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收刀入鞘 > 第三章 监狱风云

第三章 监狱风云

  正式进入黑社会

  一九七二年,高二没念完,我就跟学校说再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正规教育体制下读书了。不但和学校说再见,就连家里都无法再待下去;我开始过流亡的生活,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并不需要什么一技之长,所需要的,就是我所学的跆拳和一股好勇斗狠的凶劲。

  我跑到飞鹰帮的老大青龙家里去住,正式拜堂成为飞鹰帮的一员,他们安排我在中山北路一家厦门酒吧里当保镖。飞鹰帮在罗斯福路、中山北路、民权东路、敦化南路都有大赌场。开始的时候,他们每个月从赌场里拿些钱给我;因为我花钱花得快,这点钱不够我花,于是他们就派我出去要赌债。要赌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心狠手辣。

  在赌场里赌博的人,都是些大商家和生意人,他们去赌场赌博,目的是想捞本。可是赌场并不是个捞钱的地方,只是个丢钱的地方;往往一个晚上就会有数百万的输赢,本没有捞到,反欠了一身的赌债。他们输了钱,手头上不会有那么多现款,就开出支票;这些人回去之后,往往越想越气,认为输钱是有人在搞鬼诈骗,所以开出来的支票经常有空头不能兑现的。

  开赌场在台湾是违法的,所以也不能照一般法律上的手续,去向他们要债;但是赌场老板也自有一套办法,教你赖也赖不掉。他们会派三、五个人,拿着这些票子,去那些人的公司或家里向他们要。我们并不直接追到他们家里面,因为怕他们去报警,告我们勒索或抢劫。我们多半是躲在那个人家附近,有时要等上一天,因为对方会想尽办法躲我们;当看见他回来,就把他带到车上或山上,逼他还钱。他若推拖没有钱,我们就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或在他腿上刺一、两刀,吓得他跪地求饶,立刻设法还钱来。

  通常一百二十万的债,能要得到七、八成就算不错了,这样大约有九十多万左右。在九十多万当中,赌场老板可以拿六成,我们拿四成,每人可以分到六、七万。一天只要能要到一笔债,就吃喝不尽了。无怪乎黑社会的人,许多开名牌汽车、戴劳力士表、出入夜总会和酒家。我那时候还没有坐过牢,不知道犯法的严重性;心在想,反正已经是个通缉犯,再多犯一、两个案子,也没有关系。所以我在青龙手下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穷凶恶极,无所不为。可是好景不常,警察当局对帮派越来越注意,有一次来一个铁腕大突击,实施所谓「捕鼠项目」行动,几个大赌场都先后被破获,青龙也落网,被送到苦窑(就是监狱)里去。我们这些小喽啰,也各自做鸟兽散。我看苗头不对,也就和戴嘉龙由台北逃到台中。

  预备偷渡

  在台中,我遇到一个过去在陆军官校的同学林颂年,这个人因行为不检被军校开除,但他头脑很聪明,而且能画一手好画。当时我手头上还有一点钱,所以就在台中过了一段日子;后来因想要有一辆机车当交通工具,钱又快花完了,买不起,林颂年说他有办法。原来他会制造一种万能的钥匙,可以开任何的机车,我就请他帮帮忙,替我去弄两辆机车来。他借了些工具,制造出一把万能钥匙。一天,我就跟他一起去台中公园,偷了一辆山叶一五○CC和一辆铃木三五○CC的重型车;我和戴嘉龙就一人骑一辆,离开了台中。那时觉得再也无法在台湾待下去了,因台湾地方不大,是个海岛,法律是那么的严密,即使是三头六臂,也休想永远逍遥法外,总有落网的一天。倒不如想办法偷渡到海外去,另辟新天地,于是我就和戴嘉龙商量好,决定偷渡香港。

  我们先到嘉义,那里有我两个过去在省立板中的同班同学陈一鸣和李可仁,他们后来插班到省立嘉义中学。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我告诉他们,我们第二天要南下,他们就连课都不想上,要和我们一起去环岛旅行。我甚至对他们说,我们是要想办法在高雄找船偷渡出海,他们还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南部走走。

  我们四个人一起南下,经台南到高雄,再由高雄到旗山,去东港码头找过去一个熟识的船员接头,想办法出海,又问他们偷渡的价钱。我们没有这笔钱,不能马上就偷渡出去,还得回台北想办法弄钱;何况这次偷渡,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应该先回家去看看。

  我们离开旗山,到了嘉义之后,陈一鸣就说:「你们既然都要出国,车子留在这里也没用,可否送给我们两个人?」

  我想想,也好,这两辆机车是偷来的,留在身边就是祸,不如早早打发掉得好。于是就把两辆机车交给他们,改搭火车去台中,晚上住在林颂年的家里。

  上天无梯.下地无门

  那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出去看了一场电影之后,戴嘉龙说他有事情要先回去,我就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点东西,打几个电话;快到林颂年家门口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我发现巷子里有几个陌生人,虽是工人打扮,但眼睛却溜来溜去。我一看不妙,知道准是「老折」(

  即刑警),就赶紧往巷子的那一头走,他们就从后边跟上来。我跑他们就追,我随即拔腿狂奔;还好我过去在学校赛跑的成绩一向不错,暂时没被追上。我转到另外一条巷子,发觉是一条死巷

  。马上一个翻身,爬到围墙上面,再跳到一个屋顶上,那边追来的人大声叫着:「捉小偷!捉小偷!」

  我拚命地跑,到了屋顶的尽头,再跳下地面,这地方原来是个军营。我躲在营房的厕所里面,足足有两、三个小时,直到三更半夜才敢出来。

  这下子,我在台中也待不去了,就搭夜车到台北。林颂年和戴嘉龙两个人都被逮捕了,结果如何,我也无从知道。到了台北之后,小政大帮和蓝鹰帮的人都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起诉,被送到看守所。有一天晚上,我想回家去看一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只要行动小心,警察是不会发现的,而且回去一会儿就马上离开。

  到了家里,风平浪静,一点事情也没有。父亲看我这个孩子,也懒得再骂我了。我跟他们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就放心下来。

  既然是没有事情,我就在家里住了两天,满以为我不是主嫌犯,警方就不会再注意我了。哪晓得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我们家里打麻将,我正在睡觉。突然之间,有人冲进来,大叫:「不许动!」

  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想从后门逃窜,但是后门早就被人把守住了。

  「你们哪一个是吕代豪?」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已经上天无梯、下地无门,只有幸幸地出来承认说:「我就是。」

  初尝铁窗滋味

  四个刑警把我由五股押到木栅分局。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问笔录。

  「你有参加这次械斗吗?」刑警队长问我。

  「是他们要我去的,我没有打,只不过吶喊助威而已,也没有拿刀子杀人。」我可以赖就尽量地赖。

  「那你为什么要躲呢?」

  「因为我看到很多人被捕,心里害怕。」

  当然,这些理由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谁都那么说。

  警方把我送到地方法院,检察官将我收押,送到看守所。当时我才十八、九岁,生平第一次尝到铁窗滋味,心里很惶恐,为什么过去犯罪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些呢?

  旧的看守所是在爱国东路一号,我进去之后先按手印,再检查所带的东西,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连脚上的鞋子、腰间的皮带,都交给他们保管,他们发给我一双拖鞋。我被关在新收房,里面有八、九个人都是不同的案子。有的坐牢已经有好多次了,有的和我一样,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我一夜都睡不着觉。我在想,过去曾听一些老大哥们讲到监狱里面的情形;他们说,只有靠钞票和拳头才能过好日子。因为你若有钱,人人都会奉承你,在监狱里也吃得开;如果你没有钱,立刻会有人来欺侮你,把你当「龟儿子」,你必须跟他们硬碰硬。这种地方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没有钱,但是我有拳头,足足可以自卫。

  在新收房的第二天,我就被分配在第四工厂里,是个打麻绳的工厂,而我被编到一组一个有人教如何打麻绳的组。白天我们在工厂里做工,晚上才回到牢房里去,我被分到第八房。这间牢房约有四公尺长、二公尺宽,要睡十二个人。

  回到牢房之后,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我坐在角落,半个小时之后,有一个体格比较结实的人叫我。

  「喂,新收的,到我这里来!」

  我不知道这个人叫我去做什么,就向他走去,他要我蹲在房间的中央。

  「你犯了什么案子?」

  「伤害案。」我说。

  「你有带钱来吗?」他问。

  「有。」

  「多少?」

  「两千块钱。」我不隐瞒。

  「你明天要把这些钱都申请出来,你来到我们这里,就该懂得我们的规矩。」

  原来他是本房的房长,凡是新来的人,一律都要打扫厕所,晚上睡在厕所旁边。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招,正想找个人来开刀,显一显自己的威风。我看了他一眼,故意不作声。

  「喂!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他恼火地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飞起一脚,朝他脸上踢去,他躲避不及,被踢个正着,脸上鲜血直流;我再顺手一拳,他就倒在地上打滚。其它四个人立时包围我,我就沉着应战。牢房的地板打起架来声音很响,管理员闻声马上赶来。大家一看到管理员来,就住手不打了。这一仗打下来,我身上没有一点伤,那四个人脸上则青一块、紫一块,都挂了彩。

  「干什么?干什么?」管理员怒气冲冲地说。

  「那个新收的一来就打人。」四个人中有一个说。

  「你叫什么名字?」管理员转过头来问我。

  「我叫吕代豪。」我说。

  他看看门口的牌子就说:「好小子,你一来就想做老大啦!」

  「我没有要做老大,我一进来,他们就想要吃我!」

  「没有这回事!」几个人抢着说。

  「他们要我把所有的钱都申请出来!」我申辩。

  管理员没有送我去犯则房,却把我换到别的房去。原来管理员也是湖北人,我们是同乡,所以对我比较亲切一点。

  我换到那个牢房后,他叮嘱我说:「吕代豪,你好好留在这里,可别再打架了。」

  我被换到第五房里,房里的人看到我身上衣服凌乱不堪,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们,我看那个房长不顺眼,他要吃新来的,我不吃他那一套。他们听说我一个能打四、五个,知道我是个狠角色,就对我特别好。

  房长说:「我看你身体很强壮,你在哪里读书的?」这样我们便聊了起来。

  他又问我是什么帮派的,我说是飞鹰帮的,他就说出几个人名,我都认识。那天晚上,我被奉为上宾,睡到房长的旁边。第三天,我再下工厂时,大家都特别注意我,那四、五个被我打得鼻青眼肿的人,也不敢来惹我了。

  获得交保

  第四天,父亲来看守所看我,说可以保我出去,因为我没有前科。我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我出去,我在这里实在受不了。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出庭,法官又问这个案子,我说我是有参加,但只是吶喊助威,没有拿刀子杀人。法官问我所言是否属实,我说全是事实。

  他就说:「好,准你以三千块钱交保。」

  我在拘留室里等候了两个小时,法官说:「现在你可以交保出去了。」

  我重获自由了。两个星期的牢,滋味实在不好受,监狱真不是人住的。

  回到家里,被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顿,就在家里待了几天。

  有一天,陈一鸣的父亲来找我,他脸色凝重地说,他的儿子把我给他的两辆机车停在一家店铺的骑楼,放了好几天,那家店铺的老板觉得可疑,去报了警,警察就埋伏在旁边。有一天,陈一鸣下课去取机车时,被警察带到局里去。一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两辆机车,都是台中报失窃的

  。陈一鸣被提到嘉义警察局,他们盘问他,起先他不肯说,刑警打了他两个耳光,他逼不得已,只好说这两辆机车不是他偷的,是一个叫吕代豪的送给他的,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又把我的地址和姓名都告诉了警方。警方暂时收押他,就通知他在台北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个教授,在台北某大专教书,人事关系很好,就请人出面处理此事。刑事组说,这个案子已经报了,非办不可,必须找到承担的人,不然陈一鸣就没有办法脱罪。于是他父亲就来我家里找我,我知道之后很紧张,木栅的事情还没有了,忽然又出了这件事!他父亲要求我到嘉义去解决事情。事实上,这两辆机车并不是我偷的,但是陈一鸣还在上学,这件事情如果由他承担,会影响他的前途。反正我在台北有案,加这么一件也没有多大关系,就和陈教授一起去嘉义。我在嘉义警察局里说,这两辆机车是台中一个外号叫「小林」的所偷的,陈一鸣就无罪开释

  。这案子被送到嘉义地方法院办理,我交了三千元的保释金回到台北。

  再度入狱

  那时候,我一天到晚往法院跑∣∣台北出庭,我要在台北;嘉义出庭,我要去嘉义,整天忙着打官司。后来嘉义的窃盗案判了我九个月的徒刑,我就上诉到台南高等法院。这时候台北的案子也一直在出庭,还没有宣判。我在家里待不住,又跑去赌场里混,替他们要赌债。

  有一天晚上,我和飞鹰帮的小唐、小雪在东方舞厅跳舞,之后又去中山北路海鲜楼餐厅吃消夜。我们叫了一些菜,喝了点酒,又把侍者叫来,再多添几样菜。当我们正在研究点些什么菜时

  ,旁边来了一桌外国人。侍者一看是外国人,马上就过去,很客气地招待他们。

  我顿时火冒三丈,加上酒喝多了,就把侍者叫过来,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张百元钞票,展开成一把扇子,一面搧一面说:「好热!」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我就大吼:「他妈的!我们叫菜叫了一半,外国人来了,你就去招呼他们,把我们丢开不管

  !我们的钱就不是钱,外国人的钱才是钱?」

  他吓得面色发青,我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仆倒在地。我酒性大发,拿起一张椅子朝他摔过去,差一点把他的头打得开花。我又掀翻整张桌子,满地是碎瓷片和菜肴。有人过来劝阻,我们像疯狗般失去了理智,见人就打。我抽出腰间的小刀,冲到海鲜楼外面。店门口有几个水族箱

  ,养着一些活鱼,是供客人点选的,我拾起地上的砖头,把三个水族箱砸得稀烂。水族箱里的游鱼随着涌流的水,散落满地。有人去报警,来了十几个警察,拔枪叫我们不许动。就这样被抓到中山分局去;我犯了伤害和毁损罪,又送到看守所。

  在法院里,那个过去办我案子的检察官还记得我,对我说:「怎么?才给你交保出去,你又回来啦!」

  我无话可答,马上收押,被送到第二工厂去。

  这次我有了点经验,不像以前那么害怕。因为情绪不好,我在看守所里时常打架闹事,给主管带来不少麻烦。我由第二工厂调到第三工厂,接着又调回第二工厂和第六工厂。这一次交保也不准了,我前次所犯的案和这次所犯的案合在一起出庭,结果被判有期徒刑一年两个月。那是一九七三年八、九月之间的事,父亲和母亲都来看我,也无计可施。

· 推荐:中国名人传记 红色经典 世界名人传记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