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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朴素的辩证法

  ① 《东莱博议》卷1《郑伯克段于鄢》。

  ② 同上卷3《鲁饥而不害》。

  ① 《东莱博议》卷2《卫侯逊位激民》。

  ② 《文集》卷13《易说·离》。

  ③ 《东莱博议》卷3《赋诗》。

  ① 《文集》卷12《易说·豫》。

  吕祖谦的哲学体系属于唯心主义,这是肯定的。但是如果进一步地深入研究,则不难发现,在这棵开花不结果的树上,却也有不少值得人们重视的枝枝节节,这就是它的辩证因素。

  吕祖谦辩证法思想的形成,基于这样两方面的原因:

  一、他长期研究《周易》,受古代辩证思维影响不小,其中《伊川易传》中所阐发的辩证法思想对其启迪颇大。

  二、吕祖谦是位思想敏锐的学者,平时颇留意复杂而矛盾的自然现象和社会会现象。

  这是吕祖谦哲学思想中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是一笔值得珍贵的历史思想遗产,尽管它被窒息在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体系之中。

  一、"天下事必有对"

  矛盾的观点是辩证法的基本观点。中国古代哲人常以"有对"一词表达对矛盾的素朴理解。吕祖谦继承了自先秦以来的"有对"论,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矛盾地存在着的。他说:天下之理,未尝无对也。①大抵天下之理,有进则有退,有荣必有辱,不待进极而后有退,当进之初已有退之理;不待荣极而后有辱,当荣之初已有辱之理。②天下事必有对。盛者衰之对,强者弱之对。③天下之事常有对,有一病则有一治法。④天下事有终则有始,乃天道。⑤有聚则有散,理之常也。⑥类似的论述,在吕祖谦的著述中,随处可见,故不一一繁引。吕祖谦认为盛与衰、强与弱、进与退、荣与辱、始与终、聚与散、生病和治疗等等,都是相对立而存在的。世界上没有矛盾的对立面("无对")的事物是没有的,这是天下所有事物所呈现的总趋向,亦是"天下之理"的生动体现。

  从"天下事必有对"的观点出发,吕祖谦认为对立面的双方是同时产生的,彼此没有先后之分。并以此为根据,对朱高在《太极图说解》中提出的"道生一,为太极,太极动而阳"的宇宙生成论提出异议。他在给朱熹的一封回信中道:今复有欲商榷者,谨疏于后,来渝以道生一为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阳恐不可指为一。既日阳则有对矣,安得谓之一乎?在其《易说·损益》中又再次强调指出:"太极生两仪,所谓理必有对待也。一阴一阳谓之道。"吕祖谦之所以不同意朱熹的观点,是基于"理必有对待"的认识,而阴者,阳之对也。阴与阳是作为一对矛盾同时出现的。朱嘉"太极动而阳"的说法,不仅有悖于"有对"论,而且还在于它将矛盾的对立面产生,误解为有时间的先后。

  ① 《文集》卷13《易说·恒》。

  ② 同上卷14《易说·晋》。

  ③ 同上《易说·大壮》。

  ④ 同上卷12《易说·蛊》。

  ⑤ 同上。

  ① 《文集》卷5《与朱元晦》。

  吕祖谦正确地指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地存在。他在论述"一"与"二"关系时说:理一而已矣。理虽一,然有乾即有坤,未尝无对也。犹有形则有影,有声则有响,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一"是指事物对立面的统一,"二"是指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从理论渊源上看,吕祖谦这一观点当是对北宋理学家张载"一物两体"命题的铺陈。张载曾说:"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可息。"②意谓没有对立就没有统一,反之,没有统一也就构成不了对立关系。十分明显,吕祖谦是赞成张载观点的,他认为事物"一"与"二"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它们之间既对立又统一,所以是"一而二,二而一"。

  "万物相对待"的观点,古来有之。如在《周易》中就屡次被提及。至于在《老子》一书中则更为普遍。如美与恶,长与短,高与下、强与弱、难与易、福与祸等矛盾之概念散见于全书各章。因此,吕祖谦关于"天下之事常有对"、"天下之理,未尝无对"等命题,应视为是对历史上"有对"论的辩证思维的继承和发挥。

  矛盾同一性认为,矛盾的对立面双方是各以对方作为自色存在前提的,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复存在。吕祖谦对此颇有心得。他说:无贤者,则不肖者不能独立,无智者,则愚者不能独存。③人有智愚、贤不肖之分。但是智与愚、贤与不肖又都是相互依存的,没有智则没有愚,没有贤则无不肖。反之也一样。在《东莱博议》中,吕祖谦类似的观点还有多处,如:是故隐显晦明,本无二理,隐之所藏,待显而露,晦之所蓄,待明而彰。??是知显者隐之影,明者晦之响也。幽明实相表里,幽邻于明,明邻于幽,初未尝孤立也。②这是说隐与显、晦与明、幽与明是矛盾的统一体。没有"隐"便没有"显",反之没有"显"则无以透露"隐"。没有"晦"、"幽"便没有"明",同样无"明"则无以彰显"晦"、"幽"。为了进一步说明"隐显晦明"相互依存的关系,吕祖谦以生病为例说:以近取譬乎!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脾受病则口不能食,心受病则舌不能言。受病于人之所不见,则其病必发于人之所见矣。人内脏生病,凭肉眼则无法直接观察得到,这是"隐"、"晦"、"幽"。但是有病则一定有可见之朕兆,如肝病影响视力,肾病会使听力不聪,脾病则不能进食,心病说话困难等等。"视"、"听"、"食"、"言",这是"显"、"明"。

  这也就是说无病则无兆可见,无兆则不明病源。"隐显晦明"就是这样既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着。推而论之,事物对立面的相互储存关系不只限于"隐显晦明",而是天地之间的普遍法则。吕祖谦指出:使天地之于物有以生育长养之而无肃杀以终之,则万物亦不能成就。??天地之有春秋,此自然之理。"生育长养"与"肃杀"是对立的,但又是相互依存的,正是由于"生育长养"与"肃杀"的统一,才成就了天地万物。这表① 《文集》卷12《易说·坤》。

  ② 《正蒙·太和》。

  ① 《东莱博议》卷1《盟会聘享失礼》。

  ② 同上卷2《妖祥》。

  ③ 同上卷1《盟会聘享失礼》。

  ① 《文集》卷17《论语说》。

  明吕祖谦对矛盾同一性的理解已达到相当深度。

  吕祖谦还认为矛盾的双方是相互渗透的,不可以将它们截然分开。他说:治中有乱,乱中有治。②阳之发见,阴之伏匿。阳明阴幽,若不通及。二气和而为雨,则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孰见其异哉!"治"中有"乱"的基因,"乱"中亦有"治"之成分,"阳"中包孕着"阴","阴"中也蕴藏着"阳"。如阴阳二气和合而能化为雨这一现象,就证明了这一点。事物矛盾对立面相互渗透这一属性不仅表现于阴阳、治乱,而且还表现在其他一切矛盾之中。比如动中有静,"静中有动"。①值得注意的是,吕祖谦不仅承认了矛盾的普遍性,而且还提出了"相反处乃是相治"的可贵命题。他说:大抵天下之理,相反处乃是相治。水火相反也,而救火者必以水;冰炭相反也,而御冰者必以炭;险与平相反,而治险必以平。②盖同之中自有异,不必求其异。??谓之同矣而未始不有辨。常人以同为同,如以刚遇刚,以柔对柔则谓之同;如以水济水,以火济火则谓之同。殊不知刚柔相应,水火相济乃为同。③所谓相反者,无如水火,而其理初未尝有异。故一动一静互为其报,一阴一阳互为其用。君子须是得同而异之理,方可以尽暖之义。然彖言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暖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盖圣人使人于同之中观其异,异之中观其同,非知道者不足识此。吕祖谦所说的"同",不是指没有任何差异的完全一模一样的相同,而是指具有矛盾同一性的"同"。如水与火,冰与炭,险与平、刚与柔、动与静、阴与阳、男与女就是具有这种性质的"同"。而"相反处乃是相治"则义近通常所说的相反相成。吕祖谦认为矛盾的对立面是"相反"的,但同时又是"相治"的。如救火要用水,御冰寒需火炭,制动以静,破静以动,治险用平,阴阳交感化生万物,男女交欢而繁衍人类,这就是"同而异之理"。由此可以看出,吕祖谦关于"相反处乃是相治"命题的提出,不仅是对古代辩证思维的继承,而且有着自己的贡献。

  吕祖谦认为矛盾的双方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一定条件下发生转化。

  他在论述"常"与"奇"关系时,有着这样一番议论:殊不知道无不常,亦无不中。传贤之事,自众人视之则以为奇,以为高。自尧舜视之则见其常,不见其奇也,见其中不见其高也。扛万钧之鼎,乌获以为常,而他人以为勇。游千仍之渊,没人以为常,而他人以为神。未至尧舜,而窃效焉,是懦夫而举乌获之鼎,稚子而入没人之渊也,何往而不败哉!按:乌获、没人,古代传说中的大力士与善泅者。这是说尧舜实行禅让制,传贤不传子,乌获举万钧之鼎,没人游千仞之渊,在一般人眼中这是"(奇"不是"常"。但在尧舜、乌获,没人看来这是"常"不是"奇"。"常"与"奇"因人之异发生了转化。

  ② 《文集》卷12《易说·观》。

  ③ 《东莱博议》卷2《妖祥》。

  ① 《文集》卷12《易说·坤》。

  ② 同上卷14《易说·赛》。

  ③ 同上卷12《易说·同人》。

  ④ 同上卷14《易说·睽》。

  ① 《东莱博议》卷1《宋穆公立殇公》。

  先秦时期,老子曾提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之命题。吕祖谦继承了老子这一观点,说:"盖易盈虚消长成败常相倚伏",①认为"盈虚"、"消长"、"成败"这些矛盾的对立面是常常转化的。值得注意的是老子尽管提出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之命题,但并没有具体说明"祸"、"福"转化的条件,颇有无条件转化的倾向,而在吕祖谦这里则得到了补充。

  他说:天下之事胜于惧而败于忽。惧者福之原,忽者祸之门也。陈侯以宋卫之强而惧之,以郑之弱而忽之,遂以郑何能为而不许其成。及兵连祸结,不发于所惧之宋卫,而发于所忽之郑,则忽者岂非祸之门邪?然则推郑何能为之一语,实国败家亡之本。??何能为者,万恶之所从生也。苟不探其本,则何能为之一言,虽有致乱之端,而未有致乱之形:虽有可畏之实,而未有可畏之迹。非知几之君子。孰能遇滔天之浪于涓涓之始乎。

  居福,常常容易忽视潜在的危险而为所欲为,以致"兵连祸结","国败家亡"。处祸则比较小心谨慎,时有戒备,最终化祸为福。例如春秋时,宋、卫两国强盛而郑比较衰弱,故而陈侯对宋、卫怀有警惕,而忽视了郑之潜在威胁。结果败陈者不是陈一向惧之的宋与卫,而是它所忽视的郑。在这里,吕祖谦将人的主观努力与否与思想上重视与否作为"成败常倚伏"之契机,这就使他弥补了老子关于事物转化无条件观点的缺陷,而使其辩证思维得到升华。

  据此,吕祖谦提出了"逆观"之命题。认为既然矛盾的对立面经常发生转化,因此人们在观察问题时,不仅要从事物之"顺"的方面看,还要从事物之"逆"的方面看。

  物以顺至者,必以逆观。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剑循戈戟未必能败敌,而金缯玉帛每足以灭人之国,霜雪霾雾未必能生疾,而声色畋游每足以殒人之躯。久矣夫!

  顺之生祸也。物方顺吾意,而吾又以顺观之,则见其吉而下见其凶,溺心纵欲,盖有陷于死亡而不悟者矣。至于拔足纷华,寓目昭旷,彼以顺至,我以逆观。停著于大食之时,覆觞于剧饮之际,惟天下至明者能之。吕祖谦在这里再次铺陈了"天下之事胜于惧而败于忽"的观点。认为国家处于"剑楯戈戟"武装威胁之际,则能唤起国人"忧惕祗畏",自强不息,从而可以粉碎"剑楯戈戟"的进攻,这也就是"剑楯戈戟"未必能够败敌的原因。人们在气候恶劣的条件下,时时注意对身体的养护调理,故而"霜雪霾雾未必能生疾"。相反,敌国奉献"金缯玉帛"以示卑顺,则容易使人"见其吉而不见其凶",放松对敌国的戒备,这是"金缯玉帛每足以灭人之国"的依据。当处于顺境之中,人们往往会忘乎所以,"溺心纵欲",陶醉于"声色畋游",而不注意对自己身体的养护调理,以致于弄垮了身体而不自觉。从这个意义上说,身处逆境未必就是坏事,而身处顺境未必就是好事。吕祖谦意味深长地说过这样一段话:地之于车,莫仁于羊肠而莫不仁于康衢,水之于舟莫仁于瞿塘而莫不仁于溪涧。盖戒险则全,平则覆也。车行于羊肠小道,因其坎坷险峻,车夫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船驶于水湍流急之瞿塘,船大则会全神贯注,故而能避免倾覆之患,而顺利地通过。但也有这种情况,因为车行平坦大道。船驶水流平稳① 《文集》卷12《易说·蛊》。

  ② 《东莱博议》卷1《郑伯侵陈》。

  ① 《东莱博议》卷4《楚斗椒》。

  ① 《东莱博议》卷2《管仲言宴安》。

  之河面而漫不经心,落得车翻船覆的悲惨结局。其结论是"人多在顺中坏了。"②吕祖谦的这段话决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以众多而确凿的历史事实为依据提炼出来的警世之言,时至今日,仍不失为至理名言。

  接着,吕祖谦以具体的事例,进一步论证了不少事情虽然开始时"无不如意",但是正因为开始这种"无不如意"往往埋下了日后自食苦果的种子。

  他以楚人习操舟之术为例说:一楚人向舟师学习操舟之术,不久即能在舟师的指导下,于风平浪静的河面上,"投止所向,无不如意",因而楚人"做然自得",以为自己完全掌握了"操舟之术",可以不必再向舟师请教,于是辞退舟师,独自到"有吞天浴日之涛、排山倒海之风"的海洋中操舟,"乃彷徨四顾,胆落神位,堕桨失柁,身膏鱼鳖之腹"③。吕祖谦指出楚人"今日之危",实是一开始"无不如意"所致。认为楚人以前"小试于洲诸之间"太顺利了,因而使他产生错觉,以为操舟之术不过尔尔。不肯再向舟师学习,用心钻研,而且对于汹涌澎湃的江海也掉以轻心,贸然去"椎鼓径进,亟犯大险",终于使自己舟覆身亡。假如楚人在"小试于洲诸之间",就遇到风涛之变,则会知难而退,"终身不敢言舟楫矣",当然也不会"身膏鱼鳖之腹"了。

  操舟是这样,治国亦复如此。前秦苻坚在丞相土猛刚死之时,因为担心自己独自处理国事疏忽大意而贻误大计,因而处处小心,兢兢业业。后来取得西域大捷,荷坚以为"天下之事止此耳,猛虽亡,吾岂不敢独办乎?"再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终于导致"泥水之辱",丧师灭国。吕祖谦设想,如果符坚在王猛苑后,"其锋芒小挫,必不敢遽轻天下",也许不敢贸然南下取晋,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淝水之辱"了。

  鲁宣公三年,楚人见周室德衰势穷,"观兵于周疆","问鼎之大小轻重",大有取周之意。后来由于周使者王孙满善于辞令,楚师为其"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的话所动,放弃了原来的企图。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极为难得的好事,但吕祖谦却独持异议,认为这是"喜在今日,忧在他日"。他分析道:一夫而抗强敌,一言而排大难,此众人之所喜而识者之所忧也。楚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陈师鞠旅,观兵周郊,问九鼎之轻重,其势岌岌若岱华嵩岳将覆而未压。王孙满独善为说辞,引天援神折其狂僭,使楚人卷甲韬戈,造巡自却。文昭武穆,钟虞不移;水雒都,城阙靡改。其再造周室之功实在社稷,是固众人之所同喜也,夫何忧?忧之云者,非忧其一时之功也。喜在今日,而忧在他日也。天下之祸不可狃,而幸不可恃。

  问鼎,大变也。国几亡而祀几绝。王孙满持辩口以御之,所以楚子退听者,亦幸焉耳。

  周人遂以为强楚之凶焰如是,尚畏吾文,告而不敢前,异日复有跳梁畿甸者,政烦一辩士足矣。是扭寇难为常而其以三寸舌为可恃也。王孙满以辞令退楚师,纯属侥幸,实不可恃。但它却造成了周之君臣侥幸投机的心理,认为只要凭"一辩士"的"三寸舌"就可以退却强敌了,而"君臣上恬下嘻,奄奄略无立志,??玩于宴安,寝以媮惰",再也不"忧惕祗畏,怀覆之之虞",国势日趋衰颓。一旦秦兵东出,周"辩不能屈,说不能下",终于"无所可施",只好"稽首归罪,甘为俘虏"。吕祖谦由此得出了一条发人深省的结论:② 《文集》卷12《易说·豫》。

  ③ 《东莱博议》卷1《楚莫敖屈暇》。

  ① 《东莱博议》卷4《楚人问鼎》。

  遇事之易者未足喜,遇事之难者未足忧。盖先遇其易则以易为常,是祸之源也。先遇其难则以难为常,是福之基也。世固有一胜累一国,以一能败一身者,岂不甚可畏耶?

  "难"与"易"是相对的,"以难为常",自强不息,"难"则为"易"。

  "以易为常",掉以轻心,"易"则变"难"。

  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故而吕祖谦指出凡不懂得居安思危居易思难的人,其结局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作为国家的统治者,更应该居安思危。

  大抵人当否之时,自然忧深思远。至泰时,人民安富,国家闲暇,所失多由虑之不远。殊不知乱每基于治,危每基于安,诓可遐遗乎。这是说统治者在国家多事之秋,天下动荡不定("否")之时,一般能够"忧深思远",而在"人民安富、国家闲暇"("泰")之际,也必须虑之甚远。只有这样才能使国家始终保持强盛,立于不败之地。吕祖谦在分析秦穆公使秦强盛的原因时说道:秦穆公于江之灭(楚人灭江),独怵然戒、惕然悟。避朝贬食,不胜其忧,非出于危乱之外,岂能深见可惧之真者乎?穆公信能推此惧心而充之,视天下之诸侯。国一灭则心一警,心一警则政一新,固可离危亡之门而得治安之基矣。岂止西戎之霸耶?②认为秦穆公之所以使秦国远"离危亡之门而得治安之基",成为"西戎之霸",主要是由于他不以秦国自身暂无危险就放松警惕,而是冷静地"逆观"当时诸侯国之间的相互吞并,特别是楚国灭江后,引起穆公的"戒惕"和"心警",励精图治,革除弊政,变秦为强国。

  和秦穆公相反,楚将斗椒在和晋将赵盾对垒时,不知道"逆观"自身军事上的弱点,而为赵盾故意示弱的假象所迷惑,过于自信,盲目骄做,结果丧师辱国。吕祖谦分析道:如果斗椒善于"逆观",识破赵盾军事上的狡诈,步步小心,其战争之结局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椒苟意于善,则盾虽示弱而养其恶,未必不逆观其诈,惊然儆惧,而启改过之门矣。

  盾本将以养其恶,椒反资以养其善,殆惟恐遇盾之不早也。应该承认,吕祖谦的这些论述洋溢着新鲜活泼的辩证因素。

  但是要指出的是吕祖谦虽然一再强调"天下事必有对","天下之理未尝无对也",然而一旦接触到封建等级制度以及与之相应的所谓"圣学",即孔盂儒学和理学时,则武断地宣布这是"无对"的,"非与世俗较胜负也"。

  ②天下之理未能无对。才立,便有物与我(指"圣学"与"圣人")对,对则必有争,一矜其能,一伐其功,便自有一个争的道理。盖矜伐者争之对也。??禹无我也,无我则不争。③吕祖谦认为,要熄灭对封建等级制度及其"圣学"的争斗,就得消灭对立面。这就使得他不能将"有对"说贯彻到底。这不仅使其哲学思想前后矛盾,而且最终窒息了他本人突出的众多的辩证观点,陷进形而上学之泥潭。这种现象不只是反映在吕祖谦一人这里,而在其他理学家如二程、朱熹等那里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因此,这应该看作是时代使然之故。

  ② 同上卷1《楚莫敖屈暇》。

  ① 《文集》卷12《易说·泰》。

  ② 《东莱博议》卷4《楚人灭江》。

  ① 《东莱博议》卷4《楚斗椒》。

  ② 《文集》卷4《与朱元晦》。

  二、"日新"乃"无地之道"

  发展变化是辩证法的总特征之一。吕祖谦注意到了事物的发展变化。他坚持认为"不息"(即运动)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说:易,变易也,初无定体。①如《书》(《尚书》)之始终惟一,时乃日新,一之内自有新,新之内自有一,有终有始,本不可谓之一,今也以为一者,是不常中自有常也。不善学者,以为一定不易而已。由是至于执而不通。??如天地之道,寒往暑来,不已不息,所以天地之常。吕祖谦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是变化不定的,故而"初无定体",乃为"天地之常"。

  由此,他断定《尚书》中所说的"始终惟一"之"一",不是指"一定不易"。

  因为"一定不易"之"一"是不存在的。"一之内自有新,,新之内自有一",矛盾的统一物总是在不停地运动变化("日新")着的。如果以为事物是"一定不易",就会"执而不通",这是不善于观察事物的表现。以天地而言,冬去夏来,"不已不息",这就是"不常中自有常"。天地是如此,人类自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终则有始,正如人之一身,自少至老,爪发皮肤未尝须臾不变。若说终身不变,则失其所以为身。亦如水若止而不流,则日涸一日,惟其常流不息,所以无穷。在从生至死的漫长岁月中,人的身体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指甲、毛发、皮肤时时更新。假若终身不变,人也就不成其人了。水只有"常流不息",才能保持活力,一旦停止流动,只是死水一潭,不久即会干涸。正因为事物处于"日新"不息的运动中,所以有始则有终,有终则有始。对于人来说,则是有生则有死。他说:前明将尽,后明将继之时,是犹死生之际也。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者,彼畏惧者其凶固明。至于鼓缶而歌者,虽自谓达死生之际,殊不知死生乃常事耳。初无可乐,才鼓缶而歌,则亦为死生所动矣。故皆凶也。象日:何可久也,此一句最要看。日之既昃,自然倾没,虽千数万计,亦不能留此,何可久也之义。②人老了就要死去,就象太阳西斜自然倾没一样。虽然这种事情发生过"千数万计",然而却无以挽留。因此"死"与"生"乃是平常之事。对于死生的正确态度是泰然处之,不为其所动。在这里,"大耋而嗟",害怕于死固然不对,而"鼓击而歌"也是不对的。因为"大耋而嗟"和"鼓缶而歌"表现形式虽不同,却都是"为死生所动"而不达死生之理。从人类发展的总趋向看,人类正是通过死与生的交替变化而得到繁衍的,即"前明将尽,后明将继"。推而广之,世界上任何具体的事物都不可能是永恒("何可久")的。以大地而论,其"所以无穷",乃是"以其聚散也"①。也正因为它不断的"聚"与"散",才使得自己永远处于"日新"之中,变得生气盎然。

  在此基础上,吕祖谦提出了"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他说:天下之事向前则有功。不向前,百年亦只如此。盖往则有功。天下之事,方其蛊也,皆有可畏之势。如大川之滔滔然,于此而往焉,则有事而可治矣。②① 《文集》卷12《易说·屯》。

  ② 同上卷13《易说·恒》。

  ① 《文集》卷13《易说·恒》。

  ① 《文集》卷14《易说·萃》② 同上卷12《易说·蛊》天下事若不向前,安能成其大?如士人为学,有志于伊周事业也,须是向前去。"向前"即发展。推动事物的发展,正是人类的基本任务。也是人类特有的主观能动性的表现。停止的观点,固步自封的观点,不仅是形而上学的观点,而且也不符合人类发展的历史。我们认为对于吕祖谦"天下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和评价才是。

  难能可贵的是,吕祖谦没有停止于此,他论及了"常限"与"常量"。

  雨暴而沼溢,酒暴而卮翻,沼之所受有常限,厄之所容有常量,人之所期有常愿。

  逾其限,过其量,塞其愿,虽不欲满而不自知其满矣。这是说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要注意保持适当的"常限"与"常量"。超过了"常量"与"常限",事物往往就要向相反方向转化。由此,吕祖谦论及了"物极必反"的道理。

  他指出:盖当坏乱之极,自然必有开通之理。②穷上反(返)下。才到穷,则必复,此自然之理。积恶之极,则必思复善,积邪之极,则必思复正,积阴之极,则必思复阳。??天地阴阳消长,有必复之理。这里说的"穷"、"极"是一个意思。事物发展到尽头就会向对立面转化("反"或"复")。物极必反,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故而他又说:否极必泰,屯极必通,坎极必出险,理之自然也。然而若知否极而泰,不知致泰之道,则不能去否。屯极则通,不能为致通之理,则不能去屯。上居坎之极,必能出险,然以阴柔之质居之,则不知所以出险,故三岁之久至于凶也。意谓虽然否极必泰、屯极必通、坎极必出险这是自然之理,但是由"否"转化为"泰","屯"转化为"通","坎"而能"出险",却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必须通过人的积极而有效的主观努力。"知致泰之道"、"为致通之理"、"知所以出险",即能抓住促使事物转化的关键,同时还应该具有实行转化的一定才干。唯有这样,才能使这种"理之自然"变成现实,否则就不能"去否"、"去屯"、"出险",而只能陷于"凶"。在这里,吕祖谦再次接触了转化的条件,这就不仅使其物极必返的命题更为完善,而且使其对立统一观点向前进了一大步。

  因为物极必反,所以在事物发展过程中,要想不走向反面,就必须注意保持事物发展的平衡("中"),他说"天下事惟得中可以无悔"②。超过了"中",破坏了平衡,事物必定要向反面转化。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亢之理也。"中午过了,太阳就要西斜,月亮圆后就是亏缺。故而吕祖谦接着又说: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又曰动而有悔,又曰穷之灾也。又曰知进而不知退,皆言亢之不可极。??盖诸处已说盛满之当抑。这里说的"亢之不可极",即要适当控制("抑")事物的发展,使其与极限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凡事不可过甚。"②"过甚",也就是"过中",而有违"亢之不可极"的道理,③ 《文集》卷12《易说·临》。

  ① 《东莱博议》卷3《葵邱之会》。

  ② 《文集》卷12《易说·蛊》。

  ③ 《文集》卷13《易说·复》。

  ① 《文集》卷13《易说·习坎》。

  ② 同上《易说·恒》。

  ① 《文集》卷12《易说·乾》。

  ② 同上。

  而导致"悔"。

  上九,亢龙有悔。健而无息之谓乾。九极于上,则疑于有息矣。故圣人于上九而戒之,以亢使人不可轻进,盖常留一位在前,则有不息之意。若处亢而止,则息矣,非乾也。"常留一位在前",就是指的与事物之极限保持一定距离。唯有这样,方能"不息",即保持事物发展的旺盛之势。否则就会发生"用刚太过必折"的错误。因此对此必须引起思想上的高度警惕("戒")。

  事物的运动变化是在一定的时空中进行的。对于"空"吕祖谦论述不多,而"时"则屡次提及。他说:随时之义大矣哉!先辈谓易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只是一时字。如孔子大不可名,孟子只以'圣之时'尽之。如《中庸》只说一'时中'。易传曰,凡赞之者欲人知其义之大,玩而识之也。只教人玩识时字。在吕祖谦看来,一部《周易》其精髓用一个"时"字即可概括。《中庸》所强调的也只是"时中"而已。孔子学贯天地,很难用其它什么语言准确地表达其学识为人,但孟子亦只以"时圣之"三字赞之,因此人们必须重视对"时"的研究、"玩识"。吕祖谦还认为《伊川易传》之所以值得后世学者重视,也就在:于程颐对"时"的领悟有过人之处。

  久速唯时,亦容有为之兆者。此最是伊川会看《易》处,意在言外,学者须识时字。

  吕祖谦于"时"之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时"是变化的,人们要做到"久速唯时",就必须随"时"对自己的行动作出相应的调整。

  向晦入宴息,晓便起,晦便息,饥便食,渴便饮。尧舜便禅让,汤武便征伐,八元便举,四凶便遂,姑举一事以明之,则知事事皆如讥食渴饮,昼作夜息,不费思量,本无一事,只为见得理明,时到自应。在正常情况下,人们一般是天明即起,日落入睡。白天劳作,夜间休息。饿时吃饭,渴时饮水。人的饮食起居必须随"时",同样社会重大的政治活动和人事安排也必须随"时"。例如:尧舜时代,天下易主只需禅让而不必征伐,汤武之世只可征伐而不能禅让。该举贤时则举八元,当诛时便放逐四凶。闪此只有随时而动,才是"见得理明",方能保持天下太平无事。

  一般说来,吕祖谦是主张"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但他又坚持认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向前"的。是否"向前",也应该根据"时"的变化才行。当天下动乱之际,要想治乱为治,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向前",如"唐宪宗、武宗平淮蔡泽潞"①。否则就很难实行由危到安,由乱到治的转化。而在改朝换代之际,正是各种社会矛盾经过剧烈冲突之后,得到暂时缓和的时候,这就不应该一味地追求"向前",好大喜功,以利于形成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与民休养生息。

  解散之际,天下初平,必须用广大平易之道,与民安息。②天下之难初解,当以柔治天下,和缓安静,不须躁促急迫,欲民服我。民心不归于③ 同上。

  ① 《文集》卷12《易说·随》。

  ② 《文集》卷14《易说·晋》。

  ③ 《文集》卷12《易说·随》。

  ① 《文集》卷12《易说·蛊》。

  ② 同上卷14《易说·解》。

  彼,必归于此。彼既无所他往,自然归我矣。吕祖谦这样说,是以其丰富的历史内涵为依据。他举例说"(周)武王之胜纣则必垂拱而天下治,高祖之灭秦必用肖(何)曹(参)之清净,光武之诛(王)莽必闭关不用兵,是皆以平易处之也。"①周武王灭纣之后分封诸侯,实行垂拱之治,刘邦灭秦之后清净无为,刘秀平定王莽之乱之后也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为他们都是以"平易之道,与民休息",故而民心大归,达到了天下之大治。

  与周武王、高祖、光武相反,隋炀帝则不懂"天下初平,必须用广大平易之道"的道理,在其实现了南北一统之后,当天下急需休养生息时,仍一味"向前","再伐高丽",最终"不免于难"。吕祖谦的这一说法,使其"天下事向前则有功"的命题,置于"时"之制约下,从而显得更为完善。

  天地万物的发展变化尽管形式有各种各样,但并不是神秘莫测,其中总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吕祖谦已初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象、复。自十一月观之,严霜暴雪,正万物摧挫时,无有生意,安得有雷?不知雷声已自潜于黄钟之宫,但雷伏在地下,虽无朕兆之可见,无声音之可闻,人自不知其所谓复,盖积阴沍寒之后而阳气发生之理,其在地中不轻发用者,甚有力。在"严霜暴雪"的隆冬季节,人们之所以能够预测来年的惊雷之声,就在于"积阴沍寒之后阳气发生",这是不可改变的规律,掌握了这一规律,"虽无朕兆之可见,无声音之可闻",但也能认识具体事物的起因与后果。

  天下之消长盈虚,文质刚柔,如环之无端,乃是天行,若是要得自穷志虑,探事先料事后,不知消息盈虚,只是臆度。①每有事,先三日而虑其所以蛊之根本,然后为之,既为之,又后三日而虑其将然,然后其利可久。②人们之所以能够于事先料及事后,知道"蛊之根本"而治蛊,就在于"消息盈虚"是有一定规律性的。只要"虑"之慎重,就可以保证"其利可久"。

  吕祖谦这一理论,不仅使"随时"之内涵更为丰满,而且赋予了"随时"之可能。

  吕祖谦指出:整个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事物与事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所谓"通天地一气同流而无间者也。"③因此当一事物在其将要发生剧变之时,总是要通过其他事物的变化而显示其"朕兆"的,这就要求人们要知"微"识"几",及时掌握事物变化的征兆。

  物莫不能先。础先雨而润,钟先雾而清,灰先律而飞,蛰先寒而闭,蚁先潦而徙,鸢先风而翔,阴阳之气浑沦磅礴于覆载之间,而一物之微,先见其几,如印券符钥无毫厘之差。④天要下雨,柱础就会先反潮,钟声清朗则预示是晴天。隆冬将至,百虫先入穴潜藏,大雨将集,蚂蚁先由低处向高地迁徙,大风将至,鸢则先飞。人们掌握了这些规律,就能预测天气的变化,而及早采取相应的措施,避害就利。"如神医用药于无形,不待其病已形而后救"。①不难发现,吕祖谦的这些理论,标志着其辩证思维已超越了前人,而达到了一个新③ 同上。

  ① 《文集》卷14《易说·解》。

  ② 同上卷13《易说·复》。

  ① 《文集》卷12《易说·蛊》。

  ③ 《东莱博议》卷2《卜筮》。

  ① 《东莱书说·大禹谟第二》。

  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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