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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拿破仑大传 > 第一卷 炮兵上尉:他的祖国需要一个救世主 第八章 深渊

第八章 深渊

  1798年8月1日,停泊在亚历山大港外的装载有80门炮的“弗兰克林”号上,海军上尉沙里耶在航海日志上记道:“海上风和日丽,风向西北偏北;微风拂面,海上波涛不兴。约一半水手今日上岸打井找水。” 一切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当天下午2点,‘幸运’号打来信号,西北偏西方向发现12艘船……十分清晰,不用多久就确认了那是12艘战舰。旗舰立即升起紧急集合信号。阿布基尔要塞对面,海港入口处的小岛上,有两门臼炮的炮台立即做好了御敌准备。3点,布吕埃斯命令舰队各就各位,准备战斗,同时派出两艘双桅横帆船出海侦察。

  敌舰队顺风扬帆迅速朝法国舰队驶来。4点,又增加了两艘——它们的确是英国舰队。双桅横帆船“警戒”号靠近敌舰,在火炮距离之外试图将敌舰引向海湾的暗礁,但英国舰队对这种海战中惯用的手法了如指掌。沙里耶上尉记录道:

  5点,敌舰队将航向右转向阿布基尔直接驶来……这一对抗性动作使我确信敌舰队意在当晚对我舰队发起攻击。我海军司令布吕埃斯已经下令全体集合上船准备出海迎战,但很快发现我们人手太少,无法出海,他撤销了这道命令。事实上,我们每条船上都缺少20名最好的水手。他只得发出就地停泊迎战的信号。

  布吕埃斯的舰队之所以至今还停泊在这个易受攻击的开阔海湾,是有原因的。布列纳和贝尔蒂埃之所以能和拿破仑成功合作,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对拿破仑察颜观色,琢磨他多变的念头。布吕埃斯则不然,他对总司令了解不深,也不善于应付复杂易变的形势。作为一个缺乏想像力的职业军官,他只知道执行确切的命令和具体的目标。他是个诚实、勤奋、彻底的人。他亲眼目睹他所属的贵族阶级是如何在1793年和1794年的大革命恐怖中垮台并被大批处死的。同时,也看到路易十六一手精心创建的法国皇家海军是如何沦为一支只有少数几个高级将领指挥的、军纪涣散、指挥不力、管理混乱的部队的。这几个在共和国铁腕下幸存的高级将领,虽目睹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因贵族血统而被处死,仍然愿意为共和国效劳。现在的法国海军就是由他们指挥的,他们——包括舰队司令布吕埃斯在内——都终日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随时可能飞来的横祸和斥责。布吕埃斯不会忘记1793年他曾经因其贵族血统而被革命政府视为“嫌疑分子”;直到1795年才官复原职,次年11月升任海军少将,指挥爱奥尼亚群岛和科孚海峡战役。革命造成的混乱使他感到迷茫。现在,在埃及,在一个他尊敬但却不甚了解、而且永远无法理解的年轻人手下,他更加迷茫。拿破仑对于控制自己身边的人有一套诀窍,他将布吕埃斯打造成了一个听其摆布拍他马屁的人、一个受到大革命震慑的人、一个他可以随心所欲加以支配的穿号衣的仆人,布吕埃斯和难以对付的海军部长布律克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后者有一副伶牙俐齿、极其自尊、不向任何人低头。

  从舰队到达埃及水域并在阿布基尔湾抛锚停泊起,倒霉的布吕埃斯没有遇到过一件顺利的事:首先,他在错误的地方进行了组织得很糟糕的登陆行动;接着,在7月3日,贝尔蒂埃告诉他,拿破仑对于他“在法军进攻亚历山大时,没有封锁亚历山大新港,导致4艘巨大的埃及商船逃到海上,感到非常不满”。布吕埃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让他离开阿布基尔海湾去拦截商船,再说,他必须在大风暴中维持庞大的舰队不被吹散,并将人员和装备尽快登陆。7月4日,拿破仑又命令布吕埃斯将舰队驶进亚历山大旧港,条件是“如果风力减弱,水深允许的话”。

  由于拿破仑在战前没有认真收集研究地质水文资料,他不知道自己的舰队是否可能驶入这个重要的海港。他要求布吕埃斯测量水深,明确报告舰队能否进港,或是能否在阿布基尔海湾停泊并抵御敌舰的攻击,如果敌舰力量甚为强大,则将舰队撤至科孚海峡(据报告,纳尔逊的舰队实力和布吕埃斯的旗鼓相当,法国舰队载有1,287门火炮,英国舰队载有1,012门火炮,因此撤往科孚海峡的理由不充分)。

  和以往一样,拿破仑下达命令时从不考虑别人如何执行,或是否有可能执行。用手工探测海港水道的水深确定又大又重的战舰是否能够通过,即使对最熟练的水手来说,也是个费时的工作。这工作往往需要数周的时间,而不是如拿破仑认为的那样只要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后来,拿破仑对布吕埃斯的命令改为舰队暂时停泊在阿布基尔,除非遇到实力甚为强大的敌舰队。

  7月1日,开始混乱的登陆行动,7月3日,布吕埃斯给拿破仑送信,祝贺他攻占亚历山大,称之为“继续获得成功的令人愉快的先兆”。他告诉拿破仑虽然初步的探测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他将立即着手进行探测水深的工作(结果同样不令人满意)。但是,他提出,他的舰队不能继续停泊在阿布基尔湾,因为,如果“同等实力”的敌人海军舰队此时到达的话,他们“完全能够摧毁我们的整个舰队……如果我不幸仍然停泊在这里坐以待毙的话”。然后,他又自相矛盾地告诉拿破仑:“然而,目前我找不到别的地方,没有可供选择的锚位……离开你会使我感到不安,我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至少能够对你们的行动有所支持。” 拿破仑没有对布吕埃斯的结论做任何变更。  

  布吕埃斯对自己的处境是清楚的:由于没有找到适当的水道使舰队进入较为安全的亚历山大港,他只能继续停泊在阿布基尔湾,直到舰上的货物卸完为止。虽然他也惧怕在那里遇上英国舰队的袭击,他却并不想离开拿破仑——因为那样会使整个法军处于没有海上保障和遇到意外情况失去海上退路的境地。他对拿破仑和法国军队的一片忠心老天可鉴。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使布吕埃斯无法断定他在此停留的时间长短,包括将部队的人员、弹药、马匹、大炮以及成千辆战车全部卸下送上陆地所需要的时间以及补充舰队两个月航海的给养,如绳索、船帆、木料、新鲜食物和水所需要的时间,这些补给品是任何一支准备出海的舰队都不可缺少的。

  海军拨款审查官若贝尔在7月9日给海军部长布律克斯发出的一份密报中指出,亚历山大港“缺乏海军停泊的条件,连最基本的设施都没有”,诸如干船坞、仓库和车间等,如果建立这些设施“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他认为小船是否能进港都难说,何况大船!在这种情况下,“总的感觉是一旦完成登陆,我们必须立即驶往科孚海峡,因为英国人离这里不远,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他还说,“布吕埃斯的决定完全与此不同……其结果造成了这里浓厚的宿命论气氛,甚至使我的原则也发生了些微动摇。”

  早在7月6日,布吕埃斯的第一份正式勘测报告就说明整个亚历山大港“是无法使用的,充其量是危险的海港”。布吕埃斯将这个结果报告了拿破仑,并附带说:“相信我,将军,我最大的愿望是支持你的军事行动。”拿破仑当天向督政府做了报告:“这个结论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在他次月给督政府的报告中却称他已经命令布吕埃斯在24小时内驶入亚历山大海港(这是他掩盖证据而虚构的谎言)。

  在亚历山大和拨款审查官若贝尔度过了几天时间之后,布吕埃斯回到了阿布基尔湾。由于水浅和暗礁的原因,他仍然将他的舰队一字排开,停泊在离海岸4英里的开阔海面上;因此,岸上的防御设施,包括阿布基尔要塞上的8门加农炮、和阿布基尔岛上的臼炮对舰队都无法起到有效的保护作用。布吕埃斯打算在7月为舰队获取新鲜食物和淡水的计划也完全不可能实现。 因为阿布基尔湾一带的水井随时会遭到阿拉伯人的袭击,食物储备地则远在罗塞塔和塔米亚。甚至对布吕埃斯特别反感、竭力主张舰队在英国人到达之前驶向科孚海峡的若贝尔也认为舰队的形势十分危急,布吕埃斯目前没有条件出海航行。

  7月中旬,舰上的食物供应十分短缺,以致舰长们不顾以前下达的一系列命令,秘密给梅努将军(他不是拿破仑的朋友)写信,请求他增援食物供应。一位舰长泰弗纳愤怒地说道:“真正的饥荒开始了。我真不该到这个倒霉的国家来。”远征军一向不动感情的司库普西格乞求拿破仑:“舰队需要紧急的粮食增援。”他的手上已经没有可支配的经费了,尽管法军在马耳他掠得大量财物,拿破仑却拒绝发放使用,因此无法给舰队征集食物;埃及人拿不到现钱是不会将食物卖给他的。据普西格估计,布吕埃斯紧急需要275吨大米、330吨木材(舰队燃料)以及80头牛和150头羊。当布吕埃斯得知梅努准备派6条小船装运救急的食物增援他们时,他感激地说,这是解救了“因饥渴而濒临死亡的人们”。 事实上,在出征前,海军部门为布吕埃斯的舰队提供了充足的给养,但大部分被拿破仑运到岸上给他的陆军使用了。

  布吕埃斯在7月26日发出了最后一封求救信,信中他提醒拿破仑:“我们是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漂浮着。”他们的面包和水都已经没有了。而且,整个舰队一旦遇到攻击将处于完全没有防御的境地。即使不遭遇进攻,目前至少已有3,000人离舰住院或是在岸上四处打井找水,还有的是擅自离船上岸,包括许多反叛的军官。“没有食物,军舰得不到维修,”他告诉拿破仑,“舰队处于瘫痪状态。” 尽管如此,在两天后,收到法军金字塔大捷的消息时,兴奋的布吕埃斯从病中挣扎起来对舰队发布了公告:“共和国万岁!拿破仑万岁!我们英勇的兄弟部队已一举攻克埃及首都开罗!”他命令所有舰只鸣放24响礼炮以示庆贺,当天定量配给的食物和水比平时多了一倍。

  6月30日,拿破仑终于给他发来了回音,称他已经命令:“50条装运小麦和大米的船在亚历山大等待他们的到来,他必须尽快驶入亚历山大港。”事实上,拿破仑是在当天才命令塔米亚和罗塞塔的守军将粮食装船的。同时,拿破仑警告说:英国人进攻的危险仍然存在,“英国人的整个行动使我相信他们是要封锁马耳他”,因此暂时还不会进攻埃及水域。

  这封信和50船供应物都没有能够送到不幸的布吕埃斯手里。这是个残酷的骗局,拿破仑使海军司令相信他马上就能得到粮食。正如拿破仑经常提到的一句妙言那样:“在这个世界上,人必须表现得友好并许下许多诺言,但却完全不必遵守任何诺言。”事实是,布吕埃斯只收到了由6艘三桅小帆船运来的仅够舰队食用一天的大米和少量的淡水,此外一无所获——既没有肉和蔬菜,也没有小麦和面粉。周末时,舰上的定量比前两个星期又减少了一半,大部分在船上的人都受到疟疾的折磨。布吕埃斯本人也大病初愈,法国舰队也仍然停泊在毫无防卫设施的开阔海湾上。就在此时,即8月1日,海军上尉沙里耶报告发现英国舰队正在全速向阿布基尔海湾驶来。

  发现敌舰后,海军少将谢拉和维尔纳夫不等命令就匆忙登上了“东方”号。布吕埃斯在“东方”号上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讨论如何对付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军官们群情激愤。只有一名军官主张出海迎战,较为谨慎的维尔纳夫和冈托姆则支持同样慎重的旗舰司令提出的停泊在原地御敌的计划。如果当初他们能够迅速派出三桅快速帆船出海迎战,而不是在这个挨打的海湾上坐以待毙;如果大量擅自离船的人员能够紧急回船的话,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全舰队挤在没有防御能力的海湾是无法御敌的。为了防止英国人传统的突破防御线的作战方法,布吕埃斯命令用缆绳将军舰捆绑在一起,使英国军舰无法突破。但是大多数舰长没有执行这个命令,只是抛下了第二主锚,以稳住自己的队形。

  “我一旦发现法国舰队就会对它们采取行动。” 下定了决心的纳尔逊不止一次这样说。7月25日,听说法国舰队到了埃及,他的14艘战舰便从锡拉丘兹出发,第二次驶向亚历山大港。约驶了700英里之后,8月1日黎明,接近埃及海岸时,纳尔逊派出两艘74门火炮的战舰在舰队前面侦察。它们在中午时分到达亚历山大港。但在旧港仅发现几艘法国船,而且不是战舰。它们又向东行驶,很快就发现了法国舰队,并向纳尔逊发出了信号。“敌舰队在阿布基尔湾。” 这是纳尔逊自5月到达地中海以来苦苦等待的时刻。此时是下午3点,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要在当天采取行动,离天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纳尔逊既没有当地的海图,也没有当地的领航员。但他决心这次不能让追逐了大半个地中海、行程约2,600英里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法国舰队再次漏网。

  因此,纳尔逊在他的双层甲板的旗舰“先锋”号上升起了信号:“抛尾锚,准备战斗……攻击敌舰的船首和中央。”5点,英国舰队逼近阿布基尔湾,纳尔逊命令舰队,每两艘战舰从两侧或首尾夹击一艘法国军舰。虽然他们没有足够的军舰攻击所有的法国军舰,但至少可以用这样的战术将敌舰各个击破。30分钟后,纳尔逊发出了全舰队期待已久的“以战斗队形进攻”的命令。6点多钟,法国舰队最终升起了彩旗,对率先驶入海湾的两艘英国军舰开火。

  纳尔逊的进攻计划是大胆而近乎冒险的。他是在自己不熟悉的海域、在既没有海图也没有当地领航员的情况下发起进攻的。他实际上是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即使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线上,也务必当日发起攻击。本以为英国人会在次日发起攻击的布吕埃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纳尔逊乘着顺风,扬满风帆继续进逼,一半舰只插入法国舰队的停泊线,对法国军舰形成夹攻态势。装有74门炮的英国军舰“卡洛登”号驶入浅滩搁浅。随着太阳迅速沉入海里,英国军舰选择了他们的攻击目标,并在目标前后或左右抛锚定位。正在闹头疼和牙疼的纳尔逊和被几个星期的疟疾和发烧搞得十分虚弱的布吕埃斯都决定要在阿布基尔湾上决一雌雄。

  13艘法国军舰和14艘英国军舰在阿布基尔湾上展开了海战史上极为惨烈的大拼杀。

  可怜数周来一直靠配给的食物和淡水维持生命、被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的法国水兵(大部分还是新征募的第一次面对炮火的新兵)所做出的顽强抵抗堪称悲壮,其结果惨不忍睹。9点,英国军舰击沉一艘法国军舰,而另一艘英国军舰则被装有36门炮的法国军舰击中,成了在海上漂浮的废墟。大海战的高潮是在夜晚10点之后,法国海军的骄傲、布吕埃斯的旗舰“东方”号爆炸,全舰将士阵亡,连远在15英里之外亚历山大港的克莱贝尔将军司令部也听到了震耳的爆炸声,感到了大地的震颤,并看到夜空中“一团耀眼的巨大火团冲天而起,火越烧越大,最后化作一团黑色的、夹着火星的烟云”。这场悲剧的幸存者、海军上尉马辛(Massin)回忆道:“旗舰爆炸后紧接着是一阵悲哀的沉默,因为双方都被这恐怖的场面惊呆了, 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火。” 那天深夜,克莱贝尔接到了他派往现场的一艘小船的报告,报告人亲眼目睹了法国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悲惨场面。

  凌晨4点,月亮仍然高挂在海上,法国舰队收拾残部,再次开火;船桅被完全炸掉的战舰并没有被征服,这使得纳尔逊大为震惊。人类究竟有多大的承受能力呀?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海战的确一直延续到上午,炮声方才沉寂,两艘几乎没有遭到夹击的主力舰“勇敢者”号和“纪尧姆”号以及快速舰“正义”号和德克里斯的“黛安娜”号在11点得以顺利朝北逃脱,疲惫之极的英国舰队没有顾得上去加紧追击。

  这次海战的伤亡和损失在整个海战史上是骇人听闻的。13艘法国军舰,一艘爆炸,一艘被自己的炮火击毁,9艘向英国舰队投降。无论人们的看法如何,法国舰队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条件下表现出来的英勇顽强是令人敬佩的。三层甲板的主力舰“雷鸣”号上的大火一直燃烧到8月3日,英国人在该舰甲板的残骸上发现了200名官兵的尸体,而该船的定员总共也只有608名。5艘法国军舰的船桅全部被炸断,另有两艘的主桅被炸掉。英国人将这些军舰残骸中的6艘经临时处理后,驶到直布罗陀进行大修,然后投入皇家海军使用(其中有名的一艘“斯巴达”号在7年后的特拉法加海战中被英国人用来攻打法国人)。舰上存活的均被英国人抓获,死亡的则被英国人埋葬了。  

  在这次海战中,英国人也不可避免地付出了代价。“伯雷勒芬”号上的船桅被法国军舰的炮火完全炸掉,另一些舰只也被炸毁。英国海军共有218人阵亡,678人受伤。头部受伤的纳尔逊由于这次海战功勋卓著,被封爵位。

  考虑到法国舰队的状况,遭到惨败也不奇怪。法国人战死或溺水者共计1,700人,受伤1,500人,被擒获者3,000人。18,000人的法国舰队,只有1,800人死里逃生。除布吕埃斯英勇阵亡外,法国舰队共伤亡9名舰长,包括卡扎比昂卡和他9岁的儿子。尽管拿破仑在事后对布吕埃斯颇有微词,但这位45岁的海军中将在海战一开始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开战不久,他的头部和身上就多处受伤,半小时后,他的左腿被英国人的加农炮弹炸飞,他仍然不肯离开后甲板的指挥台;但没过多久,他就断气了。

  法国舰队被纳尔逊的舰队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对拿破仑无异于晴天霹雳,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他一生的军旅生涯中,他从来不愿意承担任何错误的责任,不论是陆战还是海战,拿破仑很快会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给巴黎的报告中,他指责这是布吕埃斯的过错。如果布吕埃斯“服从命令”,按照他的旨意在“24小时内”驶入亚历山大港,这场惨祸就不会发生。当然,布吕埃斯中将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命令。“如果说在这场重大的事件中他犯了错误的话,”拿破仑下结论道,“他的英勇阵亡已经补偿了他的错误。”

  根据拿破仑的命令,布吕埃斯曾经对亚历山大港的水深进行过勘测;勘测结果表明水深不够,拿破仑后来也曾经向巴黎如此报告过。但在海战后4个月,拿破仑命令接替布吕埃斯的海军少将冈托姆告诉巴黎,舰队可以驶入亚历山大港!这一次,软弱的冈托姆没有从命,公然对抗他的上司。“我只有在最紧急的情况下才会接受如此重大的责任,我的意见是:驶入这样一个港口对于任何吃水超过20英尺的船只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 法国舰队中最小的舰只的吃水也接近22英尺。

  拿破仑的确提出过让舰队驶往科孚海峡的方案,但这也是不可行的,因为舰队尚未完全卸载,并且没有食物和淡水可供补给。再说,拿破仑所谓的驶往科孚海峡的指令不够明确,有些模棱两可;况且他说过,如果无法驶入亚历山大,也可以在阿布基尔湾停泊。即使布吕埃斯希望出海,如同在发现英国舰队的时候他曾经想到的那样,也是无法实行的,因为当时还有3,000人在岸上。船上的淡水桶已近告罄,储备的食物也仅够在海上航行数天之用,没有哪一个有责任心的舰队司令会命令他的舰队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海航行的。

  尽管如此,在后来给督政府的报告中,拿破仑继续指责布吕埃斯违抗了他的命令,没有将舰队开进亚历山大的旧港,而他的舰队是可以驶进这个港口的。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他指责布吕埃斯将舰队停泊在阿布基尔湾而不加任何防范措施,这一指责还有一些道理。阿布基尔湾没有进行适当的防御,海滩上也没有, 布吕埃斯也没有派出护卫舰在海湾地区巡逻以便及时发现前来袭击的英国舰队(虽然拿破仑自己也以为英国舰队是在封锁马耳他)。最后,拿破仑又向督政府重复了他过去的论调:“7月5日,我离开亚历山大时曾经命令海军司令在24 小时内驶入那座城市的港口,或者,如果他发现无法驶入港口的话就将舰上的大炮和货物卸下,然后驶向科孚海峡。”拿破仑还认为,他离开亚历山大时以为他的(并不存在的)命令已经执行了。正如布列纳所说的那样:

  在拿破仑给政府的战报中从来没有将整个事件的真实情况全面报告过,即使是对他稍有不利的事实,他也会掩饰真相。在可能的时候对事实进行伪装、篡改和隐瞒,他是很内行的。当别人的观点和他不同时,他常常更改别人写的战报,或是加进一些毁谤别人的内容,然后将其付印。为了自己的荣誉他不惜隐瞒事实——他认为不这样做是很愚蠢的。

  因此,拿破仑当然没有告诉督政府,布吕埃斯以及其他海军军官曾经无数次地向他请求给舰队补充军粮;他也没有向他们报告,在海战发生前不久,舰队官兵是在靠很少的定量食物和淡水维持生活,因而大家的身体都十分虚弱;他更没有报告,布吕埃斯几乎死于疟疾、在海战爆发前仍然十分虚弱。拿破仑自然不会向巴黎承认他是在战前没有为自己的海军司令提供充分的海军情报资料的情况下,就将这支舰队送到一个连是否能够驶入这个国家惟一一个港口的安全水域都不清楚的境地了。

  法国舰队失败的影响,他们很快就感觉到了。失去了海军、失去了重要的高级将领(布吕埃斯阵亡、维尔纳夫和德克里斯已从海上逃离),拿破仑和他的远征军队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海上的退路已被断绝,在他们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剩下的惟一离开埃及的通路是在东北方叙利亚的土耳其海岸,但是大量的土耳其守军封锁了通往阿克、大马士革和阿勒波的通道。拿破仑在7月就告诉过他的哥哥约瑟夫,一旦攻下开罗,他希望“回法国去过几个月”。现在,随着法国地中海舰队的覆灭,已经不可能了。英国皇家海军牢牢地掌握着海上的控制权, 他们可以在海上随心所欲;而且,东地中海上的另外两支舰队,俄国和土耳其舰队也开始与法国作对了。这意味着英国海军成功地封锁了埃及海岸,不仅阻止拿破仑从海上逃脱,而且封锁了法国从海上送来的眼下极其需要的增援、 弹药和其他供应物。到达埃及后一个月,拿破仑和他的远征军成了埃及的囚徒。

  9月4日,拿破仑给布吕埃斯的父亲写了一封信:阁下的儿子在后甲板指挥海战时不幸被炮弹击中。我现在怀着悲哀的心情通知将军(布吕埃斯的父亲也是海军中将)阁下您的儿子阵亡的消息。但是,他死得没有痛苦而且死得光荣——这是惟一能够使悲痛的父亲得到安慰的。我们远征军全体将士都有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运。 战死疆场者是幸运的,他们将永远活在后代人的记忆中。

  这是拿破仑难得的充满哀思的时刻,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应付——他必须从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埃及大灾难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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