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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顾左右而言他

  1971年7月9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博士乘巴基斯但的一架专机,秘密访华抵达北京。这是二十多年来中美之间第一次出现的一种解冻征兆。这对中美双方甚或世界来说都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

  基辛格在北京只能停留四十八小时。周恩来总理同他举行的第一轮会谈,从下午4时持续到晚上10时。第一轮会谈一结束,周恩来便带领中方人员到了钩鱼台另一座楼,并立即让玉海容打电话给毛泽东,问什么时间去向他汇报。毛泽东说马上就去,还让熊向晖也去。

  熊向晖是以国务院总理助理的名义参加会谈的。1962年他曾任我驻英国使节(当时中英尚未建交)。1967年、月和其他驻外使节一起奉召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由于周恩来和毛泽东的保护,才幸免于劫难。1970 年11月,出乎他的意外,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某部副部长,主管国际形势的研究。他在去中南海的路上想,毛泽东找他去,一定是要了解国际形势,所以,一路上他在脑中迅速地筛选着最近的国际大事,推断基辛格的秘密访问一旦公开,可能引起什么样的国际反响。

  周恩来带着熊向晖快步走进毛泽东的会客室兼书房。毛泽东身穿浴衣站在屋子当中。周恩来握了握毛泽东的手说:“这样晚,主席还没休息啊。”毛泽东说:“我不困。”熊向晖握着老人家伸出的手说:“主席好。”毛泽东笑容满面他说:“马马虎虎。”

  周恩来告诉他基辛格到了,并准备汇报会谈情况。

  不想毛泽东却摆了摆手,说:“那个不忙。”

  毛泽东从茶几上拿起一根深褐色的小雪前,唐闻生为他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仍然满面笑容地问:“你们现在还讲不讲‘卫生’啊?”

  王海容对熊向晖解释说:“主席是问你还抽不抽烟。”她又转向毛泽东说:“老熊是个‘烟鬼’。”

  毛泽东轻松他说:“他怎么成了‘老熊’了。”听熊向晖说他已经五十二岁了,就说:“还不老嘛。”然后指指茶几上放着的小雪茄,说:“现在医生不让我抽香烟,只让我抽这个。他们都讲‘卫生’,你不讲,你就抽吧,我也不‘孤立’了。”

  熊向晖点燃了一支小雪茄,以为这样的寒暄可以结束了。

  结果毛泽东又问:“你在总参某部当副部长?”他回答:“是。”

  毛泽东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问:“那个‘参谋总长’姓甚名谁呀?”熊向晖回答:“黄永胜。”但心里却琢磨:怎么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且把“总参谋长”说成“参谋总长”?毛泽东又问:“你同黄永胜熟悉不熟悉呀?”

  熊向晖答:“到总参以后,在会上认识了黄总长,没有单独接触过。黄总长提到过我。”

  毛泽东问:“他是怎么提到你的呀?”

  熊向晖答:“今年4月,黄总长在总参批陈(指陈伯达)整风小结会上说,主席对他讲,总参有篇批陈发言有水平,但主席没有讲具体是哪一篇。黄总长估计,可能是江钟的,也可能是熊向晖的。”

  毛泽东说:“我指的是你那一篇。你读过些马列的书。”

  熊向晖满以为毛泽东谈到这里,该听周恩来汇报了吧。不料老人家,抽着小雪茄,继续同他“漫谈”。

  毛泽东问:“在那个小结会上,黄永胜还讲了什么?”

  熊向晖为了及早让周恩来向毛泽东汇报,便想一下子把知道的情况都谈出来,于是他向毛泽东说:小结是王新亭副部长念的。吴法宪副总长作了补充,说总参批陈整风搞得很好,自从黄总长主持总参工作以来,毛泽东思想红旗举得高,各方面工作都取得很大成绩。主席和林副主席对黄总长是满意的,各大总部,各大军区,各军、兵种对黄总长是尊敬的。黄总长很谦虚,说他毛泽东思想红旗举得还不够高,比林副主席差得远,在工作中还有些官僚主义。

  听到这里,毛泽东“哦”了一声,又问:“他们没有讲庐山的问题?”

  熊向晖回答:“讲了,是在批陈整风动员会上讲的。吴副总长说,总参同陈伯达没有来往,黄总长说,他是在庐山会议开始以后才到了庐山,当时主席已经发表了《我的一点意见》,揭露了陈伯达。黄总长说,他不认识陈伯达,原来只知道陈伯达是个理论家,秀才。如果不是主席、林副主席指出来,他也看不出陈伯达槁的‘关于称天才的几段语录’有什么问题,也可能上当受骗。以后要坚决按照主席和林副主席的指示,多读一点马列的书。”

  毛泽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用缓慢的语调问:“庐山的事,他们就讲这些?”熊向晖回答:“主要就是这些。”

  当毛泽东沉默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突然伸出左掌,用右手一个一个按下左手的手指,问熊向晖“黄永胜和他那个军委办事组——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还有叶群,他们在庐山槁鬼,黄永胜讲了没有”时,熊向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了一下,回答:“没有听黄总长讲过。”

  毛泽东问他有没有看过黄永胜等人的检讨,听过这件事的传达,熊向晖回答:“没有。”毛泽东意味深长地看着熊向晖,问:“你嗅出点什么没有?”因为熊向晖埋头于国际问题的研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只好回答:“没有。”

  毛泽东转过身来,问周恩来:“那五个人(指黄、吴、叶、李、邱)的检讨,发给总参没有?”

  当他听周恩来说一共发了六十多份时,又说:“那是应该发到熊向晖这一级干部的。而他毫不知情。这说明了什么?”

  毛泽东沉思了片刻,用右手拍了一下茶几,突然提高了声调,说:“他们的检讨是假的。庐山的事情还没有完①,还根本没有解决。这个当中有‘鬼’。他们还有后台。”

  这声音活象原子弹的爆炸声。“他们的后台”是谁?

  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吧,周恩来说:“我过去也犯过错误,一经主席提醒、批评,总是努力改。这次黄永胜他们犯了错误,主席对他们进行予批评教育,他们作了检讨,以后也会在实践中改正的。”

  毛主席摇摇头说:“那个不同。你犯错误是阳谋,他们是阴谋。实践证明,他们的检讨是假的,是阴谋,连熊向晖这样的干部都不让知道,这不是阴谋?我历来主张,党内允许有公开的反对派,绝不允许暗藏的反对派。黄永胜他们搞阴谋,搞分裂,他们是暗藏的反对派。??黄永胜他们光明正大吗?完全不是。总而言之,庐山的事,根本没有完。”

  停了停,毛泽东的情绪松弛下来,又问熊向晖有秘书没有。他又说:“我这里的文件,就是一个秘书管。她的任务就是收收发发。文件来了,我自己挑重要的看。需要提点意见的,我自己动手写,从来不让秘书代劳。??有的人让自己的老婆当自己的办公室主任,这不是共产党的作风,是国民党的作风。”

  熊向晖心想:让自己的老婆当自己的办公室主任的,不是林彪吗?

  直到此时,毛泽东才结束了同熊向晖的“寒暄”,听取周恩来关于同基辛格第一轮会谈的汇报。这时已是10日凌晨1点零5分了。等周恩来离开毛泽东的住所时,已经两点多了。

  基辛格秘密访华,在一般人看来是一桩大事,不仅关系到中美双方,也关系到世界风云。而毛泽东却偏偏撇开这个主题,用很长的时间,很艺术的方式,先了解林彪的“五个大将”的问题,并作出他们还有后台的结论。这在当时来说,确是“题外话”,而对主题,反而说“那个不忙”。这确是毛泽东的独特和伟大之处。也正是他的胆略、魄力和决断的最好写照。

  毛泽东运用诱人法,先不接触正题,而是由远及近,逐渐向正题转移,这是毛泽东谈话的一种艺术方式。

  【注】

  庐山的事情:指1970年8、9月间,在庐山举行中共中央九届二中全会,会上陈伯达伙同叶群以及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四处煽风点火,为林彪当国家主席制造舆论。毛泽东气愤他说他们“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我的一点意见》的及时发表,制止了林彪一伙的夺权丑剧。会后,中央开始在党内批判陈伯达,并责成黄、吴、叶、李、邱作出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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