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努尔哈赤全传 > 第九章 黄衣称朕

第九章 黄衣称朕

  不可救药的时局

  此前的女真首领:哈达王台,只称臣不称雄,病老而死,未能完成女真的统一;建州王杲,只称雄不称臣,身首异处,也未能完成女真的统一。努尔哈赤则汲取女真历史经验,采取了既称臣又称雄的策略,暗自坐大,形成气候,建元称汗,进占辽东。

  努尔哈赤建立后金,自践汗位,这是他政治生涯的转折点,也是建州与明朝关系史上的转折点。像一切事物总是要在一定条件下,各向着其相反方向转化一样,明朝与建州、汉族与满族、中央与地方、统治民族与被统治民族的关系,也要在一定条件下发生转化。这个转化的总体条件是女真的统一和明朝的衰落、个体条件是努尔哈赤的精明和万历皇帝的怠惰。在中国封建社会里,每当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以及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激化而皇权衰微的时候,总要出现地方割据。其中有农民武装割据,有封建军阀割据,也有民族政权割据。万历朝廷的衰微、万历皇帝的腐败,为努尔哈赤冲决臣属关系的网罗,建立后金民族割据政权,准备了外部条件。

  正值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的明朝万历年间,社会矛盾空前激化,土地兼并日益激烈。以皇帝、贵族、畹(wǎn)戚、权臣、缙绅为代表的大小地主集团,更加疯狂地掠夺土地。明神宗万历帝占地二百一十万亩。其弟翊镠,生四岁而封,占田“多至四万顷”(《明史·诸王五》第120卷)。而其子福王封地,“括河南、山东、湖广田为王庄,至四万顷。群臣力争,乃减其半”(《明史·食货一》第77卷)。至于缙绅豪富,占田少者数百亩,多至数千亩,乃至数万亩。庄田侵夺民业,地主兼并土地,大量自耕农破产。致有田者什一,而无田者什九;富者连田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土地高度集中在辽东地区的表现,是军屯制的破坏。明初,辽东实行军屯制,各卫屯军领之于卫所。辽东卫所只有官舍与军余,正子为军,次子为余,都属于军屯。后来,边外屡遭兵燹,屯军多有逃死;屯田多为军官占夺,屯法尽坏。有的军官隐丁占地:“一户之丁,以百口计矣;一官之地,以千亩计矣。”(《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37卷)军屯破坏,军余亦乱,故“军失是以无兵,屯失是以无饷。”(沈国元:《两朝从信录》第32卷)而且,有司惨毒搜括,渔敛无已,“辽卒不堪,胁众为乱”(《明史·食货一》第77卷)。辽东地区军屯破坏,兵无月粮,差役烦苛,悲苦万状。朝鲜领议政李元翼目睹辽东一带,疲弊已极,“财殚力竭,万无生理,闻见惨然”(《李朝宣祖实录》第108卷)。

  万历朝不仅土地高度集中,军屯制度败坏,而且政治极为腐朽。以皇帝、宦官、王公、佞臣为代表的贵族官僚集团,已成为统治阶级内部最反动、最寄生、最腐朽的集团。万历帝二十几年不御朝政,以久病亏衰之躯,高卧深宫之中,日与宫女、太监厮混。一切奏章,多留中不发;阁部大臣,亦遇事敷衍。即如朝廷会议,大都流为故套。朱国祯《涌幢小品》记:

  朝廷会议,皆成故套。先一日,应该衙门于各该与议官,通以手本画知。至期集于东阙,该衙门印官,首发一言,或班行中一二人,以片言微语,略为答问,遂轮书题稿,再揖而退。既出阙门,尚不知今日所议为何事,或明知其事不言,出门啧啧,道其状以告人者。(朱国祯:《涌幢小品》第8卷)

  万历帝既深居简出,不理政事,又掷金如土,挥霍无度:郑贵妃生子,赐宫中赏银十五万两;生日寿节,赏银二十万两;潞王就国,用珠宝银三十万两(《万历邸钞》第1册);营建定陵,“费至八百余万”(《明史·礼志十二》第58卷);皇子诸王册封、冠婚、袍服费银一千二百余万两(《明史·王德完传》第235卷);采办珠宝用银,多至二千四百万两。浩繁亿万,入不敷出,便派人四出搜刮百姓脂膏。税监高淮在辽东即是一例。辅臣朱赓等请撤辽东税使疏云:

  高淮在辽东,万般克剥,敲骨吸髓,年甚一年。辽人既缺其当与之月粮,又受此无名之征榷,当抵不过,穷极计生,遂率合营男妇数千人,北走投虏。(《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36卷)

  但疏入留中不发。辽东军民,怨声沸腾,聚众数千人攻围高淮。高淮酷虐,多次激变:

  夫激变之事,不数月间,一见于前屯,再见于松山,三见于广宁,四见于山海关,愈猖愈近。又各镇额饷,屡请不发。以此饥军,合于乱众,臣等更不知其祸之所终极也。(《明神宗实录》第446卷)

  朝廷内部腐败,“三案”是突出的史例。所谓“三案”是万历帝晚年及其殁后,明宫中发生的“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万历帝晚年,宠幸郑贵妃,储立之争,久不能决。由是有“梃击案”的发生。万历四十三年(1615),蓟州男子张差手执木棍,闯入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击伤守门太监。张差被执后,狱具,供系郑贵妃手下太监庞保、刘成引进。事连及郑贵妃及其内珰,时人因疑郑贵妃欲谋杀太子。万历帝与太子不愿深追,以疯颠奸徒为罪,“戮差于市,毙内珰二人于禁中”(《明史·光宗本纪》第21卷)。“梃击案”已结,后万历帝死,朱常洛继立,改元泰昌。泰昌元年(1620),朱常洛即位后生病。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下药,病愈剧。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红丸,自称仙药。光宗服药后死去。时人疑系神宗郑贵妃所指使,仅以崔文升发遣、李可灼遣戍结案。这就是“红丸案”。泰昌帝死,天启帝立。天启帝朱由校,为光宗长子,其母为王选侍。他即皇位时,年已十六岁,其生母已死。时抚养由校的李选侍居乾清宫,与心腹太监魏进忠(即魏忠贤)谋借机把持朝政。甚至有言郑贵妃欲“与李选侍同居乾清宫,谋垂帘听政”者(《明史·后妃二》第114卷)。朝臣杨涟、左光斗等疏请选侍移宫,寻选侍移仁寿殿。后朱由校即皇帝位。这就是“移宫案”。“三案”事属内廷,但朝议汹汹,久之不息,成为党争的重要题目,朝廷更加腐败。

  万历朝后期不仅政治腐败,且边备废驰。辽东巡按御史胡克俭曾在奏疏中指出:“国之大事在边,边之大事在欺。”(《万历邸钞》第1册)辽东军官上下欺诳,左右盘结,骄奢淫逸,克扣兵饷,杀民冒功,军纪败坏。如官兵偷卖火药,朝鲜平安道观察使朴东亮状启称:

  自辽阳至镇江,其间许多镇堡,官上火药暗里偷出,或五六百斤,或千余斤。本国买卖人处夜间潜卖。以此,其价虽歇,所偷愈多。数年来辽阳一带火药,尽皆见失。镇堡之官,亦不以时点检,徒闭虚库。(《李朝宣祖实录》第201卷)

  又如杀民冒功,据载:

  若投诚之住牧者,与虏之所使住边及摆拨哨探者,投虏潜归,跋涉千里,饥饿数十日,历万死一生而来者,皆我黎民也,一切杀之。然此犹曰在外也,若往来怀挟之弊。民谣曰:“带着人头去杀贼。”

  盖葬者不能保其坟,独行者不能留其首,惨酷尤甚。又并其阵亡之军,一概割首以报数。(《万历邸钞》第1册)

  明朝辽军在一次战斗中,攻围不克,死伤众多,“因无虏功,割死军五百五十余颗报验”,竟以封赏。

  明朝辽东军备废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总兵李成梁骄纵贪黩,苛索殃民。《万历邸钞》中记载阅视辽左给事中侯先春劾李成梁疏。这封万历二十年(1602)四月的奏疏,因不多见,转录如下:

  李成梁负国厚恩,敛民深怨。齿衰力惫,久惭专阃(kǔn)之司;发短心长,日事营家之计。在市场则岁选良马千匹,扣索官价四五万两,大司马输马价以入边,只填溪壑之欲;在盐课则岁占盐目万引,又受献纳三四万,大司农开盐引以充饷,徒供垄断之私。宽奠、靖〔清〕河等处岁科军饷银三万两,买纳年例参五千斤余矣。又派屯民每家十斤或五七斤,计价银二三万两。科派者心腹夏守茂、谬〔缪〕

  惟等,收受者家人李定也。家之肥、民之瘠矣!开原、伍奠等处,岁献貂皮一千五百张,各将领家献沙金二十余两矣。又派住户金三千两,商贩貂皮三千张,计直不下二万余两。散派者心腹张文学及谢二等,收受者亦家人李定也。财之聚、怨之府矣!遇地方失事,则会各路将领,每出银五百,名曰谢部礼,计一次则收万金,尽入私囊;而谢部等费或几千金,或万金,则出自本营将官。如李宁失事,则出银四蒲包可推也。遇朝廷赏赉,则以衣物、皮张等项,分给各军一半,名曰搭对。计每次所领万金,半充私囊。而升一官,封缺千两或五百两,各有定额。如近日戴良栋之升参将,则得银一千两可质也。两年间,凡虏入矣,而任其杀掠数日,掳去人民十余万,端坐海州城郭,何异门庭之寇?三年凡三出塞矣,而坑我劲卒千人,甲马奚止五六千;积尸遍野荒丘,谁招口外之魂?怯战殃民,全镇恨深入骨;剥军耗国,两河地已无皮。惟是财足弥缝,智工结纳。是以杀擒日亟,生聚日疏,而报捷之封章,日肩摩于阙下;功名寝〔寖〕盛,爵禄寝〔寖〕崇,而生民之命脉,寝〔寖〕告蹙于边〔疆〕。(《万历邸钞》第1册)

  疏入,李成梁解任。后他又任辽东总兵官。虽然李成梁早年战功卓著,但他居功骄横,穷奢极丽。下面摘录一段材料:

  平辽伯李成梁父子五人,相继掌兵柄,劲卒数万,雄视绝塞,附郭十余里,编户鳞次,树色障天,不见城郭。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数十缀于系袜带,而贯以珠宝,一带之费,至三四十金,数十步外即香气袭人,穷奢极丽。每未、申时,夹道皆弦管声矣!(王一元:《辽左见闻录》钞本)

  李成梁父子环任,骄奢淫逸,姑容羁縻,建州得益。明兵部尚书李化龙疏言:

  然辽事之坏,自李成梁父子,盘据三十余年。结纳要津,羁媚奴虏,部伍之籍,皆厮养之名,太仓半入私囊,间常袭杀近境屯种属夷,斩其首功,躐(liè,超越)爵甘饵者,又从而拥戴之,以致养成祸患。奴得侦我虚实,愈肆骄逞。(《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40卷)

  然而,辽事之坏,责在明廷。李成梁不过是明朝溃烂肌体上的一个脓包。直到八十三岁才解任的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曾多次集中兵力,将打击目标集中指向蒙古骑兵,而努尔哈赤以“退地、镌盟、减夷、修贡”赚取信任,得以从容统一诸部女真,势渐强大。明朝有见识的兵部尚书李化龙,在分析建州“列帐如云,积兵如雨,日习征战,高城固垒”的军事形势后断言:“中国无事必不轻动,一旦有事为祸首者,必此人也!”(《明神宗实录》第484卷)

  此人就是对明朝采取两面政策的努尔哈赤。

  明称臣,暗称雄

  努尔哈赤从含恨起兵到建立后金政权,走过了三十三年路程。在这段漫长的道路上,他不仅要处理女真族内部的关系,而且要处理建州同明廷的关系。建州与明朝的关系是地方与中央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要有两个前提:其一是统治阶级的共同利益,其二是两方力量的悬殊对比。建州与明廷这种既统一又矛盾的关系,决定了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政治态度。总的说来,同明朝对努尔哈赤采取一面政策——奉表称臣,按敕纳贡,不动干戈,加以抚绥相反,努尔哈赤对明朝采取两面政策——既朝贡称臣,表示忠顺;又暗自称雄,发展势力。在这里,把努尔哈赤同明朝的关系,作一简要的回述。

  万历十一年(1583),努尔哈赤父、祖被明军误杀,他表面上迁怒于尼堪外兰,“害我祖、父者,尼堪外兰所构也”(《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1卷);内心虽埋藏着仇恨明朝的怒火,却接受明廷封指挥使职,对明朝佯示忠诚。

  万历十七年(1589),努尔哈赤虽统一建州本部,但他仍表示“忠于大明,心若金石”(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并斩木札河部头人克五十以献。据《东夷考略》载:

  有住牧木札河部夷克五十等,掠柴河堡,射追骑,杀指挥刘斧,走建州。宣谕奴酋。即斩克五十以献,乞升赏。(茅瑞征:《东夷考略·建州》)

  努尔哈赤斩献克五十,以表示忠于明廷。明廷以努尔哈赤送归汉人、斩献叛夷、父祖殉忠,晋升他为都督佥事。关于明廷与建州的微妙关系,《明神宗实录》有如下记载:

  惟建州奴酋者势最强,能制东夷。其在建州,则今日之王台也。既屡送回被掳汉人,且及牛畜,又斩犯顺夷酋克五十献其级,而慕都督之号益切,则内向诚矣!及查其祖、父,又以征逆酋阿台为我兵向导,并死于兵火。是奴儿哈赤者,盖世有其劳,又非小夷特起而名不正者也。查得《大明会典》内一款,建州、毛怜〔等〕三大卫夷人,如有送回抢掳男妇者,止许给赏,不愿赏〔者〕,量升千百户、指挥,存留都督名邑〔义〕,以待能杀犯顺夷酋,及执缚为恶夷人与报事、引路、杀贼有功者。此盟府之典,用以信外夷而安封疆者也。若录奴酋父、祖死之功,即当与之都督亦不为过,而献斩逆酋之级,则又与明例合矣。奏入,上从其请,准与都督佥事。此奴贼受我殊恩之始也。(《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17卷)

  上录蓟辽督、抚、按的奏文,至少说明两方面问题:

  明朝方面,蓟辽督抚张国彦、顾养谦曾言,对努尔哈赤要“因其势,用其强,加以赏赉,假以名号,以夷制夷,则我不劳而封疆可无虞也”(《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17卷)。努尔哈赤之“佯恭顺”(叶向高:《(dì)编》第10卷),迷惑了明官员。后来历史发展证明,这只是一厢情愿。

  建州方面,努尔哈赤汲取王台、尼堪外兰与王杲、王兀堂的教训——前者依恃明朝来统一女真,终成泡影;后者对抗明朝去统一女真,兵败身殒。努尔哈赤则走着一条对上述两种极端做法相折衷的道路。他从这种政策中得好处:既借明廷封赏,提高自己在女真诸部中的声威;又借明廷信任,几乎未受明军干扰而统一女真各部。努尔哈赤受明廷封为都督佥事表明,他对明朝采取的两面政策初奏成效。努尔哈赤为感激明廷的封赐,扬鞭策马,察视形胜,首入京师,进贡谢恩。

  万历十八年(1590)四月,都督佥事努尔哈赤率领一百零八人,装载着人参、貂皮、东珠、蜂蜜等贡市方物,经抚顺进山海关,到北京朝贡。《明神宗实录》记载:“建州等卫女直夷人奴儿哈赤等一百八员名,进贡到京,宴赏如例。”明廷的常例宴赏,如指挥使受赏彩缎一表里,绢四匹,折纱绢一匹,素丝衣一套,靴袜各一双等;赏赐之外,又举行宴会。宴会后,开市贸易三天。努尔哈赤到北京朝贡,同时进行贸易,获取财货,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了解明廷虚实,学习中原文化,而且这也是他臣属明朝的标志。

  万历二十年(1592)八月,努尔哈赤奏文求封龙虎将军。龙虎将军被女真视为崇勋,因为在努尔哈赤之前,只为哈达部长王台所膺。据《明神宗实录》记载:“建州卫都督奴儿哈赤等奏文四道,乞升赏职衔、冠服、敕书,及奏高丽杀死所管部落五十余名。命所司知之,并赐宴如例。”这次努尔哈赤是否亲自入京求封,因记载疏略,无从确知。又据同书之内阁文库本记载:“建州等卫都督等官奴尔哈赤等,进上番文,乞讨金顶大帽、服色及龙虎将军职衔,下所司议行。”上录引文虽载努尔哈赤求封龙虎将军“下所司议行”,但因李成梁刚遭劾奏辞职,迟迟未予实授。直至万历二十三年(1595),努尔哈赤才得偿夙愿。如《明神宗实录》载蓟辽督臣蹇达疏言:“奴儿哈赤忠顺学好,看边效力,于二十三年加升龙虎将军。”孟森《清太祖由明封龙虎将军考》一文也力主万历二十三年封努尔哈赤为龙虎将军说:

  而至龙虎将军之封,则《清实录》固未书,《明实录》亦不见,惟明代诸家记载,皆言万历二十三年,加奴儿哈赤龙虎将军秩,视王台时。马晋允《皇明通纪辑要》且著其时为二十三年八月,茅瑞征《建州夷考》,沈国元《皇明从信录》则皆浑言二十三年,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亦叙为二十年之后三年。(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

  此外,如《山中闻见录》、《建州私志》等书,也记载努尔哈赤于万历二十三年被加升龙虎将军。努尔哈赤既表示忠顺明廷,便先后多次至北京进贡,据《明神宗实录》记载:

  万历二十一年(1593)闰十一月:

  建州卫女直夷人奴儿哈赤等赴京朝贡,上命赏宴如例。(《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21卷)

  万历二十五年(1597)五月:

  建州等卫都督、指挥奴儿哈赤等一百员名,进贡方物,赐宴赏如例。(《明神宗实录》第310卷)

  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月:

  宴建州等卫进贡夷人奴儿哈赤等,遣侯陈良弼待。(《明神宗实录》第327卷)

  万历二十九年(1601)十二月:

  宴建州等卫贡夷奴儿哈赤等一百九十九名,侯陈良弼待。(《明神宗实录》第366卷)

  这次进贡,据载:“建州奴儿哈赤,补进二贡,咬思阿等夷,于三河各驿,索要布匹、鞋袜,倍于正额,锁拿马头、车户,擅行拷打。”(《明神宗实录》第373卷)因贡事与明廷争议,六年未亲至京朝贡。

  万历三十六年(1608)十二月:

  颁给建州等卫女直夷人奴儿哈赤、兀勒等三百五十七名,贡赏如例。(《明神宗实录》第453卷)

  万历三十九年(1611)十月:

  颁给建州等卫补贡夷人奴儿哈赤等二百五十名,各双赏、绢匹、银钞。(《明神宗实录》第488卷)

  万历四十三年(1615)三月:

  蓟辽督抚奏称,迩日奴酋自退地镌碑之后,益务为恭顺。此番进贡,止大针等一十五名,夫以千五百之贡夷,而减至于十有五名,岂不惟命是从哉!(《明神宗实录》第530卷)

  这次进贡,《明神宗实录》未载努尔哈赤亲往。

  综上,据《明神宗实录》所载,努尔哈赤曾先后八次亲自入京进贡。努尔哈赤在建立后金之前的二十余年间,平均每三年到北京进贡一次。他一面向明廷朝贡称臣,表示忠顺;一面又兴兵统一女真各部,称王称汗。特别是他多次到京师,“往来窥探,夷险熟知”(《明神宗实录》第373卷),亲见明朝政局虚实,熟悉明代典章制度,了解中原经济文化,察访辽东明军戍守,为实现其对明廷的两面政策而往来奔走。

  努尔哈赤对明廷的两面政策,蒙住了明朝昏主庸臣的眼睛,不仅使明军三十余年未对建州军进行过一次“围剿”,而且连蓟辽督抚到万历四十三年(1615),还奏称他“惟命是从”!努尔哈赤对明朝采取两面政策的成功,为他在赫图阿拉称汗做了重要准备。

  “天命汗”实至名归

  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建立后金政权,需要有两个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基本因素:一个是明朝的腐朽衰败,另一个是女真的统一强大。明朝的腐朽衰败是其建立政权的外部条件,而女真的统一强大则是其建元称汗的内在根据。但是,这两个基本因素的结合,既要有历史发展的机遇,也要有杰出人物的才能。努尔哈赤的杰出,在于他利用明朝衰败的历史趋势,制定出诸如对明廷采取两面策略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促使满族崛起,从而实现了上述两个基本条件的统一。

  努尔哈赤黄衣称汗,建立后金,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他沿着通向汗位宝座的阶梯,不声不响地、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

  第一步,“定国政”。万历十五年(1587),努尔哈赤在起兵四年大体上统一建州本部之后,在费阿拉围筑城栅,建衙门楼台。这年六月二十四日:

  定国政,凡作乱、窃盗、欺诈,悉行严禁。(《满洲实录》第2卷)

  从此,努尔哈赤在苏克素浒可地区,初步建立起政治权力。这是后金政权的雏型。

  第二步,“自中称王”。万历十七年(1589),努尔哈赤一面受明封为都督佥事,一面在费阿拉“自中称王”。朝鲜平安兵使转书建州女真人童坪者等言:

  老乙可赤则自中称王,其弟则称船将。(《李朝宣祖实录》第29卷)

  努尔哈赤在建州本部女真人中自己称王,建立王权。

  第三步,称“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努尔哈赤在大败叶赫九部联军,受明封为龙虎将军,完全统一建州女真之后,万历二十四年(1596)在与朝鲜南部主簿申忠一回贴中称:

  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佟奴儿哈赤禀,为夷情事:蒙你朝鲜国、我女直国二国往来行走营〔学〕好,我们二国,无有助兵之礼理。(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图版15)

  努尔哈赤的王权范围已扩展至整个建州女真。但是,既自称“女直国”,又署“建州左卫之印”,这个矛盾怎样解决呢?下一步就来解决这个矛盾。

  第四步,自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之后,又创制满文,吞并哈达,设立四旗,遂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迁至赫图阿拉。赫图阿拉为满语hetu ala的对音,hetu意为横,ala意为岗,赫图阿拉就是横岗的意思,明称“蛮子城”,后清称兴京。兴京的满文体为yenden hoton。yenden意为兴旺;hoton意为城。yenden hoton汉译意为兴京。赫图阿拉位置在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赫图阿拉村。《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

  上自虎拦哈达南冈,移于祖居苏克苏浒河、加哈河之间,赫图阿喇地,筑城居之。(《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

  两年以后,他又命在“赫图阿喇城外,更筑大城环之”(《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3卷)。赫图阿拉成为努尔哈赤崛起的基地。同年,朝鲜《东国史略事大文轨》记载,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向明巡东总兵官李成梁呈文称:“有我奴儿哈赤收管我建州国之人,看守朝廷九百五十余里边疆。”同年十一月十一日,努尔哈赤又致书朝鲜边将,自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佟,为我二国听同计议事,说与满蒲官镇节制使知道……”(朝鲜《东国史略事大文轨》第46卷)以上说明这时努尔哈赤既称“建州国”,也称“国王”,从而使其王权又提高一步。

  第五步,称“昆都仑汗”。万历三十四年(1606)蒙古恩格德尔引领喀尔喀五部贝勒之使臣,到赫图阿拉谒见努尔哈赤,“尊太祖为昆都仑汗(即华言恭敬之意)”(《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努尔哈赤被尊为恭敬汗,这既为他自称后汗作了舆论准备,又为他登临汗位作了预演。

  第六步,建元称汗。努尔哈赤建元称汗,是建州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的一个重要政治标志。这就表明,努尔哈赤有“射天之志”,要夺取明统。在《满文老档》中载有一份文书,记录女真贵族关于王朝隆替的大段议论:

  由大变小,由小变大,这种古今兴亡的事例是很多多。过去桀王暴虐无道,仅有七十里的成汤起兵,获得了桀王的天下。纣王暴虐无道,仅有五百里的文王起兵,获得了纣王的天下。秦始皇暴虐无道,泗上亭长汉高祖起兵,获得了秦始皇的天下。大辽天祚帝,要我们的金太祖起舞,因没有起舞便要杀害他;金太祖愤恨起兵,获得大辽皇帝的天下。宋徽宗收容金汗征讨的辽臣张觉,因而导致宋金战争,徽宗、钦宗父子被俘,后送到东方的五国城。金末代汗在蒙古成吉思汗来叩见时,看到他的相貌,便要杀害他;成吉思汗起兵,获得金汗的天下。明朝万历皇帝暴虐无道,干涉异国的事务,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背理裁断,天以为非。(《满文老档·太祖》第41卷)

  尽管上引论述充满唯心史观,但其撰者却力图从中归纳出一个结论:万历帝暴虐无道,努尔哈赤应当建元称汗。

  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建立后金军事农奴主政权。努尔哈赤的登极典礼,后来经过几次纂修的《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作了详细记载:

  天命元年,丙辰,春正月,壬申朔,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及八旗贝勒大臣,率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上升殿,登御座。众贝勒大臣率群臣跪,八大臣出班,跪进表章,近侍侍卫阿敦、巴克什额尔德尼接表。额尔德尼跪上前,宣读表文,尊上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于是,上乃降御座,焚香告天,率贝勒诸臣,行三跪九叩首礼。上复升御座,众贝勒大臣,各率本旗,行庆贺礼。建元天命,以是年为天命元年。(《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5卷)

  努尔哈赤这年五十八岁,他在隆重的礼仪中,登上汗位。据《满文老档》记载:

  丙辰年,淑勒汗五十八岁,正月朔壬申日,大国中的诸贝勒、诸大臣等众人会议云:“因我们的国中(失去了汗),没有汗的生活极苦。天欲使我们的国人安居乐业。天的仁慈使贫苦的国中生有贤明才智者,将贫苦之人恩养。欲给汗上尊号。”于是众人议定,八旗的诸贝勒、诸大臣等率领众人,分作四面四隅八处站立,由八旗的八大臣捧文书,从众人中走出,跪于前面,八旗的诸贝勒、诸大臣等率众跪于后面。阿敦侍卫立于汗的右侧,额尔德尼巴克什立于汗的左侧。(二人)各自一方迎前,接受八大臣跪呈之文书,捧置于汗前(大红色)桌上。额尔德尼巴克什立于汗的左前(汗五十八岁的丙辰年正月朔壬申日辰时),颂汗为‘天任命抚育列国(大)聪睿汗’。(呼颂后)跪着的诸贝勒、诸大臣与众人皆起立,仍回其原处站立。汗自座位起立,走出衙门,对天三叩首。叩首毕回原座位坐定后,八旗的诸贝勒、诸大臣等,依次各向汗三叩首祝贺。

  前引《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与《满文老档》所载相较,有如下几点不同:第一,突出“四大贝勒”的地位。《满文老档》、《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及《满洲实录》,均只称“八固山的大臣”,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却称“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及八旗贝勒大臣,率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

  第二,称“覆育列国英明皇帝”。《满文老档》载,尊努尔哈赤为amba genggiyen han,汉音译为大庚寅汗,汉意译为大聪睿汗或大英明汗,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却纂饰为“英明皇帝”。

  第三,称“建元天命,以是年为天命元年。”但《满文老档》并无此记载。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建元天命的载录,直至天命四年(1619)即明万历四十七年,在建州夺得萨尔浒大捷之后,始出现在朝鲜和明朝的史册上:

  其一,李民寏《栅中日录》同年三月十五日载:“后金国王敬达朝鲜国王七宗恼恨事。”

  其二,赵庆男在《乱中杂录》中,同年载三月二十一日“后金国汗奉书于朝鲜国王”。

  其三,《光海君日记》同年四月十九日,载后金与朝鲜的文书,经朝鲜详察后回启:“胡书中印迹,令解篆人申如櫂及蒙学通事翻解,则篆样番字,俱是‘后金天命皇帝〔印〕’七个字”。

  其四,沈国元《皇明从信录》和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都在同年五月记载后金天命政权建立事。王在晋于五月二十九日记:“朝鲜咨报,奴酋僭号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词甚悔嫚。”

  其五,《明神宗实录》同年六月十九日,载礼科给事中亓(qí)诗教《题奴儿哈赤僭号疏》云:“近如朝鲜咨报所云,辄敢建国、改元、称朕。”

  其六,《辽广实录》同年夏载:“奴始僭号,称后金国汗,建元天命。”并黄衣称朕,指明为南朝云云。

  以上数例说明,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登极称汗,至天命四年即万历四十七年(1619),始见自称后金。

  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是有演变过程的。从万历十五年(1587)“定国政”,至天命十一年即天启六年(1626)他的死,中经六变,似需历史地对待之。由《满文老档》及朝鲜、明朝的史籍与文物可知,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登极称汗,其时未称后金,亦未建后金。至万历四十六年即天命三年(1618)闰四月,“奴儿哈赤归汉人张儒绅等,赍夷文请和,自称建州国汗,备述恼恨七宗”(沈国元:《皇明从信录》第40卷),仍称“建州国汗”。尔后于万历四十七年即天命四年(1619),才始见载称其年号天命,国号后金。由此可知“后金”为建州自称,并非后来史称。其后又自称“大金”,据现有史料,则为天启元年即天命六年(1621)以后之事。

  汗国的中流砥柱

  后金的社会结构,在统治者中主要有农奴主阶级和奴隶主阶级,在被统治者中是主要有农奴阶级和奴隶阶级。后金社会的统治者集团,按其社会地位与财产多寡,又分为不同的等级。努尔哈赤统治后金社会,主要是依靠统治阶级中的一批新兴军事农奴主贵族。他们主要由以下几种人组成:

  第一种人,是宗室贵族。这些人主要为爱新觉罗宗室,特别是努尔哈赤的子侄。努尔哈赤在世时,年满十六岁的儿子有十二人:褚英、代善、阿拜、汤古代、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皇太极、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和阿济格。还有他的弟侄穆尔哈齐、舒尔哈齐、阿敏和济尔哈朗等。他们多辖有很多的牛录。如天启元年,天命六年(1621)的《满文老档》记载,仅济尔哈朗、汤古代和阿巴泰三人,就占有一百零一牛录,另有三百七十五甲。在努尔哈赤子侄中,逐渐形成四大贝勒,即大贝勒代善,其满文体为daisang beile;二贝勒阿敏,其满文体为amin beile;三贝勒莽古尔泰,其满文体为manggūltai beile;和四贝勒皇太极,其满文体为hong taiji beile。四大贝勒又称四和硕贝勒。和硕,为满文hos∨oi的对音,是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方或四角的意思。hos∨oi beile意为一方之贝勒。稍后,又逐渐形成八和硕贝勒,或称八固山贝勒、八执政贝勒。但是,其中以四大贝勒权势最为显赫。努尔哈赤的子侄们,不仅手握兵权,而且占有大量的土地、奴仆、牲畜、金银和财物。如努尔哈赤对元妃佟佳氏所生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各给予“部众五千户,牲畜八百群,银一万两,敕书八十道”(《满文老档·太祖》第3卷)。以后随着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他们占有更多的财富,形成后金汗以下最大的军事农奴主贵族。

  第二种人,是军功贵族。这些人包括八旗的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等。他们多早年归顺努尔哈赤,如《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载:

  时(万历十六年,公元一五八八年——引者)苏完部主索尔果率本部军民来归,上以其子费英东为一等大臣;又董鄂部主克辙巴颜之孙何和里,亦率本部军民来归,上以长女妻之,授为一等大臣;又雅尔古寨扈喇虎,因杀其族人率军民来归,上以其子扈尔汉为养子,赐姓觉罗,亦授为一等大臣。(《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

  他们同努尔哈赤结亲缘戚,分掌兵权,赞画机要,襄理国政。努尔哈赤对些勋戚重臣和各级额真,按其军功大小分赐大量的土地、牧畜、奴仆、布帛等。据朝鲜李民寏到赫图阿拉所见,将官的农庄多至五十余所,马匹“千百为群”(李民寏:《建州闻见录》)。他们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伤痕遍体,倾心效力,“始终尽瘁”(《何和礼碑记》),逐渐形成后金的军事农奴主贵族。

  第三种人,是蒙古贵族。这部分人主要是指归降努尔哈赤的蒙古贝勒台吉。如明安达礼,世居科尔沁,早年随父归努尔哈赤,授为牛录额真,后为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官至兵部尚书、议政大臣。布颜代,为蒙古兀鲁特部贝勒,归附后金,“尚主为额驸”(《清史稿·布颜代传》第229卷),后为镶红旗蒙古固山额真。明安、古尔布什、莽果尔代等前已述及。这些蒙古贝勒台吉等,投附努尔哈赤之后,不仅成为军事贵族,而且成为大农奴主。以恩格德尔为例。恩格德尔原是蒙古巴岳特部的小台吉,他率先归顺努尔哈赤后,不但成为额驸,还被赐与大量的土地与奴仆。仅录《满文老档》的两次记载:天启二年即天命七年(1622),努尔哈赤把“平虏堡民四百三十男丁,给蒙古恩格德尔额驸”(《满文老档·太祖》第32卷);并命额驸和格格出门,要演吹喇叭、奏锁呐的礼仪。顺便补充一句,格格为满语gege的对音,是公主、姐姐的意思。这里专指舒尔哈齐第四女、恩格德尔妻子巴岳特格格。恩格德尔及其妻、弟、子“总计八千男丁,一年征收银五百二十两,粮八百八十斛(hú),当差一百四十人,牛七十头,护卫兵丁一百四十人”(《满文老档·太祖》第45卷)。这些受努尔哈赤恩封为勋贵的蒙古贝勒台吉,后为蒙古八旗的各级额真,成为后金政权的重要支柱。

  第四种人,是汉军贵族。这些人主要是明朝投降后金的官将、生员、商人等,如李永芳、佟养真、佟养性、石廷柱、李思忠、金永和、王一屏、孙德功、张大猷、李国翰、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由于汉人降服日众,后来别置汉军,组成八旗鼎足之一的汉军八旗,从而逐渐形成汉军贵族。汉军贵族既是后金政权的重要支柱,也是后金汗统治辽沈地区的社会基础。这类人如佟养真,辽东人,原系商人,早年与其从弟养性向后金“潜输款”(《清史稿·佟养性传》第231卷),后携家眷及族属投归努尔哈赤。他以从征辽阳功,被授为游击世职。不久在奉命驻守镇江时,以身殉后金。努尔哈赤命其子佟图赖袭世职,官至都统。其女为顺治帝妃,系康熙帝生母,后封为孝康皇后。佟图赖被赠为一等公,其长子佟国纲于“编审册内俱开为满洲”(《八旗通志》初集,第143卷),曾与索额图同俄国订立《尼布楚条约》,后在出击噶尔丹的乌兰布通之役中阵亡;其次子佟国维,官至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佟国维之女为康熙帝孝懿皇后;子隆科多宣谕传位世宗之遗命,雍正初为总理事务四大臣之一。努尔哈赤招降汉人而形成的汉军贵族,从佟氏一门看,对清初政治影响实为深巨。

  又如李永芳,辽东铁岭人,为明抚顺所游击。曾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在抚顺所教场,与努尔哈赤相见。与努尔哈赤率兵攻抚顺,李永芳出城降。“太祖伐明取边城,自抚顺始;明边将降太祖,亦自永芳始”(《清史稿·李永芳传》第231卷)。努尔哈赤想以李永芳为诱饵,瓦解明朝边将,对他尽力厚待,“仍依明制,设大小官属,令李永芳统辖;上复以子台吉阿巴泰之女妻永芳,授为总兵官”(《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5卷)。李永芳后随努尔哈赤拔清河、克铁岭,下沈阳、占辽阳,以军功进三等总兵官,成为后金的汉军贵族。但是,尽管李永芳效忠于后金汗,仍不免受到歧视:诸子被捆绑,自己遭喝斥——一次因议兵进取与贝勒阿敏意见相左,阿敏怒叱道:“尔蛮奴,何得多言!我岂不能杀尔耶!”(《清史列传·李永芳》第78卷)“抚顺额驸”李永芳尚且如此,其他明朝降金官将的境遇则更可想而知。

  另如范文程,将在以下文臣中叙述。

  另外,还有依附和服务于后金军事农奴主阶级的文臣。他们撰制满文,通使往来,左右赞襄,参与筹划,对女真各部的统一,满族共同体的形成,后金政权的建设,满、蒙、汉的文化交流,都起了重要作用。如额尔德尼、噶盖、达海、库尔缠、尼堪和希福等,多兼通满、汉、蒙古文字,被赐号巴克什。后尼堪官至理藩院尚书,希福官至内弘文院大学士,都跻身显贵。

  在后金的文臣中,也有汉族儒生。除前已叙及的龚正陆外,范文程又是一例。范文程,沈阳人,曾祖鏓,官至明兵部尚书。他少时为县学生员,喜好读书,聪颖敏捷,形貌颀伟。后被努尔哈赤“得而育之”。据彭孙贻在《客舍偶闻》中记范文程所言:“公曰:‘太祖定辽阳,壮者配营中,杀老弱。已而渐及拥厚资者,虑有力为乱也。’从行一地曰:‘此我就僇(lù)处也。’十七人皆缚就刑,太祖忽问曰:‘若识字乎?’以生员对。上大喜,尽十七人录用。”范文程因是原明诸生而幸存。后随军,历战阵。天聪三年即崇祯二年(1629)设立文馆,范文程以生员入馆。同年,皇太极率军入塞,兵攻京师。范文程破大安、陷遵化,皆立军功。皇太极在京师广渠门外兵败于袁崇焕军时,范文程密进反间计,“时明宁远总制某将重兵居前,公进秘谋,纵反间,总制获罪去”(《清代碑传全集》第4卷)。翌年,范文程因功为文馆之文臣。后升为游击。文馆改为内三院后,范文程被授为内秘书院大学士,“每议大政,必资以画。宣谕各国敕书,皆出文程手”(《八旗通志初集》第172卷)。范文程颇受皇太极之知遇:“时文程所领皆枢密事,每入对,必漏下数十刻始出,或未及食、息,复奉召入。”(《清史列传·范文程》第5卷)后来,进军山海、直取京师、传檄而定大江南北,废除三饷、编行保甲,招垦而行屯政兴农,重大治策,经纶筹画,多出自范文程之手或由其参与帷幄。

  除汉族儒臣外,还有蒙古族医士。如绰尔济:

  天命中,率先归附。善医伤。时白旗先锋鄂硕与敌战,中矢垂毙,绰尔济为拔镞,傅良药,伤寻愈。都统武拜身被三十余矢,昏绝,绰尔济令剖白驼腹,置武拜其中,遂苏。有患臂屈不伸者,令先以热镬(huò,锅)熏蒸,然后斧椎其骨,揉之有声,即愈。(《清史稿·绰尔济传》第502卷)

  蒙古族医士绰尔济等具有民族特点与地方色彩的高超技艺,赢得了人们的尊敬,被誉为“神医华佗”。后来清代称创伤骨科医生为“蒙古医士”。

  综上所述,由宗室贵族、军功贵族、蒙古贵族、汉军贵族以及依附他们的文臣干吏等,所组成的统治者集团,是努尔哈赤统治后金社会的政治杠杆与阶级基础。

  在后金社会与统治者相对立的被统治者中,也有不同的阶级和等级,他们主要有以下几种人组成:第一种人是农奴。他们的来源,或由奴隶转化,或从诸申分化,或系部民迁徙,或为辽沈农民。农奴是后金社会的一个基本阶级。八旗军进入辽沈地区后,农奴阶级的队伍空前扩大。如将官农庄多至有五十余所,“奴婢耕作,以输其主”(李民寏:《建州闻见录》)。这里的奴婢即农奴,是后金汗统治“民”的主体部分。第二种人是牧民。后金的牧民既包括建州的,也包括蒙古。漠南蒙古地区,在元明时期进入封建社会。后金辖区的蒙古牧民多为牧奴,而后金的牧民,也多为牧奴。第三种人是工匠。农奴、牧民、工匠是后金社会创造物质财富的主要劳动者。第四种人是阿哈。阿哈为满语aha的对音,其阶级地位即是奴隶。阿哈有时称包衣阿哈,为满语booi aha的对音,booi意为家里的,包衣阿哈是家里之奴隶的意思。他们在后金社会中的地位如同牛马,是正在消亡的阶级。第五种人是部民。这主要是指“野人”女真中未被迁往建州而处于氏族社会的居民,他们向后金汗纳贡称臣。此外还有诸申,诸申为满语jus∨en的对音。它在建州女真奴隶制中,是“一任自意行止,亦且田猎资生”的平民(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图版18)。随着建州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诸申逐渐地发生分化:有的上升为军事农奴主,有的降为阿哈,其中大部分转化为“既束行止,又纳所猎”的农奴。他们耕田纳赋,披甲从征,出差服役,生活贫苦。但总的说来,其生活状况还是比奴隶制下的自由民有所改善。

  上面仅就后金社会被统治者农奴、牧民、阿哈、部民以及诸申的地位,作了扼要的介绍,后面将在第十三章另作叙述。

  后金社会存在着农奴主与农奴、奴隶主与奴隶、贵族与诸申等矛盾,努尔哈赤怎样维护其统治呢?

  手捧法令,一手捧佛经

  努尔哈赤面对后金社会阶级的冲突、民族的纠纷,他采用军事镇压、政治笼络、物质赏赐、法律制裁和思想麻醉等手段,以加强其统治。本节着重介绍努尔哈赤以立法布令和思想麻醉来控制其臣民的情况。

  后金汗努尔哈赤重视立法治民。他谕众贝勒大臣曰:“为国之道,存心贵乎公,谋事贵乎诚。立法布令,则贵乎严。若心不能公、弃良谋、慢法令之人,乃国之蠹也,治道其何赖焉!”(《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4卷)他又训道:“生杀之际,不可不慎。必公平和气,详审所犯始末,方能得情。”(《清太祖圣训》第4卷)努尔哈赤的“公”与“诚”、“慎”与“详”,且不去评论,但立法布令、整肃严明,却是他治国、治军、治民的一贯思想。先是,建州社会没有成文法,其不成文法、使人毛骨悚然。据申忠一所见云:

  奴酋不用刑杖,有罪者,只以鸣镝箭脱其衣而射其背,随其罪之轻重而多少之;亦有打腮之罚云。(《建州纪程图记》图版18)

  另据李民寏之见闻:

  有罪则或杀,或囚,或夺其军兵,或夺其妻妾、奴婢、家财,或贯耳,或射其胁下,是以临阵有进无退。(《建州闻见录》)

  但是,无论成文法或不成文法,没有审判机关是不能保证法制执行的。随着努尔哈赤王权的不断提升,需要建立审理和惩罚机关。万历四十三年(1615),努尔哈赤设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扎尔固齐(即理事官)十人,并对审理程序作了规定:

  (国人)凡有听断之事,先经扎尔固齐十人审问;然后言于五臣,五臣再加审问;然后言于诸贝勒,众议既定,奏明三覆审之事;犹恐尚有冤抑,令讼者跪上前,更详问之,明核是非。(《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4卷)

  八旗军占领沈、辽之后,努尔哈赤再谕各贝勒、大臣,要每五天聚集一次,对天焚香叩头,在审理衙门对各种罪犯进行审判。时有受贿、荒怠之事,所以规定不许向有罪者索银,在审案时也不许喝烧酒、吃佳肴。并明令允许各地可以到赫图阿拉告状伸冤,如属实,给予免罪;如诬告,反坐定谳。

  在执法时,努尔哈赤强调要按法规办事,虽子弟侄孙触法不贷。据《满文老档》记载,一次他的侄子济尔哈朗、宰桑武和孙子岳托、硕托,因得扈尔汉分与的财物而获罪。努尔哈赤命他们在赫图阿拉的都堂衙门里,穿上女人的衣服、短袍、裙子,加以羞辱。并画地为牢,监禁三天三夜。他还亲去四位贝勒幽坐的地方,叱责诸侄孙,向他们脸上啐唾沫。后金汗如此大动肝火,故作姿态,显然想利用这件区区琐事,既惩儆子侄,又严诫诸臣。不过,勋臣如罹重罪,他们因军功而获得的免死券,仍可得到赦免。

  建州的刑法极为残酷。下面举几个例子。住在广宁的三个八旗兵被蒙古人杀死,命将犯人两手钉在木头上,两脚捆在驴腹下,骑着驴子押解到赫图阿拉行刑。阿纳的妻子烙家婢的阴部,命刺其耳、鼻。另如男人盗窃,妻子要规劝、告发;否则,其妻要脚踏赤红火炭,头顶灼热铁锅,处以死刑。伊兰奇牛录的工匠茂海,因奸污编户汉人妇女,命将他杀死后,碎尸八段,八旗每旗分尸一段,悬挂示众。但是,随着女真社会的巨大进步,又受到明朝辽东刑法的影响,酷刑被逐渐废止。如天启二年即天命七年(1622)六月,后金宣布“废除刺鼻耳之刑”(《满文老档·太祖》第42卷)。

  为着巩固后金政权,加强法制,努尔哈赤还指令翻译《刑部会典》和《明会典》。他在下达给阿敦、李永芳的文书中,要他们将明朝的“各种法规例例,写在文书里送上;抛弃其不适当的条文,而保留其适当的条文”(《清太宗实录》钞本)。后来,其子皇太极仿照明朝有关典章,制定出《登基〔极〕后议定会典》。会典的前二十条,都是有关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固伦公主、和硕公主、多罗格格、固山格格等的等级名号,效法汉族封建伦常,改革满族旧习。皇太极继承努尔哈赤的法制思想,制定典章,这对后金封建生产关系的发展,满洲政权的巩固,都是有积极作用的。

  后金汗努尔哈赤不仅重视立法布令,而且重视加强思想统治。他利用喇嘛教取代萨满教,作为麻醉部民的精神鸦片。萨满教,萨满又称珊蛮、萨莫、萨吗、叉妈,为满语saman的对音,是巫祝的意思。产生于原始社会末期并为奴隶主贵族服务的萨满教,已不能适应满族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的需要。恩格斯说:“历史上的伟大转折点有宗教变迁相伴随。”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同样,满族社会历史的重大转折,也有宗教变迁相伴随。因为原始的萨满教,不适应于满族封建主对农奴和降附蒙古族人民进行思想统治的需要。而喇嘛教则既能怀柔蒙古族人民,又能成为驾驭满族农奴和奴隶的一条缰绳。因此,努尔哈赤在征抚漠南蒙古的过程中,汲取蒙古封建主统治经验,把长期在蒙古地区流行的喇嘛教加以推崇,作为驯服满族人民和笼络蒙古人民,维护后金军事农奴主统治的精神工具。

  喇嘛教是我国佛教的一支。佛教传入西藏以后,在它和当地原有的本教长期互相影响的过程中,逐渐采取了喇嘛教的形式。喇嘛教黄派首领宗喀巴,创立复杂的寺院等级制度,制定喇嘛教寺院的清规戒律。后来由于西藏新兴封建领主的扶持,黄教派逐渐取代红教派而成为执政教派,并传入蒙古族地区。喇嘛教按佛教信条,宣扬生命即是苦难,摆脱苦难的方法是修行。它劝说被压迫的群众,要听天由命,放弃斗争,安分守己,忍受苦难,以换取来世的幸福。喇嘛教的这一套说教及其宗教等级制,恰恰符合后金新兴封建主的需要。

  努尔哈赤模仿喇嘛教的语言,劝谕道:

  所谓福,就是成佛。在今世苦其身,尽其心,那么在来世能生在一个好地方,福便得到了。(《满文老档·太祖》第4卷)

  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女真贵族,也以喇嘛教的信徒自居。据李民寏在赫图阿拉所见云:

  奴酋常坐,手持念珠而数之。将胡则颈系一条巾,巾末悬念珠而数之。(李民寏:《建州闻见录》)

  崇奉喇嘛教,便要兴建喇嘛庙,万历四十三年(1615)四月,努尔哈赤授意在赫图阿拉城东高地,修建喇嘛寺。《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始建佛寺及玉皇诸庙于城东之阜,凡七大庙,三年乃成。”从兴建工程所用的时间,可知建筑之宏伟,工程之浩大。进入辽沈地区后,他曾发布过保护庙宇、违者治罪的汗谕。他对蒙古大喇嘛,“二聘交加,腆仪优待”(《大喇嘛坟塔碑记》),遣使迎至后金传教。乌斯藏(西藏)大喇嘛干禄打儿罕囊素,即“不惮跋涉,东历蒙古”,来至辽阳。后金汗努尔哈赤对大喇嘛干禄打儿罕囊素,“敬礼尊师,培〔倍〕常供给”(《大金喇嘛法师宝记》)。天启元年即天命六年(1621)八月,干禄打儿罕囊素大喇嘛死去,努尔哈赤敕令修建宝塔以为纪念。他又命派六十三户诸申种地纳粮,以供香火。

  努尔哈赤大力提倡喇嘛教,使其原有的萨满教受到某种程度的压抑。萨满教与喇嘛教便发生了矛盾。在满族中关于《萨满与喇嘛斗法的传说》,则是这一矛盾的影子。

  但是,努尔哈赤虽力倡喇嘛教,在女真内部仍设堂子祭天。古勒山之役临战前,努尔哈赤“率诸贝勒大臣诣堂子拜”祝(《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在费阿拉城有祭天之所。在赫图阿拉,“立一堂宇,绕以垣墙,为礼天之所,凡于战斗往来,奴酋及诸将胡必往礼之”(李民寏:《建州闻见录》)。堂子祭天礼俗,延及有清一代。

  后金汗努尔哈赤,一手持法令,一手捧佛经,动之以残酷刑法,诱之以憧憬来世,威慈并济,硬软兼施,加强了对后金人民的统治。

  努尔哈赤既创建八旗制度,又建立后金政权,军事上不断取得胜利,政治上日益强大巩固;同时,后金与明朝的矛盾也趋向激化。明朝与建州的矛盾,时隐时现达三十六年之久,终因后金汗努尔哈赤公然犯顺而爆发。

· 推荐:中国名人传记 红色经典 世界名人传记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