤尽管有三倍于敌的兵力,却没有分兵围攻明军的三个营,而是集中兵力,先砍其“牛头阵”的一只犄角——龚念遂营。参将龚念遂、游击李希泌统领步骑,楯车屯营,环营浚壕,排列枪炮,严密防守。努尔哈赤攻打龚念遂营,也没有四面包围,而是亲自率领一千精骑,朝着其薄弱的一隅猛冲,“攻打进去,推倒楯车”(《满文老档·太祖》第8卷),突破一个缺口。八旗兵像洪水似地从缺口涌进龚念遂营,骑兵踩着死人和活人,冲突、砍削、狂奔、蹂躏。龚念遂营破战死。努尔哈赤在斡珲鄂漠得胜之后,跃马急驰尚间崖。

  尚间崖的马林营防守严整。努尔哈赤命“先据山巅,向下冲击”(《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但见马林营内与壕外兵汇合,又命“停止攻取山上,下马徒步应战”。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率兵鼓勇急进,冲向马林营。营中明军发鸟枪、放巨炮,但“火未及用,刃已加颈”(于燕芳:《剿奴议撮》)。两军短兵相接,骑兵横驰,利刃飞舞。后金兵受伤者甚多,勇将扬古利“裹创系腕”(《满洲名医传》第1卷),率牛录额真驰击,兵马齐拥激战。正在酣战之际,马林恐甚,策马先奔。《明神宗实录》记载:“敌至,林甚恐,遂提部下兵,避其锋以去。”主将马林先遁,副将麻岩战死,余众大溃,全营皆没。明军“死者遍山谷间,血流尚间崖下,河水为之尽赤”(《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努尔哈赤攻下尚间崖马林营,又马不停蹄地驰往飞芬山潘宗颜营。

  飞芬山的潘宗颜据山扎营,楯车为垒,环列火器,督军坚守。努尔哈赤指挥八旗,令一半兵下马,重甲兵持刀枪在前,轻甲兵操弓矢在后;另一半兵骑马,包围飞芬山——步骑冒死前进,仰山而攻。潘宗颜“奋呼冲击,胆气弥厉”(《明史·潘宗颜传》第291卷)。明军居高临下,施发火器。八旗军突破营阵。两军混战、周旋、厮杀、肉搏。炮队迎步兵,铁骑冲炮队;蜿蜒动荡,血肉横飞。马林“牛头阵”的另一只犄角也被砍掉,潘宗颜营溃战死。其死时“骨糜肢裂,惨不忍闻”(《明神宗实录》第580卷)。时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约助明兵,与潘宗颜合,至开原中固城,闻明兵败,大惊而遁”(《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6卷)。

  至此,明北路马林军,除主将马林仅以数骑逃回开原外,全军覆没。先是,开原道兵备佥事潘宗颜知马林无将才,在出师之前致书经略杨镐言:

  林庸懦,不堪一面之寄,乞易别帅当此重任,而以林遥作后应,庶其有济;不然,不惟误事,且恐此身实不自保。(《明神宗实录》第580卷)

  杨镐不听,果然马林兵败。

  请君入瓮

  初三日,努尔哈赤败抚顺路杜松军和开路马林军后,又接到侦骑驰传明总兵刘由宽奠进董鄂路、总兵李如柏由清河进虎拦路的警报。他派一支军队往南方防御清河路李如柏军;又派主力东出,设伏山谷,以待刘军。他安排就绪后,先集结于古尔本,又来到界凡,杀八牛祭纛告天,庆祝连破两路明军的胜利,并激励将士去迎接新的挑战。努尔哈赤在界凡祭告后,返回赫图阿拉,亲自率兵四千留守,坐镇指挥同刘军的战斗。

  刘,江西南昌人,名将刘显之子,是明军中与杜松齐名的勇将。他身经大小数百战,闻名海内。他善用大刀,“所用镔铁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刘大刀’”(《明史·刘传》第247卷)。他善弓马,如尝“命取板扉,以墨笔错落乱点,袖箭掷之,皆中墨处。又出战马数十匹,一呼俱前,麾之皆却,喷鸣跳跃,作临阵势,见者称叹”(钮琇:《觚賸(shèng)·刘将军》正编,第4卷)。他又嗜酒,每临阵饮酒斗余,激奋斗志。刘受命之后,二月二十五日刚出宽奠,天时不利,“风雪大作,三军不得开眼,山谷晦冥,咫尺不能辨”(《光海君日记》第137卷)。他率领一万余人器械龃龉(jǔyǔ,差失、不协调)、又无大炮火器的混杂队伍,同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统领的一万三千人会师后,在不得地利的险远道路上行进。如二十七日“过涉横江,比鸭儿河深广,少有雨水,渡涉极难。鸭儿河凡四渡,深没马腹,水黑石大,人马艰涉。军人各持行装,未到半路,疲惫已甚。所赍之粮,亦已垂尽”(《光海君日记》第137卷)。在刘驰往赫图阿拉的路上,不仅峻岭险隘,大川萦纡,山径崎岖,丛林密布;而且后金设置路障,坚壁清野,如朝鲜《光海君日记》载:

  贼新斫大木,纵横涧谷,使人马不得通行,如此者三处。且斫且行,日没时到牛毛寨。原有三十余胡家,已经焚烧,埋置米谷。(《光海君日记》第137卷)

  后金屯寨埋藏粮谷,宽奠路军粮不继,朝鲜兵尤甚,其“三军不食,今已屡日”(李民寏:《栅中日录》)。军粮短缺,行军迟缓,至三月初二日始到浑河。浑河离牛毛寨六十里,行军竟三日。这时杜松和马林军已经败没,刘却全然不知。在这段艰难的行军中,宽奠路军几经小的战斗,“生擒斩获共二百一名颗”(《明神宗实录》第580卷),其中除女真游骑外,多为屯寨妇幼。刘虽焚克十余寨,“军声大震”(《明史纪事本末》),但中了努尔哈赤的诱兵之计:“夷贼精兵五百余骑,直逼对山诱战,连诱连退。”(《明神宗实录》第580卷)明东路宽奠刘军,进至距赫图阿拉约七十里的阿布达里冈。阿布达里冈的满文体为abdari ala,abdari意为婆罗树,ala意为冈。它的位置在今拉法河、加哈河分水岭处的老道沟岭,地形复杂,易于设伏。刘军陷于努尔哈赤在阿布达里冈的埋伏之中。

  初四日,努尔哈赤派去迎击刘的八旗互相配合:扈尔汉率五百人诱明军西进;皇太极等率右翼四旗兵,隐伏在阿布达里冈山上的丛林里;阿敏率兵潜伏在冈的南谷,待放过刘军一半之后,击其尾部;代善等率左翼四旗兵,在冈隘口前旷野正面驰突;又派降顺汉人装扮成杜松军卒,赚诱刘:

  建州兵得杜松号矢,使谍驰给之,令亟来合战。曰:“同大帅,乃传矢,裨我哉!”谍曰:“主帅因事急取信耳。”曰:“殆不约传炮乎?”谍曰:“塞地烽堠不便,此距建州五十里,三里传一炮,不若飞骑捷也。”首肯。(《明史纪事本末》)

  谍骑驰报,努尔哈赤密令以刚缴获的杜松军大炮,燃炮“传报”。刘军在阿布达里冈的行进途中,“遥闻大炮三声,隐隐发于东北”(李民寏:《栅中日录》)。以为西路杜松大军已到。刘唯恐杜松独得头功,急命火速进军。阿布达里冈一带,重峦叠嶂,隘路险夷,马不能成列,兵不能成伍,刘督令兵马单列急进。

  刘亲率精锐的前锋部队行到阿布达里冈,隐伏在山顶、丛林、溪谷中的后金伏兵四起。阿敏等率兵突击,将刘军拦腰切断而攻其尾部。皇太极等率兵从山上往下驰击,似山洪暴泻,漫山冲杀。这时努尔哈赤又设计骗刘:

  奴酋设计诱之,用杜松阵亡衣甲、旗帜,诡称我兵,乘机督战。始开营,遂为奴酋所败。(《明神宗实录》第581卷)

  后金军里应处合,首尾齐击,弥山满谷,四围厮杀。刘奋战数十合,力竭败死。其养子刘招孙冲突力救,亦死。据史载:

  建州兵假杜将军旗帜奄至,不之备,遂阑入阵,阵乱,中流矢,伤左臂,又战,复伤右臂,犹鏖战不已。自巳至酉,内外断绝,面中一刀,截去半颊,犹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而死。刘招孙救之,亦死。(《明史纪事本末》)

  东路宽奠军主将刘身死兵败。后有数千浙兵败屯山上,据目击者记:“胡数百骑驰突而上,浙兵崩溃,须臾间厮杀无余,目睹之惨,不可胜言。”(李民寏:《栅中日录》)

  阿布达里冈的刘军失败之后,代善等移师富察,进击监军康应乾统领的刘余部及助明作战的朝鲜兵。在明监军乔一琦的督催下,姜弘立率朝鲜兵于四日到达富察。都元帅姜弘立下令军队分左、中、右安营,自驻中营。营刚扎下,代善统领数万骑兵冲向富察,漫山蔽野,烟尘涨天。康应乾和乔一琦瞬间兵败,乔一琦奔向朝鲜兵营。当朝鲜左右营兵铳炮初放,还没有来得及再燃的时候,后金骑兵已突入营中。朝鲜的兵卒,披纸作甲,柳条为胄,饥馁数日,焦渴并剧,“欲走则归路断绝,欲战则士心崩溃”(李民寏:《栅中日录》),无可奈何,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投降,后被杀。明监军乔一琦走投无路,投崖而死。

  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

  明军抚顺路、开原路、宽奠路相继败北,经略杨镐急檄清河路李如柏回兵。李如柏怯懦蠢弱,出师晚,行动缓,还没有同后金军交锋。他接到杨镐檄令后,急命回师。后金牛录额真武理堪,受命率二十名哨骑在虎拦山巡逻,见李如柏退师,机智地斩杀四十人,获马五十匹,致使明军大乱。据《清史列传·武理堪》所载:

  武理堪率二十骑至呼兰山,见敌军行山麓,乃于山巅驻马大呼,弓手四顾为指麾伏兵状。敌望见惊溃。武理堪遂纵骑疾驰击之,斩四十人,获马五十,敌相蹂躏,死者千余。(《清史列传·武理堪》第4卷)

  《满文老档》和《满洲实录》也作了类似的记述。上述记载,虽不免张饰,但可以看出李如柏退师时“草木皆兵”的惊惶之状。

  李如柏退师之后,明朝言路极愤,劾其与努尔哈赤有香火情,所以李如柏逗留观望,努尔哈赤也一矢未加。户科给事中李奇珍疏劾李如柏娶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女为妻,现生第三子,有“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之谣(《明神宗实录》第582卷)。李如柏逃回清河,后下狱自裁。

  努尔哈赤与经略杨镐、后金与明朝,在双方决定雌雄的萨尔浒之战中,以后金军的胜利和明军的溃败而告结束。这次战役,明军损失重大,据统计:明军文武将吏死亡三百一十余员,军丁死亡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人,阵失马、骡、驼共二万八千六百余匹(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第1卷)。

  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所以失败,主要由于政治腐败、军事废弛、帅将不和、指挥失算。

  政治腐败。辽事之错,在经略、枢部、辅臣以至于万历帝腐败不堪。明浙江道御史杨鹤上萨尔浒之败疏言:

  辽事之失,不料彼己,丧师辱国,误在经略;不谙机宜,马上催战,误在辅臣;调度不闻,束手无策,误在枢部;至尊优柔不断,又至尊自误。(《明史·杨鹤传》第260卷)

  杨鹤刚直之言直指万历帝。同僚认为杨鹤疏言过鲠,他便引病辞职。但是,萨尔浒之战的失败,从根本上说,不完全是万历帝和经略、尚书、宰辅等大员的个人责任,而是明朝君主专制的腐朽政治之树,结下的一枚苦果。这一点是杨鹤所不能认识的。

  军事废弛。萨尔浒战前,明军临时征调,仓促赴战,军心不一,战志不齐,粮饷乏继,器械钝朽,援兵号泣,将领叛逃。如新调到的援兵皆“伏地哀号,不愿出关”(《明神宗实录》第571卷)。明军不但援兵啼号,而且援将脱逃,如:

  陕西固原游击佟国祚,领兵援辽,于万历四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师次昌平,国祚闻伊父原任总兵鹤年降奴,遂萌叛志。绐(dài)各官领兵先行,至二十九日又诡称家人佟六汉亡,即差牢役邵进忠等分投追赶,国祚遂得只身轻骑脱逃以去。(《明神宗实录》第578卷)

  帅将不和。明军帅与将、将与将之间,“心怯而忌,气骄而妒”(《明神宗实录》第577卷),如杜松同刘争魁,马林同杜松互妒,潘宗颜对马林不满,刘对杨镐怨恨等等。而刘对杨镐不悦之色,溢于言表。从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和刘的下述对话中,可见一斑:

  臣(即姜弘立——引者注)问曰:“然则东路兵甚孤,老爷何不请兵?”答曰:“杨爷与俺自前不相好,必要致死。俺亦受国厚恩,以死自许,而二子时未食禄,故留置宽田〔佃〕矣。”臣问曰:“进兵何速也!”答曰:“兵家胜筹,唯在得天时、得地利、顺人心而已。天气尚寒,不可谓得天时也;道路泥泞,不可谓得地利也;而俺不得主柄,奈何?”颇有不悦之色。(《光海君日记》第137卷)

  指挥失算。经略杨镐指挥失算,是明军萨尔浒之败的直接原因。杨镐既不察敌情,不听谏言,也不熟谙地理,不亲临战阵。他虽议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却分散兵力,击而未合。主力冒进,击而未合,便使明军由战略上的优势,变为战术上劣势,从而导致四路出师,两双败北。

  后金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所以获胜,固然有明朝政治腐败、军事废弛、帅将不和、指挥失算等外部因素,也有后金上下一致、将领智勇、兵马精强、部民支持等内部因素。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指挥得当。满族杰出的军事家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中的卓越功绩,在于他谨慎地利用了上述外部和内部的因素,巧妙地抓住了杨镐产生悲剧的各个特殊环节,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试析述如下:

  第一,侦察敌情,判断正确。同杨镐不料彼己相反,努尔哈赤重视查探敌情。他通过哨探、谍工、商人等多种途径,对明军的统帅、主将、兵力、分路、师期等都有所了解。尤其在各路哨骑报警时,他能够把握关节,制定主攻方向,确定首先以杜松军为迎击的重点。

  第二,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向赫图阿拉进攻,总兵数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后金军投入作战的兵力,据《满文老档》记载,仅有八个旗,约六万人。如将筑界凡城的夫役一万五千人计入,也不过八万人左右。后金军在数量上少于明军。但努尔哈赤在诸路告警时,东路派兵五百人御敌,南路派二百兵防守,北路文献缺载,也不会太多。确定“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原则,集中兵力,迎击明军。努尔哈赤每战以三倍或四倍于敌的兵力,将明军逐路击破。这就使后金军在战略上的相对劣势,变为在战术上的绝对优势。

  第三,铁骑驰突,速战速决。这是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他统率骑兵,速战速决,即在明军合围前的四天之中,第一天败杜松军,第二天破马林军,第三天设伏准备,第四天灭刘军。如果后金军行动迟滞一天或两天,那么战局或会逆转。

  第四,诱敌入伏,以静制动。努尔哈赤军事指挥的一个特点是,用地形,诱敌入伏,以静制动,夺取胜利。如他计诱刘入伏,以逸待劳,以长制短,以假乱真,以静击动,将其在行动中加以消灭。

  第五,以饱待饥,善于用计。后金以士饱马腾之军,对明朝士饥马疲之众。先以自己局部的优势和主动,对抗明朝局部的劣势和被动,初战取胜,再及其余。并巧于行诈,善于用间,将收降汉人装扮成杜松军兵,赚骗刘,使之上当。于是,逐渐使局部的优势和主动,转化为全局的优势和主动,从而取得全胜。

  第六,亲临战阵,全民行动。后金兵民,融为一体,共同反击明军的进攻。即在边远山区屯寨,也能埋藏粮谷,坚壁清野,遍设路障,抗御明军。同时,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亲临战阵,策马驰突,冲锋陷阵,调度指挥。

  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的整个过程中,自始至终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尤其是他在明军合围之前,集中优势兵力,逐路击破明军,从而表现了卓绝的军事才能。萨尔浒之战是努尔哈赤军事指挥艺术一次精湛的表演。

  萨尔浒之战是后金和明朝兴衰史上的转折点。萨尔浒之战使明朝和后金互换了位置:明朝由进攻转为防御,后金由防御转为进攻。后来乾隆帝说:“萨尔浒一战,使”明之国势益削,我之武烈益扬,遂乃克辽东,取沈阳,王基开,帝业定(《御制己未岁我太祖大破明师于萨尔浒山之战书事》)。八旗军接着进兵沈辽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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