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业务经理
一般说来,刚由监狱或管训队出来的人,找工作都很困难。但是,我去找纪声宝,他马上安排我在他的贸易公司当业务经理。
我出来之后一个多星期,就打电话给张晓风。她听见我出来了很高兴,就请我去她家吃饭。那天,我带着小玲一起去,她和她的先生林治平,就是宇宙光杂志社的社长,一同热烈地招待我们。那天晚上,菜肴很丰富,我们交谈了很久。晓风姊问我准备在哪里聚会?我说还没有决定。后来,她带我去她参加的林森南路礼拜堂。那里的传道人杨江生弟兄和我谈了一会,我把过去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杨弟兄很爱护我,我表示想要受洗,他吃了一惊,「你刚出来就要受洗?」
我说希望赶在圣诞节受洗。他又问了我一些基要真理的问题。我就向他陈述信主的过程,以及对耶稣基督十字架救恩的了解。他确定我是真正重生得救了,就答应让我受洗,于是在圣诞节(一九七九年),我正式受洗,归入耶稣基督的名下。
我在纪声宝公司里做事,因为办进出口货,所以业务很忙。
尽管工作忙碌不堪,我和小玲仍然时常见面。她不久即将毕业,正在撰写毕业论文。但是她父亲在家时,我们就较少见面,因为她父亲非常不赞成我们在一起。虽然小玲一再对他说,我有悔改向上的心,但是,他父亲还念念不忘我过去和陈一鸣一起做坏事的历史。
所以他就说:「牛牵到江西还是牛,这个人是不可能悔改的。就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会发生在吕代豪的身上。」
后来,纪声宝又和一位商人李柏成合股,开了一家欣港贸易公司。我就被调到那里去当业务部经理,每天工作很忙,时常要去银行办理押汇,也要陪顾客去工厂看货、验货。有一天,我回五股时,接到一通电话,是丁毓容打来的。在台北看守所时,他就住在我对面房间。后来他被判九年,送到岩湾职训总队。他和那个帮我制造军舰模型、绰号叫宝贝的冯新镇,在我结训前两个月,一起翻墙脱逃出来。于是,我约好他俩在一处见面,并问他们目前的情形。他们说不很稳定,仍然没有固定的住处。
由于他们都受过高中教育,在管训队都办理过文书业务,我就把他们介绍给纪声宝认识,希望藉此机会把福音传给他们,带他们认罪悔改,并向治安单位自首。
纪声宝就请他们来欣港贸易公司帮忙,为他们预备两张办公桌,要他们担任抄写工作,并学做生意。这两个人住在公司楼上,倒是很守本分,冯新镇还能烧一手好菜。
因为李柏成和他的太太住在楼上,所以有一间厨房,大家都很喜欢他们俩。由于我曾介绍他们和张晓风通信,他们很希望能见见这位女作家。我就想办法替他们安排,打电话给张晓风。
张晓风接到我的电话,有点惊讶,但是她答应了,并约定好时间,请这两人吃饭。我们是约定好那天晚上六点半钟见面,可是在白天时,冯新镇说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他说两个小时内一定回来。可是他下午一点钟出去,三点多了还没有看见他回来,我们开始为他担心。
丁毓容说一定要去看一看,他说冯新镇是在咖啡厅里和人谈事情,不知情形怎么样。他去了之后,也是没有回来,我们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四点钟仍然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当天夜晚,我们没有办法赴张晓风的约会,只好打电话告诉她。
第四天接到他们的一封信,原来两人都被逮捕,关在台北看守所。那天晚上,我和李柏成开车去土城看望他们。丁毓容见到我就泪眼汪汪。我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冯新镇去的时候,不知道上了圈套,警察早就埋伏好,他一去咖啡厅,马上被逮捕;丁毓容再去,也同样地落网。于是我把福音传给他们,并劝他们要好好忏悔、多多检讨,我会常常写信给他们,愿他们好自为之。
我在纪声宝那里工作了一段时期,发现他也没有遵守向上帝所许的愿,仍然沿袭过去的老路子。我就离开了那公司,到邹鼎开的钟表公司上班。
有一天,我在松江路,看见路边电话亭里有一个人在打电话,原来是纪秉忠,我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吓一大跳。「原来是你!」他说着,就把电话挂上。
我们好久见了,便一起去餐厅喝咖啡、聊天。早在半年前他就出狱了,现在是西装笔挺,手上一支81038的劳力士金表,价值约在三、四十万元上下,我问他目前在做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后来才说和几个人合伙做「大买卖」。他开着一辆豪华的千里马轿车,很阔绰,又问我要不要参加他们。
我想这桩「大买卖」一定来头不对,就谢绝他,并表明我已经信了耶稣,现在出来,想在事业上好好发展,说完就和他分开。
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有一天晚上,电视新闻报导,政府要通缉三名珠宝大盗,其中一人赫然就是纪秉忠!我为之一怔;原来他所谓的「大买卖」,就是干这种勾当!另外那两个人我也认识,也是过去在台北看守所信二舍里的被告,他们竟然合伙做起这种买卖!
不到一个月,联合报上大字注销:「三名珠宝大盗全部落网」。纪秉忠又被捕了,这次他要坐牢十年到十四年是免不了的。纪秉忠和我也有过一段交情,他这样的遭遇,我也很难过,后来他被判十三年有期徒刑,送到绿岛去唱长期的小夜曲。二年后,我由出监的友人得知,他在绿岛偷竹筏脱逃,结果船翻,人也淹死了。我知道后,心里非常难过。
发廊大失败
一九八○年六月,小玲已经大学毕业,在时代留美语文中心当女秘书。小玲家里有一个女房客,叫蔡秀卿,由日本学美容回来,在忠孝东路开了一家「金谷发廊」。后来因为蔡秀卿在外面标了很多会,借了很多钱,加上利息滚利息,以致债台高筑,也欠了小玲的母亲很多钱,最后逃之夭夭,不见人影。我们就把她的发廊接收下来,打算重新开业。小玲的母亲把发廊交给我全权处理。我请教一些开发廊的朋友,问问他们创业经验以及发廊内幕的情形,请人重新装潢内部,取名叫「形象发型创艺中心」。开业那天,我还请了些新闻记者来采访,并请几位电影明星剪彩,很多人都来捧场参观。我请来三位名发型设计师;其中一位叫查理,曾得过远东发型设计比赛全国总冠军。又请来十几位职员,也叫小玲把工作辞掉,来当会计。
开始的时候,生意彷佛不错。后来我又和别人合股,买下西门町乐声戏院对面的一家发廊,又聘请了三位设计师;其中一位,是来自香港的名师。这六位发型设计师,查理每月底薪是五万元,另外五位底薪是两万元,单单每月员工薪水,就要开销二十万元,还有房租、水电费、伙食费、烫发药水费等等。每月赚来的钱,光付这些开销就不够。但因最初生意还不错,尚未构成威胁,我也不太担心因此就沈迷在事业中,忘了当初在囹圄中向上帝所许的心愿∣如果祂能救我脱离罪恶的捆绑,我这一生要走上奉献的路,无论往哪里,都要为主作见证,一生服事主。
可是我一出管训队的大门,就忘了向上帝所许的愿。为了向人证明,我吕代豪这个人还有点出息,所以全力拚事业。那一段时期,我很少去教会,认为只要我的心向着上帝就可以了。小玲时常苦劝我,找我去教会。有时候逼不得已,只好敷衍地跟她去一趟,虚应一下,主日崇拜时也无心听道,老打瞌睡。
由于我的顽梗,神并不赐福我的事业。慢慢地,两个发廊的经营急走下坡。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对发廊事业根本是个大外行,不懂得经营之法;不必要的开销太多,又爱打肿脸充胖子,基础未稳,却高薪猛聘名师,以致入不敷出。小玲的母亲也把很多钱投资进去。发廊的客人来得很多,却一直是赤字,不但蔡秀卿所欠的债没有赚回来,每一个月还要亏二、三万元,最后则是一败涂地。我不得已,只好快刀斩乱麻,把两家发廊都关门顶让,真是万念俱灰,信心大受打击。
在这种情形下,我回想在这段日子的顽梗、悖逆,开始在上帝面前再次痛悔,求祂饶恕我,我不断地祷告。过了一个星期,心里渐渐恢复平安,知道主垂听了我的祷告,并再度靠着祂的恩典站起来,不再想去创业了。但是为了生活和债务问题,我必须再去找工作。
正好国际芝麻大酒店招考柜台部主任,要一个会国语、粤语、英语和日语的人,我寄履历表去应征;后来初试录取了,他们要我去面试,结果也录取了。一九八○年十二月起,我在那边当柜台主任,天天按时上下班。由于我工作认真,敬业乐群,以致经理很赏识我。但是这里的工作是三班制,时间很不固定。有时候,早上七时到下午三时;有时候,下午三时到晚上十一时;又有的时候,由晚上十一时到清晨七时。
这段时间,我也积极地学习西班牙文,因为小玲有一位大学同学,全家移民到多米尼加,他们来信说那个地方有发展的机会,希望我们将来也能够去那里创业,并建议我们开始学西班牙文。但是,因为上班的时间很不固定,使我不能够好好地学习西班牙文,所以在芝麻酒店做了三个月,就想换工作。
在日立崭露头角
那时候,我开始参与基督教社会服务机构的工作。我在基督教励友中心帮忙。这机构是专门帮助徘徊在犯罪边缘的青少年和吸毒的人。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位陆国栋弟兄,他是更生保护会的副总干事。更生保护会乃司法行政部的一个机构,专门帮助受刑人解决出狱之后的工作问题。陆伯伯在监狱里当过二十多年的典狱长,是位很爱主的基督徒;退休之后,就在更生保护会当副总干事,对传福音有很大热忱。我认识他之后,就将我蒙恩的经历讲给他听。
陆伯伯有心推动监狱福音团契的成立,专门从事监狱布道工作。他认为一个人做事,力量单薄,应该联合全省对这工作有负担的基督徒。我很赞同他的意见,更愿意助一臂之力。于是,他召集对这工作有负担的人开筹备会,正式成立了「中华监狱福音团契」,在罗斯福路三段「校园团契」的二楼举行筹备会,请我去作三十分钟的见证。
后来我报考日立公司工程师的职位,有二百多人应征,我竟是惟一被录取的。于是辞去芝麻酒店的工作,开始在新庄上班。每个星期一、三、五,和小玲去剑潭青年活动中心学习西班牙文,星期日去教会做礼拜。但是,我的心还是没有全然预备好做传道的工作,因此我和小玲之间的感情起了风波。
小玲早有奉献为全职传道人的心;我呢,虽然也许过愿,但心还是在俗世上,并不想当传道人,认为一面在外就职,一面参与福音工作,不也一样吗?我们俩争得面红耳赤,彼此都不肯让步,甚至到了决裂分手的边缘。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介绍我们去找真理堂的傅立德牧师。傅牧师是一位爱主的美国籍牧师,也是普渡大学的行为科学博士,对心理协谈有相当的认识与经验,是一个非常温柔和蔼的长辈,年约四十余,满头的银发,当时在台湾已经有十二年。
傅牧师听了我们的情形之后,很愿意帮助我,就每星期两次单独带领我读经、祷告,每次两个小时。那时我的心尚未完全预备,有时还懒得去;他就打电话到公司找我,使我不好意思不去。之后,我的属灵生命渐渐有了长进。
那时候,「中华监狱福音团契」已经改名为「更生团契」。我找到过去一些在监狱里蒙恩得救的朋友,来参加更生团契的聚会;每星期六下午三时到五时,在真理堂聚会,由傅牧师带领。此外,我有时也到灵粮堂聚会;周神助牧师对我非常好,他过去是校园团契的总干事,后来在灵粮堂牧会。我也参加他们的祷告会和主日崇拜,颇有学习和收获。
我在日立公司上班,负责部分生产管理的工作。董事长和总经理对我相当赏识。我们公司与日本有密切的技术合作,常有日本商人莅临参观,由于我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所以可以担任传译工作;加上我也通英文,遇有外宾参观时,都由我负责接待;因此,我在公司里相当受重视,总经理时常嘉许我。
一九八一年,台北县政府举办五一劳动节演讲比赛,共有二百多个工业团体报名,我则代表日立公司报名参加。在三天的激烈竞争下,我居然得到冠军,实在是神在背后帮助我,因为我一直迫切祷告,把这件事交给主。这在日立公司是一件大事,因为自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六年间,日立公司每年都报名参加,却没有一次得奖,甚至连入围都没有,以后就无心再报名了。这次我能捧个冠军大奖杯回来,并且电视新闻与各报纸都刊出访问我的镜头,给日立公司增添不少光彩,这使总经理很高兴。
我在日立工作的那段期间,除了本分工作以外,还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创办了公司内部刊物,叫《日立园地》,由我负责编辑工作。因为日立公司员工近五百人,作业员多数为夜校生;设立一份刊物,可以刺激他们投稿的兴趣,加深他们「以厂为家」的信念,另一方面也可以稳定作业员离职的流动率。另一个措施,是建议公司成立员工奖学金制度,因为日立在台成立十五年,一直没有奖学金制度,以致员工流动率高。自从奖学金制度设立后,员工们对我印象很好,认为我带给他们很大的福利。
我在日立公司上班,上上下下的人对我都很好,时常有员工前来找我,和我谈谈他们心里的问题,把我当作一个可以倾诉内心秘密的对象,我也藉此机会,向他们传福音,也带领了好几个人信主。
本来老板是要试用我三个月,之后再签约,送我到日本去受训,回来后即可升任课长。照人的眼光来说,我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的。
卖鱿鱼羹
有一天,我在林森北路遇见一个朋友,叫叶敏雄,是我过去在岩湾管训队认识的一个队员。他个子高大,家住南投埔里,是个大流氓,专门在埔里一带占地盘、收保护税。他比我晚半年结训,全家迁来台北,和他父亲在这地方摆了个槟榔摊。
林森北路是台湾省有名的风化区之一,举凡夜总会、酒吧、舞厅、饭馆和俱乐部,应有尽有。每天晚上都非常热闹,要到清晨四、五点钟,才渐渐平静下来。往来的人有风尘女郎、外国观光客,花钱如流水,一掷千金。
我问叶敏雄,这么一个小槟榔摊,究竟够不够赚钱谋生?
他说:「你可别小看这小小的槟榔摊子,每天可以净赚至少一千八百块呢!」我吓了一大跳,心想:一天净赚一千八百元,一个月就可以赚到五万四千元!他也不过摆个桌子般大的槟榔摊,既不必缴税,也不用付水电费和房租。
他又说这地方是个做生意的好地,他们旁边还有一块小空地;若有人在这地方卖鱿鱼羹,一个晚上至少可以赚一千元到两千元以上。因为此地来往的客人花得起钱,如果一碗二十块钱,卖一碗可以赚一半。
当时因为我们经营的发廊,不但不赚,还亏了不少钱,我在日立公司的薪水有限,不够还钱。同时我自己也想积蓄一点钱,将来好去外国读书。我和小玲商量,她也颇有兴趣。
我们就去万华订做一辆手推车,又买了大锅、瓦斯炉和上百个碗,一共花了两万元左右。由于叶敏雄在当地黑社会颇有势力,人面也广。就由他出面,我们摆了这个鱿鱼羹的摊子,真的干起来了。
小玲每天下午三点钟把摊子摆出来,四点多开始卖,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才收摊,我一下班,就跑到她那儿去,帮忙洗碗,生意果然不错。
至于煮鱿鱼羹的技术与配料,是我们去敦化北路一家颇负盛名的鱿鱼羹店,向老板请教的,那老板被我们的诚意所感动,就把秘方传授给我们。此外,那家老板是批发鱿鱼羹的,不必我们自己做,我们只向他买,他就每天送鱿鱼羹来林森北路给我们。
这样平均一算,我们一天可以赚到一千多元的净利。
虽然我们一天可以赚壹千元以上,可是,所赚的都是劳力换来的辛苦钱,尤其白天我在日立公司上班,鱿鱼羹摊子都由小玲一个人负责,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承受得起这般体力的消耗?而且我们两个人灵性都受到打击,白天要上班,晚上卖鱿鱼羹,回到家里精疲力尽,哪里再有时间去灵修呢?
当时,我们更生团契契友大概六位左右,有萧仁天、陈传志、张山启、陈文昌和袁清云。这几个人都坐过牢。
萧仁天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因为不学好,失手把人杀死。但因为他是少年犯,地方法院判了他十八年的有期徒刑。后来高等法院又减刑到十五年,送到新竹少年监狱去执行。刚开始受刑的时候,他很强悍,脾气恶劣,动不动就和人打架。但上帝奇妙的恩典临到他身上,在一次监狱布道会中,他接受了主。有一位唐牧师经常和他一起读经、祷告,他整个人生都改变了,对真理认真地追求。他也参加监狱里的励德学苑,这是个补习学校(有初、高中两级)。后来参加北区高中联考,考上了四海工专,被假释出来。他被判十五年,只在监狱里待了五年半。出来之后,陆国栋伯伯介绍他来加入我们。他当时在省立瑞芳补校读书,对监狱福音工作有很深的负担,希望高中毕业之后,能进入神学院装备,一生奉献给神使用。
陈传志是我在台北看守所认识的一位朋友。
张山启过去曾是海军官校的学生,因犯了恐吓罪,判了三年徒刑,在龟山监狱执行,我过去也认识他,但仅有数面之缘。他是一九八一年出来的,能弹奏一手好吉他和钢琴,目前在西餐厅担任伴奏工作。
袁清云当时正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十年前向人要债,被人密告,以抢劫罪起诉,判了十三年。在绿岛关了九年,受了不少苦。在绿岛期间,有位台北南京东路礼拜堂的曹胜青姊妹去绿岛布道,带领他信了主。他出来之后,在远东公司当厨师,每星期参加聚会。陈文昌是我在管训队里结识的朋友。后来因为卖鱿鱼羹实在太辛苦了,小玲身体承受不,我们毅然决定停止,就以批进来的原价,顶给那时励友中心总干事陈俊良的妹妹来经营。(因为这鱿鱼羹的生意实在很好,当时还有许多人排队等着顶这个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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