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毛泽东读书笔记解析 > 59.当作整风文件看待(读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
[原文]
在过短的时期之内获得了过大的成功,这却使自成以下如牛金星、刘宗敏之流,似乎都沉沦进了过分的陶醉里去了。进了北京以后,自成便进了皇宫。丞相牛金星所忙的是筹备登极大典,招揽问生,开科选举。将军刘宗敏所忙的是拶夹降官,搜括赃款,严刑杀人。纷纷然,昏昏然,大家都像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的一样。近在时腋的关外大敌,他们似乎全不在意。山海关仅仅派了几千兵去镇守,而几十万的士兵却屯积在京城里面享乐。尽管平时的军令是怎样严,在大家都陶醉了的时候,竟弄得刘将军“杀人无虚日,大抵兵丁掠抢民财者也”了。而且把吴三桂的父亲吴襄绑了来,追求三桂的爱姬陈圆圆,“不得,拷掠酷甚”。
就这样在京城里忙了足足一个月,到吴三桂已经降清,并诱引清兵入关之后,四月十九日才由自成亲自出征,仓皇而去,仓皇而败,仓皇而返。而在这期间留守京都的丞相牛金星是怎样的生活呢?“大轿门棍,洒金扇上贴内阁字,玉带蓝袍圆领,往来拜客,遍请同乡”。太平宰相的风度俨然矣。
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场大悲剧。李自成自然是一位悲剧的主人,而从李岩方面来看,悲剧的意义尤其深刻。假使初进北京时,自成听了李岩的话,使士卒不要懈怠而败了军纪,对于吴三桂等及早采取了牢笼政策,清人断不至于那样快的便入了关。假使免掉了这些错误,在种族方面岂不也就可以免掉了260年问为清朝所宰治的命运了吗?
——摘自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
[毛泽东读书的笔记和谈话]
沫菲兄:
大示读悉。奖饰过分,十分不敢当;但当努力学习,以副故人期望。武昌分手后,成天在工作堆里,没有读书钻研机会,故对于你的成就,觉得羡慕。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们把它当作整风文件看待。小胜即骄傲,大胜更骄傲,一次又一次吃亏,如何避免此种毛病,实在值得注意。倘能经过大手笔写一篇太平军经验,会是很有益的;但不敢作正式提议,恐怕太累你。最近看了《反正前后》,和我那时在湖南经历的,几乎一模一样,不成熟的资产阶级革命,那样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此次抗日战争,应该是成熟了的罢,国际条件是很好的,国内靠我们努力。我虽然兢兢业业,生怕出岔子,但说不定岔子从什么地方跑来;你看到了什么错误缺点,希望随时示知。你的史论、史剧有大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决不会白费的,希望继续努力。恩来同志到后,此间近情当已获悉,兹不一一。我们大家都想和你见面,不知有此机会否?
谨祝健康、愉快与精神焕发!
毛泽东上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延安
——毛泽东1944年11月21日致郭沫若信(见《毛泽东书信选集》第241—242页)
[解析]
《甲申三百年祭》(以下简称《甲申》)是郭沫若为纪念明末农民起义三百周年而写的、连载于重庆《新华日报》1944年3月19日至22日副刊上面,约1.9万字。该文勾勒了明末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明朝灭亡的历史必然性,着重分析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几起几落,攻入北京推翻明朝最后又陷于失败的过程和原因。《甲申》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3O年代的社会史论战中,以郭沫若、吕振羽为代表的新史家,还只偏于对社会经济史的研究,怎样科学地估价个人和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这一唯物史观中极端重要的问题,在当时的史学界并未解决。到40年代初,在研究实践中解决这一问题便显得越发重要了。两种历史观的争论,焦点便集中在如何评价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特别是明末农民起义。当时重庆进步史学家零星发表过这方面的研究文章,而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龟甲申》。它推翻了明末清初以来特别为国民党御用史家大肆宣扬的“李自成万年流寇,崇祯帝旷代明君”的观点,歌颂李自成领导的是“规模宏大而经历长久的农民革命”,开创性地阐述了农民革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的唯物史观。《甲申》的另一特色,是叙述了义军攻入北京后若干首领腐化并发生宗派斗争的情形,总结了其功败垂成的历史教训,阐明一条极为重要的历史经验:一切以革命为宗旨的阶级或社会集团,在胜利的情况下要防止骄傲,同时也指出了李自成农民起义即使成功,“他的代表农民利益的运动早迟也会变质”的历史必然性。
《甲申》因其强烈的现实意义和战斗性,一问世,便引起了文化界的广泛关注,产生了重要的政治影响。《新华日报》连载的第一天,便配合发表了署名“宗顾”的《三百年前》一文,对研究明末历史的现实意义作了说明:“这段历史虽是整三百年前的事,但特别因为现在我们正挣脱出一次新的亡国危机,回味起来,是更能感受到新鲜的意义的。何况至今,许多无耻的汉奸所干的正是当年的洪承畴、吴三桂的勾当,而因为受了传统历史书的束缚,还有人把明末的农民起义目为寇贼,反把卖国求荣的洪承畴当做贤哲,那么,把这段三百年前的历史弄弄清楚就更是有意义的事了。”紧接着,《新华日报》,《群众》等报刊又相继发表一些文章,介绍明末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形势的急剧变动,以为呼应。3月24日,《甲申》连载完的第二天,国民党《中央日报》便发表由陶希圣执笔的社论《纠正一种思想》,说“鼓吹败战主义和亡国思想,这便是最近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一文中所代表的思想”,表示“不能姑息和放松这种反常的思想,听其谬种流传”。同时继续歪曲明末历史说:以李自成为首领的“流寇”,“于外患方亟之时,颠覆了明朝,其所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就是260年的亡国局面”。4月21日,托派叶青发表《郭沫若(甲申三百牟祭)平议》长文,径直攻击道:“因为郭沫若底文章及随之而有的文章,皆刊于《新华日报》。这个报是共产党的机关报,其刊出许多文章,绝非偶然。它是由于共产党底宣传政策而来。共产党是反对政府,夺取政权的。”这样,对待《甲申》的不同态度,事实上演变为一场政治思想斗争,正如郭沫若在1947年将《甲申》收入论文集《历史人物》交由新文艺出版社出版写的序言中所说:“《甲申三百年祭》是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的一篇文章。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同情了农民革命的领导者李自成,这明明是帝王思想与人民思想的斗争。”
在延安,对《甲申》的评价却是另一番景象。毛泽东从《新华日报》上读到该文,立即看出它关于李自成功败垂成教训的叙述,在历史转折关头对中共全党的教育意义。4月18、19两天,延安《解放日报》全文转载了《甲申》,并在编者按语中称它“科学地解说了历史”,指出国民党御用文人对《甲申》的“围剿”,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只是“增加了郭先生文章的历史价值而已”。5月,延安新华书店总店又出版了《甲申》单行本。5月20日,即《甲申》发表后两个月,毛泽东在延安中央党校第一部所作的讲演中,明确把《甲申》列为学习材料。他说:“我党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表现了大的骄傲,都是吃了亏。全党同志对于这几次骄傲,几次错误,都要引以为戒,近日我们印了郭沫若论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们引为鉴戒,不要重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6月7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和中央军委总政治部联合发出通知,号召党员干部认真学习《甲申》,要求党员,“首先是高级领导同志,无论遇到何种有利形势与实际胜利,无论自己如何功在党国,德高望重,必须永远保持清醒与学习的态度,千万不可冲昏头脑,忘其所以,重蹈李自成的覆辙。”
8月下旬,周恩来从延安托专人给重庆的郭沫若带去《甲申》和《屈原》(郭著历史剧)的单行本。郭沫若收到后当即给毛泽东、周恩来等一一致函,感谢他们的鼓励和鞭策。上引毛泽东论及《甲申》的信便是对郭沫若的回复。
毛泽东高度评价《甲申》,具有强烈的现实考虑,《甲申》发表的1944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正处于胜利的前夕,在《学习与时局》中,毛泽东便提出了加强城市工作,争取全国胜利的问题。在即将来到的胜利面前,能否保持清醒的头脑,是中国共产党面临的新的考验。而经过7年抗战,确实存在着一种潜在的希望早日获得胜利以松一口气的思想苗头和厌战情绪。
《甲申》所述李自成起义军进北京后,若干首领生活腐化,不注意巩固边防、不讲究政策和策略、脱离群众、忘记潜在的危险等等,对将面临进城考验的中国共产党来说,无疑敲起了警钟,起到了防患于未然的作用。当时时局急剧变化,形势错综复杂,措置稍一失当,就会影响全局,所以,毛泽东在给郭沫若的信中说自己的心情是:“我虽然兢兢业业,生怕出岔子,但说不定岔子从什么地方跑来”。正基子此,他说郭沫若的史论、史剧(如《屈原》)“有大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同时又提议郭沫若写一篇太平军的经验,而洪秀全、杨秀清领导的太平军在攻入南京建立天朝后,几乎是犯了和李自成同样的错误:生活腐化、内部不和、脱离群众。
如何避免一胜利即骄傲从而吃亏的错误,并非是毛泽东偶尔考虑的问题,而是他一贯的思想。1949年3月5日,在夺取全国胜利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他在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中进一步发挥了这个思想,他告诫全党:“我们很快就要在全国胜利了囱为胜利,党内的骄傲情绪,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停顿起来不求进步的情绪,贪图享乐不愿再过艰苦生活的情绪,可能生长。因为胜利,人民感谢我们,资产阶级也会出来捧场。敌人的武力是不能征服我们的,这点已经得到证明了。资产阶级的捧场则可能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向党内讲明白,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这个时候,毛泽东头脑中的镜鉴,便是李自成。1949年3月6日在离开西柏坡前往北平时,毛泽东对其他中央领导人说:“今天是进京‘赶考’。”周恩来说:“我们应当都能考试及格,不要退回来。”毛泽东当即说:“退回来就失败了。我们决不当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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